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一个瞬间让你的暗恋终止了?-李白云

是哪一个瞬间让你的暗恋终止了?

李白云​
追了秦楚这许多年,我终于彻底死心,接受了我妈给我的相亲安排。

加上她口里优质完美男青年的联系方式,对方打过招呼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哦我记得你,小学你在学校带同学爬树,结果掉下来摔断两颗门牙,是你吧?」

我:???

1

我喜欢秦楚,连我家的旺财都知道。

一不高兴,它就给我叼来秦楚的照片逗我开心。

但秦楚这朵花,我翻山越岭也够不到。

打不死的小强终会有疲惫的一天。

我望着旁边醉醺醺的秦楚,第无数次觉得真的很累,累到再也没有力气面对他一打又一打的新女友和冷嘲热讽。

秦楚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我都是在他的阴影下长大的,但在我眼里,他除了不喜欢我,哪里都好。

我跟在他身后好些年,眼睁睁地看着他喜欢上他的学姐,然后学姐升学远渡,他一改往日清冷作风,来者不拒,朋友圈被他玩出朵花儿来,生怕学姐注意不到他。

当然,谁都可以,除了我。

我有些无可救药地想,秦楚都醉成这副憨批样了,我还觉得他身上的烟酒味完全不熏人,甚至带着别样的性感。

但另一面,我又觉得好累,累到我下一次再也不想出来接他,不想看着他清醒地游戏人间,不想替他收拾烂摊子。

心是真的会死的。

把他送到他家别墅门口,第一次没跟进去,直接交给别墅的阿姨,我没回就在隔壁的家。

到车库挑了辆表哥停在这里的拉风的超跑,一口气开出城。

到山顶,俯瞰夜色中灯火璀璨的城市,芸芸众生,秦楚算个屁。

我在车里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是被从顶棚缝隙飞进来的蚊虫咬醒的。

抬臂一看,全是大大小小的红点。

所以我不适合文艺风和悲情风。

别人失个恋唯美,而我,永远在失恋,而且脸没洗,蚊虫还特别关照我。

我叹口气,给手机开机,蹦出好些消息。

老妈的、闺蜜的、昨天加上的那个相亲对象也同意了我的申请。

发来问候的消息。

我一一回复,玩神隐这套不适合我,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

大早上的,相亲对象居然在线,他的备注就是我妈给的姓名。

周奕然:你好,我周奕然。

Year:你好,我是蒋年年。

对方回复不慢。

周奕然:哦我记得你,小学你在学校带同学爬树,结果掉下来摔断两颗门牙,是你吧?

Year:?

Year:?

Year:?

周奕然:哈哈哈,看来我记性不错。

Year:这么不给面子的吗,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

我叫蒋年年,我妈说我出生在年关节,过年过年就叫蒋年年吧,然后我爸无脑同意了。

一个不靠谱的妈,加一个老婆最大的爸,我能长成这样还是我自己争气。

我主业还在读博,副业则是和朋友们开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奶茶店烧烤店,每天要应付更年期的大老板和啥都不懂一顿瞎搞的师弟师妹,还得分出空来关注一下我那几个门店的营业情况。

就这,我还天天跑去秦楚面前嘘寒问暖,时不时去酒吧拎他。

我该不会是白莲花圣母吧,妈的。

突然以客观角度来看自己,才觉得我才是那个憨批。

脸上痒痒的,一摸,满手的水。

旺财又给我叼过来秦楚的照片,一张一张摆在我脚边,然后围着我打转。

狗狗眼湿漉漉地盯着我。

我撸了把它的狗头,给它找了吃的。

然后翻箱倒柜,把所有与秦楚有关的东西整理到一起,找了个大黑箱子,一锁,钥匙直接扔垃圾桶。

有些不舍得,但又很爽。

2

下午是和周奕然的第一次面基。

和他在网上聊了半个月,觉得这人除了有点贱兮兮的其他都不错,脾气好热情又有梗。而且我和他爱好很大程度地重合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喜欢下一个人,但多个合意的朋友总没错。

