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你震惊的冤案是什么?

这是一个「从民警到死囚,从死囚到民警」的世纪冤杀案。

一男一女警车幽会,却被暴力枪击。

更离奇的是,死者是警察,凶手也是「警察」;

被屈打成招的,是警察。

几个「警察」的命运,因为一把手枪,交错、反转,再反转......

1998 年 4 月 22 日上午,昆明市圆通北路人行道上停放着的一辆白色面包车内,发现了两具尸体。

警方抵达现场后,打开车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还夹带着阵阵恶臭。

附近围观的群众,都禁不住捂住了鼻子。

在面包车内,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横躺在中排座位上。

胸口上被大片血迹染红,尸体僵硬,早已死去多时。

座椅上、地板上均有大片血迹,车厢四周有大量喷溅型的点状血迹。

经勘查现场发现,两名死者身上均携带公安证件,证实两人都是昆明市在职公安。

男死者名为王俊波,时任昆明市路南县(今石林彝族自治县)公安局副局长。

女死者名为王晓湘,30 岁,已婚,时任昆明市公安局通信处民警。

两名在职公安被枪杀在一辆面包车上,其中一人还是县局的副局长。

这个消息一上报,立即引起了昆明市公安局的重视。

昆明市公安局当即成立「4.22 枪杀案」专案组,由昆明市公安局刑侦三大队大队长宁兴华负责主要侦查工作。

经过初步尸检,两名死者均系被人用「七七式」手枪近距离击中左胸部,致开放性血气胸合并心、肺脏器破裂当场死亡。

死亡时间在 4 月 20 日晚上至 21 日清晨之间。

经弹道鉴定,两名死者身上的枪伤,都是由王俊波所佩的「七七式」警用手枪所致。

而王俊波的配枪,并没能在案发现场找到。

尸检结果还表明,王晓湘死前曾与人发生过性关系,她身上所遗留的精斑与王俊波的 DNA 吻合。

但是王晓湘与王俊波并非夫妻或情侣关系。

也就是说,王晓湘与王俊波,是在车上约会时被人发现。

凶手在取得王俊波的配枪后,将两人枪杀。

考虑到两人所乘坐的是一辆警用车,车上并无太多财物,警方基本排除了两人遭遇抢劫的可能性。

毕竟没有劫匪会蠢到去抢劫一辆警车。

经过案情分析后,警方确定了案件性质——基本可以定性为仇杀或者情杀,情杀的可能性很高!

1、嫌疑人

昆明市戒毒所的民警杜培武这两天有些上火,嘴角都冒起了燎泡。

原因是他的妻子王晓湘在前天也就是 4 月 20 日的晚上失踪了。

昨天他请假到找了一整天,都没有妻子的下落。

无论是妻子的家人、朋友还是单位的领导同事,都没有她的消息。

「好端端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杜培武心里纳闷。

今天他也请了假,正在家里翻找着妻子失踪前可能留下的信息。

结婚四年了,他跟妻子的感情还是很好。

所以妻子的失踪,让他感到焦躁莫名。

「叮咚!」

突然,门铃响了。

杜培武三步并两步抢到门口,打开屋门。

按门铃的并不是他期待中的妻子,而是戒毒所的一位领导。

杜培武虽然失望,但还是礼貌地把领导请到屋子里。

领导也知道他的妻子失踪了,两人在屋里坐下来,谈了一会杜培武妻子失踪的事情。

「小杜,吃饭了吗?」领导随意地问。

杜培武摇摇头,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他只顾着寻找妻子的下落,连午饭都忘了吃。

直到领导提起这件事,这才感觉到一阵饿意从腹中袭来。

「走吧,先去吃饭,吃完饭我找点关系,帮你找小王。」领导站起来,拍拍杜培武的肩膀。

杜培武便同领导一起出门,上了一辆早在楼下等待的车。

车辆开到云南省交通警察培训中心大门口停了下来。

突然车门被打开,几个人冲上来摁住杜培武,在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杜培武猝不及防。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包括坐在副驾驶上的领导,同样也只给杜培武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

在搜身后,两名穿着黑夹克的男子坐上后排,一左一右夹着杜培武。

车子继续往前开动。

不久后,车子驶进一个大院内。

杜培武认得,这是昆明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支队的大院,进这院子里的,都是大案子。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单位领导联合刑侦大队的人诱捕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培武被带到四楼的一间办公室内,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内,心中惴惴不安。

