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臾如何以“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直接唤她为长宁,他们之间的关系定是十分亲密吧?

也对,若我是男子,我也会喜欢长宁公主那般的人。

可我却陡然生出一番恼羞成怒之感:「你偷听我墙角?」

他却站直了身体,面上带上些许无辜,向我摊手道:「我可不是故意的,是长宁拉着我躲在这里的。」

我只好故作生气地瞪着他。

那便是听了。

可是……长宁公主听了那些话,不会误会吗?

可方才长宁公主的模样,似乎毫不介怀。

谢祉凑了过来,继续火上浇油:「方才听你提及鸳鸯,我倒是觉得有些相似。我既不是雀儿,也不是鸳鸯。」

「雀儿」二字是他第一次误闯我房中时,我为了掩护他而随意找的借口。

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面上俨然一副认真的模样:「过两日,我将启程前往延京一趟。林修齐护不住你,你若有事尽管给我寄信,或是直接找长宁,她会帮你。」

我垂下眼,说出口的话竟带着些许酸意:「你同她……」

话刚说出口,我便察觉到失言,便迅速闭上嘴,将视线移向他处。

可谢祉却是轻笑一声,看向我的眸光中漾起深深浅浅的情绪。

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中秋。中秋那日我定会回来。

「宋声晚,等我。」

谢祉这一走,便是走了三个多月。

那日之后,我爹娘便直接将我带回宋府。原先林府之人还十分愤懑,可后来长宁公主竟替我辩护,虽然还未同林鸿轩和离,可我已经恢复了「自由身」。

再过五日,便是中秋。这三月内,我陆陆续续地收到谢祉寄来的书信,偶尔是延京的风土人情,偶尔是京中官员内宅中发生的趣事。

谢祉给我寄信说,中秋那晚想邀我一同赏月。

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对他的计划隐隐有些期待。

但我持着笔在纸上比画片刻,最后却只落下一个字。

「好。」

中秋那日,渝州城中已经纷纷挂起了火红的灯笼。

街边小贩也摆起了兔儿爷,酒楼的酒在一早便一扫而空。

我左等右等,也未等到谢祉出现。

和小秋漫无目的地一道走在拥挤热闹的街道中,身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有人挤到我身旁,将我挤了个踉跄,却往我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同长宁公主来找我那次一样,上面有一个「谢」字。

只不过这一回纸条下还写了一处地点,是渝州内的一处酒楼。

我想都没想,便带着小秋前往。

酒楼中十分热闹,掌柜却说等我的那人说只让我上楼去。

我心中有些犹疑,隐隐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但看着热闹的酒楼,还是决定独自前往。

店伙计将我带至楼上的隔间前,楼层愈往上,便愈是安静。

我轻轻推开门,屋门正对着的是一扇木窗,窗户被人提前打开,露出遥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

屋内没有人,不远处的角落里摆着一个深色水缸。

案前似是放着一封信。

我走上前,拿起那封信,将它拆开。

信是谢祉写的,时间约莫是三天前。

信上说他在路上遭遇了埋伏,让我在渝州务必小心,而他恐怕也不能如约陪我一同赏月了。

未等我看完,一股大力扯住我的头发,我被迫抬起头来。

是林鸿轩。

他拖着我来到那个深色水缸前,面上似有怜悯,似有轻蔑。

见我挣扎大喊,他冷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谢祉不会回来了。

「我当他先前是怎么躲过重重机关在我书房里找到了证据,原来是躲在你院里了。」

……什么证据?

他手下的力度渐渐加重,我不禁疼得闭上眼。

「也不知林修齐若知晓你同谢祉扯上了关系,又会有何感想?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说完,他将我猛地向下摁在水缸之中,口鼻中瞬间被水流充斥,简直就要呼吸不过来。

我只觉得身体开始变得无力,浑身的力气都在逝去。脑中一片嗡鸣,似乎下一刻便要炸开来。

似乎有人推开门,一股异香萦绕上来。那人低声催促:「快走。」

有人嗤笑一声:「怪就怪你自己吧。」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我好像再次看见了那轮明月。

眼前倏然变得一片漆黑,我的思绪轻飘飘的,不知此时身处何处。

可我忽然想到,我还未同谢祉一同赏月。

我还欠了他……

一壶酒呢。

11

我是被一阵轰鸣声震醒的。

甫一睁眼,残存的记忆便猛然自眼前出现。手被人用绳子自身后束缚,我只能半躺在冰凉肮脏的地面上,口中也被人用粗布堵上。

我急喘片刻,浑身的湿润将我的神智渐渐拉回,这才从那些记忆中脱离。

仿佛那些发生的一切,就真的只是一场莫须有的梦境。

但我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我被人锁在了马车车厢狭小的暗格里。

虽不知为何我现在无事,但我极有可能还在林鸿轩手中。

车轱辘一个劲儿地往前驶去,我只能听见车轮的晃动声,以及马车压过石子时发出的低鸣。

忽然,马车停下。隐隐的交谈声飘了过来。

「同知大人,下官奉知州大人的命令,前往延京递信。」

是万书吏的声音,那林鸿轩呢?他也在马车上吗?

