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向阳而生的她:反杀不难,逆风翻盘》
我死前打的最后一个电话,被裴景挂了。
他正搂着别的女人,如珠似宝地呵护。
那女人已有孕肚,被我婆婆一口一个「心肝儿」地叫着,往她手上套祖传的镯子。
裴景看着她,眸中一片温柔宠溺。
好一幅温情脉脉的画面。
好在,他们的幸福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因为我的死讯,很快就要传来了。
1
我飘在空中,看见我的身体蜷缩在小院的雪地上,确认了一件事——我已经死了。
也许魂魄还要几天才散吧。
我安慰自己。
地上的手机闪了几下,是裴景打来的。
准确地说,是他回过来的电话。
手机一直闪烁,直到因为低温保护关机。
阿景,现在回电话,太晚啦。
我已经接不到了。
2
本来我是打算安静死去的。
可是那时候,雪下得太温柔,秋千的吱呀,也太像小时候裴景推着我高高荡起的声音。
我突然就想好好跟他告个别。
他还不知道我得癌症了呢。
只是我打过去,立刻就被挂断了。
我顿了顿,还是打开了苏颖的朋友圈。
果然。
她又发了个视频。
在裴景给她买的别墅里,裴景和他妈妈围着她捧着呵护着。
配文:救命,快被宠成小傻瓜了(笑哭)
我放下手机,不想再看裴景和别人恩爱的画面。
胃一阵紧缩,再次涌起剧痛,我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吐血,洁白的雪地顷刻被染红了一大片。
我艰难地爬起来,重新坐上秋千。
真是的,临死了还给自己添堵。
旧人,旧事,旧景。
他如今新人在怀,怎么会想看这些早已远去的东西。
所以最后,我还是没有跟他告别。
3
我环顾了一圈这个满是回忆的小院。
破败,萧索。
只有寒风穿堂而过。
爷爷奶奶早已去世,我和裴景也早就搬离了这里,无人看顾。
除了我坐着的这个秋千,其他东西早已是破砖断瓦,不复小时候的模样。
景不复当年,人亦不复当年。
我自嘲地笑笑。
秋千一晃一晃,静谧的小院里,间或有雪簌簌从石榴树滑落的声音。
我恍惚听见奶奶慈爱地招呼:「小冬儿,小景,快来吃烤糍粑啦。」
炉火上,雪白的糍粑烤得香喷喷的,软软糯糯。裴景掰下一块,烫得不停呼气,在小瓷碗里蘸一圈亮晶晶的白糖,递到我嘴边。
「快,趁热吃最好吃了。」
糍粑真好吃,我幸福得眼睛弯弯。
裴景看我吃得开心,眼中的期待得以满足,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又耐着烫去给我掰糍粑。
那时候的裴景真好啊,最喜欢宠着我,每次收到爸妈寄的零食、玩具,都第一个送来给我。
他揣着零食一脸傲娇,「小冬儿给哥哥笑一个,笑一个我就给你吃。」
我才不理他呢。
我知道,不管我是笑是怒,最后他都会塞给我的。
那时候你要是跟我说,裴景以后会护着别的女人,任由她重重扇我一耳光……
我恐怕会大骂你神经病。
4
裴景的父母忙于工作,我爸妈忙于离婚。于是我们便都成了留守儿童,住在爷爷奶奶家。
可因为有对方,我们一点都不孤独。
我们一起对付那些骂我们「野孩子」的坏小孩,一起放学写作业,一起趴在书桌上打瞌睡,然后被爷爷挨个敲醒。
十岁那年冬天,我因为水痘晚上突发高烧。正逢村里的老人都去参加祖祭,只有裴景在我家跟我做伴。
裴景不顾传染的风险,顶着风雪,半夜背着我去镇上的医院。
我烧得迷迷糊糊,趴在他的背上难受得直哼哼。
他就一直在哄我。
「小冬儿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到医院吃了药就不难受了啊……」
那时候他也不过十二岁,少年的背还很单薄,却硬是咬牙背了我几公里,托着我的手臂一下也没松。
周围都是无边的荒凉雪地,我搂着他的脖子,听着他的声音,无比安心。
所以请原谅我,后来不管他怎么伤害我,我也做不到洒脱地放手离开。
5
几天了,我的身体还是静静地睡在雪地里。
