有什么事情让你细思恐极?

失明之后我突然恢复了视力。

可是身边照顾我的亲人却变了模样。

我妈的脑袋只剩下了半边,还一脸慈祥地问我:「你恢复视力了么?」

此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句话:「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一】

「你是谁?」

我大喊着,从梦里惊醒,刚才那个梦,好真实。

我喘着粗气,猛得晃晃脑袋。

眼前模模糊糊,我伸出手,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我能看见了!

我的视力,真的恢复了。

砰砰砰!

房门响起。

「烟烟,烟烟,你怎么了?」

是妈妈。

我跳下床,迫切地想去开门,兴奋地想立刻告诉妈妈,我看得见了。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脑海里响起梦里那句话,我犹豫了。

「所有看得见的人,都死了。」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额上冒出冷汗。

「烟烟,烟烟。」

妈妈还在门外叫我。

我定在原地,开门还是不开门?

砰砰砰!

「烟烟,烟烟,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妈妈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

「若他们知道你看得见,你也会死的。」

我害怕起来,缩回了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哐——

妈妈推开门,走了进来。

「烟烟,你怎么了?」

不知怎么的,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烟烟,干嘛把自己蒙起来啊?」

妈妈伸出手,拉了拉我的被子。

我不敢吭声,见我没声儿,妈妈急了。

唰一下,她拉开了我的被子。

【二】

「烟烟,你做噩梦了?害怕了是吗?」

我已经三个月没见着妈妈的样子了。

这时候,她的样子在我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她看着我,满是担心,眼里还是那么温柔。

谁说我妈妈已经死了!

我心里暗骂,妈妈这不好好的嘛。

确定了妈妈是个大活人,我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她,我能看见她了。

「妈,我跟你说件事儿。」

我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妈妈听到我能看见了,会有多高兴啊!

「什么事儿啊,你说!天凉了,我给你添床被子。」

妈妈边说着,边站起身,转身向衣柜走去。

妈妈转身一瞬间,我差点叫出了声。

她的后脑,竟然被削掉了,脑袋只剩下一半。

活人被削掉了后脑,那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呆住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我使劲揉揉眼,生怕自己是眼花。

抬头再看,竟发现妈妈正盯着我。

「你揉眼睛做什么?眼睛不舒服?」

这时妈妈半侧着身子,从侧面看去,也分明看得出她的头只有前面一半。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脑海中又想起这句话。

「哦…哦…没什么,就觉得眼睛有点痒。」

我结结巴巴,妈妈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相信。

妈妈又走近我,俯下身。

「烟烟?当真眼睛痒?你是不是能看见点什么了?」

我打了个激灵,这三个月,这句话妈妈问了我无数次。

她究竟是真的期待我能复明,还是在套我话啊。

「没…没…」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抖,眼睛也假装看不见似的放空。

「唉,还是看不见,妈妈多希望你能早点复明啊!」

妈妈把取来的被子搭在我原本的被子上面。

「行,早些睡吧。」

说罢,妈妈起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房门关上那一刻,我整个人垮了下来。

冷汗浸湿了床单,我紧张得浑身发麻。

「所有看得见的人,都死了。」

妈妈真的死了,那人说的是真的。

哇的一声,我哭了出来。

知道妈妈死了,我的悲伤片刻赢过了恐惧。

我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哭声被妈妈听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如那个声音所说,看得见的人都死了,活着的都是看不见的人?

「若他们知道你看得见,你也会死的。」

真的吗?那是我的妈妈啊,不管她是活人还是死人,她真的会伤害我吗?

而且,这屋里不只有妈妈和我,还有爸爸和弟弟。

他们呢?他们是死是活?

我满脑子都是疑问,眼睛复明没给我带来一丁点开心。

浑浑噩噩的,我在床上坐了一整夜。

【三】

第二天一大早,朦胧间,我听见房外十分热闹。

昨晚,我被悲伤、恐惧和疑惑支配着,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砰砰砰!