下午五点,当杜培武被饿得七荤八素时,办公室的大门才第一次被打开,两名男子走了进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面目严肃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警员。

「同志,这到底怎么回事?」杜培武被关了两个多小时,不由得有些焦躁。

「杜培武,1967 年出生,山东聊城人。1985 年 9 月考入云南公安高等专科学校刑事侦查专业,1988 年 7 月毕业,被分配至民航云南公安局工作。1994 年与王晓湘结婚,后调至昆明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工作。」

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份档案,读完后扫了杜培武一眼,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证件,推到杜培武面前。

「我是市局刑侦三大队的大队长宁兴华,接下来有些话要问你,希望你能配合。」

杜培武看了一眼证件,点点头。

宁兴华盯着杜培武的双眼,低沉着嗓子问:

「今年 4 月 20 日晚上,你去了哪里?」

2、软禁

「4 月 20 日晚上,我下班后回家,一直在家里。」杜培武如实回答。

「自己一个人在家?」

「对,那天晚上我老婆失踪了,我一直在家里打她的传呼。」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证明你当天晚上是否在家?」

杜培武被这尖锐的问题难倒了,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牵涉到一桩案子里面,而接下来的回答,很可能关乎自己的人身安全。

「没有。」

杜培武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他很清楚警方的侦查能力,也很明白如果在接受审讯的时候说了一句谎话,那后面就需要无数句谎言来弥补。

听到杜培武的回答后,宁兴华又详细地问杜培武在 4 月 20 日当晚的行程。

如此反复问了几次,杜培武耐着性子回答。

但眼看着天都已经黑了,对方还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意思,渐渐有些不耐烦。

「快说,那案子是不是你做的!」但宁兴华好像更沉不住性子,他突然猛拍桌子,厉声质问。

「什么案子?」杜培武被吓了一跳。

「你老婆王晓湘和她的情人王俊波是不是你杀的!」宁兴华紧盯杜培武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

杜培武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妻子被杀」、「她的情人」……

这句话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快老实交代!」宁兴华再次厉声质问。

这时候杜培武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所面临的是一个怎样的危机——妻子出轨后被杀,自己成为最大的嫌疑对象。

「我……我没有。」杜培武感觉自己喉咙火辣辣的,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还狡辩,快说!」

「不……不是我……」

杜培武已经没有时间悲伤妻子出轨和被杀的现实,只能继续否认,尽可能地洗脱自己的嫌疑。

但宁兴华似乎认定他就是凶手,无论杜培武如何分辨,都认为他是在狡辩。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宁兴华和他的刑侦队员,采用疲劳战术,轮番向杜培武审讯,想方设法撬开杜培武的嘴巴。

但杜培武翻来覆去就两句话:

「人不是我杀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这期间,宁兴华还派出刑侦队员调查案件,以及寻找凶器也就是王俊波配枪的下落。

但无论在案发现场附近,还是在杜培武家里,都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那把在案发现场丢失的「七七式」警用手枪也不见踪迹。

从 4 月 22 日到 5 月 2 日,杜培武被连续留置 10 天讯问。

杜培武向宁兴华要求出示留置他的法律手续,宁兴华却只给了他一张「传唤证」。

「传唤证只能留置我 12 小时,你们却扣押我 10 天,现在又拿不出其他法律手续,凭什么还要扣押我!」杜培武被审讯了十天,心中早已憋满了火。

「我想扣你就扣你,要什么法律手续!」宁兴华的回答却十分嚣张。

「我要请律师!」

「我们不同意,你请个屁!」

在爆发了一场争吵后,宁兴华也感觉这么长期扣押杜培武不符合手续,与刑侦支队的副政委秦伯联商量后,决定先放杜培武离开。

5 月 2 日,杜培武离开刑侦支队,却没能够回家,而是被送到工作的单位——昆明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

他虽然仍可以正常上下班,但不能离开戒毒所,只能住在宿舍里,并且出入都有刑侦支队的侦查员跟随。

这是一种变相的关押,戒毒所的领导,似乎也默认了这样的处置方式。

杜培武明白,自己已经被列为杀害妻子的最大嫌疑人。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妻子被杀,自己不但来不及悲伤,还要背上杀妻的嫌疑。

而那个真正的凶手,此时却逍遥法外,甚至没有进入警方的侦查范围内!