我甚至那天脑袋一热给他讲了我的悲催单恋史,他和我那几个好友反应差别不大,把我嘲笑一通。

他下午和朋友打球,约我一起。

这之前我还没见过他,小学毕业照也没找到他名。

因为是去篮球馆,他很随意自然,我也客随主便,随便套了套宽松的衣裤就出门了。

夏日午后的太阳都是懒洋洋的,但温度不减,且闷热。

他们约在某个室内体育馆。

我在外面的小卖部买了一口袋冰淇淋,准备进去的时候被工作人员拦住了,不能携带食物进场馆。

…… 于是我坐在门口阴凉的板凳上开始啃冰淇淋。

「蒋-年年?」在我啃得牙都麻了的时候,有风吹过,带来一道清透男声。

抬起头就看见一张男生的脸,黑色短发随风轻扬,他眼角微弯,是在笑。

「周奕然?」与他网上交流许久,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一副斯文秀气又漂亮的长相。

他点点头坐在我旁边,看见我放在板凳中间的袋子就忍不住笑了。

「吃吃吃,我牙都快冰掉了。」我把冰淇淋往他那边推。

刚刚抬头看见他时本觉得带着距离,但他「噗嗤」一笑就破了功。

「怎么买这么多?」

「给你们买的啊,我还选了好多口味呢。」

他掏出手机,「我把他们叫出来吧,这么吃肯定会拉肚子。」

「对啊,我感觉我肚子现在里面就凉凉的。」我皱眉看着他说。

他又笑了,一手拿着一根冰淇淋棍,一手打字。

「你怎么出来了,我想吃完就进去找你们。」

他眉梢微挑瞥了我一眼,「你半天没来,以为你迷路了。」

「我看起来有这么不靠谱吗?」

他看看座位中间的冰淇淋袋再看我,「嗯?」

我忍不住想笑,「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最后他把几个好友都叫了出来,一堆高个男生围着圈吃冰淇淋,保卫大叔过来转了好几趟,那场面真是诡异又离奇。

与周奕然斯文的长相不同,他在球场上倒是一点都不收敛,懒洋洋的表情,但手上脚上动作不停,身姿敏捷,像一尾豹。

观赏性和美感皆有。

我不可控制地想起秦楚。

学生时代他也打篮球,我一场不落地看完,他也是人群焦点、是 mvp。

我亦以为我也在他的眼中。

但球场边皆是成群结队的同龄女孩子们,我哪可能进入他的视线。

期待好久,自作多情好久,漫长的时光告知我答案。

结束后他们去洗澡换衣服,我坐在外面的花坛边,一起的还有几个女生,是他们打球队的「家属」。

她们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摸了下脸,应该没有什么脏东西。

「年年是吧?」

我点头。

「你是小然然的女朋友?」

小…… 然然?

我晃晃脑袋,「不是不是,是不来电的相亲对象。」

她们哄笑,「相亲?小然然什么时候转性了啊。」

彼此对着眼神,又看回我。

未等我回应。

周奕然带着点笑意的声就先到了耳边,「干嘛呢,围着人家也不嫌热啊。」

3

他们在里面冲了澡,周奕然换了身白 T 恤和亚麻长裤,这样倒和他的长相相符,不开口的话,带着点距离感的清俊。

他几步走过来,身后是一群懒洋洋的男生。

其中有个长相大气明艳穿着吊带短裤的女生,一手自然地搭上我的肩膀,手指在肩头点了点,笑看周奕然,「小然然,这不介绍一下?」

「我说你们能不能收敛点,朋友,蒋年年。」周奕然语气听着像是假装责怪,但脸上的笑一点没收。

这群人太能聊,我有些尴尬,不得不转移话题。

「美女帅哥们,晚上去我的烧烤店搓一顿吧。」

「你还有烧烤店呢?」周奕然把那女生的手拎下去,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正准备回应,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秦楚的号码。

我示意自己要过去接个电话,然后避到了一棵树下。

不出所料,秦楚怎么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幸好我管控自己不要对他抱有期望。

大下午的美好时光,他在酒吧里才醒,让我给他送套衣服过去。

斑驳树影下透过来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疼。

保姆、老妈子、跟屁虫,我在秦楚眼里到底扮演着哪个角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这些年那哪是追啊,那是没有自我的投入和自我感动。

