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江湖庙堂与市井,都是不省油的灯》
皇后疯了。
自从她的女儿夭折后,她就越发不正常了,每天嘴里都说着什么穿越,要回家之类的疯话。
后来她死了。
对了,我就是那个皇后。
1.
元德三年春,崔珏托人转交给我一条项链。
我握着项链感叹,终于能回家了。
我被困在古代,已经过去整整六年了。
是的,我是个穿越女,还是个没有金手指的穿越女。
我一身素衣躺在床上,回首这六年时光,大部分都是苦的,唯有那一点点甜,也逐渐因为时光流逝而蒙了尘。
想起刚穿越时,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女主。
现在想想,也是可笑。
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笨拙又普通的女主呢。
我握着项链,渐渐有些困乏。
梦里,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
2.
我比较倒霉,是身体穿越的。
穿越那天,我刚结束考试。
上一秒手里还拿着文具包,脚步轻快地冲向大门。
下一秒我直接出现在了荒郊野岭。
起初,我一脸懵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直到走进一个村子,才发现人人穿着短打麻衣。
他们眼神怪异地看着我,甚至有男人紧盯着我裸露的手臂。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一位大娘站了出来,她为我挡去不怀好意的目光。
大娘说她姓曹,家里只有她和她的傻儿子两个人,如果我愿意,可以暂时借住在她们家。
我像只落入陷阱的鹿,怎么走都是死局。
索性谎称是与家人走散,跟曹大娘回了家。
好在曹大娘是个好人,我想象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为了报答她,我主动提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比如,去河边洗衣服。
3.
这天,我刚把衣服搭在石头上,还没来得及搓洗,就见顺着河流漂下来一个人。
水流并不湍急,我愣了一瞬,急忙去救人。
不得不说,我心里是有些隐秘的欢喜的。
我总觉得老天不会让我白白穿越一场。
尤其我看到救上来的人,虽然一身仆人装扮,却剑眉星目,生了副好相貌。
我把他送去了镇上的医馆。
一心希望他醒后告诉我他是什么大人物,带我去见见世面。
或者帮我找寻回家的方法。
再或者我和他会展开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所有幻想在他清醒后被打破了。
他失忆了。
这个展开给我整不会了。
我本身就是借住,不可能收留他。
而且他失忆了,意味着对我脱困没有任何帮助。
或许他不是我的男主吧,我想。
出了医馆,我刚打算回曹大娘家,走了没一会就察觉,好像有人在跟着我。
我转进小巷子猛一回头,果然被我救起那个人正站在不远处。
我心里有点害怕,凶巴巴地说道:「你跟着我干吗,我不认识你!」
为了付他的医药费,我当掉了身上唯一值钱的项链。
那是我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结果除了做了件好事,我一无所获。
那人头上打着绷带,面色苍白,可怜巴巴地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言外之意大概是对我有雏鸟情节。
我挠了挠头,有些烦躁地告诉他:「你是我从河边捡的,受伤跟我没关系。」
他站在原地,委屈地抿了抿唇,不再跟着我。
4.
晚饭时,曹大娘似乎听说了白天的事,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找到了家人。
我没有否认,只说可能还要再打扰几天。
曹大娘松了口气。
我傻乎乎地以为她是在担心我。
万万没想到,入夜,她就指挥她的傻儿子潜进了我的屋内。
傻子嘿嘿的笑声在黑暗中让我毛骨悚然。
门外曹大娘嗤笑着说道:「别装了温姑娘,还家人走散,看你那天的穿着,八成是哪个楼里跑出来的,我不嫌弃你脏,你也别嫌我儿傻。」
巴掌大的小土房,连个窗户都没有。
我上蹿下跳都是无用功。
我并不是全无戒心,典当项链也是为了存点钱在身上方便随时跑路。
可我没想到,曹大娘下手这么快。
我被傻子扯着胳膊,重重压在床上。
就在我心生绝望之际,一道人影破门而入救了我。
原来白天那个人一直偷偷跟着我。
5.