我忧愁地想,这要是不小心被看到,一定会把人家吓坏吧。
唉,当初我想着死后百事消,可真没想过还要操心自己的后事。
我决定去找裴景,看能不能托梦告诉他我死了这件事。
说不定入殓之后,我的灵魂就能消失了。
没办法,我也没有别人可以找了。
好歹他的名字还跟我在同一张结婚证上,辛苦裴大律师来给我收个尸,也不算过分吧。
离开前,我又看了一眼这片雪地。
十五岁那年,裴景就是在这里跟我表白的。
他在一个初雪的夜晚敲开我的窗户,神神秘秘地说要给我看个东西。
我迷迷糊糊穿着睡衣刚走出来,就被裴景裹上了温暖的大衣,然后,小心翼翼地牵着我走到雪地上。
小院中间,有个脚印印出来的巨大爱心,整齐圆满。
雪色映着月光,明净柔亮。
彼时的裴景已经拔节成长为一个俊朗的大男生了。
他红着脸,欲言又止。
直到我打着哈欠作势要回去睡觉,裴景才急了,憋出一句:「林暮冬,我喜欢你!」
我那时被他惯得不像话,骄纵地昂起下巴,「这点小事还用你专程告诉我?」
裴景愣了几秒,又气又笑地来挠我痒痒。
我笑成一团,断断续续回应了他。
「我也喜欢你的,阿景。」
我还记得裴景那时的模样。
他开心又拘谨,只知道抓着我的手,眼睛很亮,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似乎要把这一刻铭记于心。
雪花像礼花般缓缓飘落,落在他的细碎的发梢和纤长的睫毛上,少年眼中盈盈有光,只盛得下一个我。
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那份情愫早已心照不宣,确实不需要说出口。
6
我飘回了我和裴景的家。
只是没想到,苏颖也在。
裴景看上去有些烦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阳台,点了根烟,明灭缥缈的烟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苏颖是第一次进我们的房子,对墙上的照片,餐桌上的杯垫,沙发上的毯子都好奇地翻翻检检。
她从我的冰箱拿出一轮白色的圆盘,笑嘻嘻地戳了戳。
「这是塑料吗?硬邦邦的,怎么放在冰箱里,好奇怪哦。」
裴景回过头:「那个是糍粑,烤一烤就会变得很软,等等——」
可是来不及了,苏颖已经随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咚」的一声。
我捏紧了拳头。
早知道我死之后,苏颖会堂而皇之地进我家翻我的东西,我就该一把火烧了再走!
苏颖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啊,手太快了。阿景,你别怪我好不好?」
裴景看着躺在垃圾桶里的糍粑,沉默了片刻。
「算了,也不值钱,等暮冬回来自己再买吧。」
苏颖有双无辜的眼睛,撒起娇来娇软可爱,摇着裴景的手臂,总是容易让人心软的。
上一次听她这样撒娇,叫的还是「裴总」。
7
那时裴景已经是知名的律所合伙人了,依然很忙碌,我也没改掉给他送饭的习惯。
那天送饭去,他正在开会,于是我放下保温桶就离开了。出去发现车钥匙掉在律所,于是回去拿。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散会了,在裴景的办公室外,我听见女孩娇气地抱怨:
「怎么总是这几个菜啊,都吃腻了,她就不会换别的菜谱吗?」
我倏然推开门。
裴景和苏颖坐在办公桌旁,分享着,挑剔着我精心为他准备的晚餐。
我语气有些僵硬:
「阿景熬夜多了,这是专门做给他的食疗菜谱。没专程给苏助理准备一份,不好意思了。」
苏颖吐吐舌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裴景。
「对不起啦,裴总,我以后再也不挑食了。」
裴景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还有点嫌弃地点了一下苏颖的脑袋。