可我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小声呜咽着撞击暗格四壁。只是外面实在是太吵了,我发出的声响根本无济于事。

林鸿轩留我性命的原因我自是猜到了几分。西燕人举兵攻打渝州,若我在他们手中,不管是谢祉还是林修齐,都会受此要挟。

于西燕人而言,只会事半功倍。

车轮再次转了起来,可我却毫无办法。

下一刻,谢祉喊住了万书吏:「等等。

「既是急信,为何坐马车前去?林知州又怎会派你一个书吏前往?」

万书吏急忙开口,约莫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方纸:「我有知州大人的手书,我……」

「押下。」谢祉根本未听他开口辩驳,命令身旁的士兵将万书吏押起来。

我看不见此时马车外的情景,只隐约感觉到似乎是有人上了马车搜查,而我再次恢复希冀,用肩膀撞击四壁。

那人脚步一顿,像是在隐隐摸索。

下一刻,暗格被人从外打开,突如其来的光亮使我下意识闭上眼。

我努力睁开眼,只见谢祉站在我面前。

他面上是遮盖不住的怒火。谢祉的手有些颤抖,他取下粗布,想要解开束缚我的绳索。可或许是过于关心与急切,绳索却越解越乱。

看见他,我的泪便径直砸了下来。

可我也不知怎的,落泪的同时竟有心思同他打趣。我抽噎着开口,同他说:「绳子不是这么解的。」

他脸上的怒火渐渐被克制住,像是重新恢复冷静,很快将绳子解了下来。

紧接着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小心翼翼地裹在我身上。

像是有些迟疑,他俯身轻拥住我,紧握的拳依旧在颤抖,却是语无伦次:「是我不好。」

是了,在谢祉眼中看来,便是我一人去寻舒娘子却被万书吏劫持。

我不想哭的,但我的泪流得更凶了。

「西燕人的内应是林鸿轩,我在酒楼碰见他和万书吏,然后……」

我的话却倏然止住了,因为我透过被风轻扬的车帘,看见了站在城门不远处的林鸿轩。

林鸿轩冷冷地看着我,见我注意到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林鸿轩并不在马车上,在酒楼撞破他同万书吏密谈也只有我一人知晓。

我没有证据。

我倏然忆起上一世林鸿轩借谢祉之名找到我时留下的话。

「我当他先前是怎么躲过重重机关在书房里找到了证据,原来是躲在你院里了。」

证据就在林鸿轩书房之中。

可未等我开口,我便听见谢祉的声音传来。

像是安抚,又像是蕴含着支撑我的力量。

「宋声晚。」

我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攥到指尖发白,可是谢祉却兀自伸手过来,将我紧攥的手一点一点松开。

直到这时,我才发觉自己一直都在微不可察地发抖。

他轻轻扣住我的手:「别怕,我信你。」

万书吏被押至牢狱之中。不是因为劫持我,也不是因为伪造了林知州的手书。

那日舒娘子派人偷偷跟着我,护我回府。可那人见我进了酒楼后迟迟未出来,舒娘子便将此事告知谢祉。

林鸿轩察觉到自己的行踪可能被暴露,为了自保,便向林知州告发万书吏的内应身份。

但他却绝口不提自己同万书吏的关系,只说自己见万书吏鬼鬼祟祟,无意间在酒楼发现万书吏劫持了我。

林知州不疑有他,连夜派人审问万书吏。可在派去的人抵达牢狱时,却发现万书吏已经服毒自尽了。

谢祉将我送回宋府后,没能休息片刻,便赶回去同其他官员商量对策。

我在府中歇了一日,原先心中的那些疑惑也全都得到解答。

我在桂花宴的无故落水,恐怕便是林鸿轩派人所为。

若不是谢祉当日救我,我不是死在冰冷的湖中,便是因清誉受损不得不与林鸿轩成亲。

毕竟当日下水的人之中,也有他。

而我先前在万书吏身上闻见的异香,和上一世我被溺死之时闻见的气味一模一样。

恐怕那时推门催促林鸿轩快走的那人,也是万书吏。

虽不知这异香究竟是因何而来,但毋庸置疑的是,不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林鸿轩都早已与西燕人勾结在一起。

至于最后的结果是劫我而非杀我,恐怕是因为这一世同谢祉有婚约的人变成了我。

西燕人想要像上一世那般利用婚约来要挟谢祉,所以林鸿轩才不得不留我一命。

西燕人的突袭虽然让渝州上下措手不及,但因谢祉早有察觉西燕人在渝州有了内应,已有提防之意。

在我在马车暗格被人发现前,西燕人已经在渝州的反击下暂退攻势,在渝州城外十公里处驻扎阵地。

虽然不知他们的计划为何提前,但目前的局势看来,渝州应不会与上一世陷入相同的境地。

谢祉将我送回宋府后,没能休息片刻,便赶回去同其他官员商量对策。

过了一日,林府传来消息,说是林鸿轩在万书吏住所处发现了西燕人的布局图,以及来往的书信。

其中就有西燕人接下来的战略及士兵布局。

按理说这些东西本不可尽信。一是无法确定真假,二是万书吏已死,西燕人恐怕也得到了消息。

即便这些是真的,西燕人也会连夜做出调整。

可是林知州却信极了林鸿轩,不仅在当夜便派出一支队伍试探,在那支队伍安好归来后,林知州还打算让谢祉根据那些书信前去偷袭。

在我眼中看来这简直荒唐至极。

说不定这就是西燕人的一出引君入瓮之计!