我们俩连夜逃到了隔壁城镇。
刚安顿下来,我就号啕大哭。
我不了解这个时代,对所有事物一知半解。
没有任何一项拿得出手的生存技能。
以前,成绩差被父母批评几句,对我来说就是最糟糕的事了。
现在却要面对这些。
我哭了半晌,那人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
等我哭声渐弱,他才递上一块手帕。
他打趣地说,从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如我这般,哭得毫无形象。
我接过手帕撇撇嘴,他都失忆了,哪还记得见过什么女子。
他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想回家。
我不想当什么穿越女主。
我家庭幸福,父母双全,干吗要留在无依无靠的古代呢。
更何况我突然失踪,我爸妈得多着急。
「你家在哪?」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早就打听过了,这里不是史书上任何一个有记载的时代。
我对怎么回家毫无头绪。
那人没有说话,似乎在等我情绪平复。
我怕他把我抛下,急忙反问他。
他摸了摸头上的伤口,皱着眉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救了我一命,至少我把你送回家再离开。」
6.
就这样,我和失了忆的裴子卿结伴而行。
他寻找记忆,我寻找回家的方法。
我们看过了塞北的雪、大漠的孤烟、江南的新绿,天南海北地打听,却都没能得偿所愿。
对了,裴子卿那会还叫阿拾。
名字是我取的。
他当时笑了一下,没有表示异议,反问了我的名字。
我说,我叫温雁回。
我的名字是我爸爸取的,我觉得古典又好听。
他恍惚了一下,十分自然地开口叫道:「雁雁。」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这声雁雁,意味着什么。
两年半以后,我和阿拾都已经身心俱疲。
于是在一个小村庄安定了下来。
没过多久,我们在一个星夜定了情。
三个月后,我有了身孕。
可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弄人。
偏偏在我和阿拾都想安稳度日的时候,真相找上了门。
7.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
天刚亮,阿拾就起床准备出门打猎。
他捏捏我的脸,问我想吃什么。
我笑嘻嘻地缩进被子,最近我爱吃辣,又想到肥美的兔子,脱口而出道:「我想吃麻辣兔头。」
他笑着答应了,走时还跟我说,厨房的灶台里煨着早饭,让我快点起来吃,然后面带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肚子。
我忽然感觉到另一种幸福。
在这个世界,我身如浮萍,唯有阿拾和尚未出世的孩子是我的牵绊。
阿拾出门后,我起床收拾了一番,拿起绣花针开始给他做衣服。
穿越过来快三年了。
像缝衣服做鞋这种事,我已经能干得有模有样。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有人在吗?」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我警惕地开了一道门缝。
门外站着一个眉眼如画的女子。
她虽是一身罗裙,整个人却英气勃勃。
她说她是进城投奔亲戚的,走到这里时马车突然坏了,想在这里避避风。
见我有些犹豫,她果断说道:「姑娘不必担心,过来的只我一人。」
说着还要把腰间的钱袋解下来给我。
我看着她通红的鼻子,摆了摆手,放她进来了。
她说她叫慕容燕。
我看她性子干脆,礼仪却很好,想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
我给她沏了茶,其间闲聊了几句,当她听到我已经怀有身孕时,向我道了声喜,看向我肚子也是满眼羡慕。
我有些不解,但还是说了句:「慕容姑娘生得好看,日后如果有了孩子肯定也好看。」
慕容燕脸上的神情一下暗淡了,她说:「我是未亡人,不会有孩子了。」
我自觉失言,连连道歉。
她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慕容燕,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见气氛还有些尴尬,我借口去新沏一壶茶,到了厨房。
就在我刚拎着茶壶出来时。
阿拾回来了。
我迎了两步,不自觉地弯着唇角。
然后,一句「你回来啦」就这么卡在了嘴里。
只见原本安坐的慕容燕在看到阿拾的瞬间激动起身,声音哽咽颤抖:「裴子卿!是你吗?你!你还活着!」
我听到这个名字,手里一个不稳,茶壶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8.
