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了第一个人,如果不被抓住,也就能杀第二个……当然,如果你们真的什么都不说,我们抓不到凶手,他以为自己安全了,不找你们麻烦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真假参半,凶手虽然忌惮这对夫妻,但有刑警队插手,肯定会保证证人的安全。
可老板娘信了。
脸色大变,瞪着眼睛不说话。
老陈见状,也配合,「女士,要不现在就放了你,回那个被凶手拿着钥匙的家?」
「别,别啊。」
她纠结半晌,才咬牙开口。
「其实,我见过一次他的家人。」
「大概是半年前,有个女的找上门来,穿得像个暴发户似的,扬着下巴傲得很,说是来找她侄子的,又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我还以为是在骗人,但她又叫出了狗蛋的名字。」
「当时问她,她说是从宁风村来的,听着口音像唐山那边,我,我不晓得那村子,又赶着去给我儿子送饭,就没多问。」
我把她说的记下来,「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给狗蛋打电话了,他马上就回来了,带着她上阁楼,我赶着出门,就听见两句说要钱什么的。」
这是新线索。
我着重把宁风村三个字标了出来。
老板娘表情纠结,「警官,我都说了,你们不会还要把我一个人送回家吧。」
我抬头,说,「感谢您配合我们查案,近期会有人保护你们一家安全的,这一点您不用担心。」
走出审讯室。
有了新的进展,警力也得重新分配。
「程伟还没回来么吗?」我问。
他带队保护彭强家属,不知道那边有没有线索。
「回来了。」有人扬声说话。
我一回头,才见程伟大步流星地从门口迈进来,二队的队员一左一右架着个人跟在身后。
那被架着的人神色萎靡,隐约有点眼熟。
「我们在彭强同志家楼下蹲守了一夜,发现这小子行踪鬼祟,想叫过来问问话,结果他一看见我们穿警服就跑,我就叫人给抓住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还什么都没干呢!」被架着的人不满叫嚣。
老陈过来一看,也冷了脸,「又是你小子,你侠肝义胆,也想进去陪你老大?」
「没,没有。」
我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胡胖的手下,怪不得眼熟。
胡胖被抓进去之后,这些小喽啰就成了一盘散沙,一直没闹出什么事来,也就没人重视了。程伟汇报,「彭强同志的妻子说,这几天总觉得有人跟踪,倒是叫我们误打误撞,把人抓住了。」
「不是我,我今天喝多了才过去的,就想吓吓他老婆,可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放屁,等你干了什么就晚了!」
老陈把人薅过去,要送到派出所拘留
证物科。
东西已经被分别收进证物袋,留了档。
我看见里面忙活的人,一愣,「辉哥,徐汇呢?」
辉哥是队里的老人了,细致认真。
辉哥解释,「小徐有三十六小时没睡了,身体扛不住,操作失误也越来越多,我就叫他先回去休息了。」
我点了点头,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辉哥摇头,「证物上的痕迹都被清理了,除了那对夫妻之外,上面没有其他指纹,看来凶手很谨慎。」
「不过你看这个。」
辉哥指着证物袋里的止血钳,「这上面的印记,我对比了一下,是中丘大学的标志。」
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上面是中丘大学的标志。
止血钳标示磨损严重,但依旧能看出中丘大学特征明显的塔尖。
对比下来,位置果然一样。
我不由想起了老陈之前说的。
凶手或许学过医……
看来,得去一趟中丘大学了。
等到特案小组的人到齐。
案情汇总之后,再次安排下去。
「一队二队继续注意彭强一家,进行保护。三队四队送证人夫妻回家,并轮流蹲点,二十四小时看守,警惕一切可疑人员,程伟带五队去宁风村调查。」
我把根据老板娘的话,侧写的狗蛋,以及那个找上门的女人的肖像拿出来。
「凶手沉默寡言,性格自卑,身形干瘦,寸头,或有口音,其姑姑身形偏胖,中长发,厚嘴唇,下唇有痣。」
我单独叮嘱程伟,「最好从比较富裕的住户开始调查。」
程伟记下细节,带队离开。
会议室空下来,老陈皱着眉问我,「那我呢,放假?」
「你想得倒好。」
「你跟我收拾东西,等会开车去中丘大学,现在太早,学校档案室还没开门。」