但谢祉竟然真的应下了,并且连夜召集了一支小队,打算即刻出发。

当我气喘吁吁赶到时,谢祉一身夜行衣,见到我时轻蹙起眉。

「你怎么来了?」

语气尽是冷淡疏离,似乎又回到了我退婚时的冷漠。

我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不是因为他的忽然疏离而感到无措,而是只需一眼,我便明白他的用意。

西燕人此次攻打渝州又狠又急,谁都不能保证谢祉能够平安回来。

而我与谢祉虽有婚约,可如今也已退婚。

他是想要把我推开。

他知晓林鸿轩心思,知晓此次前去恐怕凶多吉少。

一旦他出事,我依旧可以毫无顾忌地同他人谈婚论嫁,我依旧可以和我的如意郎君走过接下来的人生。

我不会因他受到牵连,我的家人也不会。

就在几月前,他的态度以及这样的结果,明明是我日日夜夜所期盼的。

可在此时此刻,我只觉得心口被一块沉甸甸的大石所压迫,我的鼻尖很酸,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误抓他衣袍时的冷漠是真,怕我因落水着凉却又口是心非亦是真。

退婚是真,救我是真,喝酒是真。

……而我内心的悸动,也是真。

我本无意再掺和进世间的男女情爱,只想同爹娘安安稳稳度过这一辈子。

可我还欠谢祉一轮明月,欠他一壶酒。

我眼眶倏地红了,我迅速眨了眨双眼,似乎这样就能将眼底的湿意除去。

我同他说:「听我娘说,我爹在我出生那日,在后院埋下了几坛女儿红。

「我想让你,替我尝尝这酒的味道如何。」

渝州人家嫁女之时,都会取出数年前埋下的女儿红。

上一世,这几坛女儿红作为我的陪嫁带去了林府,可惜那时它并没有机会被我的夫君开坛品尝。

我想,倘若是这坛女儿红,应该能抵得上我欠谢祉的那壶酒吧?

谢祉的眼睫轻颤起来,他的唇轻轻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他释然般喟叹一声,像是做出一个极为重要的许诺。

他答道:「好。」

12

整整一夜,我都没有合眼。

谢祉此行的任务是探勘敌军内部情况,并烧光他们的粮草及棉衣。

如今是冬日,西燕人举兵攻打渝州已是冒险之行,倘若他们失去必备的粮草及棉衣,于渝州而言定是一个好消息。

可是口中说起自然容易,一旦被人发现,谢祉一行人很有可能被重重包围,一举歼灭。

直到天蒙蒙亮,渝州城内得到消息,说是不仅烧了粮草,一支西燕人的军队还被引入了陷阱。

前方传回消息的士兵滔滔不绝地讲述谢祉是如何声东击西,假意攻打实则偷袭,又将西燕人引至结冰的湖面上得以逃脱。

可我在意的却不是这些,我拨开人群,挤到他面前,问道:「可有伤亡?」

那人认得我,犹疑片刻,支支吾吾地开口:「据说有人受了伤,其他的我也不太了解。」

我心下一沉,只能在城墙上焦急地等待那支队伍回来。

过了许久,寂静的城墙被一阵马蹄声打破。

为首之人正是谢祉。看城门的士兵连忙命人打开城门,见状,我连忙冲了下去。

没等我迎上去,就已经有人越过我,扑到谢祉马前。

蒋悠柔一把扯住谢祉的外袍,急切地看向他:「人呢?」

什么人?

正当我疑惑之际,谢祉轻轻往后一瞥,身后某匹马上立即传来一阵虚弱的哀嚎:「哎呦……」

我顺着目光看去,只见那匹马上驮着一个微胖的男人,模样憨厚,似是受了伤。

蒋悠柔旋即跑了过去,语气中带着些哽咽:「祎郎,你如何了?」

这就是谢祉那堂兄,谢祎?

我瞠目结舌。

后面的对话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因为谢祉下马同其他人嘱咐几句后,便径直向我走来。

看着他泰然自若的模样,我倏然想起他临走前还决意将我撇开,气不打一处来,扭头便想走。

他轻轻「诶」了一声,三步做两步赶上我,扯住我的袖子,似乎有些委屈:「我饿了。」

可我只闻见了极重的血腥味以及铺面的寒凉。

我又吸了吸鼻子,一时之间有些迟疑,扭头看他身上是否受伤,可是一袭黑衣根本瞧不出什么。

谢祉约莫是察觉到我的意图,故意开口想要引我心疼:「胳膊上受了伤,还落了水。」

这般天寒地冻的天气落水,怪不得浑身都是寒气。

而我却撇开他的手,见他胳膊毫无大碍的样子,也猜到他是在诓我。我便也忍不住轻哼一声:「谢公子,自重。」

谢祉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什么谢公子?我临走前你还说非我不嫁呢。」

什么非他不嫁?我何曾对他说过这般话来?

我自然是黑了脸:「我可不要一个身上满是伤痕的夫君。再说了,我那句话只是邀请你做我成亲那日的宾客罢了。若谢公子误会了,便当我是同你再退一次婚好了。」

话落,我没再管他,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可是走了几步,也没见谢祉拦我,我不禁停下脚步,往身后看去。

谢祉站在人群外,回身看向谢祎和蒋悠柔二人你侬我侬。

他约莫是咬牙切齿了一阵,又转回身追上我。

只不过这回他倒没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只是隔三差五地轻叹一声,像是故意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我自然没搭理他,只是唇角却不自觉地向上翘起。

一路走走停停,最后竟走到了如梦阁前。虽是白日,街道上的人却并不多,谢祉的那枚玉佩还落在舒娘子手中,他便叩门去取。

开门之人自是那个「老鸨」岚夏。他们正在收拾行李,似乎是要远行。

我并未进去。舒娘子将玉佩还给谢祉后,似乎又同他说了几句话。

直到谢祉出来后,我忍不住开口问道:「舒娘子她是?」

正如如梦阁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花楼那般简单,舒娘子身上也藏着许多秘密。

更何况她与谢祉,似乎很是熟络的样子。

谢祉轻瞥我一眼,不动声色地挑起唇,就是不开口。

直到我失去耐心决定一走了之时,他却又拉住我的手,将那枚玉佩塞进我手心。

「那是我姨母,因某些重要的事不得不藏身此处。」

可现在舒娘子要走了。

是因为她所需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吗?

