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但每天还要帮皇上选妃子。
我瞧着那一个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秀女,偷偷交代御膳房,让他们在皇上的膳食中多放些补肾佳品。
1
在我得知自己只能活十多天的时候,正是皇宫三年一度的选妃大典。
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自己进宫的时间,还差五天就满三年。
再忍五天,我就自由了。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
身边的嬷嬷唤了我好几声。
我抽回自己神思看向她:「怎么了?」
嬷嬷朝她身后指了指,这时我才看到当今圣上祁崟(yin)不知何时来的。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名等待甄选的秀女面前。
那名秀女的下巴被他用玉指挑起。
其容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芝兰其馨,金石其操。
这是当时我唯一能想起的话。
看来皇上已经选得了自己心仪之人,可其他人?
我扫了一眼全场,虽其他秀女不敢言语,可必定心有不甘,而她们这些人中不乏重臣之女。
我叹了口气,在嬷嬷递过来的牌子中选了一番:「这些人都留下,其他的撤了吧。」
嬷嬷应意,立于台下开始宣读被选中的秀女姓名。
当她念到苏远幽的时候,被皇上选中的那名秀女不喜不怒地委身叩拜。
她还真是和其他秀女不同呢。
我在心里评价着,却也不过多干预。
让主事嬷嬷清场,给皇上与苏远幽二人独处空间。
我也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
「皇后,你觉得她怎么样?」
路,我已经走了一半,眼看着就要走出大厅,却不想会被皇上叫住。
我顿下脚步,行礼回应:「皇上看上的,自然是最好的。」
「皇后真会说话,既如此,皇后觉得朕应该赏她什么?」
从皇上的语气,我可以听出他是真的非常喜欢眼前这名女子。
我思忖片刻,笑着回应:「皇上想赏什么就赏什么,您吩咐,臣妾安排。」
我微微低头,等待他的吩咐。
「那就赏她金累丝九凤钿一副,黄金万两。」
我怔了一瞬。
随即又恢复如初:「臣妾这就去安排。」
回凤栖宫的路上,贴身侍女秋菊忍不住叨念:「金累丝九凤钿是皇后您才可以戴,皇上赐给她一个还没名分的秀女,传出去似乎不太好?」
「就你话多,皇上的圣恩岂是你我可以猜忌的?闭上你的嘴,少给娘娘惹事。」
我没有开口,冬梅便已替我训了秋菊一顿。
秋菊也意识到自己多了嘴,不再多言。
金累丝九凤钿全宫上下只有我和太后娘娘那里有。
我总不能让人去问太后娘娘要来送给苏远幽吧!
「将我的给她送去。」
我躺在贵妃椅上,有些累乏,闭着眼不太想说话。
「娘娘,咱们命司珍房的人再做一件不就得了?您把自己的给她了,以后您戴什么?」
秋菊端着金累丝九凤钿,有些想不通。
我闭着眼朝她摆摆手:「以后我戴不到了,快送去。」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2
秋菊虽然没有听清我说的话,但她看着我的动作还是不甘心地端着头饰出去了。
我躺在贵妃椅上,无人打扰。
睡了很长一觉。
这一觉仿佛将自己的前半生都过了一遍。
梦里是太上皇刚将我从人贩子手中解救出来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的衣服更是破旧不堪,被人贩子拿鞭子抽打的血痕还残留在上面。
我与许多被人贩子偷来的孩子关在一起。
我们被解救的那天,所有小孩都在哭,唯独我没哭。
不是我不想哭,而是我不知道该哭给谁看。
我的父母都在饥荒中饿死了,在人贩子手中虽要挨打受骂,却偶尔能吃顿饱饭。
如今我被救出来,却不知投身何处,接下来该怎么生活?