「我有事,你找别人吧,先这样。」

说完不待他反应就挂掉电话,无数次被动地响在耳边的被挂断的「咔哒」声第一次从我这里出现。

晚上与她们在店里吃饭,这群人很会吵气氛。

十来个人一个包厢,我在前台点菜也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秦楚身边的朋友不这样,秦楚对我的态度实在太明显,那群人每次笑嘻嘻的呛我,装模作样的开我玩笑,但内里皆是瞧不上。

这之前我和秦楚其实闹掰过一次,我主动的。

秦楚的新欢倚在他身上让我给她斟酒,而秦楚在一边看手机,视线都没转过来,包厢里的男男女女挂着笑嘻嘻的好奇面具,我扔了三个字然后起身离开,「你不配。」

我爸妈把我养这么大,我是有底线的。

但在秦楚面前没骨气,第二天他叫我去度假村接他,身边没女人,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和服务员把菜送进去,我们提供自助也提供店里烤好,这群人肯定跃跃欲试要自己来。

周奕然身边给我留了个位置,我坐过去问他们喝什么。

他们笑呵呵,「年年你别忙啦,我们自己来。」

周奕然坐着不动笑眯眯,微微偏头跟我说话,递给我一瓶果汁,「别理他们,一群人来疯,歇会吧。」

包厢有一面墙被打成单向玻璃,周奕然侧头看了看,「生意不错啊。」

我调了下空调温度,假模假式叹口气,「开了半年了,这个月才开始正收益。」

他笑起来,「好厉害,蒋老板下次做生意拉我入伙啊。」

房间的排风系统花了大价钱,只能听见对面传来的烤制的「刺啦」声响,不见一丝青烟,我瞄了周奕然一眼,「你个大律师还看得上我这小生意呢」

他起身拿过桌面上的烤盘,分了些过来,「什么大律师,就是个打工仔,还得靠小蒋老板带我奔上致富路呢。尝尝」

他靠在椅背上,轻轻跷着腿,把几串牛肉拨到我这边。

4

我想起当时我妈劝我去相亲时在我耳边叨叨介绍周奕然的话,说了好几次,脑袋里也进去了几句。

说什么,周奕然,年纪轻轻事业有成,自律独立性格好。从小到大各项成绩就没掉出过前三名,妥妥大学霸。去年留学归来就自己开了家律师事务所,能力没得说,家里还是开连锁大超市的。有钱又颜又年轻,懂事孝顺又上进。

我妈叨叨完,越想越觉得人家这么优秀肯定看不上我,就又开始唉声叹气。

我挑了两句给周奕然背了。

坐在他旁边,看他眼睫偶尔下垂,才发现他睫毛有些长,眼睛澄澈又漂亮,皮肤细腻,脸部轮廓完美。

这样的人,还需要相亲?

「世界上最不能相信律师和媒人的话,太夸张了,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小学天天叫家长呢,不信你去问我爸,他那时候看见我就来气。」他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点,淡粉唇角上勾。

「你为什么会沦落到相亲的命运啊?」

「嗯?」他像是没听清,偏过头看我。

我喝了口饮料,「我说你,还需要相亲嘛?」

他笑出声,挑挑眉,「因为我懂事又孝顺啊。」

「……」

他单身是有理由的。

……

上次单方面挂掉秦楚的电话,我们有将近一个月没有任何联系。

为了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去听以及去问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把他连同他那几位亲密好友的联系方式都加了黑名单。