「暮冬稳重懂事,才不会计较这点小事,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幼稚啊。」
8
才不是这样的。
从前,裴景从来都不要我懂事。
从孩提时期到情窦初开,从老宅小院到繁华城市,他总是说小冬儿无忧无虑,开心就好,什么事都有他呢。
直到我十七岁那年。
那一年,裴景家中突逢变故,父亲因生意失败跳楼,母亲整天以泪洗面。
现实一下打断了风花雪月、年少懵懂,裴景开始打几份工,经济和精神上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难得的一次见面,他难掩疲态,勉强笑着。
「小冬儿现在要乖一点了,我不在你身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很心疼他,想着该我对他好了。
那么,我就不要他给我准备惊喜,不要他早上打电话叫我起床,不要他那么远坐车来陪我过生日,不要他为我付出那么多了。
为了帮他还账,我也打了两份工。
我知道他不会接受,所以每个月都把工资和省下来的生活费偷偷转给他妈妈,自己只留一点点,靠馒头、青菜和免费汤度日,做梦都梦见红烧肉。
记得奶茶店那份工下班很晚,回去的路上被人跟踪,我一直飞跑到寝室才捂着狂跳的心脏哭出来,脚崴了也没发现,一个人瘸了几个月才好。
这些,我都没有告诉他。
但裴景还是很内疚,总是说对不起,让小冬儿跟我一起受苦了。
我说没关系阿景,一生很长,你以后再对我好啊。
裴景眼眶通红,把我的手放在心口揉了又揉。
「暮冬,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会的。」
他说这话时,神情认真得近乎偏执。
我不得不信。
我怎么会不信?
9
说好的,是一生。
结果不过十载光阴,已是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他将年少时对我的宠溺和爱意,全都给了另一个骄纵爱笑的女孩。
其实我早该感觉到的。
他不再叫我「小冬儿」,不再花时间哄我。
他夸我懂事体谅他的时候,眼中其实是带着遗憾的。
遗憾那些天真无忧的年少,已经在生活的磨砺中,暗淡无光。
10
其实在苏颖刚进律所,他们还是清白、不用避嫌的时候,裴景曾多次跟我提起她。
「新来了个小姑娘,皮得不像话,真拿她没办法。」
他说这话时像是烦恼,眼中却带着笑意。
「暮冬,她真像你小时候,我都不忍心罚她。」
就算是这样,我没有怀疑他。
直到苏颖一次次越线挑衅。
她出租屋停电的时候,哭着打电话给裴景;在应酬上喝醉后抱着裴景不撒手,让裴景不得不照顾她一晚上;在庆功宴上大胆地将奶油涂在裴景脸上然后亲上去,惹得同事围着起哄……
为了她,我一次次和裴景争吵。
我以离婚威胁,要裴景辞退苏颖。
裴景揉着眉心,语气烦恼:
「暮冬,苏颖只是孩子气,你过去也是这样天真,应该最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容不下她?以这样的理由辞退一个小姑娘,你让她以后怎么办?」
他眼中是深深的失望,仿佛不认识我了似的。
「暮冬,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刻薄?」
11
在频繁的争吵里,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
我开始抑郁,整夜整夜失眠。
每次疲惫得想离开的时候,年少的裴景总会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他长身玉立站在雪地里,手心温暖,看着我的眼眸干净又缱绻。
他还是阿景吗?
我的阿景,怎么会舍得这样对我?
我离不开他,只好怀疑自己。
真的是我多疑吗?
他们是清白的吗?
我是不是该大度一点?