房门响了,我打了一个寒战。

「烟烟,烟烟!」是妈妈在叫我。

「烟烟,你起了吗?今天你表姨全家人要来玩儿,你赶紧起来收拾收拾。」

表姨全家要过来玩,妈妈前天就告诉我了。

从小,我跟表姨家的表姐关系就很好。

可是现在,我第一个想法竟是,表姨一家呢?是死人还是活人?

砰砰砰!

「烟烟,烟烟。」

妈妈又敲响了门,我不能躲着不出去,否则她一定会察觉到异样。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重见光明,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我不停对自己说,那是你的妈妈,是最爱你的人,即使死了,她也不会伤害你的。

我还在幻想着,昨晚也许是因为眼睛刚刚才好,所以眼花看错了。

我拿起盲人拐杖,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

看到妈妈时,我心彻底凉了。

大白天,我看得更加真切。

妈妈不仅没了后半个脑袋,半张脸也腐烂了,右眼腐烂得尤为严重,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洞。

我拼命压抑着自己,生怕忍不住哭了出来。

心痛超越了恐惧,我的妈妈,她是怎么死的,竟然这样惨。

啪——

一只手拍在了我的后背上。

我猛得回头,头皮一阵发麻,是爸爸。

可是他,脖子折断了,脑袋耷拉着,头顶血肉模糊,右小腿皮肉腐烂。

爸爸脑袋向下搭着,眼球使劲往上看,露出眼白,「烟烟,起来啦?」

爸爸也死了,我想大叫,却只能拼命压住,背在身后握紧的拳头,指甲都抠进了肉里。

我握紧拐杖,生怕自己摔下去,整个身体似乎都只靠那根拐杖硬撑着。

「嗯…嗯,起…起来了。」我舌头都颤抖了,实在控制不住。

「烟烟,声音这么抖,是生病了吗?」爸爸关切地问我,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没有,没有。」我努力让眼神放空,嘴角挤出一点弧度。

「老公,家里没盐了,你赶紧去街角那家店买一袋。」妈妈叫爸爸。

「好,我这就去。」爸爸扯着嗓子,回答妈妈。

这场景,好熟悉,我还看得见时,这些家里最普通的场景天天都在发生。

妈妈让爸爸去买油盐酱醋,爸爸让妈妈散步时带回一包烟。

如今我看着,心里暴哭,却还要装作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妈妈说弟弟上学去了,看来,弟弟也不是活人了。

「我…我去吧!」我立马说,此刻我只想出去缓缓。

爸爸妈妈都转过身看着我:「烟烟,你行吗?」

「行啊,我瞎了后,又不是没去帮你们买过东西。」

三个月前,我在一场车祸中失明。

刚开始两个星期,我完全崩溃了,无数次不想活。

爸爸、妈妈、弟弟,每天都陪着我,鼓励我。

还有表姨和表姐,也常常来看我。

终于,我不再钻牛角尖,慢慢坚强起来,学着用盲人拐杖,学着听声音辨路,学着做一个盲人。

不到一个月,我便熟悉了一个盲人的生活,偶尔也能帮爸爸妈妈去街角的小卖部买买东西。

透过余光,我看见爸爸妈妈互相望了一眼,那眼光很奇怪,似乎是在交流着什么。

片刻,爸爸对妈妈点点头,妈妈说:「那好,你去吧。」

我拄着拐棍走到门口,还故意撞了一下门口的花瓶。

见我撞着了花瓶,爸爸妈妈对视了一眼,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就像确定了,我还是一个瞎子。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唰得一下掉了下来。