「中丘大学……」老陈默念之后说,「这是徐汇的母校啊。」
我收拾资料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徐汇不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吗?」
「那是研究生,他本科在中丘大学读的。」
「可我看他的资料,年龄只有二十四。」
老陈「啧」了一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别看人家话不多,其实是个小天才,上小学的时候连跳两级,成绩还特别好,人爸妈都在国外,最骄傲的就是这个儿子了。」
「父母在国外?」
「对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关心同事啊。」
老陈嫌弃地瞥了我一眼。
我没空理他,眉头紧拧。
学医,擅长解剖,住在餐馆老板家里,能轻松潜入刑警队,有一门农村亲戚,可父母出国,又是名校毕业……不对,全都对不上。
可到底是哪出了错。
周一,学生要上课。
我跟老陈直奔医学院的档案室。
跟负责老师打过招呼后,她帮忙调出了相关资料。
从那套解剖工具来看,标示被磨损到难以分辨的程度,少说也用了三五年。
所以寻找凶手,至少要从三年前开始。
「这个文件夹里就是您需要的资料,不过因为学生人数太多,可能找起来……」负责老师表情为难。
「没关系,我们自己来。」
我接手鼠标,一行一行的浏览名单,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能不能麻烦老师您,把同年间申请了贫困助学金的学生,资料也调出来。」
老板娘曾说过,凶手刚住进她家里时,身无分文,连房租都交不起,而他的姑姑却十分富裕。
当他陷入窘境时,亲人都不愿伸出援手,凶手的求学时期,恐怕过得也不容易。
负责老师应声,很快拿来了助学金申请表。
我跟老陈分别比对,对照凶手的侧写肖像,进行可疑人士筛选。
筛查重点有以下几个:法医学专业,籍贯宁风村,毕业后留在了本市,且申请过助学金。
信息还是太少,况且人口存在流动性。
筛查结果不甚令人满意。
老陈掏出支烟来,却又想到是在学校,只在桌上戳了几下,又收回了口袋。
「庄哥,这相当于大海捞针啊,而且按你说的,凶手确实有可能在这学校上过学,但这都过了三五年了,变化肯定翻天覆地。」
我没出声,却被他说服了。
咬牙想再试一下。
「要不你查一下,有没有徐汇的资料。」
「好,我看看。」老陈转向屏幕,却忽然回过味来,猛地看向我,「等会,查他干什么?」
「让你查你就查。」
老陈眉毛拧得弯弯扭扭,「你怀疑他?」
我抱胸站在原地,默认了。
「不是,人家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杀人碎尸还往刑警队送,他疯了不成。」
「有些心理问题无法从外表观察到,性格越是内敛,心理问题越易于隐蔽。」
老陈拗不过我,低头查资料。
「找到了。」一边翻看,一边忍不住抱怨,「你看,这跟犯罪侧写一点也对不上,人家家庭美满,生活富裕,母亲是书法协会会长,父亲还是水利局副局,虽然已经退下来,带着妻子出国了,但好歹书香门第,教出的孩子怎么可能性格敏感,心理扭曲。」
我也想认同老陈的话。
但却忍不住想起徐汇之前的异常,技术很少旁听审讯,可徐汇却提出这个要求,而且那份外卖,也是他发现的,而且是在监控死角,所以无法查看配送员的影像。
所以我自顾自往下问,「他是哪一年毕业。」
老陈默数年份,「两年前,看来是读研两年,之后就来咱们队里了。」
「哪一年入学。」
「你算一下,大学要读四年,他肯定是七年前入学的,也就是 14 年……欸,不对。」
老陈一顿,「他怎么是 15 年入学的。」
「我看看。」
我把徐汇的资料从头至尾看下来,赫然发现他的档案里包括这样一句话,「学生本人申请,因提前修完学分故而得以提前毕业。」
老陈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是天才啊,别人上大学就是混日子,他认真学习不说,还提前毕业。」
我把鼠标顿在提前毕业那一栏里。
「你之前不是说,他在小学的时候跳了两级吗?」
「是啊,他亲口说的。」
「可他为什么是 24 岁。」
小学连跳两级,大学提前一年毕业,那应该比同批毕业生小三岁,也就是 22 岁才对,怎么可能是 24。
老陈被我问懵了,「那就,入学晚了呗。」
「晚了两年?」
书香门第,父母均接受过高等教育,到底因为什么,要让孩子整整晚两年入学呢。
不对劲。
「我回队里调他的入职档案,你带去守着他,一旦有异常举动马上抓起来。」
