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礼颓丧地说:「如果没有那块蛋糕……」
「人生没有如果。」
我拿出离婚协议书:「签了吧,不能好聚就好散吧。」
徐思礼垂眸看了看那张纸,然后将它撕了,「我不想离婚,念念,这两个月我们不是过得很好吗?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别人。」
我拿出一沓离婚协议书:「我这里有的是,你随便撕,撕累了签上就行。」
他像没听到,继续说:「为什么要因为以前的错误影响现在,现下不是什么都还没发生吗?上天给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好好弥补你的。」
我耐心地劝说:「想弥补是吧?行,签了我就原谅你一半。」
另一半等你死了再说。
他好似聋了,完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一个劲说自己的:「只要不离婚,我什么都愿意。」
「……」
累了。
我让四个保镖到门口等,摸着肚子换个更舒适的姿势,「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好。」
徐思礼小心翼翼要靠近我,在我的注视下,停在一步之遥。
「周贺和罗希……」
他说:「周贺本来就喜欢苏雅,上一世跟罗希只是商业联姻,而且,上一世整周家和罗家时,我知道两家不少秘密。」
他诚恳地说:「念念,你放心,这一世我不会让苏雅受到伤害的,她的爸妈我也解决好了。」
让苏雅蒙蔽在谎言中就是他所说的不受到伤害。
我笑着摇摇头。
他误以为我的笑是开心的信号,大着胆子再往前走半步。
我再问:「所以宋暖也是被威胁了才不回国的吧?啧,我没想到你竟然舍得,男人果然狠心。」
他表情一僵,默认了。
「念念,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36
这时,囡囡在肚子里踢了我一下。
太突然了,我惊呼一声。
徐思礼凑上来要摸我的肚子。
我拍开他的手,满脸戒备地警告:「不准碰她!」
徐思礼很是受伤,「念念,我是她的爸爸,你不要这样……」
爸爸……
我讽刺一笑,「你陪着宋暖,在外头十天半个月不归家,囡囡跟你打电话你说几句就挂断时你有记得你是她的爸爸吗?你一次次缺席囡囡的家长会,她被同学追着问她是不是没有爸爸时你有记得你是她的爸爸吗?你去陪宋暖产检,让囡囡……」
说到这里,我有些哽咽,仿佛再次回到那个阴冷的厂房,「被拐走哮喘发作而亡时,你有记得你是她的爸爸吗?」
我摇头,定下他的罪:「徐思礼,你不配当她的父亲!如果能重生到一开始,在你刚来到福利院时,我不会把被子给你,你还不如冻死在那天!」
徐思礼仿若失去所有力气,他瘫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抱着头,眼眶红得像染上血,痛苦地哽咽,「念念,不要这么说……」
囡囡似乎是觉察到我情绪的激动,在肚子里越发闹腾,我却拥有了无穷的勇气,扶着肚子站起来,盯着他说:「徐思礼,我要立马离婚!我只要一想到上一世你跟宋暖搞出孩子,我就恶心!」
徐思礼摇头,「我不想离婚,你要恨我,你就杀了我好不好?」
他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刀,要往我手上塞。
「你要干什么!」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有些害怕,一步一步往门口退,抓到门把手时我才感到心安。
四个保镖都在外面站着。
他呆愣愣地说:「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也是。」他突然笑了笑,「我是一个罪人,我的血那么脏,怎么能玷污你呢。」
我推开门时,他正把刀刺进自己的腹部,鲜血汩汩流出,顷刻间染红他白色的衬衫。
他看着我,笑得瘆人,像一个疯子,「念念,我死了你就不会跟我离婚了吧。」
满眼的猩红。
我没有一点心疼,只觉得震惊与恐惧。
这个人,真的是疯了!
我冲着外面喊:「徐思礼要自杀!」
一堆人冲进来,报警的报警,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
徐思礼脸色苍白,固执地看着我,像一地的血不是他的。
我无动于衷,站保镖后头看着里面的忙乱,说:「我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是在民政局,要不然,直接两年后再见吧,如果你找得到我的话。」
徐思礼脸色更白了,眼里一瞬间流出绝望,「那时候你都能跟我纠缠六年,为什么现在不行!」
对啊。
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
「我不爱你了。」
我把戒指脱下,随手一丢,转身离去,只听到身后男人绝望地嘶吼:「于念,不要!」
37
他不是二十七的徐思礼,我也不是二十七岁的于念了。
二十七岁的于念连徐思礼喝醉都心疼,现在的于念,只觉得他死了都活该。
38
我本以为,我能很果断地把真相告诉苏雅,可是在看到她眉宇间洋溢的幸福时,我退缩了。
我知道,苏雅有多渴望拥有一个家。
真相,真的比虚妄的幸福珍贵吗?
残酷的现实,是她想拥有的吗?