都死了,那声音说的都是真的,家里人都死了,就我这个瞎子还活着。

【四】

我走出家门,躲进无人的角落,大哭了一场。

但也不能哭得太久,否则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爸爸妈妈会怀疑的。

我擦干净脸,拄着拐棍,走出角落。

这盲人拐棍,我已经用得很熟了。

没想到现在眼睛已经看得见了,还得继续用这拐棍,还得继续装作自己是个瞎子。

出门时爸爸妈妈那讳莫如深的笑,让我信了几分脑海里那句「若他们知道你看得见,你也会死的。」

可是,那是我的家,叫我现在头也不回地跑掉,我也做不到。

路上人很少,跟我记忆里热闹的样子完全不同。

碰见极少的人,表情、姿态都怪异得很,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活人的样子。

如果看得见的人都死了,那这个世界死人远多于活人,就算我想跑,又能跑去哪里?

我心里一片茫然,机械地拄着拐棍,朝街边小卖部走去。

突然,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拖进了街边的绿化带中。

我拼命挣扎着,手和脚乱抓乱踢。

「不想他们知道你看得见,就别动!」

是我脑海里说话的那个声音!

我停止了挣扎。

「别出声,知道吗?否则我们都得死!」

我点点头。

捂住我的手松开了,我转头一看,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人。

最重要的,他明显是个活人。

我仔细看了看,他手边也有一根盲人拐杖,但他明明是看得见的。

他跟我一样,是失明再复明,且还活着的人!

「是你!我脑海里说话那人,就是你!」

他把我拉到一棵大树后面,探头看了看绿化带外面,舒了一口气:「还好,没人看见。」

然后转头向我:「是我。可我不是在你脑海里说话,我是当着你面说的。」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当我面说的?」

「就是你复明那晚,上半夜,我潜进你卧室,你半睡半醒,我就是那时跟你说的。」

「怎么可能?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会复明?」

「你会复明,那天白天就有了迹象,你自己没注意到而已。」

「什么时候?」我疑惑不解。

「那天,你跟你爸妈出门,道上有块石头,你绕开了。」

「什么?真的吗?」

「你仔细想想。」

我细想了许久,突然想到,那天在路上,我是下意识的绕了一小步,就像人躲前方的障碍物一样。

「那时,其实你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得见些影子了,所以本能地会去绕开。只是你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自己,你已经能看见了。我是远远看见你绕开那石头,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

「而且……」他顿了一下,「而且那日,你爸妈走在你前面,才没有发觉,否则,你现在已经死了。」

「什么?难道我爸妈知道我看得见了,我就真的会死。」

「是的。」他笃定地点点头。

见他那么肯定,于我犹如晴天霹雳,我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你先别晕。」他忙扶住我,「你得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什么处境?不就是我的亲人都死了,就我还活着吗?这样活着,我还不如也死了算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呜呜……」

等我哭了许久,男人才开口:「我刚刚复明,发现全家人就我活着,也跟你一样的想法。」

「所以,你的家人也都死了,就你一个人活着?」

「是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去死?」我抽泣着,全然没觉得这句话有些冒犯人。

他也不在意,而是说,「因为我发现,如果我也死了,我的家人会彻底消失。」

「什么?消失?」

「我不太明白。」我抹干眼泪。

「唉——」他长叹一声,「你哭够了,就好好听我说,好吗?」

【五】

「你是三个月前出了车祸,所以失明的,对吗?」

我点点头。

「我也是。」

「你也是,怎么会这巧?」

「不完全是巧合。当时,我们坐的是同一辆巴士,巴士上只有五人,除了你和我,还有司机,剩下两个,都是与我同行的朋友,都瞎了。」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男人,还像是在哪里见过:「都瞎了?这么奇怪,爸妈为什么没有同我讲过?」

「没错,你的父母没有告诉你,我的父母也没有告诉我。」他讳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感觉所有人都刻意隐瞒了车上的人同一时间都失明的这件事。甚至那以后,与我同时间出车祸的朋友,我都再未见过。」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眼睛复明了以后,才发现的。我去了同出车祸的一位朋友家里,发现他也瞎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复明的?你复明的时候,就知道你的父母已经死了吗?」