涉及内部人员,情况特殊,不能打草惊蛇,所以这事只能叫老陈来办。
老陈满脸肃容,应声。
因为涉及调用权限,所以我把这事跟肖队汇报了一下。
肖队虽然意外,但还是给我放了权。
但结果却令人失望。
徐汇的档案没有任何问题。
实习经历,体检报告,心理侧写,甚至连跳级原因都在个人报告里给出了解释。
「因身体情况不好延迟入学,后来努力学习跟上进度,故而跳级。」
而老陈那头也返回消息,徐汇每日正常上下班,作息规律,工作认真,但凡空余时间都会去图书馆,专门借法医类专业书籍进行学习。
老陈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徐汇没有嫌疑。」
之后就结束了今天的汇报。
连续五天,徐汇没有一点异常举动。
哪怕我不想承认,可面对这样的调查结果,也不得不动摇。
我合眼靠在椅背上,单手按着太阳穴。
查了许久都没进展。
学校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我只能打电话给程伟,询问他在宁风村的调查进展。
「庄哥,你说的那户人家,有人认识,不过她们在五个月前搬走了,不过咱们要找的人,他们见过。」
我一惊,坐直身子,「你们继续查,我尽快过去。」
宁风村在邻市,农村交通状况差,要过去需要不少时间。
我权衡路途,还是打算叫上老陈一起,轮流开车。
虽然累些,但却是最快的途径了。
可我电话打过去,却没人接。
跟踪目标需要隐匿身形,静音也是有可能的。
可我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老陈的电话还是没打回来。
我只能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通了。
但还是没人接。
不会出事了吧。
等待提示音响了很久,在我几乎打算挂断的时候,电话终于被人接了起来。
背景嘈杂。
我急急地问,「老陈,怎么回事。」
可电话那头响起的却是女声,「您好,很抱歉,我是中心医院的护士,机主出车祸了,现在昏迷不醒,请问您是他的家属吗?」
老陈出车祸了。
我挂了电话就往医院赶。
一路闯了三个红灯。
「我是他同事,先别联系他家属,我马上就到。」
这要求莫名其妙,但我再三请求之下,护士还是同意了。
毕竟老陈他妈当初就不愿意叫他当刑警。
现在老太太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还是先瞒着。
到了医院。
停车,进门,在门口问清病房在哪。
我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刚在病房前站定,还没见到护士,刚要抬手敲门,一个男人就朝我走了过来。
头发揉的乱七八糟,表情颓废。
问我,「您是家属吧。」
我警惕地打量他,「我是他朋友。」
男人一顿,没头没脑地开始开始道歉。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也不是诚心的,主要那条路常年没人走,我也没留意,您朋友忽然冲出来,我来不及刹车才……」
我忍不住皱眉,「你是肇事司机。」
他表情羞愧地点头。
「您放心,我愿意承担全部费用,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反正都,都是我的错。」
病房门被推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护士,见我是生面孔,所以问,「您是电话里的那位?」
「对。」
「不用担心哈,患者送来得很及时,加上运气好,所以伤得不重,只是撞到了脑袋,暂时处于昏迷中。」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我松了口气
转头看向一脸歉疚的肇事司机,问,「您能说说,车祸事件地点,以及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可以,当然可以。」
司机连连点头。
「就五点钟那会儿,我往郊区送货,经过垃圾场那十字路口的时候,您朋友忽然跑出来,我刹车不及时就,就撞到了。」
「真的对不起,是我大意,总以为那块没人经过……」
司机又开始道歉。
可我听完案件经过,却觉得更加不对劲。
垃圾场附近的十字路口我知道,之前查一起绑架案跑过几次。
可那边已经到了郊区,荒凉得很,老陈跟踪徐汇,路线顶多在城区内打转,去那干什么?
我心情沉重地盯着病房里的人。
车祸,真的是意外?
