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青山入我怀,你入我梦来》
我是小姐的丫鬟。
心狠手辣的那种。
人人都称,京城予家三小姐貌美如花,才华翩然,比得天上月。
是一众世家公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个皎月一般洁净无瑕的女子,窗院下埋了多少无辜闺阁女子的香魂。
只因她们肖想了她们不该想的东西。
那个春风招摇走马倚桥,连公主都想下嫁的少年郎——顾松。
1
顾松又去了翠香阁。
屋子里沉得像水,派出去回来禀报的人半跪在地,神情紧张惶恐不安。
小姐半抬起了眸,这才将视线从书页转到了侍卫脸上。
「低着头干什么?」
她盯着侍卫看了一会儿,走过去,蹲下了身,用书卷挑起了那侍卫的下巴。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侍卫眼皮狠狠抖了一下。
「抖什么啊?」
她轻笑了一声。
「一双眼睛倒是生得极好。」
小姐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轻轻发出了「啧」的一声,那声明明不轻不重,却好像如千斤砸在人的心上,让人不由自主胆战心惊。
只听她下一句不急不缓道:「一双眼睛生得般好,可惜看不住人,也是白费了。」
「阿锦,挖了吧。」
我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言不发,迟迟没有动手。
「阿锦,怎么还不动手?」小姐面露不悦。
我转头看向了那位侍卫,声音略沉开口:「小姐,现在还不能挖了他的眼睛。」
小姐用手指敲打着书卷,似笑非笑道:「怎么?不忍心了?」
我抿了抿唇,生硬道:「不是……」
小姐的手指停顿,好整以暇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后话。
我偏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我指着这名侍卫,挑了个比较折中的理由。
「顾世子去了翠香阁,肯定会有姑娘接待世子。到底是哪个姑娘,既然他亲眼看到了,倒不如留着他,让他找,我来杀。」
小姐笑了笑,「倒是阿锦会替我排忧解烦。」
我没有说话,只是像往常一样向小姐行礼退下,回到房里便换了一身劲装。
正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我注意到一道掩在门后的视线。
她没让人掌灯,站在阴影处里,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小姐。」我低低唤了一句。
她身形稍动了一下,从阴影处走出来,眸光很深。
她对我说:「阿锦,这四下没人,你该唤我一句阿姐的。」
我略微垂下了视线,重新唤了一句,「阿姐……」
予书婕这才笑了起来,牵起我的手,轻轻拍我的手背,「这才对。」
她拿出一个陈旧的流苏挂坠,动作轻柔地系在我腰上。
她说:「在这府里,阿姐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从小到大,也只有你会对阿姐好了。」
我抬眸看着她,低低「嗯」了一句。
她继续道:「保平安用的,好好回来。」
我的眼底黯淡了一瞬,转而又低声应了一句,「好。」
2
我父亲是中原人,弃了我母亲。
我母亲伤心欲绝,拖着一副惨败的身子回到南疆,拼死也要将我生下来。
阿祖看着我呱呱坠地,一脸狠绝,「生了娃,死了娘,孽障东西,扔出去喂老虎。」
母亲临死前,满脸是泪,死死抓着我阿祖的手,求阿祖饶我一命。
纵使被那个人伤透了心,对于他的孩子,还是万般不舍。
阿祖长长叹了一口气,枯瘦的手掌盖住了我母亲的脸,「你且去吧,我会教养她成人。」
「绝不会让她再走你的老路。」
母亲终归是去了。
阿祖最后也没扔我去喂老虎,她只是对我天生冷漠,时不时把我丢进一堆虫子里,让它们爬到我身上陪我玩。
这么年复一年下来,长到七岁时,我的蛊术已经炉火纯青了。
阿祖这个时候却不行了,她倒在棉絮破被里,一双凹进去的眼睛陷在干瘪枯黄的脸颊。
我站在她床边抹着眼睛流泪。
她睁开眼睛,看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孽畜!不许哭。」
你看她,自我生下来就没给我过好脸色,连名字也是小孽畜小孽畜地叫,没给我取过正经名字。
到死了也是这样。
因为那句生了娃,死了娘。
我原本以为她是厌极了我,眼泪下得更厉害了。
可她下一瞬,却抬起干砺的手掌摩挲着我眼角。
「小孽畜,眼泪是不能乱流的,为谁都一样,尤其是男人。想想你娘,就是流多了泪,落得了这么下场。」
「小孽畜,记住了,冷心冷血才好,要好好活着……」