毕竟那时候的我只有五岁,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累赘。
「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永远记得太上皇同我说这句话时的神态。
他面含微笑,慈眉善目,威风九天的气韵也被他揉碎了,像星星一样朝我撒开。
当时的直觉叫嚣着催促我跟他走,就好像我要不同意会后悔一生似的。
于是我将自己骨瘦的小手放在了太上皇的手心,他的手掌好温暖,像我父亲的手。
从那日起,我进了皇宫,成了前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的贴身侍女。
当然,我这个贴身侍女与普通的侍女又有些区别。
我不仅要照顾祁崟的衣食起居,还要保护他的生命安全。
我被太上皇训练成了可以杀人的一把刀,也被太上皇训练成了可以护人的一枚盾。
在太子未登基和刚登基的这些年,那些蠢蠢欲动,心怀不轨,肆意妄为的臣子都是我暗中杀的。
这么多年在他们大臣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皇族先祖显灵了,他在盯着朝堂上不忠的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是皇室先祖,祁崟该叫我什么?
不过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
毕竟那些被我杀死的人都找不到外伤,死相离奇,如受了惊吓一般。
而且死后的他们全都跪在地上,宛若忏悔状。
这是太上皇的要求。
我只是照做罢了。
可见这么做还是有一定成效的,毕竟心虚的人都怕鬼。
睡了不知多久,我悠然转醒。
只觉得自己身子不仅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多了几分沉重之感。
正要抬手去唤冬梅进来,却瞧见旁边的茶桌旁坐着一抹威仪的身影。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神情专注。
等我意识回笼,意识到对方是谁的时候,连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
「臣妾失礼了,不知皇上是何时来的,可曾用过晚膳了?」
祁崟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随意地回了一句:「用过了。」
我知道他不想和我说话,便也没有多问。
帮他斟了一杯茶,心中暗暗思考,原来今日是十五。
皇宫中的规矩,皇上与皇后在初一、十五必须睡在一起。
难怪皇上没有和今日新宠苏远幽在一起,而会出现在这里。
我幽幽地在心中叹了口气,也拿了一本书,坐在他身边看着。
直到他起身去了床边。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书,为他宽衣解带。
这件事这么多年,我做了无数遍,可每次做还是会面红耳赤。
我极力忍着自己内心的不平静为他脱完衣服以后,便开始脱自己的。
但我的手刚碰到腰间的绳子上,就被他制止了。
3
他说:「今日没兴致。」
今日没兴致?
何止是今日,他对我从未有过兴致。
若不是太上皇态度强硬,他连娶我也不会。
甚至我和他之间的圆房也是太上皇做的手脚。
那日东宫失火,我将宿醉的祁崟从里面拖出来。
他抱着我一直喊另一个女子的名字。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
我将他安置在偏殿,一夜寸步不离,生怕再生祸端。
那夜偏殿的香很好闻,好闻到让我爬上了祁崟的床。
第二日太上皇带人出现在了偏殿。
他大手一挥,命祁崟娶我。
当时祁崟看我的目光充满恨意,他说:「流离,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唉!
我能说什么?
毕竟我在他心中说谎成性,不可信。
当日我就成了祁崟的夫人。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八抬大轿,更没有十里红妆。
当然,这些对我也没那么重要。
「既如此,皇上要不要下棋?」我试图用其他方式来帮他度过这难熬的夜。
毕竟他那么讨厌我,待着我身边的时间应该很难捱。
见他没有反对,我欲去拿。
可祁崟却将我拉住:「为什么将你的金累丝九凤钿送给她?」
我神情一顿,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最近这记忆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平时也不戴它,放着也是放着,省得落灰。」
祁崟冷笑:「你是不想戴它?还是不想要它所给你带来的身份?」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搞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有区别吗?