不过不管怎么吵,裴景都不肯离婚,我也下不了决心,我们就这样纠纠缠缠。
直到今年盛夏,我去医院拿检查报告,出来就碰上了裴景。
电梯口人潮拥挤,他一手搂着苏颖的腰,一手护着她的肚子,生怕别人碰着了她。
那份小心翼翼的珍惜,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隔着人群,抓着胃癌诊断书,握着发出忙音的手机,在 40 度烈日的烤灼下,无论怎么深呼吸,牙关还是颤抖得止都止不住。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们在一起。
所有的自我安慰、心存侥幸,在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12
裴景看到我的一瞬间,只剩下慌乱和震惊。
我丢掉了这些年的懂事体谅,一巴掌打在那张我曾经深爱过的脸上,含泪质问他: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清白吗?」
还没等我问出一个答案,苏颖冲上来狠狠给了我一耳光,打得我懵了几秒。
她用娇小的身体气势汹汹地护在裴景面前。
「你凭什么打他!」
小时候,我和裴景打过很多架。
所有人都知道,打了裴景不要紧,但要是打了我,裴景一定会疯了一样跟他们拼命。
我还从来都没有被这样打过。
我被怒火裹挟着,等回过神来,已经很不体面地和苏颖撕扯在了一起。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裴景想把我们分开,拉扯中,苏颖跌坐在地上,痛苦地哀叫一声。
裴景下意识地将我推开,然后紧紧把苏颖护在身后。
他语气急躁:「暮冬,都是我不对,可是苏颖怀了我的孩子,你这样会伤到她的……别闹了,好不好?」
我的心仿佛被利刃狠狠洞穿。
因为那件事,我早已不能怀孕了。
我以为这是我和裴景共同的伤疤,不愿提及的痛点。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
他自有他新的天地。
胃里一阵绞痛。
嘴唇也磕破了,口齿间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我恍惚想起,曾经的我咬到舌头裴景都要心疼半天。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有的在议论纷纷,有的举起手机拍摄。
苏颖被护得很紧,只有我毫无防备地站在那里,被镜头和流言包围。
至少不能哭出来吧,我想。
我死死忍住眼泪。
别哭。
别多添一个笑话。
谢天谢地,医院的保安赶来将我们分开。
也将我从一生中最狼狈,最悲惨的地方带走了。
13
当天晚上,裴景来找我,我反锁了不肯开门,他就在门口坐下了。
隔着门,他一直在说话,也不管我理不理他。
「暮冬,那个孩子是个意外,那天是我喝多了,把苏颖认成了你。」
「她和你太像了,我忍不住去照顾她……可我真的没有打算背叛你。」
「只是……苏颖清清白白一个小姑娘,她怀了我的孩子,我要是不负责,她怎么活得下去……」
「对不起,暮冬,等孩子出生,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到时候,我会给苏颖一笔钱送她出国。」
「我们就当领养了一个孩子好不好?那样我妈也不会再逼你了。」
「暮冬,我永远不会跟你离婚的。」
「我会用一生来弥补你。」
「暮冬,你等等我。」
……
14
裴景天天来找我,苏颖也不是善茬,每次都会跟来大吵大闹。
也许是上次的冲突让他心有余悸,生怕我们再次动手。
为了孩子平安出生,他不再来找我。
只是每天发长长的信息,跟我描绘以后的生活,企图安抚我。
我拉起所有窗帘,一个人缩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自虐般翻着苏颖的朋友圈,看着她专程秀给我看的恩爱。
「半夜腿抽筋,还好有裴先生给我捏了一晚上腿。」
「心心念念的限量款买到了!裴先生好棒!」
「有的人啊,克长克幼满身晦气,还奇怪男人为什么要离开?笑死。」
……
裴景还在殷勤地给我发消息。
「暮冬,你再等等我。」
他真好笑。
他好像以为,他只是出走一段时间。
而我,永远会在原地等他。
等什么呢?
等孩子出生,还是等我死?
照我这样醉生梦死、不管不顾,病情恶化得飞快。
恐怕是赶不上满月酒了。
回想这一生。
我们拥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可我们的最后一面,是他护着别的女人,给了我一巴掌。
15
我飘在裴景身边这几天,没能托梦,倒是看到他一直在找我。
他越来越不安,连苏颖也不陪了,每天对着我的号码打电话,期望听到接通的声音。
这天半夜,裴景猛然惊醒。
他喃喃念着:「暮冬,暮冬……她一定是回去了!」
裴景连夜开车,穿过茫茫雪原,走过他背着我走过的那条小路,终于在黎明时分,抵达老家的小院。
小院早已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真可怜,怎么一个人死在这里……」
「年纪还很轻啊……」
「吐那么多血,估计死得很痛苦……」
「手里还握着手机呢,也不知道是打给谁了……」
16
裴景急匆匆地挤进去时,只看到我被雪埋了大半的躯体。
他倏然红了眼,拼了命地要把我抱出来,却被围观人群拉开。
「哎呀你这人!想干什么?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说了要保护现场,可不能过去啊!」
裴景被几个人死死拖着不让动。
隔着几米的距离,他呆呆地看着我,声音在颤抖:
「小冬儿你别吓我……你做了什么,你别吓我……」
「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怎么会……」
那个「死」字在裴景的喉头哽了又哽,还是说不出口。
「小冬儿你醒醒……」
「我给你推秋千,你起来好不好……」
「你快起来啊……」
我飘在空中,悲哀地看着裴景绝望的嘶吼回荡在空中。
阿景,我对你来说,真的还有这么重要吗?