3、悍匪

「『政委』,这枪真不错。」

1998 年 6 月 9 日晚,「4.22 枪杀案」案发一个半月后,一辆白色警用面包车从玉溪市驶往昆明市。

车上一名二三十岁,操着东北口音的青年,正在把玩着一把手枪。

「去年司令搞了一把五四式,今年你又搞了一把七七式,啥时候多搞几把,让兄弟们也升级一下装备。」正在开车的三十八九岁男子接上话茬,操的是云南口音。

「明天把队伍拉出来再练练,咱们再搞几票。」坐在副驾驶上的「政委」四十岁左右,操着云南口音,志得意满。

这三人中,为首的「政委」名叫杨天勇,云南楚雄人,现在是昆明铁路局公安分局东站派出所的民警。

开车的男子叫杨明才,同样是云南楚雄人。

把玩着手枪的二十多岁青年,则叫滕典东,辽宁大连人。

三人都住在昆明市,这天开着杨天勇搞出来的警用面包车,到玉溪玩耍,直到晚上才返程。

在路过晋宁县晋城镇的时候,他们突然看见路边有一个女人,衣着暴露,走路一扭一扭的。

杨明才见色心起,把车停在女人身边。

「喂,上车。」坐在后排的滕典东拉开车门,招呼这名衣着暴露的女人。

「呦,是警官呀,你们也有这方面的需要哦?」女人脸上化着妖艳的浓妆,娇笑着向面包车走过来。

「别废话!有生意做不做?」

女人看了一眼警用面包车,放宽了心,连忙上了车。

经过几句闲聊后,三人得知女人名叫王芬,贵州人,在云南这边做皮肉生意。

车辆继续向前行驶一段路程,在一处偏僻的路边停了下来。

好色的杨明才用手铐把王芬铐在车子后座上,开始了他的玩乐。

「警官,你好会玩哦!」小姐王芬还觉得很刺激,故意迎合杨明才。

杨天勇与滕典东则下了车,在路边抽烟。

不久后,杨明才从车上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政委』,这女人怎么处理?」

杨天勇扫了身旁的滕典东一眼,「小滕还没杀过人吧?让他练练手。」

「好嘞!」滕典东一脸兴奋地搓搓手,朝面包车走去。

很快,面包车内响起了惨叫声。

「『政委』,你明明是警察,为啥要带着我们干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儿?」杨明才有些不解地看着杨天勇。

杨天勇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去他娘的警察,天天被人管着,连配枪也要申请,哪有现在自由快活?」

「这倒是,警察哪能像我们这样玩女人。」杨明才点头赞同。

随即,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十多分钟后,滕典东把车上的小姐王芬掐死。

三人合力把尸体扔到路边的河沟里,开着车消失在夜色中。

「4.22 枪杀案」还未侦破,昆明市的周边,又多了一个冤魂。

出人意料的是,制造这两起血案的元凶是一名警察。

而此时的昆明警方,正想方设法地撬开另一名警察的嘴巴。

4、刑讯逼供

昆明市刑侦支队大楼,负责「4.22 枪杀案」的刑侦三大队的侦查员们,正对着案卷抓耳挠腮。

距离案发已经超过两个月时间,他们除了变相扣押了杜培武之外,案件再无任何进展。

虽然他们认为杜培武是重点嫌疑人,但是他们只能找到杜培武有作案动机,却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可以表明,杜培武就是凶手。

「秦政委,这案子确实不好办啊。」宁兴华愁眉不展地掐灭香烟,面前烟灰缸上的烟屁股,已经堆成了小山。

「现在上面对这案子很关注,责令我们要尽快侦破。」刑侦支队副政委秦伯联义正严词地说,「明年世界园艺博览会在咱们市召开,这案子拖下去影响不好。」

「可是……」

「组织理解你们的难处,所以安排了技术专家,对杜培武展开 CPS 心理测试。」

6 月 30 日,杜培武被变相扣押后,第一次离开昆明市戒毒所,到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CPS 心理测试」。

所谓「CPS 心理测试」,就是俗称的「测谎仪」测试。

在中级人民法院两名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杜培武对以下问题一一做出回答:

「4 月 20 日晚上,你有没有离开戒毒所?」

「是不是你上车开枪把王晓湘、王俊波杀死的?」

「是不是你用王俊波的枪把他俩杀死的?」

在经过一整天的「测谎仪」测试后,结果显示,杜培武在大部分问题上都在说谎!