我顾不得多想,因为谢祉拉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街上的人陆续多了起来,我挣脱不开,耳廓渐渐蔓延上一丝热意。

谢祉看着我通红的耳朵,眼中笑意逐渐加深:「现在,玉佩归你了。」

谢祉将我送回宋府,便独自离开了。

虽然我和谢祉都明白林鸿轩与西燕人私下勾结定是事实,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更何况林鸿轩拿出的那些布局图半真半假,林知州也极为相信他。

此次烧粮草的计谋给了西燕军队一个重创。

天气严寒,他们没有冬衣,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后备军队跟不上,自然只能豁出身家性命攻打渝州。

毕竟横竖都是死,若能攻下渝州,反倒有一线生机。

可是这种天气,西燕的士兵一旦受伤,极有可能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感染死亡。

没过多久,西燕人士气锐减,击退西燕军队只是时间问题。

或许是因谢祉早早有了防备,抑或是西燕军队选择进攻的时间对他们不利,在这一世中,渝州的处境比那时的好上许多。

林鸿轩改变了主意,他似乎不再把希望寄托于西燕人,而是利用自己的信息,「帮助」渝州渡过难关。

尽管西燕人已有防备,但在渝州的屡次「夜袭」下,他们终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

两月后的某一日,不战而降。

那日是除夕。西燕军队的将军尤津拿着求和书手无寸铁地在渝州城墙前,身后是一众西燕士兵,状态也早不如前。

尤津被关押在渝州内的一处驿所,可他却执意要同南渊的皇帝谈判,不日他将会启程被送往延京。

战事告一段落,再加之除夕的到来,渝州上下很快热闹起来。

小秋随我出来闲逛,在途经自家酒楼时,却被楼上抛下的帕子砸了个正着。

我捏着帕子向上看去,只见谢祉独坐在窗边,向我扬起手中的茶杯。

等我抵达谢祉所在的隔间时,他替我倒了一杯茶,轻轻推了过来。

他笑得无害又自然:「作为赔礼,请你喝茶。」

这是我家的酒楼,我怎会沦落至需要他请的地步。

更何况那帕子,恐怕就是他故意扔下来的。

但我没有拆穿他,欣然接过他给的茶。

谢祉选的位置极好,只需微微侧身便可看见渝州城内的景象。

灯火通明,一片繁闹。

今晚,谢祉应在林知州开设的庆功宴上才对。

可他却出现在了酒楼中。

我们谁都没先开口说话,静静地看着渝州街道喧闹繁华。

半晌,他似是想到些什么,抬眸问我:「那枚玉佩呢?」

我从脖间取出那枚玉佩,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这枚玉佩想必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信物,于是我干脆将它用红线串起,挂至脖间。

谢祉弯了眼睛,刚想开口说话,便有人闯入,俯身在谢祉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的视线凝了凝,那人走后,他同我解释道:「林鸿轩去了驿所。」

驿所?林鸿轩去找尤津做什么?

见谢祉起身,我连忙跟了上去。

等我们到了驿所时,林鸿轩已经离开了。

一进门,我便闻见了曾经在万书吏身上闻见的特殊香料。

或许那日与万书吏密谋之人便是尤津,因此他无意间沾染了西燕的香料气息。

尤津见我们到来,始终客客气气,却矢口否认林鸿轩曾经来过。

谢祉似乎也并未觉得自己真能从尤津口中得到些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在离去前给尤津留下一句话。

「尤将军,你知道万书吏当日是怎么死的吗?

「那日林鸿轩在牢中给他送了一盒糕点,随后他便『服毒自尽』了。」

尤津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他想要扑上来,可是谢祉却反手将我拉出屋子,把门合上。

如若林鸿轩前来寻尤津是为了下毒,倒也说得通了。

一旦尤津死在渝州,西燕众人定会誓不罢休地讨个公道。

届时战乱再起,林鸿轩可下手的机会便更多了。

当然,最有可能的便是尤津的身份对林鸿轩而言并不一般,所以他不得不冒险除掉尤津,以绝后患。

难道,尤津便是与林鸿轩互通书信、私下勾结的那人吗?

可是方才我在屋子里,也未曾在桌上看见糕点或是其他吃食。

林鸿轩此次前来,真的是要来除掉尤津吗?