我回神,看到面前局促的司机,出声道谢。
郊区附近没有监控,肇事逃逸难度很低。
虽然后续也能想办法抓人,但老陈如果没被及时送到医院,恐怕凶多吉少。
那司机连连摆手,「别,您别谢我,本来就是我的错。」
电话响了。
我看到来电显示,才想起之前答应程伟,要去宁风村找他。
但现在恐怕走不开。
电话接起来,我还没说话,那头就急急开口,「庄哥,我们被骗了,村里老乡都说王慧红一家搬到了镇上,还给了个地址,但我们到镇上找人,根本找不到。」
我听得云里雾里,「你慢慢说,王慧红是谁?」
程伟一顿,之后冷静了不少。
「王慧红就是咱们要找的那个女人,宁风村的不少人都认识她,出了名的爱跟人骂架,老乡都说王慧红五个月前就搬走了,去镇上过好日子,还提供了新的住址,但我带兄弟们来找了,那地址是假的,房东说那几间空房子一直就没租出去。」
我拧着眉头,捋着程伟的话。
「我们找了一圈,还寻求了本地派出所的帮助,但怎么也没找到王慧红一家……对不住啊庄哥,我也没想到那些老乡能一起骗人,说得跟真的似的。」
老陈出车祸,宁风村找不到人。
两条线索,几乎在同一时间全被切断。
这也是巧合吗?
还是说,有人在刻意诱导,我们目前能查到的,都在对方的预料中。
长时间缺觉,导致我头疼。
不对,不能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实在找不到的话,你们就先回来。」
程伟艰难地应声,显然也不甘心,「行吧。」
我坐在病床边上,盯着双眼紧闭的老陈。
老陈不是愣头青,蹲点跟人的事干过无数次,分得清轻重缓急,所以哪怕被人发现行踪,也不会让自己出车祸。
老陈肯定知道些什么,可他现在昏迷,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满心焦虑。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我打电话给一队的负责人,叫他们带人去郊区垃圾场。
确定老陈不会有事之后,我交代护士老陈醒了随时通知我,之后也驱车直奔金新小区。
就是猪脚店老板一家所在的地方。
刚进小区,就觉得有人在跟着我。
我下车,往视线聚集的方向看。
活动区有人在下棋,时不时哄笑一阵,旁边还有不少人围观,有老有少。
下午饭后,正巧是小区楼下人最多的时候。
树底下站着个人,起哄得最厉害。
我往朝他走去,拿出支烟。
「大哥,借个火。」
他笑笑,帮我把烟点着了。
我一边道谢一边往人群外边走,他也跟了过来,等到没人注意我俩,才压低声音说了句,「庄队,你怎么来了。」
这是罗技,三小队的队长。
我没答话,问他,「你们发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他摇头,「咱们的人都盯着呢,有的在明有的在暗,这是老小区,街坊四邻都认识,这阵子平静得很,那一家人也是,平时就买菜做饭,特别正常。」
「正常」,我默念这两个字。
不远处有小孩大哭,我下意识看过去。
一个妇人把自家孩子抱起来,张嘴就骂,「哪来的小畜生,给我滚一边去!」
地上的黑猫被踢了一脚,惨叫一声,之后迅速逃走了。
那妇人满脸心疼,一面哄孩子,一面抱怨,「怎么回事,小区里拿来这么多猫。」
我总觉得那猫很眼熟。
罗技见我一直盯着那边,也小声抱怨,「那当妈的真不讲理,孩子去薅猫毛,猫躲了一下孩子就哭了,踢猫干什么。」
我想了想,念叨,「这小区的猫是谁家养的,都不怕人?」
罗技闻言解释,「听保安说都是流浪猫,以前饿死过好几只,瘦骨嶙峋的不敢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长肉了,也不怕人了。」
我沉吟,忽然想起了小阁楼里,那袋没喂完的猫粮。
手机一震,是一条短信。