阿祖说到最后,声音也是抖的。
她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几眼,带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最后还是阖上眼睛。
其实我知道,她还是放心不下我的。
她从不对我亲近,叫我天生淡泊,就是怕我放不下仇恨,被仇恨所累。
我喉咙哽咽,连也眼泪也哭不出来了。
直到这我才知道,原来阿祖是爱我的。
后来,几经流浪,我去了中原。
小小年纪,便杀人放火,将辜负我母亲的那个人一家杀得干干净净。
我满面血容,浑身是伤,几乎差点与他们同归于尽。
我拖着一副血淋淋的身子出来,被人扔进了乱葬岗。
乱葬岗里到处是死的各种惨状的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也是在这里,我遇到了跪在尸体堆里,一遍遍用手去翻找尸体的予三小姐,予书婕。
她那个时候披散着头发,双目血红,不停在恶臭的尸堆中翻找,口中不断地呢喃着一个名字。
「阿锦……阿锦……你快出来啊,阿姐来了……你不要跟阿姐玩捉迷藏了……」
「阿锦!」
她找了一圈,崩溃掩面大哭,一声「阿锦」叫得肝肠寸断。
一块流苏挂坠掉下来,上面染着鲜红的血色,红得刺目。
她目光呆滞了一瞬。
我微弱的声音便传来。
「我前天捡到的,这坠子的主人……」我顿了顿,换了一种说辞,「已经不在这了,你找不到她的。」
其实是已经被喂了狗,尸骨无存。
我亲眼看到了。
当时我是可以救的,但我没救。
她浑身发着抖,好像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苍白的唇抖着,一双温婉漂亮的双眸里顷刻间被恨意吞噬。
我平静地望着她,我道:「你带我回去,我去替你杀了他们。」
3
这话其实没什么可信度,自己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干出杀人索命的事情。
我本来也是没抱什么希望的。
可下一瞬,她却定定地盯着我,张嘴吐出了一个字,「好。」
我没想到,她一个娇弱矜贵的千金小姐竟然真的一步一步从尸山血海中将我背了回去。
她将我藏在最破败的柴房里,日日偷偷过来给我灌药。
她几乎夜夜守在我身边,生怕我死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动了她,让她对我深信不疑。
然而我也没有食言,好起来了之后,便一个个去暗杀谋害她妹妹的那些刽子手。
我让蛊虫爬到他们的身上,一寸寸地吸食他们的血肉,让他们在折磨中跪地求饶痛不欲生。
然后再一寸一寸捏碎他们身上的筋骨,让他们筋骨寸裂而亡。
鲜血溅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彻彻底底应了我阿祖的那句话。
冷血冷情。
我知道自己脸上神情没有一丝动容。
残杀幼女,他们,本就该死。
我目光深沉地盯着他们。
予书婕从连廊的廊柱后面出来,表情麻木地瞥了一眼地上。
眼神里,看见地上的尸体就像在看一堆肮脏不堪的脏物。
她看到我脸上沾的血,掏出帕子细细地替我擦拭。
她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瞬疼惜的神情。
她突然唤了我一声,「阿锦。」
我立即抬起头,回道:「我不是予书锦。」
她道:「我知道,你年纪和我妹妹相仿,我把你从乱葬岗带回来的那天,其实就已经把你当做了我妹妹。」
我看着她没说话。
她却把之前我在乱葬岗捡到的那个流苏挂坠系在我腰上。
我愣了一下,她笑了一声,低柔道:「我母亲留给我和妹妹的遗物,保平安用的,你捡到便归你了,希望以后你独自一人在外闯荡她能护佑你平安。」
这番话下来,我又觉得我错了。
我可能,也不是一个天生冷漠无情的人,还是有点恻隐之心的。
最后,我留了下来。
以丫鬟的身份留在了予书婕的身边。
这些年来,她待我很好,教我识字念书,真的就像一个长姐一样,细心地教导自己的妹妹。
她是府中嫡女,却因为父亲偏宠小妾,生母惨遭妾室欺压,早早便撒手人寰。
只留下她和年幼的妹妹在这府中艰难度日。
为了替她报仇,我一个个查出了当年究竟谁是谋害予书锦的主谋。
然后偷偷往她杯子里下蛊,让她在蛊虫的作用下,得了失心疯。
予书婕对我好,我也以我的方式对她好。
我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即便是做她手里的一柄刀,我也愿意。
夜行飞檐走壁的时候,先前被我救下来的侍卫就跟在我身后。
他落后我一步,在我身后犹豫了一下,唤我了我一声,「锦姑娘。」