裴子卿,慕容燕。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耳边瞬间传来尖锐的耳鸣声,我一阵恍惚,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像梦一样不真实。
阿拾像没听到慕容燕的话一样,直奔我而来。
「没事吧,有没有烫到脚。」
他蹲身去查看我的鞋子。
我呆呆地看着他。
冬天鞋厚,即使洒上了小半壶热水,我也没什么感觉。
他皱着眉就要把我抱进屋,慕容燕却过来拉住了他。
只见慕容燕两行清泪滚落,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说道:「你到底是不是裴子卿,我是慕容燕,你不认识我了吗?」
阿拾没有理她,紧张地唤我:「雁雁,你怎么了?」
我脑子懵懵的,还不等回答,就听慕容燕失声道:「你叫她燕燕!」
阿拾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不知姑娘是何人,但今日我娘子身体不适,不方便待客,就不多留姑娘了。」
说完,他将我抱进了卧室,说要去找大夫。
我堪堪回过神,拉住他的衣角说道:「我没事,阿拾你替我去送送那位姑娘吧。」
他犹豫了一会,没有拒绝,掖了掖我的被角说道:「好,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等他出门后,我转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无声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穿越进了一本书里。
为什么偏巧阿拾就是这本书里的男主裴子卿。
那我算什么?
天选的恶毒女配吗。
9.
就在刚刚慕容燕叫阿拾裴子卿的时候,我久远的记忆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纯爱甜文。
时间过去太久,具体情节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依稀记得书里讲的是大将军之女慕容燕与三皇子裴子卿青梅竹马,相依相守的故事。
相依相守……
我感觉心脏闷闷地痛。
那我和阿拾的三年又算什么。
我摸了摸肚子,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个宝宝,我还是一无所有。
10.
阿拾,或者该叫他裴子卿。
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点亮蜡烛,被呆坐在床边的我吓了一跳。
「雁雁,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习惯性地给我暖着手,担忧地看着我。
雁雁?
他究竟是在叫哪个雁雁呢?
烛光映衬着他的侧脸,他还是那样好看,像极了半年前在星空下和我定情时的样子。
「阿拾,今天那个姑娘好像认识你。」
我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暗哑得不像样。
他沉默了半晌才应道:「嗯,她说我身份特殊,过两天会有人来确认。」
随即将我揽在怀里,让我别多想。
还说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他唯一的娘子。
我顺势靠在他的怀里。
平时总是让我安全感十足的胸膛,现在不知为何,让我觉得有些冰冷。
11.
三天后,慕容燕带了太医和裴子卿的好友崔珏过来。
他们热热闹闹地感受重逢的喜悦。
我垂着眼站在一边,像个外人。
崔珏问道:「这位姑娘是?」
裴子卿拥住我,说道:「这是我娘子,温雁回。」
崔珏愣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慕容燕说道:「娘子?可是子卿你和慕容……」
还不等他说完,一脸憔悴的慕容燕急忙打断了他。
「情同兄妹。三皇子还活着,我很高兴。」
崔珏看了看我们三人,终是没有再说话。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拆散有情人的坏蛋。
12.
裴子卿的身份被确认后,理所当然地带着我回了宫里。
太医为他诊治了一番,说他会失忆是因为脑袋里有血块,现在三年过去了,血块也清得差不多了,记忆随时可能恢复。
至于我,裴子卿坚持说我是他的三皇子妃。
皇上和皇后表面上没有提出异议,却也没有召见过我。
裴子卿对我一如从前,甚至比从前还要好。
可我心里总是藏着一抹不安。
我怕他哪天恢复了记忆,厌恶地看着我说,「我爱的是慕容燕,不是你」。
这种不安在崔珏来约裴子卿游玩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同行的自然还有慕容燕。
我们四人走在街上,裴子卿不停地给我买东西。
桂花糕、龙须酥,还有糖葫芦。
他旁若无人地与我秀着恩爱。
末了,还买了个小波浪鼓,说给我们未来的孩子玩。
我悄悄看了眼慕容燕,她在旁边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只是那双眼睛里的痛苦都快要溢出来了。
而裴子卿全身心地关注着我,没有看她一眼。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卑劣的小偷,偷走了属于她的幸福。
13.