程伟发的:「哥我们回来了,先回家洗个澡,调查记录放在队里了,我回头拿给你看,不过我们去镇上找人的时候,有件事挺奇怪的,那个空房子的房东,对王慧红一家有印象,说她们来看过房,当时挺满意的,可后来没租。」
我回复「收到」。
看着这条消息,心底隐隐冒出了一个猜测。
我叫罗技凑过来,在他耳边交代。
他明显一愣,「为什么啊?」
「有个想法,想验证一下,你按我说的做。」
他眉头紧锁,半天才点头。
天彻底黑了。
我跟罗技都换了黑衣服,无声鞋,一前一后,精力高度集中,放缓呼吸,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那几只跳动的影子。
前面的影子停下来,我俩也缩在树后,不敢再动。
罗技欲言又止,把他的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亮度调得极低,但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庄队,我知道陈哥出事了,但真的不怪你,你别自责。」
……
这小子估计以为我被案子折磨疯了。
不过也是,正常人是不会让他跟踪几只猫。
我忍着无奈把手机还给他,叫他保持安静。
我们在的位置是小区背面,堆着一辆报废的翻斗车,车身车斗分离,周围荒草丛生。
罗技频频看我,估计还想再劝。
但很快,他就不能在盯着我了。
因为那辆四轮车附近聚集的猫,越来越多。
我心里发沉。
果然是这样。
就这么等了五分钟,那边又传来一阵窸窣声。
这个动静,绝对不是猫。
果然。
有个人影从墙边钻了出来。
长发,黑色长裙,他在猫群里蹲下,拿出了一个很大的塑料包装。
是在喂猫。
罗技眼睛越瞪越大,却不敢出声问我。
我给他使眼色,伸出三根手指。
他看懂了,等我倒数完三声,跟我一起跳出去把人按在了地上。
我掏出手机,跟三队的人汇报定位,通知他们过来。
罗技掏出手铐把人铐住,之后问,「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那人坐在地上也不挣扎,反问,「抓我干什么,喂猫也犯法?」
是个男的。
罗技愣住,不信邪的打开手机电筒。
长发,黑色连衣裙,都是女性装扮,唯独那张脸,虽然清秀却带着男性的硬朗棱角。
可罗技却像是见了鬼,手机砸在地上都没发现。
「徐汇?怎么是你!」
罗技和徐汇是同一批来队里的,是很好的朋友。
警车开过来,一路压倒了不少杂草。
车灯明晃晃的,照亮了眼下匪夷所思的场景。
一群毛色各异的猫,地上穿着裙子的男人。
我帮罗技捡起手机,说,「他不是徐汇,而是徐汇的弟弟,双胞胎弟弟。」
「或者我应该叫你狗蛋,对吧。」
地上的人笑笑,用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去挡车灯的光。
「原来你知道了呀,你还挺厉害的。」
罗技满脸疑惑,「庄队,这是怎么回事?」
我叹气,「我们要找的凶手,就是他。」
「不是,那……死者是谁?」
「徐汇。」
弟弟杀了哥哥。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狗蛋一开始不叫狗蛋,徐汇也不叫徐汇。
兄弟俩姓耿。
一个叫耿平一个叫耿安。
状况不好的农村家庭,养活两个能吃的男孩不是易事。
孩子大一些之后,父母就常年在地里劳作,兄弟两个为了分担父母压力,经常满山乱跑,就为了找些野菜。
但那天遇上了人贩子。
七岁的孩子,常年吃不饱,瘦得像两根豆芽菜,遇上身强体壮的成年男性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哥哥更懂事些,拼命咬着人贩子的腿,把弟弟推到了山坡下面,自己被一巴掌扇晕了。
小山坡下面地势平缓,弟弟摔不坏。
但人贩子是外乡来的,以为被推下去就凶多吉少,骂骂咧咧的带着哥哥走了。
孩子年纪小,记忆容易模糊,能卖个好价钱。