这一结果让宁兴华大为振奋,当天晚上他就给杜培武上了脚镣,把他拉到刑侦三大队的办公室,让侦查员轮流对杜培武进行审讯。

杜培武也没有想到自己说的实话,会被测谎仪鉴定为说谎。

面对侦查员又一轮的审讯,他紧咬牙关,始终保持自己的底线。

杜培武的「顽固」让负责审讯的宁兴华大为恼怒,他打了杜培武一耳光。

「你不说,就把你打到半死,只留你一口气,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杜培武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和「没有做」。

宁兴华随即把三大队的侦查员分成三班倒,轮流对杜培武展开审讯。

在宁兴华的授意下,杜培武被铐在窗户上,侦查员们用拳头、用脚、用电警棍对他进行轮流殴打。

杜培武痛得惨叫出声,他们就用毛巾堵住他的嘴巴。

只是殴打还不够,他们又把杜培武双手铐在背后,让他罚跪。

或者是把他的双手铐在门框上,整个人呈「大」字型悬空吊着。

过一段时间后在他的脚下塞一张凳子,好让他「老实交代」。

要是杜培武不说,他们就把凳子抽掉,如此反复。

从 6 月 30 日到 7 月 5 日,杜培武被侦查员们不分昼夜地变换着花样折磨着。

到了 7 月 5 日这天,杜培武终于忍受不住折磨,被迫承认「杀人」。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杜培武根据宁兴华的要求,一一交代他的「犯罪动机」、「杀人现场」、「杀人经过」和「杀人枪支的下落」等信息。

编造犯罪经过的时候,一旦宁兴华稍有不满,就是一顿毒打。

对于杜培武而言,跪在地上回答问题已经是最好的待遇。

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休息一下,缓一缓以补充体力。

7 月 19 日,杜培武所「供述」的「犯罪过程」终于让宁兴华满意。

他结束了在刑侦三大队办公室噩梦般的日子,被送到昆明市第一看守所关押。

但他没想到,煎熬才刚刚开始......

5、申冤无门

杜培武进入看守所的时候,目光呆滞、步履蹒跚,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根本没有一名警察所应有的精神劲头。

他手腕和脚踝上的皮肉,都因为长期带着手铐和脚镣,被磨得血肉模糊,甚至腐烂、发脓。

杜培武在看守所了缓了好几天,身体和精神才稍微缓过劲来。

在确认看守所的民警不会打人后,杜培武萌生了控诉宁兴华等人刑讯逼供的念头。

但宁兴华在他离开刑侦三大队时所说的话,仍在他耳边萦绕:

「如果你敢翻供,小心我收拾你!」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前段时间所受的屈辱和渴望正义的心理最终占据了上风。

7 月 28 日,杜培武写下《刑讯逼供控告书》,分别提交给驻所检察官和市检察院。

第二天,驻所检察官当着两名管教干部和上百名在押嫌疑犯的面,替杜培武验伤、拍照。

驻所检察官这一系列的行为,让杜培武看到了平反的曙光。

然而,《刑讯逼供控告书》提交后石沉大海。

反而在 8 月 3 日,杜培武收到了一封对他进行正式逮捕的文书。

1998 年 10 月 20 日,昆明市人民检察院向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控诉杜培武构成「故意杀人罪」。

起诉书称:被告人杜培武因怀疑其妻子王晓湘与王俊波有不正当的两性关系,而对二人怀恨在心。于 1998 年 4 月 20 日晚上 8 时许约见王晓湘、王俊波,骗取王俊波随身携带的「七七式」手枪,并用此枪先后杀死王俊波、王晓湘。作案后杜培武把面包车及两名被害人尸体抛置本市圆通北路人行道身上,并将作案使用时的手枪及两名受害者使用的移动电话、传呼机等物品丢弃。

接到起诉书后,杜培武几乎绝望了。

但他并没有放弃,在辩护律师的帮助下,他开始整理相关的资料,积极应诉。

当杜培武这一名警察身陷囹圄,想方设法应对一场无妄之灾时,另一名警察却是逍遥自在,甚至堂而皇之地再次犯下大案!