最后,我决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她。
我问:「苏雅,如果一个人的幸福是建立在谎言之上,你觉得,她需要知道真相吗?」
苏雅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好半天才问:「念念,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
一阵难熬的沉默过后,她本来勾起的嘴角轻轻垂下,她抓住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湿润,「是关于周贺吗?」
没等我回答,她继续说:「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反复做一个梦,梦中,周贺跟一个女人在婚礼现场亲吻,那个女人并不是我。昨天,有个叫罗希的女人联系我,给我发了她跟周贺的合照,但立马撤回然后把我删除拉黑了。但是我认出来了,罗希,就是在梦中跟周贺结婚的女人。」
她艰难道:「我知道,我跟周贺快结婚了,我不应该为了一个梦,和一张不知道真假的照片怀疑他,可是,昨晚,我在梦里看到我自己的尸体……」
我眼前立马闪过那具被冰冷江水泡得发胀的尸体,紧紧抓着她的手,艰涩道:「苏雅,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的。」
39
苏雅听完后,边哭边痛骂周贺和徐思礼半个小时,「周贺和徐思礼,两个大垃圾,让他们进垃圾场吧!」
「跟我结婚,他也配!」
「我就说这么多年我提了这么多次,他都当没听到,怎么突然就主动求婚了,徐思礼哪来的脸替我做决定!」
「婚礼是吧,姑奶奶要让你颜面扫地!」
「贱人!去死吧!」
说到最后,苏雅气冲冲地站起来,将跟周贺一起买的情侣杯砸碎了。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我认识的苏雅。
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
40
婚礼的前几天,周贺一直很忙,不知道是不是在做罗希的思想工作。
苏雅也乐得不用在他面前演戏,排练如何在婚礼上快准狠打击周贺。
婚礼现场,我坐在第一排,最佳看戏席。
徐思礼坐我对面,一双眼像照 X 光似的盯着我,我额头都要被他盯出个洞了。
我没忍住瞪他一眼,才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像被抽干血的病人。
他住院的半个月,他身边的人接连给我打电话。
最后我忍无可忍,跟李正安说:「告诉徐思礼,他死了都不关我的事,时间那么多就把离婚协议签了!」
后面没人再联系过我。
他看着我,笑了笑,像是要说什么,后面还是什么都没说。
41
婚礼前阶段进行得很顺利,我扫视全场,还看到脸色铁青的罗希。
那模样,像要随时冲上去。
台上,牧师问苏雅是否愿意接受周贺成为她的丈夫。
苏雅腼腆一笑,然后非常洋气地说:「No。」
这个回答把牧师搞懵了?
「啊?」
苏雅重申:「我不愿意啊,牧师你英语不行?」
周贺的笑容有些僵,「苏雅,不要开玩笑了。」
苏雅将头纱扯下来,仰着下巴说:「谁跟你开玩笑呢?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教出你这种儿子的,你大二的时候追我可没说你有女朋友。」
周贺的脸瞬间白了,他想拉苏雅的手,被她一把拍开。
苏雅看向台下,锁定罗希的位置,嬉笑道:「罗希,给我发你跟周贺合照时不是很勇的吗?怎么,你就这么贱?眼睁睁看你男朋友跟我结婚?可别又跳出来说我是小三,插足你跟你男朋友长达八年、可歌可泣的感情。」
「啧,你跟罗希交往八年,跟我在一起六年,期间从不提及你有个女朋友,周贺,你们该不会在玩仙人跳吧?」
周贺拿着戒指要给苏雅戴上,「雅雅,我是真的爱你,你不是一直想跟我结婚吗?没有罗希……」
苏雅拍掉戒指,厌恶地说:「别碰我,周贺你真挺贱的,又贱又坏,你们自家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你跟罗希的亲密合照我让念念发你们家庭群了。」
场下一片混乱,罗希和周贺的家里人被围在一起,指指点点,我趁乱打了罗希一巴掌,然后拉着苏雅离开。
苏雅的冷漠在离开人群时,崩溃了。
她抱着我,嚎啕大哭。
她说,她以为要有个家了。
这是她知道她爸妈不要她之后,最大的奢望。
我满心苦涩,亲亲她的额头,「我们可以有一个家啊,囡囡有两个妈妈,多酷啊。」
苏雅埋头在我的肚子上,闷闷地「嗯」一声。
这场闹剧成功上了热搜,周、罗两家名声扫地,股市大跌。
42
安心待产的几个月,徐思礼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号码给我发信息,说他想我,想囡囡。
我的回复永远只有一句话:「想见我是吧?想见我就把离婚协议签了,民政局见。」
一天,一个陌生号码突然给我发了一张割腕的照片,我还以为是恐吓信息,刚打算报警,又收到:「念念,真的好痛,你当时也一定很疼吧?对不起……」
我没想到还能收获迟来的心疼。
我把上一世他在我割腕时,高高在上的怜悯回馈给他:「徐思礼,你没必要这样。」
「真的不能原谅我了吗?如果我去杀了宋暖,你愿意跟我绑定一辈子吗?」
我眉头一皱,「别在这里发癫,我是怨宋暖,因为她插足我的家庭。可我更恨你,是你践踏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是你三心二意,是你漠视身为父亲的责任,你是有多软弱,才把责任都推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发完这一长段,我觉得很无趣,拉黑这个号码后把消息截图发给李正安,让他去管徐思礼。