我也开始常住学校和闺蜜家,很少再回别墅,反正爸妈也是每天到处飞。

坚持不下去啦,不管啦。

有两个晚上,半夜醒过来,控制不住地想将他拉出来看看他的近况,闺蜜直接将我的手机抽走了。

青葱岁月追逐那个人的那段时光没有错,那段为着一个人欣喜、激动、努力的时光,回忆起来泛着淡淡的金色的、独属于我的美好时光没有任何错处。

没有秦楚,我也不会一路追着他到如今的学校取得如今的成绩,他的优秀在另一面也是我的一面旗帜。

但年岁增长,该放手啦。

秦楚当年高考是高分进的医学院,我是卡分进的教育学院。且他早已去了市中心的医学分部实习,想要不见他,比见他还要容易。

十一假期,周奕然问我要不要和他们去看雪。

「十一,看雪?」

电话对面有风声,他似乎立在某个窗口。「嗯哼,人少,也不是特别冷。」

「去哪?」

「四川还是西藏,那群人吃喝玩乐是最精通的,肯定给你安排好。去吗?」

「我得审两篇文章,只能在路上搞了。」

「好的,蒋博士,到时候肯定给您提供最舒适的工作环境。」

他又开嘲讽,语气悠悠。

「滚!」

挂掉电话,手机屏幕映出我上扬的嘴角。周奕然各方面素质极高又有距离感,与他相处,却又总能让人放得很轻松。

国庆期间,店里生意也是个小旺季。

我溜出去玩,自然会被几个好友一通谴责,知道是和周奕然后,又放过了我,给予我大力支持,让我哭笑不得。

我提前看了几天店,30 号晚上,我正在前台啪啪按键盘打订单。

又是一群人跨进店内,我抬头,是群熟人。

秦楚站在人群之后,表情淡淡,垂目看手机。

他其实挺娇惯的,衣食住行要求皆高,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屈尊来吃我们的平价烧烤。

5

秦楚个子高、外形出挑,即使站在人群后我也能一眼扫到他。

他穿了一件宽版型的深灰色短袖衬衣,露出的手臂与衣服底色色差明显,头发剪短了些,微微靠着一根壁柱,手臂居然没挂女人。

只一眼我就收回视线,他身边那群人皆是人精,以前在他们面前露了太多没底线的丑态,希望以后不要再有。

「蒋年年,最近忙什么呢 也不出来跟我们玩儿。」宋扬手撑在柜台上,率先开口,一头显眼的奶奶灰在亮度过高的灯光下反着光。

我将外送订单返到厨房,笑笑,「瞎忙。」

不想与他们进行没有意义的、暗含讽刺的所谓寒暄,我直接开口,「你们过来这是要吃点什么吗 吃的话我就找人给你们腾桌子,不吃的话我还得做生意,就先不奉陪了。」

宋扬是个典型的二世祖,闻言表情变了变,回头望向秦楚。

秦楚终于收起手机,看向我,开了金口,「就在这随便吃点吧。」

你妈的,你可别随便吃点,不稀得伺候你。

我看了下晚上的单子,「但是,今晚的包间已经约满了,你们介意坐在大厅吗。」

「年年,我们这里 8、9 个人了,你是老板,不能给我们走个后门开个包间啊,这也忒不厚道了吧,大厅多不方便。」宋扬的女友嘟着嘴看我。

我还是笑,「抱歉哈,我们店小,没这个规矩。要不你们去对面的天河大饭店看看」

我不稀罕秦楚了,所以也没必要再委曲求全与他们维持表面交好。

但我实在低估了这群人的忍耐度,看着他们在大堂中间坐下,我甚至开始在脑海里阴谋论。

犯病吧,要么是秦楚,要么是这群富二代。

秦楚以往其实不这样,他学习好、家世好、长的好,是很有些清高意味的。

学生时代拒绝过数不清的小姑娘甚至小男生们。

但自从他恋上学姐,求而不得后整个人就大变样,身边突然出现了一群混吧泡店的富家男女。

以往那个严谨自律积极的秦楚从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颓丧游离消沉的灵魂。

其实是有些心酸的。

点菜上菜都有服务员,我在这边也只是统筹记账点单收账,所以他们坐下后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我揉了揉脖颈,一侧头,居然看见周奕然在对面马路口笑着朝我招手。

工作的原因,他不似以往穿着那般闲散,干净整齐的浅蓝色衬衫显露出他清晰的肩线,暖黄灯光是天然的滤镜。

但他很快又钻进路边停靠的黑色汽车,手机震动,是周奕然的消息。

周奕然:还要去见个客户,路过你这,给你打个招呼。

Year:周老板好辛苦哇。

他回了一个低头戴墨镜点烟的表情包。

周奕然:刚点了 20 多杯奶茶送你们店里,辛苦了小蒋老板。

Year:周老板大气,周老板发财,我替我的员工谢谢你。

周奕然:戏过了。

有人手指敲在柜台,我抬头,暗下去的电脑屏幕映出我抿不住地笑,和周奕然聊天可太好玩了,也放松,想说什么说什么。

又是一桌新客,小李将他们带走,我继续记账,看国庆期间订的菜品。

秦楚他们就坐在大堂中央,我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位置,甚至柜台旁边的壁柱都可以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