17
葬礼过后,我的魂魄依然在。
我看到裴景抱着我的骨灰盒,任由旁人怎么劝都不听,执着地想要将自己冻死在这里。
他一直在喃喃自语:
「小冬儿,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一定很痛吧。」
「我看到了床头的那些药……你明明最怕吃药了,总是要哄着你才吃……」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话音里是无尽的懊悔。
「我那个时候……到底在干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
18
他没能沉浸在悲伤中很久,小院的宁静就被打破了。
我死去的消息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新闻,不知是哪个网上的福尔摩斯,将死者信息和几个月前医院的一桩闹事结合了起来,扒出了许多细枝末节。
苏颖在医院扇我一耳光的视频,被飞速转发。
舆论哗然。
「小三逼死原配!」
「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三!」
「老婆被打了,狗男人还只知道护着小三,呸!恶心!」
「看得我拳头都硬了!不得好死的狗男女!」
「那两人我知道!跟我一个写字楼。女的天天花式撒娇,我还以为他们是情侣呢,竟然是小三!」
「楼上的,好人有好报,记得把信息公布一下!」
……
苏颖被网暴了,哭哭啼啼地来找裴景。
「阿景,你跟我回去吧,我们一起澄清。」
「律所被骚扰得都没办法开下去了,那是你的心血啊,你不能不管!」
「阿景,阿景,你陪陪我……」
裴景看都没看她一眼,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可能是雪地里太冷,苏颖没坚持多久,跺跺脚哭着离开了。
她走后许久,裴景对着我的骨灰盒,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温柔得像在哄我:
「小冬儿,我谁也不陪了,就陪着你,好不好?」
如果灵魂有眼泪,我的眼泪就是这时候落下来的。
阿景,你早一点对我说这句多好。
19
裴景妈妈住 ICU 的消息传来时,他终于胡子拉碴地抬头,仿佛惊醒一般赶去了医院。
在这个世界上,他还剩这一个亲人。
医院里,苏颖挺着肚子一个人在病房外焦急地走来走去。
看到裴景,她那样骄纵跋扈的一个人,只扯起一个苍白的笑容,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裴景抱住她,焦急地喊着医生。
这边母亲还没醒来,那边苏颖又要生了,三条人命维系在他身上。裴景手忙脚乱地处理住院事宜,签字责任书,跟医生商讨方案。
终于,兵荒马乱了两天之后,苏颖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他妈妈也在这个时候苏醒了。
裴景终于松了口气。
他可能忙忘了。
我的骨灰盒还存放在老宅。
他走的时候,还说了很快会回来陪我呢。
20
裴妈妈醒来第一时间,就想见见自己的小孙子。
新生儿在奶奶的怀里睡得很香,裴妈妈感激地握着苏颖的手。
「好孩子,辛苦你了。」
她又转向裴景,声音苍老又虚弱:
「小景,这几天,我和小颖都走了一趟鬼门关。多亏了小颖这孩子,承受这么大压力,还生了个金孙。妈就是听到孙子的哭声才活过来的啊。」
她叹息着,「暮冬就是倔,好强,死都要报复你一遭……你看看她把你和小颖害成什么样了!」
她将裴景和苏颖的手拉着,牵在一起。
「小景啊,咱们经历了这一劫,更应该好好珍惜活着的人。」
「你还有妈妈,还有小颖。」
「还有你儿子,看看你儿子,多可爱啊,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三个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小宝宝脸上。
襁褓中的新生儿刚好醒了,第一次睁开了眼睛,水灵灵的,像黑葡萄一样招人喜欢。
「阿景快看!他睁开眼睛了!」
苏颖兴奋地摇着裴景的胳膊。
在他眼前,是关心自己的母亲,和新生的幼子。
他是那么柔软,那么可爱,那么需要人呵护。
还有身侧的苏颖,开心中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生怕自己会推开她。
清晨的阳光是崭新的,透过玻璃窗洒进病房,金黄温暖,仿佛带着重获新生的力量。
裴景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垂手抚上苏颖的脸。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苏颖的眼圈霎时就红了,她紧紧抱住裴景,失而复得般哭了出来。
裴景拍着她的背,语气缓下来:「没事了,没事了……」
裴妈妈抱着小孙儿,看着眼前重归于好的一对璧人,欣慰地笑了。
明亮洁净的病房里,祖孙三代同堂,相爱的人重修于好,一派和谐美满的景象。
这一切,发生在我死后的第十二天。
21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我将打工赚的钱给裴妈妈时,她也感动得落下泪来,直说好孩子,苦了你了。
在我跟父母决裂的时候,裴景也是像这样哄着我:「没事了,小冬儿,有我呢。」二十几年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闪过。
温柔的,开心的,紧张的,疲惫的,陪着我的,逗着我的,宠着我的,深爱我的……还有,不再爱我的。
全都是裴景。
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可遏止地大笑起来。
大错特错。
大错特错!