然后又停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返过身来,黑白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道:「停下来做甚,怎么,不想找人,后悔了?」
他略微低了一下眸,神情有些不自在道:「难道你想小姐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略微眯起了眼,危险的眸光打量着他,「哪样下去?」
他彻底埋下了头,嘴唇嚅动道:「牵连无辜的女子。」
我靠过去,轻嗤了一声,拎起他的领子,「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想当活菩萨?」
他目光平静地看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对上我的视线,「仇多债深,难道你真要一直这样下去,让小姐越来越发疯?」
我冷笑道:「小姐要杀的人,一个不留,挡我者死。听明白了吗?」
我一把撂开了他,他没站稳几步踉跄了一下。
「你若真是这么想?我现在应该就是一具死尸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在小姐手上救下我,惹得小姐不悦呢?」
我皱了眉,目光泛冷地盯着他的眸子。
「阿姐说得没错。」我嗤了一声,「你这双眸子,生得真是讨厌。」
难怪小姐想要挖了它。
像极了那个讨厌的人——顾松。
4
都说予书婕爱惨了顾松,几乎爱恋成痴,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
谁说不是。
这京城的女子,哪个不为他癫狂。
据说顾松年少成名,三岁能诗,七岁可论国策,一手锦绣华章足以名动整个京华。
他十六岁及第,连中三元,是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的好儿郎。
予书婕遇到他的那年,也不过十二。
那年上元,正是灯火迷了眼。
予书婕带着我出来看灯,人群挤着灯流,一条长长的街市,从上往下看去,就像一条灯火长龙。
路过一个猜字谜的贩摊,我脚步停了下来,目光直愣愣地落到了一个做工精巧的兔子灯上。
予书婕注意到了,立马找那小贩老板要了那灯笼。
老板不肯卖,非说猜对了字谜才给卖。
那字谜出的刁钻,予书婕在小贩摊上尴尬半天,钻研了许久都没想出来。
时间到了,老板等得不耐烦了,正要赶人。
我眸色一戾,正寻思着要动手。
身后一个穿着月白袍,戴着银色面具的公子却突然冒了出来。
他站定想了一会儿,摇头笑道:「这字谜出的出得刁钻,确实难,在下不才,也猜不出来,只能佩服老板水平高超。」
他的声音好听,就像穿过松林里的风,令人听得心神生悦。
老板得了一番恭维,晕头转向,连声笑道:「哪里,哪里,只要有心都猜得出来的。」
那人低了眼眸,淡淡地看了我们一眼,「嗯」了一句,「对,只要有心,就能猜出来的。」
「白雨跳珠乱入船。」
「白雨跳珠乱入船……」予书婕重复呢喃了几遍,突然间猜出来了答案。
「是……心?」
「哎哟,猜对了!」老板喜上眉梢,立即取了灯笼递给予书婕。
予书婕却没接,盯着那人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道:「你是故意给我们的提示?你早就猜出来了。」
最后一句是肯定。
那人没有接话,手指轻轻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眉眼皆是笑意,「你再大声点,就要被老板听见了,到时候可就露馅了。」
最终予书婕还是在他噙满笑意的目光中败了阵来,满脸通红地接过了灯笼。
后来,得知了他的身份,安平王世子,那个从一出生起就惊才绝艳的独绝少年。
予书婕就是从那天起,被灯火迷了眼,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和我一样,清楚地知道,想要的东西,哪怕不属于自己,就算不择手段去争,也得抢来。
于是,她为了能和顾松齐名,用了整整三年,成为名满京城的才女。
这期间,我满手血腥,暗自铲除了不少碍路的名门闺秀。
我自尸山血海里重生归来,便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恶鬼。
恶鬼索人命,十八层地狱自有人收我。
只是小姐,她和我一样背了人命债,白骨累累,血债仇深,我却不希望她,跟着我一起下地狱。
5
翠香阁建在水边,一到夜里,江上倒映着一片融融月景。
我脚下轻点了几下,施展轻功,一下子便跃到了翠香阁的屋瓦上。
我揭开一片瓦,便看到醉在一众温柔乡的顾松。
他锦衣银袍,端的是一方翩翩公子的模样,却左拥右抱,做足了世家纨绔子弟的样子。
这副做派还是当年那个温润如松月白玉的公子吗?