水利局副局徐国栋,妻子患有红斑狼疮,不能生育不能领养,没有孩子成了妻子的心病。
这辈子唯一一次,知法犯法,花钱疏通关系,给买来的孩子上了户口。
孩子改名徐汇。
大城市车水马龙,陌生的车辆和奇形怪状的建筑。
他想回家却走丢在了车流里,被带到警局,送回了那个陌生的家。
新的家庭温馨富足,父母知书达理。
徐汇努力学习,终于长成了拥有行动能力的少年,但养育之恩不能忘。
养母病重,寻亲之路一拖再拖。
直至长大,读书,成为一名法医。
可这时回乡打探,却得知父母早已去世,弟弟不知所踪。
兄弟两个的人生,截然相反。
那个被推下山坡的孩子,一身狼狈地回了家。
父母伤心了一阵,但日子还得过。
但某天干活时,父亲伤了腿,卧病在床。
母亲拼了命地工作,也难以支撑这个破碎的家。过劳而亡,死的时候还背着竹筐。
家,彻底散了。
酗酒,打骂,在狗蛋的记忆中,那个男人也没能活多久。
毕竟他只是轻轻推了一下,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就「失足」摔下了山。
他成了孤儿。
姑姑提出收养他,但实际只是盯上了那几间老房子。
他们叫他狗蛋。
寄人篱下地过了几年,姑姑家的表弟要结婚了,嫌他留在家里碍眼,逼他外出打工。
说巧其实也不巧。
足足送了半年外卖,骑行过城区的大半街巷,他才终于遇见了那个长着跟他同一张脸的人。
兄弟相认。
徐汇很激动,但眼看弟弟穿着外卖服,也不由生出歉疚。
名校毕业,全款买房,工作受人尊敬,狗蛋震惊于徐汇完美顺遂的人生。
而与此同时,得知原生家庭的境况之后,徐汇也沉默了。
疼惜歉疚交集,徐汇想补偿弟弟。
可他并非养父养母亲生,养父即将退休,买卖儿童的经历不能被爆出来,否则恐怕要去监狱里「安度晚年」。
于是徐汇叫弟弟先搬过来,但为免暴露身份,只能在夜里出入。
并答应,再等一段时间就送他去读书。
为了避开和邻居,狗蛋白天出门,还需要换上女装。
为了降低违和感,徐汇还带他去做了美甲
离徐汇养父退休还有半年。
最初的期待与感激退去,看着徐汇光鲜亮丽的一切,狗蛋却开始嫉妒。
看他穿着整洁,气度不凡。
他却得穿成不男不女的样子,像个见不得光的贼。
所以开始频频幻想,如果当年被人贩子带走的人是他,会怎么样?
他开始试穿徐汇的衣服,戴上徐汇的眼镜,站在镜子前面,模仿着徐汇。
体验徐汇的人生。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无法打消。
终于在某一天,狗蛋打晕了尚在睡梦中的徐汇,代替他去了刑警队。
每个人对待他都谦和有礼,一夜之间拥有了朋友和同事。
狗蛋兴奋极了。
可等他回家之后,面对的却是徐汇冲天的怒火。
徐汇气急了,叫他别胡闹。
「穿上我的衣服,你也不是我!我去队里要查案,要解剖,你会吗你!」
犹如一盆冷水,将狗蛋虚幻的幸福淋了个透。
他是那个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的孤儿,他永远成不了拥有完美人生的徐汇。
除非……除非徐汇去死。
装作顺从,在徐汇喝的汤里混进安眠药并不难。
照着徐汇的笔记本,杀人剖尸也不难。
平时困在屋里,看过的那些刑侦类书籍生了效。
精神越集中,他的手就越稳,他做得比徐汇想象中要好得多。
「处理干净血迹,不留下指纹。」
杀人的兴奋叫他昏了头。
徐汇平时就不爱说话,所以扮演他上班难度并不大。
想起哥哥整天态度崇敬地提起刑警队前辈,称赞他们的探案能力,勇敢聪明。
狗蛋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们真有那么厉害,那就来查一下吧。
布置,安排,断指,内脏。
他太激动了,甚至忍不住想旁听审讯。
看着刑警队众人全心调查,他却置身事外的时候,心里忽然涌起了极大的成就感。
徐汇那么百般推崇的同事,都查不出他布下的局,那是不是说明,他比徐汇强?