谢祉看出我的疑惑,带着我走出驿所。

他看着驿所外陌生的小厮,那人正提着一盒糕点,悄悄递给守卫几锭碎银,买通守卫将糕点往里送。

谢祉了然一笑:「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13

尤津降了。

就在半月后,尤津要求要见谢祉。

至于那日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在这半月内,林鸿轩却频频派人前往驿所送东西。

或许谢祉说得没错,林鸿轩想要利用尤津的死做些什么。

至于其他,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过,我与谢祉也将和尤津一同启程前往延京。

我是为了长宁公主的口谕,谢祉则是因为皇帝的召见。

此番前往延京,我没再带上我爹娘。

先前是为了让我爹娘在战乱前离开渝州,可如今这情形,留在渝州或许更为安全。

一路舟车劳顿,耗费一月余时间我们才抵达延京。

在这一个多月内,我几次碰见尤津同身旁的「小厮」低声密语。

最初的那次,我在触及那小厮凶狠的目光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本想跑向谢祉说明情况,可往后退时后背却撞见了一人。

那人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将我向怀中护。

我抬头看去,只看见谢祉清晰利落的下颌。他向尤津二人微微颔首,转身带着我离开。

自那之后我便明白,那小厮恐怕是尤津在西燕的下属,而尤津与谢祉也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而后我再遇见尤津及那小厮,都是装作没看见般晃悠着离开。

我们就这么「和平」地抵达了延京。谢祉带着尤津进宫面圣,而我则是由长宁公主的大宫女带往公主府。

长宁公主未曾出嫁便已经被赐公主府,倒也不是皇上不待见她,而是太过宠爱。

在长宁公主出生后不久,她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封号和封地。

可她不仅不用常年待在封地,还能在宫内外随意进出,权力地位不亚于其他皇子。

可这样本该跋扈骄纵之人,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却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虽隐隐察觉长宁公主此番召我前来并非为了香料,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长宁公主没有丝毫客套,开门见山:「你与林修齐是什么关系?」

我的手一僵,没有想到她竟这般直白。

但这一世我没再与林家有婚约,自然和他没再有任何关系。

于是我谨慎答道:「并无关系。」

可她却没有松下一口气,依旧盯着我的眼睛,继续问道:「那你与谢祉又是什么关系?」

前后两句话的语气并无不同,可我就是觉得谢祉才是长宁公主找我的目的。

我不禁想起了上一世中,谢祉十分熟络地唤她为长宁。

我的视线落了下去,落在长宁公主腰间挂着的一方玉佩上。

那玉佩小巧润泽,模样隐隐有些眼熟。

和谢祉给我的那块玉佩正好是一对。

我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垂下眼来,轻声答道:「救命之恩。」

这番说辞倒也并无大错,谢祉的确救了我许多次。

长宁公主没再说话,一时之间四周便安静下来。

可长宁公主和谢祉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手中也有一块玉佩?

难道长宁公主召我来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谢祉?

见氛围安静下来,长宁公主拉住我的手,指着身旁的软榻道:「坐。」

她若有所思,显然是注意到我方才看向玉佩的视线,「这样的玉佩,你应该也有一块吧?谢祉给你的?」

我猝然抬眼,刚要开口解释,她却摆手制止了我,口中小声嘟囔道:「罢了罢了,免得他届时又说我欺负你。」

欺负我?什么意思?

还有长宁公主口中的「他」,指的是谢祉?

「放心好了,我同谢祉之间并非你想的那般关系。」

长宁公主又看了我几眼,「先前召你入延京,也是谢祉的意思。若你此番入延京完成了你想做的事,不用谢我,谢他便好。」

长宁公主派人来渝州送口谕让我进延京,全都是因为谢祉?

所以谢祉在那时就已经知道,我想要离开渝州吗?

「不过……」长宁公主拉长嗓音,红唇微微翘起,神色看起来有些神秘,「若你想知道谢祉和我的关系,你可以这般同他说……」

……

三个时辰后,谢祉来公主府接我。

长宁公主将我送至公主府门外,回府前优哉游哉地同谢祉说了一句:「你那情敌,我替你解决了。」

但谢祉似乎并不想搭理她,扭头见我一副恹恹的模样,开口道:「我把人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照看的?」

长宁公主也不生气,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像是毫不在意。

可只有我知道她打了什么主意。

原本在见过长宁公主后,我便可以启程返回渝州。只是谢祉不放心我独自回去,让我再待上些许时日。

不过待在延京也可以看看宋家在延京的商铺情况,于是我便答应下来。

长宁公主也替我在延京寻了一处住所,回去的途中,谢祉忍不住皱眉开口:「长宁是不是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轻轻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同他说:「长宁公主说,若我想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告诉你,她同我说她会选你做驸马。」

谢祉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一把攥住我手腕,但又像是怕扯疼了我:「走,我们回去说清楚。」

但他很快又明白过来我并未相信长宁公主的话,不禁停住动作,扬眉看我:「这么说,你不想知道我和长宁的关系?」

「我大度,不在意这些。」

话落,谢祉像是比先前更生气了。他的手倏然收紧,只是眉眼间藏着几不可察的失落,恐怕连他自己也并未注意到。

他不会想要听到这些东西的。

我笑着摇头:「才不是这样。即便按她所说我可以知晓你们之间的关系,可我却不愿这么做。」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不想骗你。」

谢祉与长宁公主关系匪浅的确令我在意,但我绝对不会靠这样的法子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他一早就知道我想要离开渝州,所以特意托长宁公主下了那道口谕,让我有机会离开。

后来渝州战乱,为了让我今后毫无顾虑,那晚还企图和我划清界限。

这样的人,我哪里舍得骗他。

谢祉一怔,兀自扬唇笑起来。

他低低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

而我再问,谢祉只说自己知道了,却含笑不语,绝口不提自己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轻声开口:「虞氏有双姝。长女嫁入天家,成了宫中最受宠的贵妃。只可惜天子甫一继位皇权不稳,没能在政变中从当朝几位权臣中收回权利。」

而我却依稀记得,谢祉的外祖似乎就是姓虞。

「天子护不住虞家,护不住自己的贵妃。虞太傅韬光养晦为求自保,自乞骸骨,委身居于渝州一隅。

「虞家次女嫁给了渝州谢家长子。而盛宠的虞贵妃,死在一场大火中,只留下自己唯一的女儿。自此,延京便再也打探不到有关虞家的任何消息。」

所以长宁公主便是虞贵妃之女。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谢祉才会同长宁公主那般熟稔。

可我分明记得谢祉称舒娘子为姨母,所以虞贵妃并没有死?