小姐若是亲眼瞧见了,只怕寒透了心。
我忍不住啐了一口,「人模狗样。」
我道:「真该让阿姐用了离心蛊,把他变成一个傀儡,真真正正属于她一个人才好。」
落在后面的侍卫长风翻了上来,正好听到这一句,神色略变。
我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招了手,让他过来瞧瞧。
我问:「这一屋子的姑娘,吹拉弹唱的都有,你看他碰了哪个?我去杀了。」
他看了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锦姑娘说的碰,是哪个碰?」
我眉毛锁在一起,有些不悦道:「字面意思,听不懂人话吗?」
侍卫眼观鼻,鼻观心,道:「按照字面的意思,应该是……都碰了。」
我顿时眯起了眸子,好啊,顾松,你不仅负我阿姐,还如此滥情。
勾一个还不够,还要招惹这么多是是非非。
我看你才是罪大恶极之人,你才最该下地狱。
我拔刀而起,终于下了一个决心。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顾松才是阿姐的魔怔。
只有杀了他,阿姐才能彻彻底底解脱了。
我潜入翠香阁的时候,长风叫住了我。
他几番思索,想要劝我收手,毕竟翠香阁是官苑,不少的世家权贵都喜欢在此吃喝赏乐,若是进去贸然行凶,怕是会弄出不小的动静。
到时候抽身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我听着也觉得太有道理了,于是收买了老鸨,让她给我安排一身衣裙,将我送入了顾松的房间。
临走的时候,我拍了拍长风的肩膀,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的冷笑,「一个侍卫,整天菩萨心肠,心慈手软,劝人向善,可不太像一个侍卫的做派。」
长风眼皮跳了一下,接着便发觉身体僵硬,四肢不能动弹。
我好笑地看着他:「这才发现吗?你给我讲道理的时候,我就偷偷在你身上放了点东西。」
我与他擦身而过,语气薄凉:「你就先老实待在这儿吧。」
我一袭红衣纱裙,烈艳如枫,纱布蒙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肆意流光的异域双眸。
我踏进屋子的那一瞬,场上的人呼吸都微窒一下,转而目光一瞬不落的全部汇集到了我身上。
顾松喝酒的杯子顿住,一双潋滟的桃花眸看过来,眸子里倒映着我样子,墨色流转,眸色生艳。
我心底冷笑,阿祖说得对,中原的男人,果真是好色皮相之辈。
「小娘子可是妈妈安排过来献艺的?」他的调子有些慵懒,带着微醺酒意。
我横笛放在嘴边,「奴家舞不精,琴不通,只能一曲笛音献给公子。」
顾松敞开眼皮,眼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了予书婕给我系着的流苏挂坠上。
他突然转了语调,懒洋洋地笑道:「能有小娘子一曲笛音相伴,在下的荣幸。」
我继续冷笑,既然你这么爱听,这段笛音,就算当你黄泉路上的最后一道亡音吧。
一曲毕,顾松挑唇一笑,他缓缓起身,拍掌叫好。
锦衣少年,身姿挺拔,眼角眉梢里,席卷了一股少年人的狂傲和嚣张。
顾松笑道:「好一首天籁笛音,小娘子技艺高超,让顾某耳畔生福。」
他继续道:「不知娘子作何称呼。」
我看着他半晌,蹦出了几个字,「我姓恶。」
顾松眉眼一挑,「哦?姓恶?」
我嘴角勾了一抹嗜血的笑意,我道:「我姓恶,名为,恶鬼。」
顾松怔了一下,转而甩开了手中的折扇,眸中笑意泛泛,他道:「那巧了,我姓阎,单名一个字王字,专收了你这种恶鬼的。」
「那你找死!」
6
一句话落下,我挥动蛊笛,一瞬间,数以千计的毒虫从四面八方涌现了过来,密密麻麻,直往顾松脚边聚集。
顾松笑了几声,气定神闲地转了几下扇子,「小娘子,上来就这么一份大礼,看来我顾某在你心中着实分量不轻。」
我冷笑,「现在笑这么欢作甚,等毒哑了你的嘴巴,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瞧瞧,这话说得。