「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臣妾宝贝着这后位呢。」
本以为我说完,祁崟会像往常一样斥我没心肝,可这次他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然后转身穿上衣服阔步离开了。
第二日,皇上半夜生气从我宫里离开的消息便传满了皇宫。
不仅如此,苏远幽的名声也在这一夜间传满朝野。
因为皇上从我那离开以后去了她那里。
这种破例,是独一份的。
秋菊依旧絮絮叨叨抱不平,冬梅依旧好言好语劝她少说点。
至于我,还在数日子。
还有四天,四天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4
如今朝堂稳定,国泰民安。
祁崟凭借着他铁血的手腕,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国度。
他的美名,是会被留在史书上的。
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吧。
「娘娘,皇上和幽妃在凉亭里喝茶,他请您过去。」
说话的是皇上身边的老公公,他杵在一旁,恭敬地站着。
我应了声好,披上外袍与他前去。
昨晚刚下过雪,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刺目的白。
春日里泛着碧波的湖面,如今也被冰冻三尺,了无生机。
我到了湖心的亭子上,朝皇上行了礼,便坐在一侧。
苏远幽见到我来,虽态度淡淡,却依旧礼仪周到,并没有恃宠而骄。
这样的女子,是适合坐后位的。
我将正在行礼的她扶起来,拍拍她的手:「妹妹以后不用如此客气,等明日来我宫里,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苏远幽应该也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好说话,毕竟我臭名在外。
这些年皇上除了我这一位皇后,确实不曾再娶过其他人。
在他刚继位那年,他说要御驾亲征统一西方,让我想办法拒绝那些大臣将女儿塞进来。
为此我不得不扮演一个悍妇的形象,牢牢地把握住了这后宫的大门。
硬是没让一个大臣将女儿塞进来。
从此我善妒的形象深入人心。
不仅那些大臣想将我踢下后位,就连平头百姓也对我颇有微词。
我也实属不易啊。
「皇后的凤栖宫是整个皇宫里最素清的,幽妃宫里的玩意估计比皇后宫里的还多,朕很想知道,皇后还想送幽妃什么东西?」
5
瞧这话说的,我凤栖宫这么穷,还不都是因为你?
你给幽妃一赏就黄金万两。
给我?
一把破匕首,一块烂手帕,一条细头绳!
没再多了。
要是我,我都不好意思提这茬。
虽然我心里有诸多非议,可面上却只是笑着:「都是些我们女儿家的玩意,怕不便说与皇上听。」
我话音刚落,就听皇上冷哼一声,将幽妃的手从我手里扯走。
瞧着皇上护犊子一般地护着苏远幽,好像我摸她的手能占她便宜似的。
我无声地将自己的手搓了搓,插进袖套里。
还是袖套暖和啊!
转头看向庭外。
如柳絮般的雪又再次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我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忽然身上一暖,在我原本暗红色的披风之上,一件玄黑色的袍子落在我身上。
我正欲抬头看祁崟,耳边却落下他的声音:「小心着了风寒了,明天传染远幽。」
原是如此。
我慢慢笑了,将他的袍子脱下来:「臣妾不冷,皇上尽管放心,臣妾身子硬朗,已有好几年不曾受风寒。」
人呐!话就是不能说得太满。
次日。
「啊啾!啊啾!」
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的我脑袋昏昏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我坐在书桌前,将我当皇后写的心得整理好,放进书篮中,再三叮嘱秋菊:「一定要将这些交到幽妃手中,冬梅出宫采办过两日才能回来,你可别给我出乱子。」
秋菊郑重点头,拍着胸脯告诉我绝对没问题。
瞧着她这番保证,不知为什么我眼皮直跳。
要不是我受了风寒,一定亲自面对面将这些东西交到苏远幽手里。
果然,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就是这么准。
当我在宫门口翘首以盼秋菊回来的时候,祁崟拎着一个我相当眼熟的书篮来了。
我的心顿时哽住。
只能默默祈求他没有打开书篮看里面的东西,又或者他打开书篮了,但没有翻开那些书。
「皇上,今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您怎么过来了?」
我满脸笑意,怎么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像接客的老鸨呢?