而那两枚本是一对的玉佩,恐怕就是虞家的信物。

我刚想开口询问,谢祉却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唇前,示意我不要开口。

他放下手,语气平淡:「延京的天,要变了。」

上一世,我死在那晚月夜,故而自然也没能知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好像有些被忽略的东西被一只无形的手串了起来。

譬如为何谢祉会在渝州战乱后受到重用,为何他会说长宁公主与林修齐并非表面的关系。

因为这一切都是延京权势的暗中涌动。皇帝借渝州战事提拔谢祉,而长宁公主与林修齐的婚约,恐怕也只是为了得到渝州的兵权。

所以即便在这一世,谢祉没有再因城墙的那一箭而名声大噪,当今圣上依旧会想尽法子让谢祉踏入延京权谋之中。

我不禁想到谢祉此次入京是为了护送尤津。倘若他与尤津已经达成了某种一致,他们又会做些什么?

不仅如此,皇帝也在一月前召见了林修齐和林鸿轩,只是他们还在途中,并未抵达延京。

为了兵权,林修齐会成为长宁公主的驸马。

那么林鸿轩呢?他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见我沉眸思索,谢祉伸手轻点我额间,扬了扬下巴,让我向前方看。

我顺着方向看去,长街的尽头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挂着金灿灿的大字——周元相府。

是其中一位权臣的府邸。

有个妇人被从里头赶了出来,棍棒敲打在她身上。府中围观的奴仆没有制止,只是面上的神情并不像是幸灾乐祸,而是敢怒不敢言。

一旁的孩童见此,竟拍着手咿呀念起一首打油诗来。

「北周狼,南程鼠。觥筹酒,袖里油……」

府邸正前方立着一方石像,是府邸的主人周相。只是百姓在途经这座石像时,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人心尽散。

我恍然明白,天子蛰伏十几年之久,只需一个契机,便可将那些所谓的权臣一网打尽。

而林鸿轩,便是天子等待的那个契机。

14

圣上在召见林鸿轩后很是满意,甚至破格在朝中给了他一个重要的职位。

林修齐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殿试,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世的当科状元竟成了他人。

至于西燕,尤津被带入宫中后不知同圣上说了些什么,最后竟答应撤军,并且承诺每年向南渊进贡。

我虽在延京,却接触不到宫内之事,故而这些也都只是道听途说。

长宁公主知晓我还未离开后,倒是很热情地邀我外出过几次。

有一次游湖,我还碰见了林鸿轩和一人从另一只船上下来。看着林鸿轩伏小做低的模样,我约莫也猜出他身旁那位应是朝中重臣。

长宁公主见怪不怪,笑着同那人打招呼:「程大人。」

程大人亦笑着回礼,脸上的褶皱泛起,看着和善又可亲。

可我却莫名联想起先前听见的「南程鼠」。

这位程大人便是户部尚书。这些年他恐怕已经在户部尝遍了甜头,身形肥硕,稍一动作,身上的赘肉便隐隐抖动。

看着他笑呵呵的模样,我却觉得此人不应是什么「南程鼠」,倒像只笑面虎。

至于「北周狼」,我是在宫中见到的。

约莫过了两月,便是长宁公主的生辰。

长宁公主是圣上放在心尖上的人,却迟迟未定下亲事。

民间有传言说,此次生辰宴圣上之所以请来一众官员及其家眷,就是为了给长宁公主挑选驸马。

可我看着长宁公主扬唇轻笑的模样,便隐隐猜到今日之事并非那样简单。

在延京的这几月,长宁公主并未刻意在我面前遮掩,我便也稍稍了解了她的脾性。

她最是讨厌京中那群苦苦纠缠的「青年才俊」,能让她在这种情况下还心情大好,只怕是因为别的事情。

我跟着长宁公主进宫。本应只是氛围轻松的生辰宴,可我在进殿前却看见殿外的士兵悄悄向暗处打了个手势。

我心下一沉,刚想提醒长宁公主,可她却神色如常,借着掩帕的动作淡淡开口:「不要出声。」

我顺从地垂下眼。

外头那些人恐怕并不是长宁公主的人,这便是怕打草惊蛇了。

京中的贵女夫人们早已在殿内落座,长宁公主将我带至她们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托舒娘子的香料,我很快便融入她们。

也有些家世一般的官家小姐想要借此机会得到长宁公主的青睐,但长宁公主身边总共就那么些位置。

那姑娘一着急,无意之中撞上了一旁服侍的宫人,茶水洒了一身。

她脸上红了又青,宫人连忙跪下求饶。

但她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那宫人,可席间的一个姑娘却兀自出声,像是带着些不确定:「乳娘?」

宫人回过头看着那姑娘愣神几秒,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她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长宁公主跟前,死死揪住她的衣摆:「公主,公主您救救我。」