顾松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他道:「你这小娘子,看不来不仅心肠毒,嘴皮子也是毒得厉害。」
几句话的功夫,毒虫已经快要蔓到顾松的脚边了。
却没想到下一瞬,他突然手腕一翻,一把木制的折扇里头,竟然暗插了几十片锋利的刀片。
我眼皮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双眸对我潋滟一下,那十几片小刀便齐齐锋利地朝我掷过去。
逼得我连连后退。
毒虫受我指令,我退它们也退。
我顿时眼神怨毒,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顾松!」
「礼尚往来而已,小娘子莫怪。」他微微扬眸,转动扇柄,一柄银色的短剑出鞘,原本还在不远处的少年犹如一阵风掠过来。
一只手牢牢桎梏我的双手,另一只手,抵在了我的脖颈处。
他歪头抿嘴一笑,「承让了,恶鬼小娘子。」
我正要开口,却没想到他突然低下了头,轻轻嗅了我身上的味道。
他道:「小娘子身上的味道,真特别,很香。」
我笑了一下,「至毒的不惹花香味,闻一口,能立即让人痛失五感,好闻吗?」
顾松笑得比我更盛,「那你看我有事吗?」
趁着说话的功夫,我暗中指使毒虫爬到了顾松的身上。
我亲眼看着毒虫进入了他的筋脉。
不惹花迷香对他无用也就罢了,毒虫也对他不起作用?
我拧起眉毛,深深皱在了一起。
「怎么突然皱了眉?」顾松突然低眸看我,手指不老实地抚上了我的眉峰,他定定地道:「其实这样不好看。」
不好看?我气极反笑,这才突然意识到他刚才做出来了什么无耻行径。
一时间,我满眼羞愤,不承想,顾松竟是这样的登徒浪子。
若是平常,谁人敢碰我,我定要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愤。
阿祖说过,男人是这世上最脏的东西。
若是被他们碰了,要么杀了他,要么自己死。
左右都是要留一个清白在世上的。
我被气昏了头,气恼至极之下,竟然做了一个昏头的决定。
咬舌自尽算了。
顾松察觉到了我的想法,眸中闪过一刹那的诧异荒谬。
「你别乱来!」
他突然摸上我的腰间,眼疾手快地扯下挂在我身上的流苏挂坠,猛的塞进了我嘴巴里,格开了我的动作。
这一番动作让我稍稍有了活动的机会,立即抽了短刀朝他扑过去。
我眼眸血红,泛着血丝,像极一个向人索命的恶鬼,我道:「我要你的命!」
一下子,所有的毒虫受到我的感召,全部抄顾松攻击去。
7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群黑衣人突然接踵而至,纷纷架上了剑弩,齐齐朝着地上射杀。
也是这一瞬间,黑衣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地上的毒虫被箭弩全部射杀殆尽,化成一大片一片浓稠的尸血。
那人在黑衣人前为首,将箭弩对准了我。
我看着他的样子,低低发笑。
乌衣卫是安平王府的亲卫,只有安平王和安平王世子才能调动。
我道:「长风,好本事啊,竟然调得了安平王和世子的亲卫。」
顾松也眯起了眼睛,厉声命令道:「乌衣卫,放下剑弩!」
长风看了一眼顾松,转而无视他的命令,继续下令:「杀了她!」
一瞬间,数百支淬了毒的利箭飞了过来。
我连身闪躲,心里不觉好笑。
我自小百毒不侵伤口愈合能力极快,就算只剩半条命也能从阎王殿里爬出来,这点毒和这些箭能奈我何。
箭影飞快,即便我身手再好,身上也难不见挂彩。
一只箭头刺穿了我的肩口,我眼也不眨,拔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两只三只。
身上的血口子越来越多,血越流越多,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洼。
我这才发现了异常之处——伤口的血止不住,好像被什么东西化开了一样,像水流一般往外流淌。
我猛地抬起头,不对,究竟是什么毒,竟然会对我起作用!