「朕和皇后一起来探讨文学。」
完了,完了……
我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但还在强撑着:「臣妾才疏学浅,只怕没办法与您的文学造诣匹配。」
我跟着他走到书桌旁,紧紧盯着那书篮。
「是吗?既如此,朕的皇后是如何写出这么多本意境深远的『 书』?」
祁崟故意拉长书这个字。
我觉得他在讽刺我。
我赔笑着,伸手去捂那书篮:「粗鄙之言,不堪入目,皇上还是别看了。」
很显然,祁崟不会顺我的意。
他将书篮打开,念着那几本书的书名:「《后宫通鉴壹》《后宫通鉴贰》《后宫通鉴叁》《后宫通鉴肆》。」
我:「皇上,臣妾写着玩的。」
皇上:「名字起得不错。」
我:「……」
皇上:「只是这翻开一页,怎么还有一个书名?」
我就知道,没完……
他还故意吊着我!
6
祁崟将每本书的第一页都掀开摊在我面前:「皇后读给朕听听。」
我噎住。
在瞧见祁崟不可商量的目光,我慢吞吞地挪过去:「壹:如何让皇上乖乖上朝;贰:如何让皇上乖乖吃饭;叁:如何做好皇后;肆:皇上喜欢什么姿势。」
念完最后一个,我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皇后是不是漏了一句话?朕可听着呢,《皇上喜欢什么姿势》这几个字后面的一句话,皇后怎么不念?」
我想撞死自己,小声嘟囔着:「注意:这一本一定好好看,很重要!需要现场实际操作。」
老天爷!我为什么会写这些?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一定不写这些东西。
怎么办?我能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好心焦。
「朕想试试最后一本书的内容,皇后陪朕一起?」
本来还在挠破头想办法的我,在听到祁崟的这句话,直接化石在当场。
连笑我都憋不出来了:「皇上,您可真幽默。」
我以为我说完这话,祁崟会接一句是你先幽默的,然后甩袖离开。
哪知道这次他却还在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神色认真:「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话音刚落,我的心还没平复,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扛起来放到了床上。
这可是有史第一次他在白天有需求。
我心肝有些颤,双手推拒着他的胸膛:「皇上,您……没吃不该吃的东西吧?」
我这话一出,肉眼可见祁崟的脸色黑了下去,他捏住我的手,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姿势。
「朕吃了御膳房送的饭菜,很是合胃口。」
容不得我细想,他掐着我的腰,就开始折腾。
等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大黑。
我下意识地往床侧看了看,果然他已经走了。
秋菊听到我的动静,挑着灯,撩开床帘:「热水备好了,娘娘需要奴婢扶吗?」
我确实被折腾得够呛,可让人扶的地步倒还不至于,毕竟我学过武功,身底子好。
还有一点,我中的这毒也挺稀奇的,不痛不痒,偶尔身体会觉得有些累,记忆有点下降,其他不适的状况是一概没有。
没有吐血,没有肝肠寸断。
如果不是脚心的那道黑线快蔓延到拇指指腹了,我会真以为自己没有中毒。
温热的洗澡水将我泡得通体舒畅,我盯着脚心的那条黑线,算了一下,还有两天,我就真的要离开了。
次日醒来,已是正午。
我还没从床上起来,就被秋菊前来通报说皇上正等我一起用午餐。
刚醒,我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知道祁崟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
吓得我一个哆嗦,啪一下,一个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7
完了,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出宫,就得被斩立决?
「如果臣妾说臣妾不是故意的,您信吗?」
祁崟红着半张脸,森笑着:「你说呢?」
我:「……」
好吧,随便怎么样吧。
本以为打了皇上,最少也得受个鞭刑啥的,谁知道?