1998 年 10 月,「政委」杨天勇再次组织「活动」。

这次「活动」除了上次合伙劫杀卖淫女的杨明才、滕典东外,还有另外三人。

这三人分别是外号「司令」的肖林和他的弟弟肖力以及同乡柴国利,他们都是黑龙江佳木斯人。

六人以「政委」杨天勇与「司令」肖林为首,穿着一身警服,开着改装过的「警车」,在路上巡弋,寻找下手的机会。

他们很快物色到下手的对象——一辆崭新的三菱车。

杨天勇等人以查车的名义,拦下三菱车,劫持司机到偏僻的地方后,把司机杀死,尸体扔到昆明卷烟厂附近的一个窖井里。

抛尸的时候,「司令」肖林凑过来对杨天勇说:「这样抛尸迟早会暴露,我们得想办法弄个基地,方便毁尸灭迹。」

六人把司机杀死抛尸后,劫走三菱车,由团伙里的汽修高手邹洪斌改换号牌,开到沈阳卖了 20 万。

杨天勇带着他的队伍又干了一票,在他眼里,队伍越来越成熟了。

而此时的昆明警方,正忙碌着「4.22 枪杀案」的后续工作,因为这件案子,要开庭了。

6、正义缺席

1998 年 12 月 17 日,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杜培武故意杀人案」,两名辩护律师为杜培武作无罪辩护。

开庭不久,杜培武就向法庭展示他手腕、脚踝以及身上的伤痕,控诉办案人员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同时,他还要求公诉人出示当时驻所检察官为他作出的验伤报告和拍下的照片。

不料公诉人当庭否认:「照片我们没照过,是你们公安照的,我们不知道。」

杜培武关于自己被刑讯逼供的控诉,就被这样轻轻带过。

随后,公诉人展示警方提供的证据,这些证据都是通过高科技刑侦技术获得的,包括警犬气味鉴别、「拉曼测试」、泥土化学成分分析等。

在警犬气味鉴别上,警方通过警犬对案发现场和杜培武身上的气味进行甄别,认为案发的警用昌河牌面包车上有杜培武留下的气味。

而所谓「拉曼测试」是指射击火药残留物测试,警方在杜培武所穿的长袖警服衬衣的袖口上,检测出军用枪支射击后的火药残留物。

此外,警方在案发面包车离合器踏板、油门踏板、刹车踏板上提取出来的附着足迹泥土,与杜培武衬衣及衣袋上所粘附的泥土痕迹、类型一致,为同一类型的泥土,

根据以上证据,警方和公诉人推断杜培武曾经驾驶过案发面包车,并且开过枪。

同时,公诉方还派出了 11 名工程师级的刑侦技术人员出庭作证。

面对看似铁一般的证据,杜培武对衬衫袖口有火药残留物的解释是,他案发前曾进行过射击练习。

而他的辩护律师,则发现了更大的漏洞——警方出示的《现场勘查笔录》上,仅仅记载了「离合器踏板」上附着有足迹遗留的泥土,并不包括「刹车踏板」和「油门踏板」。

「那么所谓证据中刹车踏板和油门踏板的足迹附着泥土,到底从哪里来的呢?」

「警方是否存在虚构现场和作伪证的情况呢?」

面对辩护律师尖锐的提问,公诉人陷入了沉默。

他们也没有料到,警方提供的所谓「高科技」鉴定出来的证据,竟然错漏百出!

案件的审理一时间陷入停滞,审判长只好宣布休庭,择日再审。

1999 年 1 月 5 日,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二次开庭审理此案。

经过一个月的准备,公诉机关弄来了一份《补充现场勘验笔录》,补齐了第一次庭审时缺失的「刹车踏板」和「油门踏板」上的附着泥土记录。

这种严重违反程序的行为,却被法庭默许了。

而杜培武在这次庭审前也做足准备。

他利用冬天穿衣服多的情况,偷偷地把一件他遭受刑讯逼供是被打烂的衣服藏在腰间,带进了法庭。

当他再次要求公诉人出示他验伤的照片时,对方却说照片找不到了。

无奈之下,杜培武只好当着法庭上法官、公诉人、律师以及几百名旁听群众的面,把藏在腰间的衣服取了出来。

衣服破破烂烂,血迹斑斑。

「这是我被他们刑讯逼供时穿的衣服,我是被他们打得受不了,才被迫认罪的!」杜培武举着破烂的衣服,在法庭上哭诉着。

「衣服放下吧,不要再纠缠这些问题了。」审判长对杜培武的控诉,却是熟视无睹。

「我没有杀人!我无罪!我是被冤枉的!」面对审判长的无动于衷,杜培武禁不住高声大呼。

审判长也有些火了,他提高声量说:「你说你没有杀人,拿出证据来!」

杜培武一下子瘫软在地,再也无力喊冤。

7、天堂地狱

1999 年 2 月 5 日,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杜培武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3 月 1 日,审判长到看守所向杜培武宣判,并说:「你现在把枪交出来,我改判你死缓。」

杜培武接过判决书时,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就不是杀人凶手,从哪里找凶器交给审判长呢?