我没有刻意去看,更没有不自然地避开,该如何便如何,闺蜜说我要习惯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邻居或是朋友。

黄衣小哥拎着两大口袋映有某奶茶店 logo 的塑料袋放置在柜台处,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我提到后厨,让他们有空从里面拿着喝,自己选了杯柠檬水回前台。

路过大厅,被好事的宋扬叫住。

「蒋年年,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吧,来你店里吃饭,你就这么不情愿。」

加冰的柠檬水杯壁浸润着水珠,我将它从左手换到右手。

这人,还在这假模假式地威胁我呢。

「既然知道,那以后就别来了吧。」我依旧笑,毕竟,顾客是上帝。

他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动静有些大,桌面的杯碗都在晃动,他的女友在旁边轻轻扯着他的手腕,看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

「宋扬,你别激动,年年她不是这个意思,有话好好说。」

我打断她,「我就是这个意思,听得懂吧。我这里不欢迎你们这些大佛,以后就别闲着没事干来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吧。」

早就看不惯这群人,以前秦楚与他们交好,我时常在他们面前晃荡,只好处处忍让处处让人看笑话。

但现在,没这个必要了,我也不想当乌龟了。

再者说,这是我的地盘,我也不怕他们,撕破脸皮,可以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6

其实我还是冲动了,做生意的时间段,老板与顾客发生这样的冲突,影响很不好。

但天热,我也毛躁,宋扬一次次地找事,实在是烦透了。

大堂内一时寂静,其他几桌的客人也都看向这边。

轻轻的「咔哒」声,秦楚将筷子放在瓷盘里。

扯出桌面的纸巾擦了擦手,动作倒是不急不慢,「行了。」

他一发话,宋扬回头看他,秦楚没抬眼,但宋扬还是拉开板凳坐下了,动静很大。

我原路返回柜台处,招来小李,让他给其余每桌客人送二十串牛肉以示歉意,记在我自己的私人账面。

长个记性,以后不能再这样冲动。

最后他们那桌是秦楚来付的账,扫码枪扫过秦楚的收款码,荧光滑过他捏着手机的手指。

我笑笑看他们离开,没有「下次光临」。

全部处理好关店已经过了 12 点,白天在学校改本科生的作业查资料,晚饭前就来了店里,这一天没停过。

我关掉所有电源,拎着最后一小袋垃圾走了后门,我的车停在那里。

周奕然上个月就把我拉进了他们那个专门的吃喝玩乐群,此时里面还在聊明天的安排,中午的飞机,后直接自驾。

我在群里回了两句消息,顺手将垃圾扔进不远处的桶里。

继续往前走,格外安静的后巷,我嗅到了一点烟火的味道。

「咔哒」一声打火机的声音,一点火星,秦楚靠在一面墙壁上吸烟。

我关掉手机电筒,想假装没看见他。

巷道不宽,路过他身侧,有淡淡烟草味,「你在作什么」秦楚说。

这么些年,我也没得秦楚口里的一个好词。

我笑笑,「我一直都这样做作啊,太晚了我还要回家,拜拜。」

我是真的觉得好笑,我自己好笑,秦楚也好笑。

半夜的空气浸润了初秋的湿凉,我笼了笼外套。

秦楚伸手捏住我的胳膊肘,一个用力将我拉到墙边。

「矫情够了吗 不要没事找事。」声音里是冷和不耐。

他面对着我,嘴边衔着的香烟发散,烟雾直接往我脸上跑,也模糊了对面的他的脸。

我隔着朦胧看了他半分钟,然后伸手使劲将他的手撂下去,终于收了表情,「你该去重新找一个保姆了秦楚。」

我推开他,「别他妈再来烦我。」

秦楚是我少女时代情窦初开心头那一捧白月光,可月光总是虚无缥缈,让我触及不到,我费劲巴拉地捞了很多年,才知月亮在天上。

等啊等啊,月亮终于从天上下凡尘,但他早已变了模样,月亮不再是月亮了。

「你到底在闹什么,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秦楚的声音从巷道深处传来,混着幽深空旷,我抬头望了望天边的圆盘,「那就不要把你昂贵的耐心浪费给我。」