我盯着自己碗里像小山一样高的菜,眼睛有些发直。
「你是选择把这些都吃了,还是选择……」祁崟说着话,用拇指比划抹脖子的动作。
我本来想硬气一回,选择第二个,可想了想还是选了第一个。
咳咳……
主要是我太饿了。
不是因为怂,不是因为怂。
正当我和面前的饭菜奋斗,祁崟的一句话差点把我噎死。
「昨天为什么要把那些书送给远幽?」
我猛拍胸脯,他给我递过来一杯水,好不容易我才缓过气。
继续给他打哈哈:「臣妾怕妹妹在宫里太无聊,给她找个消遣的法子。」
「哦?是吗?」祁崟挑着眉梢。
我也不敢看他,直点头。
「就你那个字写得像蚯蚓,你以为她会想看?」
得,说这么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他这是嫌我的字丑,污了苏远幽的眼。
哼!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没有接话,权当默认了。
谁知道他还不依不饶:「朕教你写字这么些年,怎么连皮毛都没学到?」
我:「……」
继续吃饭,听不见。
「为什么要把《如何做好皇后》那本书也拿给她看?你不怕她抢了你的后位?」
我吃饭的动作一顿,偷瞄他一眼,见他并没有看我,暗暗长出一口气。
「臣妾一切都听皇上的,这后位臣妾自是……欢喜,但若皇上想让臣妾将后位让出来,臣妾也没有异议。」
我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吧。
「皇后还真是听朕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怪怪的。
「皇后贤德,这后位永远都只会是你的。」
我心思攒动,胳膊肘不小心碰掉了一旁的茶杯。
精致的青花瓷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有些出神。
这茶杯仿佛也觉得他这话说得相当违心。
「皇上,皇后娘娘,幽妃来了。」秋菊从外面进来通报。
她话音刚落,苏远幽便已经走了进来。
她向我与祁崟各自行了礼,便在祁崟身边站定,表情不似平日里那般冷然。
「皇上,您该去我那了。」
苏远幽就这样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地抢人。
这真是太……太好了!
明日是我在皇宫里待着的最后一天,今日我本就打算收拾东西的,哪知道皇上会来。
耽误我的计划。
我放下筷子,静静地等着皇上离开。
果然,苏远幽对皇上的重要性没让我失望。
她只是说了这一句话,祁崟便立刻起身跟她走了。
没有一丝留恋。
其实在祁崟还没有被太上皇逼着娶我之前,他对我也是挺好的。
教我写字,教我画画,教我读书。
他告诉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起初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懂了。
因为在他常看的那本书里,我看到肖衿(jin)晚三个字被他用毛笔圈了起来。
他常常看着那三个字发呆、出神,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笑。
我看过一些话本,上面说一个男子心悦一个女子,露出的就是那种表情。
就连东宫失火那晚,他喊的也是肖衿晚的名字。
后来我才知道,那夜肖衿晚就在他的东宫,两人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毕竟大晚上的,还能做什么?
只可惜,肖衿晚死在了那场火灾里。
8
「娘娘,您觉不觉得幽妃的眉眼有些像肖姑娘?」秋菊一边帮我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
我忙着将自己值钱的东西包好,听到她的话仔细想了想,如果硬要这样说的话,还真有些像。
难怪祁崟会在那一群莺肥燕瘦中一眼看上她。
果然,肖衿晚是他的心头好。
入夜,我已经睡下。
跟在皇上身边的公公又来了。
他娘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我气呼呼地爬起来,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
福公公说着便要行礼。
我虽有不耐,可依旧端好了皇后的架子:「不必拘礼,公公有话且说。」
福公公:「皇上让老奴过来问娘娘,明日要不要与他一起去梅城?」
「梅城?」
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骤然跳了下。
梅城,顾名思义,它是一座到了冬日便开满梅花的地方。
每家每户都有,每条街道都生着长着。
从远处望去,红的花与白的雪交叠在一起如梦似幻。
而我本打算离开皇宫后的第一站就是那里。
「皇上为什么突然要去梅城?」
我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干净,平静开口。
「这……老奴不知。」
看福公公迟疑的模样,我大概猜到了什么:「幽妃去吗?」
福公公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但这就是答案。
既如此……
我出声婉拒:「替我谢皇上好意,我就不去了。」
我傻,我跟着去。
人家这摆明了想过二人世界,我去算什么?
刚好他们从梅城来回需要两天一夜,到时候我也不用当面向祁崟告辞,更不用费劲想说词。
拿上我的金银细软和太上皇留给我的东西,我可自由地去我想去的地方。
至于梅城,等他们回皇宫了我再去,还来得及。
我在心里将自己的行程又重新排了一遍,确保无误,抬起头发现福公公还没走。
「福公公,还有其他的事吗?」
「皇上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给您,皇上说您若不去梅城,这宫门您一步都出不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
祁崟什么意思?