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自以为行动缜密,却也露了很多马脚。
自从扮演徐汇开始,他就提心吊胆,整天去图书馆查询专业书籍,可面对案件时,终究不及徐汇经过四年的专业训练。
他想当然地提出旁听审讯,拿电视剧里经过加工的剧情当成了真实,却没想到,技术旁听不违反规定,却很少发生。
他去阁楼喂猫,炫耀似的留下牛奶盒子,却没想到,正是那一点点的大意,暴露了他的行踪。
他得知老陈跟踪他,自以为凭借半吊子的反侦查能力,可以甩开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可事实证明,他没有。
于是他像过去一样,去垃圾场抛尸。
可当他走出垃圾场才终于发现,原来老陈一直跟着他。
他这才知道自己露了馅,慌不择路地逃窜。
他差点被撞,于是老陈推开他,自己出了车祸。
司机撞了人,也没注意到爬起来逃走的徐汇,只当是老陈忽然冲出来,他才来不及刹车。
现场。
地上的人站起身,把手递到罗技面前,说,「给我解开。」
罗技皱眉,拒绝之意明显。
但他却不恼,反而语气平静地解释,「你们抓到我了,我承认我输了,我也不打算逃走了,但你再最后给我一点时间,就一会。」
看着那张跟徐汇肖像的脸,罗技到底不忍,转头看向我。
其他队员收到消息,早就聚了过来,准备抓人。
他想逃也逃不掉。
我倒很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给他解开。」
罗技点头。
手铐解开,他揉了揉手腕,扯掉头上的假发,又蹲回了地上。
把猫粮捡起来打开,变魔术似的从黑暗里拿出一摞铁盆。
开始喂猫。
「多吃点,以后我就没空喂你们了。」
他穿着裙子蹲在地上,发网箍着头皮,看上去滑稽万分,却没有一个人想笑。
人抓到,案子也就结了。
护士给我打电话说老陈醒了,我胡子都没刮,直奔警局。
病床里的人嬉皮笑脸,央求护士,「妹妹,我真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你就先让我出院吧。」
「不行,你这是脑震荡,又不是感冒发烧。」
「我忙着拯救世界呢!」
护士不理,低头调节输液瓶的速度,显然习以为常。
我推门进去,「你别为难人家小姑娘。」
老陈见我进来,眼前一亮,「你赶紧,带人去郊区垃圾场!」
他动静太大,吓得小护士担心回血,狠狠瞪了他一眼。
「别动。」
老陈这才悻悻缩回手,表情乖顺。
我失笑,你别担心,「结案了。」
「那垃圾场……」
「一队的人去找了,一共五具尸体。」
正是声称侄子赚了钱,搬到镇上过好日子的,王慧红一家,以及被剖出内脏切断手指的,徐汇。
等护士查房结束。
我把案情讲了一遍,包括狗蛋和徐汇这两兄弟的牵扯。
老陈沉默许久,问我,「有烟吗。」
「这可是在医院。」
「你给我一支,我拿着,不点还不行。」
他有这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手里得拿着烟。
所以我递给他烟盒。
可包装还没打开,就被一直守在门口的小护士闯进来拿走了。
连带我也被瞪了一眼。
我无奈,「你别看我,这回我也没有了,谁让你受伤。」
老陈满脸苦色,抱怨,「当年读警校,谁知道当刑警这么惨,又累又苦不说,还不给加工资。」
「那你要是早知道了,就不当刑警了?」
「那肯定……不行呗,不当刑警,可不就浪费了老子这一身过人的胆识。」
他脸上的假正经绷不住了,嘿嘿一笑,「我能考上警校,那就叫命中注定!」
「德行。」
他见状还不满意,「咋,你还不信?」
作势要锁我手腕。
我赶紧避开,「是是是,你命中注定,别嘚瑟,等会碰到伤口你就傻了。」
话音还没落。
病床上的人就扯了脑袋,疼的龇牙咧嘴。
从病号服领口掉出一根红绳。
「你这红绳,还带着呢?」
老陈疼得没空理我。
可我却想起了大一时,第一次在寝室见到他的情形。
那时他染了头土到极致的红发,穿的也花里胡哨,什么深 v 领,皮裤,马丁靴,浑身上下没一样东西像个正经人。
唯独胸口挂了个吊坠。
白玉雕成的小人,盔甲等身,骑一匹高头大马,像个历史上的名将。
因为这玩意跟他整体风格太不搭,所以我严重怀疑是偷来的,问他,「这是吕布?」
他歪歪斜斜地靠着柜子。
一边嚼口香糖,一边摇头晃脑,「no no no,此乃赵云,长山子龙是也。」
我礼貌地笑笑,心里却腹诽。
就这杀马特还能知道赵云?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这事当个笑话。
后来老陈「改邪归正」,被逼着染黑头发,换上警服,跟我一块训练入职,我俩谁都没再没提当年。
直到某天看电影,有句台词唤起了我尘封的回忆。
那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赵子龙啊,他护着国呢。」
我心里发暖,却忍不住嫌他中二。
小护士又推门进来,怪老陈不小心。
老陈愁眉苦脸,「妹妹,那么多病人呢,你怎么总盯着我。」
小姑娘头也不抬,「您不是警察吗,您保护人民,我总得保护好您。」备案号:YX01Pqorao8D7dY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