站在门口的那人开口说话了。
他猜出了我心中所想,「你以为这是毒?」
他缓缓将手上的弓弩对上我,「你心高气傲,自以为一身毒术无人可破。」
「但你错了。」他一字一句道:「毒可解,就算你百毒不侵,但你也是百毒之躯了,你的身体一样会对这箭上的解毒之物产生反作用。」
死到临头,我还是忍不住讥笑嘲讽,「长风啊,长风,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一个这般心机深沉之人。」
箭矢破空而来的呼啸声落在我眼前。
我心想,我恶事做尽,果然是不得善终的。落得一个被箭捅穿的现场。
想来也是天看不下去,终于要收我了。
突然一阵惊叫,「世子!」
天旋地转之间,下一瞬我被带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整个身子一轻,他带着我从破窗而出,我们一起落入水里。
我不会水,挣了几下便呛得厉害。
肺部的空气被慢慢挤压,逐渐稀少。
我的意识开始迷糊。
眼神迷离之际,一只修长白净的手突然攀上了我的手腕。
四周一片红艳,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别怕,我会救你的。」那人的声音在耳畔微弱响起,声音有些哑。
听得并不真实,但不知为何,我在心底,竟然真真信了。
8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河岸边上。
起身的时候才惊觉自己衣衫不整,眼底正要泛起戾气的时候,我碰到了紧闭双眼躺在一旁的顾松。
看到他嘴边的一抹血,我的额上顿时暴起青筋。
我瞬间明白是他帮我把我伤口中的东西吸出来的。
我抽出短刀,差点一刀了结他的性命。
谁知我在下手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他捂在肚子上的箭口。
很深足足从腰背后面捅穿到前面来的。
突然想起长风在翠香阁里给我的最后一箭。
那应该是最有攻击力的一箭了,没想到他却替我挡了下来。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把我从水里救上来。
看来这个顾松,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
我掏出了雪愈丸给他喂下,暂时决定不杀他了。
等他醒了再看。
顾松醒来,看到我坐到一旁,起身歪头看看我,又四处打量自己。
我道:「别找了,四肢健全,脑袋还在,尚未分尸。」
他嘴角荡开一丝笑意,如水起涟漪,一双漂亮的眸子含着光芒,光华流转。
他道:「恶鬼娘子竟然没舍得杀我,也不枉我舍命救你一场了。」
我晃了晃手中的短刀,「那你错了,我只是等你醒来再杀。」
「毕竟你救我一命,我总不能让你昏迷之际不明不白就去了吧。」我语气幽幽道。
顾松的嘴角一僵,顿时笑得咳嗽几声,「看来恶鬼娘子杀人还挺有原则的。」
我笑着起身,冷淡道:「谁说不是?」
一把短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挑了挑眉,「真的这么无情?」
我道:「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说完我还觉得不够,于是多加了几句,「我会让蛊虫进入你的身体里,一寸一寸地吸食你的血肉,然后再将你碎尸万段。当然……」
我顿了顿,继续道:「谁若敢阻我,我当然不让,管他哪路神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这话一出,原本四周带着长刀准备慢慢靠近的蒙面人霎时停住了脚步。
四周静了一瞬,转而有个领头人问:「姑娘,敢问您是哪门哪派,哪边势力派过来的?」
我的手上爬出一条两寸长的毒蝎,我眯起了眼睛,道:「怎么,你想跟我抢人?」
「那倒不敢,多有打扰,姑娘继续。」
另一个蒙面人提出了异议,「可九殿下已经吩咐下来……」
「不想死就闭嘴。」领头的人非常有眼力见地带人撤了。
等蒙面人一走,顾松对我微微一笑,「人都走了?刀架在脖子上,就不礼貌了。」
我道:「我阿祖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尤其是随意冒犯姑娘的。」
顾松嘴都要笑僵了,「姑奶奶,其实还有办法的,不一定要我死。」
我道:「嗯?」
顾松眨着眼眸对我笑笑,「好办得很,既然你不喜欢男的碰你,那我委屈一下,变成个姑娘总行?」
他说完,从衣物里掏出钗环,非常熟络地插好戴上。
这手法……比小姐还要熟练。
我道:「你这看起来挺熟练?」