原来我到死,也没真正醒悟!
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内心深处,依然对裴景心怀希望。
原来!我根本没有相信过他彻底不爱我了。
就算是死。
纵然是死!
在我心中的某一处,依然隐隐期待着。
期待着,他知道我死了之后,会是怎样地追悔莫及。
期待着,他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
期待着,他真心诚意地对我愧疚。
说到底……
我不过是期待着他还爱我罢了。
哪怕这点爱,需要用死亡来唤醒。
太蠢了!
我真是太蠢了!
明明所有他不爱我的证据都摆在眼前,我还闭目塞听,一心沉浸在死去感情的残骸里,妄图从早已腐烂的旧爱中找出片缕牵挂。
——以求宽慰这一生的用情深重。
暗夜已尽,所有的晦暗悲伤都被留在昨日。
阳光像祝福般慷慨地洒给每一个人,整个人间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欢声笑语。
只有我苍白的魂魄,在阳光下空洞残破。
22
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比变了心的爱人更无情吧。
出院后,裴景迅速和苏颖办了结婚证,给了她和孩子一个名分。
对于网上的谩骂,裴景冷静地按程序警告,发律师函,还杀鸡儆猴告了一个。
对方的赔款和道歉被公示了半个月。
裴景是业内有名的律师,这种事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网上的声讨很快偃旗息鼓。
但苏颖还不满意。
她那样不肯吃亏的性子,因为我被网暴了,又怎么会不报复回来。
她写起了小作文。
在她的煽情十足的描述里,她和裴景才是真爱,而我只爱钱,为了钱才纠缠裴景。
「因为我无法怀孕,裴妈妈早就巴不得让裴景跟我离婚,好把苏颖娶进门。」
所以她适时地出来直播作证。
「我儿子的前妻是个很物质的人。大学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找我要钱花,非常贪婪。」
当初的转账记录被简单地 P 了一下,调换了收款方和汇款方,展示出来。
「这样的女人,我儿子看清她的本质之后根本不喜欢她,是她借口怀孕,逼着我儿子娶了她。」
「婚后才发现,她不仅没怀孕,还根本就怀不上!」
她用引人遐想的语气叹息。
「他们大学是异地恋,也不知道她都乱搞了些什么,年纪轻轻就不能怀孕了……」
「小颖是个好姑娘,那天在医院,也是为了护着小景才打了林暮冬,白白背了那么多骂名,委屈她了。」
……
这些话里有漏洞,一些人感觉出来了。
但有裴景的律师团队在,没人愿意蹚这浑水。
还有一些人,则相信了她们的说辞。
「哇,小姐姐好飒!」
「霸气护夫!」
「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有时候,他们只是遇见彼此晚了一点。」
「好羡慕,不知道我的那个他,什么时候才能跟他老婆离婚……」
「或者也可以跟林暮冬一样自己去死啊!哈哈哈哈……」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以后会永远幸福的!」
「相爱的人会永远幸福的!」
「祝福!永远幸福!」
……
直播间里,是漫天飞舞的祝福和礼物。
而我,成了那个贪慕虚荣,作风不正,怨毒刻薄,活该早死的前妻。
23
裴景知道以后发了很大的脾气,制止了苏颖。
但他没有为我澄清。
也是,他们现在是一家人,是利益共同体。
我要是被澄清了,不是明晃晃打苏颖的脸吗?