「是的,说来也巧,我眼睛复明那日,正好出门口帮我妈妈扔垃圾,突然一下就能看见了。我高兴坏了,想立刻回到屋里,告诉我妈妈。可我刚一回头,发现我妈妈站在窗边,脖子以上的部分都已经几乎只剩下白骨了,只有一点点皮肉挂在骨头上。」

他低下了头,眼里分明有泪。

「我吓坏了,想冲进屋里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没想到我妈妈竟然开口叫我。你说说,脑袋都只剩下骷髅了,怎么还会说话?」

我愣住了,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这时,我爸爸开车回来了。他走下车,我看见他,半个身子都已经烂掉了。」

「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搂住我,与我一起走进屋内。

「我吓坏了,早已忘记了想告诉他们我看得见了。

「等我冷静下来,觉得事情非常诡异,爸爸妈妈明显已经不是活人了,可我还活着,所以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我的眼睛已经复明了。」

「还好,我没有说。」他长吁了一口气。

「为什么还好没有说?对了,你说,若他们知道我们看得见,我们也会死,对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双手抱住头,摇晃着脑袋,就像很迫切地要把自己看到过的一切都抹去。

「之前告诉你,我去了我朋友家,对吗?他也瞎了,我们两正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两人都会失明,我还没来得及将我爸妈的事告诉他,他的眼睛突然就看得见了。

「他兴奋地冲出房间,要去告诉他妈妈,我没能拉住他。

「房门敞开一半,我只见他话音刚落,一瞬间,他的皮肉开始腐烂,他也变成了那种……那种活死人。」

「活死人,你是说我的爸爸妈妈、你的爸爸妈妈、还有你朋友,都变成了活死人?」

「他们的身体都成那个样子了,还能是活人吗?但他们都能走能动、能跑能跳、还能说话,不是活死人是什么?」

我的眼泪又掉了出来,没错,爸爸妈妈的样子,分明就是活死人。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变成活死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眼睛看得见的,都变成了活死人。我朋友刚刚复明,告诉了他妈妈,下一秒也变成了活死人。」

「是他妈妈把他杀了吗?」

「我不确定,他妈妈什么也没做,也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咬了他,但我朋友就是变了。」

我疑惑不解,爸爸妈妈变成了活死人,我再难接受也只能接受。

眼前的事实就是事实,也只有活死人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成了那个样子,却还跟活着一般。

可是,眼睛看不看得见,跟人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六】

「你不信我?」男人看出了我的疑惑。

「没……没有,我只是不敢相信。对了,你不是说,如果我们死了,我们的爸爸妈妈会消失吗?那你的朋友死了,他妈妈难道消失了?」

「没有?」

「对,没有。」

我又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会说,他们会消失?」

「唉——」他长叹一口气,「我朋友的妈妈为什么没有消失,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你想着你的家人死了,你也不想活,要自杀的话,你死的那一刻,你的父母就会消失。」

我惊呆了,同样是死,让别人知道你的眼睛复明了,你会变成活死人,但家人不会消失。

可如果你自杀死,家人就会消失。

同样是死,为什么带来的结果会不一样?

男人知道我充满疑问:「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什么地方?」

「跟我们同时间出车祸的,我另一个朋友家。」

我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总要把它搞清楚。

「你出来太久了,我们再聊下去,你爸妈见你这么长时间还没回去,会怀疑的。」男人催促我。

「哎呀!」我惊呼一声,我是出来买盐的,竟然给忘了。

我立马站起身,就要钻出绿化带去。

男人拉住我:「凌晨 2 点,出门左转街角见。」

他又嘱咐我:「还有,一定要继续装看不见,千万别露出破绽,知道吗?」

我慌不迭地钻出绿化带,来到街边小店买了袋盐,赶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听见屋内很是热闹,应该是表姨一家人已经来了。