自从这一天后,杜培武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头顶。

这种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常常被噩梦惊醒。

每当看守所的铁门开启,他都被吓得浑身发抖,以为送他去刑场的人来了。

杜培武开始写日记、写遗书。

他在遗书中说,自己的家庭有一半是被犯罪分子毁掉,另一半则是被政法部门枉法办案给毁掉。

他的冤屈,只有真凶再次作案被抓落网后,才有可能洗雪。

他一再嘱托自己的亲人,在他去世后照顾好自己年仅四岁的儿子,告诉儿子,他的爸爸并不是杀人犯。

但是杜培武的辩护律师却没有放弃。

他们告诉杜培武,由于这个杀人凶器并没有被找到,而且案子的疑点很多,并非板上钉钉的铁案,可以尝试上诉。

于是在 3 月 8 日,杜培武向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上诉理由是:

「杀人动机无证据证实;刑讯逼供违法办案;本案证据不足,疑点重重。希望省高院认真审查,不要草菅人命。」

尽管已经提起上诉,但对于杜培武来说,在看守所的每一天,都是地狱般的生活。

而另一边,杨天勇却过上了在天堂一般的日子。

1999 年 3 月 6 日,在杜培武提出上诉的前两天,昆明东郊阿拉乡大麻苜村的一个院子里,杨天勇与他的几名小弟在喝酒聊天。

这院子是他前段时间租下,作为团队的活动基地。

院子里还有一个仓库,连院子带仓库,足有几百平米。

再加上周围上百米都没有人家,无论是销赃还是行凶,都是一个绝佳场所。

晚上,一伙人吃饱喝足后,杨天勇带着杨明才、滕典东、左曙光等三人,穿上警服,开着伪装成警车的面包车,到市区「寻点乐子」。

他们在昆交会东门外的东路上,发现了一停在路边的日产公爵王轿车,这是一辆豪车,价值不菲。

杨天勇拿着「七七式」手枪走了上去,敲了敲车门:

「警察,例行检查,请下车。」

车内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叫吴峰,女的叫耿琼仙。

吴峰摇下车窗,看到杨天勇身上穿的警服和手上的警枪后,也不敢拒绝。

但是他们刚下车,滕典东和左曙光就不由分说地按住了两人,给他们上了手铐。

「警官,怎么回事?」

「别废话,上车!」

就这样,杨天勇等人劫持着两人,回到了昆明东郊的院子。

「小滕、小左,你们俩去把车卖了,老杨,这女人赏你了。」

回到院子后,杨天勇对抢回来的车和人一一做了安排,随后他把吴峰铐在仓库里的钢盖上。

当天晚上,滕典东和左曙光开着这辆抢回来的日产公爵王轿车,连夜到北方销赃。

而杨明才则是在屋子里,强奸了耿琼仙。

随后,杨天勇让杨明才按住耿琼仙,他则亲自动手,掐住耿琼仙的脖子,把她活活掐死。

接着杨天勇又用棍子把铐在仓库里的吴峰打死,关上仓库大门后,回屋里呼呼大睡。

8、碎尸喂狗

第二天早上,杨明才来到杨天勇的屋子,问:「『政委』,这尸体怎么处理?」

「砍了。」杨天勇毫不在意地说。

「我没整过,不敢砍啊。」杨明才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

「去找几把砍刀、斧头,我来!」杨天勇不耐烦挥挥手,有些恨铁不成钢。

杨明才当即找来几把砍肉刀、斧头,又在杨天勇的指挥下,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

杨天勇在院子里,像杀猪一样,把吴峰和耿琼仙的尸体肢解了,让杨明才一块块地放进锅里煮。

煮熟后又用塑料袋装起来,放在冰箱里。

随后,杨天勇去市集里买了几条狼狗和一些猪崽,圈养在院子里。

接下来一段时间,杨天勇时不时拿出冰箱里的尸体碎块喂狗和喂猪,足足喂了两个星期。

这种毁尸灭迹的方法,很快被团伙里的「司令」肖林学去。

肖林在昆明郊外西山农场附近也租了一个院子,院子还带有一个小池塘,除了养了十几条狗外,还养了鱼。

3 月 18 日,肖林、肖力和左曙光三人在路边吃饭,看上了商人李双全的墨绿色六缸三菱车,但是当天他们没能找到机会下手。

第二天,三人穿了警服在相同位置等待,果然看到李双全开着那辆墨绿色三菱车经过。

他们立即上前截停三菱车,以怀疑对方贩毒为由,直接把李双全铐住,戴上头套、捆住手脚,塞进车里劫持回西山农场外的院子。

到了院子后,肖林给李天勇打了个电话。

「『政委』,有新货到了,你要不要过来看下?」

不久后,杨天勇来了,手上还拿着记事本、笔和印泥。

在院子的一个房间里,杨天勇竟然对被他们劫来的商人李双全展开审讯。

姓名、年龄、职业等信息,事无巨细一一罗列在记事本上。

这是当过多年警察的杨天勇的癖好,每次绑了人,有机会他都会给对方做「笔录」。

一旦被他审讯的人说错了话,他就会狠狠地揍对方一顿。

做完笔录后,杨天勇还会让他们在上面签字、画押,再把笔录本锁在保险柜里。

在给李双全做完「笔录」后,肖林、肖力和左曙光合力把李双全勒死并分尸,把尸块煮熟后喂狗,煮尸体的汤则倒进池塘里喂鱼。

事后这辆三菱车换了个车牌,以 22 万的价格卖给了云南某县驻昆明办事处的主任。

杨天勇团伙的作恶还未停止,在 1999 年 6 月,他们再次作案。

这次的受害者,是昆明市公安局五华分局的民警朱昆和刚退伍的军人王元福。

两人开着一辆黑色奔驰车出门办事的时候,被杨天勇、杨明才、滕典东三人盯上,并以「缉毒队执勤」为由,把两人劫至昆明东郊大麻苜村的院子里。

杨天勇先后「审讯」了朱昆和王元福,随后当着朱昆的面,把王元福勒死、肢解分尸、煮熟喂狗。

随后又把朱昆以同样的手法杀死分尸。

而抢来的这辆奔驰车,则以 12 万的价格,卖到了贵阳。

9、改判转机

就在杨天勇团伙疯狂作案的时候,杜培武的案件也有了转机。

1999 年 10 月 20 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针对杜培武的上诉,做出终审判决,改判为「死刑,缓期 2 年执行」。

在终审判词中,却出现了颇为矛盾的两句话:

「本案基本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合法有效,应予以确认。」

「但根据本案的具体情节和辩护人所提其他辩护意见有采纳之处,本院在量刑时应予以注意。」

无论如何,杜培武虽然仍背负着「故意杀人犯」的罪名,但终审的判决,让他暂时摆脱了死亡的阴影。

1999 年 12 月 8 日,杜培武被送到关押重刑犯的云南省第一监狱服刑。

至此,震惊昆明市的「4.22 枪杀案」似乎已经告一段落。

因为「迅速破案」,宁兴华被提拔为昆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秦伯联则被提拔为昆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政委。

这两人在侦破「4.22 枪杀案」中,都起到了「关键作用」。

这个案子迅速侦破,让社会舆论重归平静,1999 年在昆明市举办的「世界园艺博览会」也顺利落幕。

昆明市看起来,一片歌舞升平。

至于偶尔失踪的人口,也不过是一长串失踪名单中的几个名字而已。

时间很快来到 2000 年,自去年 6 月份杀了民警朱昆和退伍军人王元福后,杨天勇团伙一直没有作案。

直到 2000 年 4 月 23 日,他们劫杀了开着三菱车的王春所。

王春所的家人在其失踪后报案,警方取证调查一个多月后,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正当昆明警方以为这又是一起「失踪悬案」时,一直监控王春所手机的民警,却意外地发现了线索。

6 月 14 日,警方发现王春所失踪以后一直关机的手机,竟然开机打了一通电话!