顾松看了我一眼,回道:「你这听起来挺恶意的。」
「还用听起来?怎么,是我对你表现得还不够厌恶,需要我让你真真正正死上一回,你才能感受到我满满的恶意?」
顾松推开了我,从袖口里甩出一条丝帕,装模作势道:「相公,你看我这样,舍得我死?」
还好死不死地抛了一个媚眼。
我默默地转身,没眼看。
9
追杀顾松的人是九皇子党。
太子与九皇子夺嫡。
安平王是属于太子这一派系的,自然会有不少人盯着顾松的命。
上次九皇子派来的人没得手,这次又换了一批。
个个武器精强,看来是非要得手不可了。
我道:「看来你的仇家也不少啊。」
顾松:「彼此彼此,你也不是正在被人反杀吗?」
我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现在四处追杀我的,到底是谁手下的亲卫。
长风领着乌衣卫四处搜寻我的踪迹,我和顾松都遇到了险境,只能双双躲在一个破落的村舍里避难。
顾松歪着头吊儿郎当道:「其实,你现在最好的去处应该是你家小姐那里,那长风再有本事,总不能领着乌衣卫硬闯你们予府吧。」
我低头沉默。
予家,自然是回不去了的。
我又好奇道:「乌衣卫谁的?」
顾松眨了眨眼,想也不想:「我的。」
「那听谁的?」
顾松两手一翻,「反正不听我的。」
我再度白眼。
收留我们的,一对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娘。
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
我身着劲装,头上束着简单的高马尾,装扮还算正常。
而顾松顶着娇娘的装扮,没有丝毫不自在的表现,笑嘻嘻地踏进了大娘的院子。
大娘竖着拇指夸赞:「真是好俏生的一个小娘子。」
我后脚进来,大娘看到我的模样,接着夸道:「真是好生利落的一个郎君,与前面的那个小娘子,郎才女貌,这真真是天生一对。」
我:「……」
前头进屋的顾松笑吟吟地回过头,「真的吗,真的吗?」
我走过来,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假的。」
在村落住了小半个月有余。
我发现顾松频繁出村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暗自跟踪几回。
每每走到一个巷口便把人跟丢了。
这次我在他身上撒了追踪香,跟到一处人潮涌动的地方,人群混杂,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我隐匿身形,正在街上四处搜寻。
却突然被人背后袭击,一掌拍在了地上。
这一掌用了十足的狠劲,险些把我的内脏震碎。
我缓缓擦拭嘴边流出来的血,咬着牙齿恶狠狠挤出两个字,「顾松。」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色阴沉,道:「该你死了。」
寒光一现,我抓一把沙土,他以为我又用了什么险招,抬袖一挡,再看时,人已经不见了。
我在躲避的途中,路过一个摊贩,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下来,目光落到了一只兔子花灯的身上。
「猜字谜得花灯喽,哎哟,姑娘要不要来试一试?」
很多年前,予书婕也就是在这里碰到了顾松。
该死的,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他,就不会遇到这么孽债了。
我敛了眼底泛起的戾气,嗓音冰冷道:「不用了,不会猜。」
老板被我的语气冷硬到了,平常人拒绝也是委婉的,哪有像我这般直接的。
老板转头又去招揽下一位客人,「这位公子,要不你也试试?」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不用了,我也不会。」
老板瞬间有些幽怨了:「……」你们两个怕是来砸场子的。
顾松连忙笑着打圆场:「老板莫要介怀,是真不会。」
我转过头来,刚刚压下去戾气又要涌现出来了,我道:「你还敢来?」
顾松笑了笑,嗓音里含着慵懒的调子,「怎么不敢来?」
他道:「我来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灯。」
「看完得不到,又有什么用?」我的语气里充满的试探。
「那不一定,看完说不定学会了。」
我语气冰冷道:「那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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