而我也正好看清她的脸。

这宫人正是那日从周府里被赶出来的妇人。

周夫人站在长宁公主不远处,她皱着眉头微微偏头看了看身后,一旁的丫鬟上前便想拉开那宫人。

长宁公主抬手制止了丫鬟的动作,俯下身看着那涕泗横流的妇人,像是忽然来了兴致:「你且说说,你要本宫如何救你?」

那妇人咬着牙,恶狠狠地看向周夫人:「周家。我无意知晓周家通敌叛国,所以他们要杀人灭口。」

周夫人压抑着怒气开口辩解:「这奴仆乃是我府中三小姐周漾的乳母。前些日子因手脚不干净被赶出府,没想到如今竟怀恨在心,做出这等污蔑之事!」

长宁公主但笑不语,正殿上却传来圣上不紧不慢的声音。

「是何人胆敢这般污蔑周相?周爱卿放心,朕定还你清白。」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足够引人注目。

只是光有这妇人的片面之词却不够,更何况她只说自己是听见周相和他人密谈,却没有其他的证据来证明。

周相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只是席中却有人站起身,微微一拱手,道:「陛下,此事或许并非空穴来风,微臣有本要奏。」

皇帝有些不悦:「今晚是长宁的生辰,其他事情明日再议。」

可在我眼中看来,这上前的臣子和皇帝分明就是在唱一出戏。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将这台戏唱了下去。

长宁公主恰到好处地开口:「父皇,周相蒙冤可并非小事。」

于是皇帝便不再阻拦,任由那臣子呈上所谓的「证据」。

只是周相似乎并不关心自己是否真的被污蔑。他频频望向大殿外,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皇帝看完那些被作为证据的书信,先是沉默,再是将信狠狠扔到周相身前,怒不可遏:「你自己看!」

「怎会……」周相原先还漫不经心,可是看到书信上的字迹,猝然抬头:「这定是污蔑!」

周相党纷纷替他说情,但下一刻,尤津却出现在正殿。

在求和之后,尤津现在本应在回西燕的途中,可是他却出现在正殿上,手中还捧着一个木制的匣子。

匣子中盛放的是林鸿轩通敌的书信,以及林鸿轩同周相、程尚书的来往书信。

只是看他们三人的模样,除林鸿轩通敌的书信外,其余的书信倒不像是真的。

笔迹确凿,再加之有尤津指认,即便他们不肯承认,也百口莫辩。

直至周相被人押走前,他好像还在不甘心地等待什么。

领兵带走他们的便是谢祉。他在经过周相时似乎说了句什么,旋即周相的脸色变得灰败。

而他再一抬头,便对上我的视线。

谢祉蹙起眉,眉眼间带着谨慎,似乎又藏着压抑的怒火。只是他在抬眼间便恢复原先的镇定,将人带了出去。

生辰宴自然是办不下去了。皇帝命人去搜查周、程二府,周党程党人人自危,谁也没有心思继续这场宴会。

待宫宴散去,长宁公主将我送至宫门。

「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若你日后遇到困难,尽管来找我。」

她像是解决了烦心已久的一桩心事,可是神色却不是喜悦,而是不加掩饰的疲惫。

但我却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扬眉问她。

她看向我的目光里充满了歉意和温柔,极浅地勾起唇角。

只是没等她开口,在宫门外等候的谢祉便将我扯至他身后。

谢祉浑身都是警惕与戒备,拉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冰凉到像是没有温度。

两人之间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长宁。」半晌,谢祉开口,脸色有些难看,「与她无关。」

长宁公主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谢祉拉着我的手猝然收紧。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将我塞回在宫门等候的马车中。

长宁公主的身影愈来愈远,谢祉难得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同我开口:「日后离长宁远些吧。」

从谢祉口中我才得知,原来今日周相打算借着宫宴逼宫。

如若谢祉没能按照计划提前将周相安排的人一网打尽,那么在宫宴上的皇上、长宁,甚至包括我,都将会成为这场宫变的牺牲品。

而我与此事并无关系。长宁公主之所以带上我,只是为了防止谢祉叛逃,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长宁公主并不完全相信谢祉。

但她相信自己手中的筹码。

一旦周相计谋成功,谢祉一定会豁出性命来救我。

可我的心却倏然变得很凉。喉间像是哽着些什么,堵得我说不出话来。

林鸿轩死了,死在了牢中。

他和周相、程尚书关押在同一间牢房中。据说那晚程尚书和林鸿轩起了口舌之争,程尚书直接将他的舌头拔了下来,周相没能拦住。

程尚书大抵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提拔之人,最后竟成了拖累自己的人。

周相和程尚书的通敌或许是假,但林鸿轩通敌却是真。

如今林鸿轩也死了,他们自然没能再找到替罪之人。

他们定罪后,周府和程府被搜查了个干净。百姓也纷纷到府衙前击鼓,揭露周程二人的嘴脸。

周府前的石像被推翻后的不久,宫中再次办了一场长宁公主的生辰宴。

长宁公主依旧邀请了我,却被我拒绝了。

她找到我的住所,看着我开口道:「这场宫宴本就是为你才设宴的,你便当是我在补偿你,让我不那么愧疚。」

谢祉在得知长宁公主到访时,匆匆从衙中赶来。

皇上再次提拔了他,尽管这一世他没再因城墙那箭而声名大噪,可他依旧一点一点地在延京的朝堂中留下了自己的痕迹,顶替了程尚书的位置,逐渐成为朝中新贵。

见谢祉匆匆赶向我的身影,长宁公主倏然垂下眼,有些自嘲:「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如若他也能……」她自觉失言,不再开口。

他?