警方很快定位到手机的具体位置,迅速行动,在一典当铺里发现了一男一女,拿着王春所的手准备典当。

这男子就是杨天勇团伙中的柴国利,女的是柴国利的情人张卫华。

柴国利在前往典当铺销赃的时候,为了证明手机还能用,就开机打了一通电话。

结果没想到就是这一通电话,让警方迅速抓住了他的尾巴。

警方抓住柴国利后,立即展开审讯。

6 月 17 日,柴国利被攻破心理防线,供述出杨天勇的一伙人的存在。

这时候警方才知道,原来在昆明市,竟然藏着这么一个罪恶滔天的犯罪团伙。

昆明市公安局当即决定成立指挥部,调集 350 名民警组成 5 个抓捕组,对杨天勇团伙展开秘密抓捕。

整个抓捕过程很顺利,从开始行动到团伙最后一名成员落网,只花了 59 个小时。

期间不费一兵一卒,甚至没有开过一枪。

杨天勇团伙落网后,警方在他们的老巢里找到大量的炸药、子弹,还包括一把「七七式」手枪。

这把手枪,就是「4.22 枪杀案」的凶器!

当民警们看到这一把枪的时候,才意识到,两年前轰动全昆明的那桩案子,抓错人了!

10、沉冤得雪

杨天勇落网后,对于所犯过的罪行供认不讳。

这时候警方才知道,杨天勇的团伙,竟然犯过这么多的大案。

从 1997 年 4 月 21 日至 2000 年 5 月 31 日这四年间,杨天勇一伙八人冒充军警,作案 25 起,杀死 19 人,抢走的车辆、财物等价值数百万。

这些案件中,还包括了「4.22 枪杀案」。

杨天勇供述,在 1998 年 4 月 20 日晚上 8 点左右,他与杨明才、滕典东伪装成警察,在昆明市滇池路海埂练车场内发现了王晓湘和王俊波,并以缉毒为由,控制了两人。在王晓湘要打电话通知警察的时候,杨天勇抢过王俊波的配枪,把两人杀死。随后杨天勇把这把「七七式」手枪据为己有,直到案发。

自从杨天勇承认了「4.22 枪杀案」是他们团伙干之后,昆明市政法系统立即意识到此前被判死缓的杜培武是被冤枉的。

2000 年 7 月 11 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重审此案,当庭宣告杜培武无罪释放。

得知自己被无罪释放后,杜培武在监狱中默默地流泪。

自 4 月 22 日被宁兴华带回刑侦大队开始,杨天勇实际上已经被关了两年多的时间,受了两年多的冤屈。

在这期间,因为刑讯逼供,杜培武身上留下多处因吊打而造成的伤痕,以及外伤导致的脑萎缩,根据法医鉴定,这些伤势构成轻伤。

但是杜培武被冤枉入狱两年,只获得不足 3 万元的赔偿。

这名 34 岁的山东汉子,虽然已经恢复了公职,但他内心所受到的创伤,却无法抹平。

杜培武被刑讯逼供、含冤入狱这件事情,引起了整个昆明市乃至云南省政法系统的震动。

在「杜培武冤案」发生后,全省乃至全国都在反思,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起冤案的发生?

反思也许是有用的,但冤案已成事实,则必须要有人来承担这个后果。

2001 年 8 月 3 日,昆明市五华区人民法院以刑讯逼供罪,一审判处昆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原副队长宁兴华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缓刑两年;判处昆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原政委秦伯联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

这两个刑讯逼供杜培武的「执行者」,受到了法律的惩罚。

至于杨天勇团伙,则是在 2000 年 10 月 25 日,被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分别以故意杀人罪、抢劫罪、抢劫枪支弹药罪、盗窃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2000 年 11 月 17 日上午 9 时 35 分,杨天勇特大抢劫杀人团伙案的 7 名主犯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杨天勇与杜培武,两人都是警察,因为一桩命案,两人的命运曾一度交错、反转。

但最终,命运之手还是拨乱反正,让两人得到了应有的归宿。

杨天勇自甘堕落、作恶多端,自然是死不足惜。

杜培武含冤入狱的背后,则更值得我们深思。

参考资料:

[1] 陈昌云.从民警到死囚 从死囚到民警——「民警杜培武故意杀人冤案」昭示了什么[J].人民公安,2000(18):16-20.

[2] 陈昌云. 冤民警险成当代窦娥 奇 执法部门如此办案[N]. 工人日报,2000-08-17(007).

[3] 孙玉春. 昆明两警察一审定罪[N]. 新华每日电讯,2001-08-04(004).

[4] 张桂勇,李新天.对杜培武一案的分析[J].诉讼法论丛,2002(00):237-243.

[5] 李自良 ,伍皓 ,李舒.一个特大杀人劫车团伙的灭亡之路[J].记者观察,2001(01):46-48.备案号:YXA1Evex4vyTwm6exYpCEY4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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