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网上的热度持续发酵。
很多小三都成了苏颖的拥趸者,她们支持她,羡慕她的成功,顺便添油加醋地造谣我,甚至拿我当玩笑的梗,P 图戏弄。
「希望我家那位的老婆,会是下一个林暮冬!」
「阻挡真爱的人,都跟林暮冬一起去死!」
「林暮冬是个懂事的,希望那位也学学!」
……
这出怪诞的闹剧里,清醒的人在沉默,无耻的人在狂欢。
我冷漠地看着脏水一盆盆泼在我的身上。
死人,不会说话的死人。
怎么敌得过舌灿莲花的活人?
24
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一个声音坚定地维护我:
「暮冬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不能这样污蔑她!」
那个声音沙哑悲戚。
是……我妈妈。
我迷茫地看着她。
她看上去比上次见老了十几岁,消瘦的面容上,眼神却像一个斗士般坚定。
爷爷奶奶去世后,她曾经来找过我,苦苦哀求我跟她一起住,她愿意弥补那些年的空缺。
我不肯原谅她十几年的缺席。
况且那个时候我有裴景啊。
我以为,我不再需要任何人。
妈妈抱着一个小时候送给我,后来又被我还给她的布娃娃,哭得泣不成声。
在她自责的言语里,我才明白了她的苦衷。
原来,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出轨了,妈妈受不住打击,抑郁非常严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会出现幻听、幻觉。
她怕她会伤害我,所以才送走我,一个人接受治疗。
没想到,我长大后已经不再需要她。
更没想到,我会重蹈她的覆辙,把命送了。
「暮冬那么喜欢裴景,跟我提起自己的生活,句句都是他,一心一意!」
「她怎么可能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那个苏颖才是第三者,是她破坏别人的家庭,害死了我女儿!」
……
25
苏颖有点慌了。
她抛下裴景的警告,使出浑身解数对付我妈,生怕舆论转向。
她扒出妈妈离婚,还跟我多年没有联系的事。
「这么多年不联系,人一死就来了,还不是老了没人养,想起来用女儿的命讹钱!」
「难怪没人要,真恶毒!」
「老妖婆就是要吸女儿的血!」
妈妈几十岁的人了,在网上怎么斗得过苏颖和她身后的粉丝?
她无力地为我申辩,网上斗不过,就举着牌子在裴景的律所门口,要他出面为我澄清。
但苏颖哭着求裴景:「阿景,现在是那个疯婆子攻击我,我总不能不反击吧?你让别人怎么看我,怎么看宝宝!」
看着幼小的婴儿,裴景还是妥协了。
他疲惫地走出来,看到我妈妈,眼神有些闪躲。
「阿姨,网上的事很快就会被遗忘,这段时间,您先别看……」
「啪!」
妈妈打了他一掌,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暮冬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出轨,她死了!你还要这样给她泼脏水!」
裴景低着头,只说了一句「抱歉,我会补偿您一笔钱」,转身回了律所。
保安拉住我妈妈,任由她的哭声回荡在门口。
「暮冬,妈妈没用,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教过你,才让你识人不清啊……」
识人不清……
识人不清……
我喃喃念着,无尽的悔意涌上心头。
26
我后悔了。
我早该明白——
我若是重要,几个月时间,裴景怎么会发现不了我的病痛煎熬,任由我一个人孤独死去?
我若不重要,我的死又能有几分重量?能困囿裴景几时?
我确实希望他痛苦后悔。
可这希望,万万不该寄托在他那不值一钱的感情和良心上!
——我应该亲自动手,将他推入地狱。
一念明了,记忆里少年的影子逐渐模糊,一直以来禁锢我的牵绊,消隐无踪。
我不该死的。
该死的是他们。
就在我想明白的这一刻,虚空中响起了恍若欣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