他怎么好像知道我明天要离开一样?
猛地,我想起来什么。
送走福公公,我便将原本已经收好的东西全都翻出来,结果太上皇临死前给我的手谕不见了。
我明明将它收在最里面最隐蔽的地方。
「娘娘,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秋菊见我将收好的东西又都散开了,有些不解。
我坐在地上,望着秋菊,哇地一下哭出来了。
秋菊顿时慌了,毕竟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哭。
不要说她了,就连我自己都没有见过我自己哭。
这真的是第一次。
我日盼夜盼,咬牙坚持。
在刀尖上走,在油锅里爬,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
我只是想让自己余下不多的日子,可以自己做主,就这么难吗?
我哭,我昏天黑地哭,不管不顾地哭。
好像要趁这次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
就连秋菊什么时候离开去叫了祁崟,我都不知道。
9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眼睛都哭累了,摸起手帕揩着鼻涕。
「哭好了?」
祁崟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抬起头看他,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地上。
活像个……泼妇。
我连忙站起来,依旧不忘行礼。
有时候我觉得礼仪真是好东西,可以将两个人的关系泾渭分明地扯开。
让地位低的那一方时刻保持清醒和冷静。
「这手帕你还留着?」
我瞧了瞧刚刚揩鼻涕的手帕,顿了一下,将它递到祁崟面前:「你想要,就还给你。」
我看见祁崟眼里含着明显的嫌弃,他的身子也在微微后仰。
顿时我的心情好了些,就连语气也听不出有丝毫不悦:「臣妾明天也想跟着您去梅城。」
我没有问太上皇留给我的最后一道手谕被他拿到哪里去了。
因为我知道,就算我问了,他也不会说。
否则他就不会偷偷摸摸把它拿走。
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它拿走。
我走了,不正好给苏远幽腾空吗?
祁崟也没有问我为什么哭,或许他懒得问,只干净利索地回答了一个好字。
这一晚他没有走,也没有强迫我做什么。
睡觉的时候他从后面抱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他从没有这样抱过我,这也是第一次。
此时我才惊觉发现,这几日内,他打破了太多我和他之间的第一次。
如果……
没有如果!
这一晚我梦到了我第一次杀人。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出了一些失误。
但好在我不辱使命,目标解决了。
只不过我的小腿上被刺了一刀,血流不止。
就在我做完任务,准备回到太上皇身边复命的时候,祁崟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问他要干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从衣袋里掏出一瓶药粉,哐哐哐地洒在我伤口上。
然后掏出他的巾帕子将我伤口包扎好。
我刚想张嘴说谢谢,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转身就走了。
从那以后,我与他之间仿佛有了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
祁崟小的时候,因为他亲眼目睹了自己母后被奸臣害死的惨状,突然之间他就不会说话了。
可即使他不说话,很多时候我们俩也能不谋而合。
兴许是那时的我话太多,慢慢地他竟再次张口说话,只是话很少。
第一句他叫的是我的名字:流离。
第二句他喊的父皇。
这一句父皇,让太上皇高兴得能飞起来。
太上皇说,我是祁崟的福星,我是为祁崟而生的。
我以为这是一种赞赏,却不知道它会成我的枷锁。
第二日,我、祁崟和苏远幽去了梅城。
在去的路上,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事,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是什么。
梅城一如既往地好看。
这个时节,正是梅花开得正好的时候。
我矗立在一棵挂满红色头绳的梅花树下。
这棵梅花树是梅城的守护树。
每年这个时候都有诸多善男信女前来朝拜。
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为了求姻缘。
唯独我,在这棵树下解决了一条生命。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所有地方都是白茫茫一片。