其实我是知道慕容燕的心思的。
那天皇上召见裴子卿,我独自在御花园徘徊,刚好听到了她和崔珏的对话。
崔珏问她为什么不跟裴子卿说清楚。
她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慕容燕此生绝不与人共侍一夫,难道要他抛弃温姑娘吗,就算裴子卿肯,我也做不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
说到这,慕容燕沉默了一会,复又说道:「可能这就是命运弄人吧。如果哪天裴子卿恢复了记忆,我立刻会远走边关。在那之前,让我再贪心地多看他几眼。」
慕容燕的坦荡,让我自惭形秽。
这段纠缠的感情里,爱人失忆另娶的她痛苦。
知道真相,担惊受怕的我痛苦。
那恢复了记忆的裴子卿呢,他又该怎么面对自己。
想到这,我忽然觉得小腹抽痛。
裴子卿以为我累了,急忙带着我们进了酒楼。
我举着黏腻的糖葫芦,望着他牵着我的背影,微微垂眼。
裴子卿,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从来不爱吃酸的。
14.
我想起自从回来后,我与裴子卿一直是分房睡的。
我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以前裴子卿会为我灌铜壶放在我的被窝里。
后来我们成亲了,每每都是他抱着我。
现在,他却说事务繁忙,怕吵到我休息,让我先睡。
我只有华丽的房间和冰冷的大床。
……
「雁回,你怎么不吃,是不是这里不合口味。」
我回过神来,裴子卿正担忧地看着我。
面前的碗里,是他刚夹给我的麻辣兔头。
原来他还记得啊。
可是裴子卿,你为什么叫我雁回呢。
我拿起筷子,还没等吃一口,胃里便一阵反酸。
我控制不住地干呕。
裴子卿立刻放下筷子要带我回宫。
我最近害喜得厉害,如果不是患得患失的情绪一直折磨着我,我也不会跟他们出来。
就在我们一行人刚要下楼时,异变突生。
15.
一群刺客明目张胆地从天而降。
很显然,他们的目标是裴子卿。
除了我,崔珏与慕容燕的身手都不错。
裴子卿护着我,退回了二楼。
刺客不分敌我的屠杀着百姓。
到处都是尖叫与鲜血,酒楼瞬间沦为炼狱。
我被血腥味刺激得不住干呕。
刺客似乎也看出了我是他们中唯一的弱点,集中火力向我攻来。
叮叮当当的武器碰撞声在耳边响起。
裴子卿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是不是我死了会比较好。
只要我死了,就不会再拖累他们。
慕容燕不需要远走边关。
裴子卿不用再左右为难。
我也不会再被愧疚感压得日日喘不上来气。
他们也许还会破镜重圆。
只要我死了。
我这么想着,我突然感觉小腹一阵抽痛。
我安抚性地摸了摸肚子。
是啊,>
后来,有一个外域商人,进贡了一种神药。
他说只要吃了这种药,晚上入梦的时候就可以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只不过药有副作用,吃多了会上瘾致死。
第一夜。
我梦到雁雁和女儿遇到危险时,我及时出现了,我们的女儿没有死。
我稳固帝位,后宫只有雁雁一个人,即使她不原谅我,但是她和女儿都平平安安过了一辈子。
后来,女儿登基了。
我们俩又回到了村庄小屋。
第二夜。
我梦到雁雁来求我不要御驾亲征那天。
我好好地扶起了她,同她解释了一切。
我们解开了心结,帝后和睦。
第三夜。
我梦到我和雁雁生活在小村庄,慕容燕上门那天,我刚好绕路替雁雁买糕点,回去晚了。
我没有碰到慕容燕,我没有恢复记忆,我和雁雁一家三口,幸福地在小村庄过完了一生。
……
梦里太美好,我只想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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