我对自己说了好几遍,等会开门无论看见什么,也要镇定。

深吸一口气,我打开了家门。

弟弟回来了,表姨一家也来了。

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地,聊着天,看着电视,吃着零食,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可此时眼前,明明就是一屋子活死人,每个人身上都有大面积的腐烂。

「烟烟回来啦?」表姨扯着嗓子喊。

我回过神,「啊……啊,是的,我回来了,表姨来啦。」

我走进屋里,每走一步,都假装用盲人拐杖左右探探。

一家人都露出了诡异的表情,就跟我刚刚出门买盐之前,故意撞了一下门口的花瓶,爸爸妈妈露出的表情一样,似乎都是在确认,我还是不是个瞎子。

半夜,确认爸爸妈妈弟弟都睡了,我准时出了门。

月色如水,夜似乎没有一点温度,静得可怕,就像这不是活人的世界,而是死人的冥间。

到了街角,男人从墙角走出来。

「走吧,你做好思想准备。」

「好。」我平静了许多,见了这么多怪事,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还能让我惊讶。

我们走过两个街区,从前,即使凌晨,也能见着一些过夜生活的人。

可今天,我一个人也没见着,两条街区,没有一户亮灯的人家。

到了,男人拉着我,悄悄地来到他朋友家窗外。

「你看。」他指了指屋里,让我看,那是一对夫妻的卧室,床边站着一个男人。

只见那个男人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对夫妻明显已经腐烂的脸,举起了一把刀。

忽然,那个男人看向窗外,对着我们一笑,我吓得赶紧低头。

男人却说:「没事,他是跟我们告别。」

「什么?告别?」

「是的,他要自杀了。」

话音刚落,屋里那男人毫不犹豫地用刀抹了脖子,轰然倒地。

不知为什么,我竟掉下两滴泪,或许是因为,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活人,又死了一个吧。

忽然,床上那对夫妻的皮肉开始加速腐烂,不出一分钟,便化成了一摊血水。

我惊得手脚都僵硬了。

「快走!」男人突然将我拉起,催我赶紧离开。

「快!我不确定,我朋友死后知不知道我们两不是瞎子。」

「什么?你说什么?」

「赶紧走,待会再说。」

他搀着全身已经麻木的我,迅速跑离了那栋房子。

跑了几步,我回头往那窗里一看,他死去的朋友,竟然站起来了!

【七】

我们两跑到附近的一座公园才停下来,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忽然蹲下来,痛哭流涕,还要拼命压住自己的声音,怕被「人」听见。

我见他哭,顿时失了神,只能也蹲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好久,他缓缓抬起头:「对不起。」

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他抹抹脸说:「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朋友,也死了。」

听了这话,我明白了,他为什么哭成那样,当你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没了,你在这个世界上该有多么孤独。

他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

想到刚才那惊悚的一幕,我忙问:「你说的爸爸妈妈会消失,就是刚才那样?」

他点点头:「是啊,就是那样,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摊血水。你想想,你愿意让你的爸爸妈妈,以那样的方式,消失么?」

我哑言,没错啊,爸爸妈妈以那样的方式消失,做孩子的心里不得痛死。

「可是,你朋友为什么那么做?」

「都是选择而已,明白吗?」

我摇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那我告诉你,我们现在的处境,只有三种选择:

「一、不想变成活死人,那就只能一直装盲人下去。

「二、被他们发现你看得见,你也变成活死人。

「三、觉得身边的人都变成了活死人,你接受不了,选择自杀,你父母消失,你变成活死人。

「你觉得,你会怎么选?」

我无言了好久,才问:「所以,你选了第一种,你朋友选了第三种。」

「你说得没错,我朋友选了第三种。他不愿独活,装盲人也指不定哪天就漏了馅儿,也不愿父母就这样以活死人的形态『活』着,所以他选择让父母解脱,自己变成活死人。」

「你是说,刚刚他死后又站了起来,是因为他也变成了活死人?」

「是的。所以刚才我要带着你跑,他活着时知道我们是看得见的,死了之后我不确定他知不知道,为防万一,我们要马上离开。」

「原来是这样。」现在想想,确实后怕。

「可是,你明显不是刚刚才知道,如果我们自杀,父母就会化成一摊血水这件事。」

「没错,跟我们一同失明的,不是还有那位巴士司机么?我知道他也失明了,便去他家看看究竟,没想到去的时候他已经看得见了。他看着家人都变成了活死人,接受不了,当时就自杀了,他的家人在我眼前化成了血水。」