入夜的时候雪停了,月亮格外皎洁。
我追杀当年害死祁崟母亲的真凶到这里,他抱着这棵梅花树向我求饶。
我没有说话,用祁崟送给我的匕首杀了那个凶手。
那是唯一一次,我杀人见了血。
那个凶手的血如梅树上的梅花一般鲜艳灿烂,染红了雪白的地。
杀完凶手的次日,我与祁崟一同来了这里。
我问他:「信不信命运天注定?」
他说:「我就不信我躺着什么都不干,就能统一天下。」
10
说完,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红头绳。
我以为他是口嫌体正直,嘴上说不信,身体很诚实。
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将红头绳扎在我头上。
他动作生疏,却没有拉扯疼一根头发。
扎完以后,他又抬头看向那棵梅树。
那年的梅花确实开得很美,美到我看一次就能记一辈子。
如今……
我看向站在梅花树下虔诚祈求的两人,女子人淡如菊,男子讳如深,与梅花搭配在一起,像一幅画。
以前说着不信命的人,果然会因为在乎的人而改变。
「流离?」
一道疑胡的男声从梅树对面传来。
我的目光从祁崟与苏远幽两人身上移向声音来源。
当看到来人,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的那件事是通知魏如士。
我想告诉他,我提前一天来梅城了,祁崟也在,让他遇见我也要当作不认识。
可是我忘记了,而且偏偏我和他还就真遇到了。
我想装不认识他。
「流离,你真是流离,不是说明天……唔唔。」
魏如士的话没有说完,嘴便被我捂上了。
我是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魏如士顺着我的眼神,往梅花树下看过去,当他瞧见祁崟时,瞬间安静下来。
他收回目光,满脸问号地看着我。
我给了一个以后给他解释的眼神,然后松开了他。
「我竟不知夫人还有一位关系如此亲近的异性好友。」
在外面,我与祁崟一直都以寻常称谓称呼。
我正想为魏如士找个说辞,哪知道那个不怕死的家伙居然先我开口。
「我和流离是生死之交,我与她的感情那……」说到这里,魏如士还一脸深沉回味的样子。
我拳头硬了。
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
我忍,我忍。
眼看祁崟的目光越来越寒,我连忙赔笑上前:「他是猪,说的话都不着调,你们别介意。」
此话一出,明显祁崟的冷收回去一些。
但听没听过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在我这里,队友像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连猪的智商都没有。
「我和流年很久不见,借用她一下,您应该不介意吧?」
我知道这话他是准备怼着祁崟脸说的。
但在他还没有靠近祁崟的时候,就被祁崟身边的暗卫用刀架住了脖子。
一看这架势,我心肝都在颤。
不是怕魏如士受伤,而是怕魏如士不爽杀了这些暗卫。
我跑到魏如士身前,将他挡在身后,朝祁崟硬扯出一抹笑:「夫君,有话好好说。」
祁崟的脸此时比茅房还臭。
他一个眼神,那些暗卫便又都隐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转头给魏如士一记白眼。
魏如士依旧没脸没皮,完全忽视我的警告。
「流年,过来!」
正在我偷偷掐魏如士的时候,祁崟唤了我的名字。
自从我嫁给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
这一叫,竟有一种穿越时空,回到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因为太上皇逼婚而变僵硬的时候。
我愣了愣神,只是一瞬间,祁崟已经来到我面前。
11
「你刚刚不是说饿了?去吃饭。」
祁崟说着,拉住我的手就要走。
「慢着,我已经说了,我要借用她一会,不行?」魏如士身法极快,已经挡在祁崟面前。
他们两人在人流如潮的梅花树下对视,弄得我尴尬无比。
突然,我灵机一动,看向苏远幽:「妹妹,麻烦你与我们相公先去用膳,我随后就到。」
我话音刚落,祁崟拉着我的手就紧了几分:「你选他?」
??什么叫我选他?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别扭?
我拍拍他的手,并慢慢地将他的手从我手上拿开:「我只是去和他说说话,很快就回来。」
语毕,我扯住魏如士的手就走,生怕这家伙再说出多么不靠谱的话。
「你走这么快干吗?你以为我怕他?虽然他是皇帝,朝堂归他管,可江湖归我管啊!」
魏如士像个麻雀,叽叽喳喳不停。
我瞧见街边有卖鸡腿的,拿个鸡腿就塞进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