……

道路两旁是无边广袤的绿色草场,偶有成群结队的牛羊群。

周奕然在旁边开车,进藏后温度降低,车窗皆开着,风呼啦呼啦地刮,有湿润的气息。

阳光直射车前头,周奕然单手把着方向盘,翻出个太阳镜。

这人一脱离工作就懒散,自带悠闲气质,亚麻短衬衣白色休闲裤,就差个草帽了。

「风景还不错吧。」

我点点头,「好看。」

他微偏头看了我一眼,「小蒋老板今天走深沉风」

我将座椅往后调了调,打了个哈欠,「不是啊,昨天晚上没睡好,困。」

他将一只胳膊肘搭上他那边的车窗,墨镜挡住上半张脸,嘴角勾出个弧度,「小学生春游吗 前一天晚上睡不好。」

「不是呢,我才幼儿园,还没开始上小学。」

他空出只手打开我前方的储物柜,「那小蒋同学要吃零食吗」

我笑出声,本来不高的情绪就被他三言两语就带了起来。

7

一行人开了三辆车,我们的车开在最末,周奕然的手机和外套扔在后座,嗡嗡响了起来,我回身给他拿过来。

开车不接电话,他没伸手拿手机,直接让我帮他划开免提,是前面车的他的一个朋友,寸头的陶方明。

「小然儿,开累没,前面有个临时停车场,歇会喝口水吃个饭」

「行,我跟着你们车。」

「好嘞。那先这样昂,跟你说一声。」

这边的服务区建得很有风格,现代化和民族特色很好地融合。

来得巧,服务区的餐饮台刚出了一锅羊肉汤,太阳快落山,温度骤降。这碗热汤来得正是时候。

8 个人围着坐了一桌,除了周奕然,其实我与他们也不是特别熟悉,但相处起来就完全不会不自在,也莫名地会觉得他们可信、可靠。

他们同样是一群不差钱的主儿,但与秦楚身边那群人截然不同。那些人,即使认识 3.4 年,我还是不愿与他们深交。

默认般的,周奕然身边的位置还是留给了我。

他递给我一碗汤,接过时我们的手指有一瞬相碰。

「冷」他问我。

「啊」

他笑笑,「我说你,手这么凉,是冷吗」

「哦,不是,一年四季都这样,」我不要脸地嘿嘿笑,「冰肌玉骨嘛。」

他挑挑眉,手指捏着勺子在汤碗里搅,「你这是体虚吧,右边那位,江茗,你江姐,学中医的,师傅是市一院的招牌,有空找她给你看看。」

我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妆容精致灰粉色齐肩短发的大美人儿,惊讶地小声问他:「江姐学中医的」

他有点好笑地瞟我,「嗯哼,不像啊,人还会把脉呢。」

我「哇」了一小声,他彻底笑开,「憨 der。」

吃过饭后又开了两小时车,才到他们提前订好的酒店。

陶方明,周奕然称作陶哥,即是江姐的男朋友。两次叮嘱我们如果有头痛、心悸气闷一定要联系人,现在这里的海拔已经不低,很有可能会出现高反。

我的房间就在周奕然的隔壁,他手提着外套进门前又后仰头看我一眼,「如果有不舒服的话要叫人。」

我推他进他屋,「蒋姐知道啦。」

「蒋姐」他微挑眉,我嘿嘿笑着刷开了我的房门。

事实证明我确实对海拔高度变化不敏感,和他们待在一起很轻松,晚上处理了些学校工作上的事情,一夜无梦。

我本以为他们口里的看雪是找个专门的雪场滑滑雪坐坐雪橇什么的,但在山脚下看了一眼高耸的雪山,和周边一群装备齐全的人。

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他们了,他们要登雪山,还是座小野山。

周奕然在旁边戴手套,看见我的表情,乐了。

「别怕,陶哥可是专业的,人年年跑出去参加比赛呢。这峰低,半小时就上去了,不坑你。」

我并没有害怕,反而激发了很强的好奇心。

以前出去游玩,多是去专门的景点,哪哪都有工作人员的带领,陷入框架里的死板,再美的景也是死的。

我也很想领略自然的野性和随性。

我往脑袋上戴头盔的时候,周奕然过来帮我弄了下暗扣,我后知后觉,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离得这么近,隔着防光玻璃层,穿着冲锋衣,其实感知很细微,但我后脑勺还是有点发热。