听到这儿,我有些心疼这个男人。这些真相,一件件被他发现,这多恐怖多残忍啊。

如果是不那么坚强的人,肯定早就崩溃了。

「所以,你朋友,是跟你说好,他选择在今晚自杀吗?」

男人眼里又噙满了泪,声音也哽咽了:「是的。我找到他时,他眼睛还没有复明,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眼睛刚刚看得见时,也如你我现在一样,选择继续假装盲人。可就在昨天,他告诉我,他受不了了,眼睁睁看着爸妈一点点腐烂,比死还难受,所以他准备自杀。

今天去你家附近堵你之前,他给我递了消息,说就是今晚,并且想跟我告个别。所以,我才带你去了他家。」

讲到这儿,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深吸了几口气,拼命克制着,生怕自己再哭出来。

我也沉默了,想着我和他,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的活人了。

我握住他的手,说:「没事,还有我。」

他抬起头,眼里终于有了光,感激地对我点点头。

「我们算是同命相连了。」我苦笑。

突然,我心里一怔,想到几个问题,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我们五个人同时失明,这已经够奇怪了。可我们五人,还能都复明,这不更奇怪吗?」

「而且,除了我们五个,所有人都变成了活死人,那为什么他们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跟活人无异,还认得我们,还能跟我们交流,还能上班上学?

「我以前以为的活死人,应该是完全丧失了人的理智,胡乱咬人杀人那种才对啊?」

【八】

他瘪着嘴,笑得比我还苦:「可不是吗,但是这些,我也没搞明白。所有的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我都没搞明白。」

他低下头,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显得无比懊恼。

看上去,他离崩溃已经不远了,只是为了查明真相,为了尽力想救下同出车祸的五个人,才一直这样撑着。

只可惜,现在,五个人中也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忙拉住他,劝他:「别这样,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片刻,他抬起头,问:「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所知道的全部了,那三个选项,你会怎么选?」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我摇摇头,根本不知道怎么选。

「不知道是吧,不知道,那就先跟我一样吧。如果哪天觉得装不下去了,再说。」他声音越来越低,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你有想过逃走吗?也许其他地方,不是这样的。我们这座城市是在海岛上,也许活死人,并没有跑到岛外去。」

「我也想过,我偷偷开过电脑,想上网查查看,有没有什么消息或者新闻,可是网页根本打不开。

「我还开过电视,电视上的电影和电视剧正常放着,但新闻频道什么都没有。

「我打电话给外地的亲戚朋友,全部打不通。

「所以我猜,要不是有人掐断了我们这里的所有通讯,要不就是不仅我们这里成了这样,而是全世界都成了活死人的世界。

「你要是不信,趁你爸妈不注意,也可以试试。」

他说的有理。

「但奇怪的是,岛上的通讯,并没有断。」

「是啊,我的手机一直可以打,我爸妈还给我设置了快捷通话。」

我失明了以后,爸爸妈妈为了方便我给他们打电话,便把他们的号码设置成了快捷拨号,电话是一直可以打的。

不知不觉,天已有些蒙蒙亮。

「好了,我要回去了,要趁我爸妈起床前,回到家里。」

我点点头,我也得赶紧回家。

「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小心。在你还没有做出选择之前,只能继续假装自己是个盲人,一定要装得像。」