长宁公主口中的「他」,又是谁?

临走前,长宁公主向我勉强笑了一下:「我不后悔,但我不能冒险。」

我却明白她的意思。

于她而言,谢祉便是她在那晚宫变中的最后退路。

即便她与谢祉关系匪浅,可她也不能将自己的全部性命系在他人手中。

可我内心却无端生出些许悲悯,也不知究竟是为谁。

我对上她的目光,生疏地喊她:「长宁,你要试着接受他人的真心。」

她却愣了神,低下眼,让人瞧不清眼中思绪。

生辰宴就在第二日晚上,似乎什么都没变,可却似乎什么都变了。

皇帝将周相和程尚书解决后,自然提拔了许多新人。

宫宴上出现了许多年轻的面孔,看起来倒真有几分替长宁公主挑选驸马的架势。

只是长宁公主始终兴致缺缺。

宫宴进行到一半时,长宁倏然开口,眼中藏着些许狡黠。

「父皇,儿臣倒是中意一人,不知父皇能否允了儿臣。」

皇上有几分惊讶,还是笑着问道:「长宁所指何人?」

长宁公主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继而转向谢祉:「听闻谢尚书曾在渝州与西燕有过一战。不知谢尚书如今可有家室?」

谢祉冷静起身,答道:「谢公主厚爱。臣虽还未娶亲,但已有婚约在身。」

难道长宁公主心仪之人真是谢祉?

我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她接着问道:「哦?本宫先前可从未听闻谢尚书有婚约在身,莫不是谢尚书诓本宫的吧?」

「便是公主身边这位宋姑娘。」

宫宴席中的目光刷刷朝我看过来,皇上开口问道:「可有此事?」

我硬着头皮站起身,行过一礼后答道:「确有此事。」

自谢祉得到重用后,延京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都希望将自家女儿嫁予他。

自然有人打听到了我同谢祉曾经的婚约,但那时退婚在渝州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那些官家小姐压根没将我放在眼里。

皇上当然明白长宁公主的用意并不在谢祉,便顺着这话继续开口:「当日渝州同西燕一战,朕还未曾封赏你。如今战事已平,谢卿,你想要些什么?」

谢祉没有犹豫:「户部陈大人与臣同龄,却已有了一个四岁大的千金。臣虽没能像陈大人那般有福气,却希望早日完婚。」

我脸上一热,手却僵住了。

皇上哈哈笑了一声:「那朕便赐你同宋家姑娘三月后完婚,如何?」

「微臣谢过皇上。」

宫宴中顷刻间充满了道喜声,可我身旁的长宁公主却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的席位,眸光中藏着些黯然。

可那里坐着的不是谢祉,也并非延京中的青年才俊。一群人混杂在那里,我也不知长宁公主看的究竟是谁。

她察觉到我的目光,偏过头向我浅浅一笑。

「恭喜。」

其余年纪相仿的姑娘也纷纷道喜,我很快便将长宁公主方才的异样抛之脑后。

谢祉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再是渝州那个曾经的落魄少年了。

更何况我与谢祉已经退了婚。

即便他如今还愿与宋家继续婚约,谢家人却不一定会同意。

毕竟我只是一介商贾之女,延京中多得是想要嫁给谢祉的大家闺秀。

长宁公主的确帮了我一个大忙。

可我的视线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谢祉。

他轻偏过头,向我扬了扬手中的酒杯。

眉眼含笑,方才在大殿上说的那些话显然预谋已久。

待宫宴结束后,谢祉推拒了他人的邀约,同我一道向宫外走去。

今晚明月正圆,他看着那轮明月,轻叹了一声:「终于。」

我不明所以,转头看他。

他眉尾轻挑,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十分记仇的模样:「这回你可再也退不了婚了。」

的确如此。如今这般,我同他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即便我想退,也退不掉了。

我哑然失笑。

我伸手轻轻勾住他的指尖,同样笑着回望。

「不退就不退呗。」

(完)

番外——谢祉篇

「冷性冷情,薄情寡义。」

虽对这样的评价早已有了准备,可我却未曾想过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词语,竟是从一位女子口中所出。

那时渝州深陷战乱之中,我因城墙上的那一箭而名声大噪。

世人皆以为我那一箭杀的是我未过门的夫人,可只有我和蒋家的人才知晓,蒋悠柔早就在同我堂兄私奔的途中死去,城门下那人只不过是西燕的一个幌子。

可如今战乱已平,那一箭迎来的竟不是书生文人的口诛笔伐,而是护国杀妻的大义凛然。

所有人将功劳归结于我,却无人记得城下死去之人。

何其荒谬。

倘若城墙之下那人真是我未过门的夫人,即便她因渝州而死,她难道就不无辜,不可怜吗?

因这话,我不由得多看了那女子几眼。

宋家的嫡女,宋声晚。

但她并未注意到我,带着她的丫鬟起身离开,却不知自己落下了东西。

没过多久,她的丫鬟回来取落下的钱袋。婢女眼尖,转头间一眼便瞧见了我,磕磕巴巴地指着我开口:「谢、谢……」

我无意再生事端,便故作不知情的模样,抬眼只道:「何事?」

那丫鬟闻言闭上嘴,摇着头匆匆离开。

我顺着酒楼窗外看去,丫鬟在酒楼大门前同她嘀咕一阵,她旋即抬头看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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