「这山我们以前来过,很缓很平,陶哥 15 岁就能自个儿上去了。不用怕。」他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盔。

即使这样,他们依旧装备齐全,各种医疗救急用品都有准备。

8

对于我这样的初级者来说,这座雪峰确实很适宜,山势平缓,但又不单调,偶有陡急的地方,算是惊喜。

周奕然一直走在我旁边,我们悠然闲聊。

「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爬树摔掉门牙的。」

周奕然跨过一块石头,在前方回头等我,我走到他旁边他才开口,「我那时在学校二楼的厕所,正洗手呢,就看见一个女孩正顺着槐树枝干往上爬,你是不是还在那朝下面的人嘚瑟,那树都嘎吱嘎吱了,我没来得及叫你,你就掉下去了。」

他声音里一直有笑意,这会很有点绷不住,「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哭声。」

我突然有点想回头下山了,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

他还认真请教,「我本以为你都敢上树嘚瑟呢,掉下去也该有钢铁般的骨气,吭都不能吭一声,结果你哭的动静比你上树的动静都大,怎么想的啊。」

怎么想的,想找个地洞了怎么想的。

「…… 我那时候才三年级,人嫌狗厌的,什么都不懂哇,干出这种事…… 不至于你现在还笑成这样吧。」

若不是头盔挡着,我想我一定能看见他灿烂的脸。

「主要是蒋老板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太可爱了。」

我有点热,不知道是爬山爬的,还是被他臊的。

「你得…… 体谅一下 8 岁的弱智儿童蒋某年。」

他点头,「好的,蒋某年。」

「你记性怎么这么好哇,别人小时候干的傻事现在都还记得……」

「我们不一直同校吗,一直能看见你,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我们一直同校」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我怎么没在学校看见过你啊?」

「看脚,」他提醒了我一声才回答我的问题,「我比你大一届,一直对你有点印象,所以看见你就能反应过来。但你不认识我,接触的机会不多,我于你是个陌生人,你不知道,这很正常。」

我莫名感到一点遗憾,「如果能早点认识你,那我们应该能早些成为朋友。」

他偏头看我,头盔对着头盔,不知道他的视线放在哪里,周奕然声音缓缓传出来,「谁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呢?我不是告诉过你,小时候我也很不让人省心,那个时候,若是我们真的认识,可能做不成朋友。」

话落他又补了一句,「刚刚有个细节没告诉你,四年级在卫生间看见你爬树,其实我不是去上厕所的,我是去抽烟的。」

「抽烟?四年级?」我有点震惊了。

「嗯哼。」他倒是轻松,「那个时候和你说的一样,人嫌狗厌,电影看多了,好奇心太旺盛了,什么都想试试。」

「什么感觉?」

「什么?」

「我说你啊,第一次抽烟,什么感觉。」

他又笑,「太久了,都有些忘了。只记得很呛,然后我想着不能我一个人呛,最后忽悠我们班男生一起把那包烟霍霍完了。」

「你太坏了。」

「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嘛。」

……

如他所说,半个多小时我们就登顶。

站在高处,空气稀薄但又干净非常,周奕然问我需不需要氧气瓶,我摇摇头。

天太蓝太干净,远处是碧波湖水和草地,几团白色是成群的牛羊。

外界温度很低,但我却有点热。

我偏头看周奕然,「这儿的风景也太美了。」

他也转头看我,「还会有更美的。」

「以后叫我呀,我跟你混。」

他学着我说话的语调,「好呀。」

我笑着拍他一下。

他就是有这种能力,在他面前就觉得什么困难什么问题都容易非常,只有轻松轻快和舒适。

9

我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申请账号以来,我朋友圈发得很少,日常和朋友家人经常一处,有什么想要分享的就直接告诉他们了。

所以到现在里面也只有廖廖几条转发。

但这会,我就非常想要把这份漂亮放在我的朋友圈里,他会帮助我记录我当下无比放松的情绪,以后看到都会觉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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