他千叮万嘱,并把他的手机号存进我的手机,也设置成了快捷拨号。

「如果要打电话给我,一定要确认周围无人的时候才能打。」

他还给我留下了他家的地址,让我有事,又不方便打电话的时候,就去他家,在门口留下大中小三块石头,他就会来找我。

我与他告别后,便匆忙回了家。

趁着爸爸妈妈还在熟睡,我打开他们的房门,在他们床前站了许久。

失明三个月,爸爸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从未察觉他们有什么异样。

更别说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我却丝毫不知。

现在,我眼睛复明才 24 小时,所有这一切,让我应接不暇。

我多希望,这就是一场恶梦,醒来后,世界是正常的世界,爸爸妈妈是正常的活人,哪怕我继续瞎着,我也心甘情愿了。

此时此刻,站在床边,我就想好好看看他们,看看我深爱、也深爱我的爸爸妈妈。

只不过现在,他们已经是活死人,是不是还真的爱我,我已经没有把握了。

回想起爸爸妈妈几次确认我是否还是瞎子时那诡异的眼神,我的额上冒出一层冷汗。

「哼——哼——」

突然,爸爸在睡梦中清了清嗓子,翻了个身,脸正好对着我。

他脸上的皮肉,明显腐烂得更加厉害了。

怪不得,那男人的朋友要选择自杀,爸爸妈妈这个样子,还不如让他们解脱了好。

我打了个寒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说来容易,我又怎可能真的舍得。

「哼——哼——」

爸爸又哼了两声,还蜷起了一条腿。

我吓坏了,生怕爸爸醒来见我站在床边,赶紧退出房间。

回到自己屋里,窗外已经能见着丝丝朝阳。

过了没多会儿,房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爸爸妈妈起床了。

对着镜子,我照了许久。

我有些迷糊,似乎自己的模样,都有些陌生了。

我把头发抓乱了一些,装作刚刚起床的样子,拿起盲人拐杖,走出了房门。

【九】

「咦?烟烟,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妈妈很是诧异。

「是啊,烟烟,昨天你表姨一家来玩,我还以为你一定累着了,今天会晚起呢。」爸爸也附和着。

妈妈走过来,把脸凑近,离我的脸也就两公分,问:「是不是身体有什么异样?是不是眼睛有变化了?」

这句话,分明是在试探我。

「没有啊。」我把手往前一伸,故意挨在了妈妈脸上。

「啊,妈妈,对不起,打着你了。」

「没事。」妈妈笑了,似乎很满意,看来我暂时唬住了他。

「烟烟,没事就好,爸爸妈妈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的。」

「好。」我瞧着爸爸妈妈出了门,他们的身体已经腐烂到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程度,我又流下了眼泪。

他们走远后,我迅速打开家里的电脑,想看看那男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网页完全打不开,我尝试重新连接网页了好几次,都连不上。

我又打开电视,胡乱翻看了几个频道,正如那个男人所说,电影电视剧播着,新闻台无信号。

我又试着给外地的朋友打了电话,全部打不通。

每做一件事,我就越来越绝望。

看来,一切都如那男人所说。

我实在难以压制自己心里的恐惧、迷茫、还有疑惑,回到自己房里,倒在床上,两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那男人跟我说的三个选项,不停地在我脑海里转,就像逼着我,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

也许是因为头一晚根本没睡,迷迷糊糊地,我睡了过去。

「烟烟,烟烟。」

妈妈的声音把我惊醒。

「唉。」我赶紧应了一声。

哐——

房门被推开了。

「烟烟,怎么睡了?起来收拾收拾,我们出去一趟。」

「出去?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赶紧的。」

妈妈催促着,我只好起身,收拾好,深呼吸,跟着爸爸妈妈出了门。

像往常一样,爸爸开车。

他的脑袋脖子都折成了那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好好看前面的路,却还能好好地开着车,红灯绿灯硬是没搞错一个。

我们来到了郊区,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条路很陌生,我从来没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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