43
几天后,宋成挪用公款入狱,宋暖一夕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
我猜这是徐思礼的杰作。
下午他又用一个陌生号码发:「念念,对不起,我要去赎罪了。」
半个小时后,我就接到李正安的电话,他情绪十分激动:「于念,你跟徐思礼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服用过量安眠药,现在在医院洗胃!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知道了,他醒了麻烦催他签离婚协议书,我就不过去了。」
李正安咬牙切齿:「于念,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徐思礼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他自杀前还写了遗嘱,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你!」
我淡淡道:「是吗?替我说一声谢谢他。」
「你!」
我挂断电话。
不去就是不给他留一点希望,我觉得这是我仅有的仁慈。
44
我怀孕八个月时,背着苏雅偷偷下楼丢垃圾。
回来时在楼道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他缩在角落,胡子拉碴,面容憔悴,整个人瘦脱了形,缩在一套脏兮兮的衣服下。
我掠过他要上去,他却突然跟着我走几步。
在我转过头,想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待着,他却在我的视线下,先一步颤颤巍巍地开口:「念念,都是真的吗?我……我背叛了你,还……」
我愣住了。
他又在演哪处?
还是,这一世的徐思礼回来了。
我直觉是后者。
我能对 33 岁的徐思礼铁石心肠,对着 27 岁的徐思礼,我尚存一丝心软,所以我的语气温和下来:「是,都是真的。」
他像是受不了打击,眼泪唰地留下,身子摇摇晃晃的,靠在墙上才缓过来,干裂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我明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成为你的爱人,成为你孩子的爸爸,可是为什么,念念,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能忍心看到你受到伤害?我怎么就……爱上了别人?」
我老实回答:「可能是腻了吧,觉得我呆板没趣,不如宋暖跟你性情相投。我只会劝你别喝太多酒,她能跟你一起畅饮到天亮;我不懂生意上的事情,只知道为你洗手做羹汤,她却能为你出谋划策;我害怕惊险新奇的活动,她能陪你蹦极滑雪。」
我下定论:「在你看来,我哪哪都不如她好。」
他走了。
45
我最后一次见到徐思礼,是生产那天,他站在产房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等我醒来,身边只剩下苏雅。
我问徐思礼是不是来过,苏雅说:「刚走。」
我不在意。
护士把囡囡抱过来,她躺在襁褓中,皱巴巴的,像一只小猴子。
我却觉得,她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宝宝,胸口盈满熟悉的情绪。
我摸了摸她的小下巴,「囡囡,我是妈妈。」
她好像听懂了,眯着眼睛咧开嘴笑。
苏雅也把头凑过来,温柔地说:「我是干妈,我是干妈!」
46
出院后我带囡囡住进一家各个条件都很满意的月子中心。
一个平常的下午,李正安来找我,他面色阴沉,「他终于死了,你满意了,这是他给你的!」
一张只有我名字的离婚协议书,一张遗嘱,还有一封信。
李正安说,徐思礼的尸体是昨天发现的,被江水冲到岸上,尸体已经被泡得发白。
为了我不被警察打扰,他还在脖子上挂一块牌子,让直接联系李正安。
他埋在了绿荫墓园,我带着一束黄色的菊花去了,墓碑上贴着的遗照是他大学时候的一张照片,笑容明媚,少年意气。
看着看着,我的眼眶湿润了。
恨意随主角的死亡烟消云散,往日美好再次袭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高中因为我收到同班同学的情书,徐思礼气了一路,最后在福利院门口,命令我不能跟别人在一起。
他说他喜欢我。
他看着我,看似很大胆,耳朵却红了,大腿还一直在发抖。
我忍不住笑出声,答应他的第一个要求。
第二个,我让他高考后再跟我说。
徐思礼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撇过头,一蹦一跳地走在我前面,在进门之前,还做了一个投篮的假动作。
我笑得直不起腰。
当年多美好。
我靠着他的墓碑,拆开他的信件。
47(27 岁徐思礼的信)
念念,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
抱歉,死前还是要脏了你的眼。
我只是想,交代一下我这几天的经历。
我明明只是出门去公司,却莫名其妙在医院醒来。
护士说我是酒精中毒,伤还没好,喝这么多酒是嫌命长。
我才发现我的肩膀上有个很深的刀口。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只有一个念头,去找你。
你一定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你不在家,我翻遍全部房间都找不到你的踪迹,房间里还多出很多婴儿的玩具,以及你抱着一个小姑娘的照片。
小姑娘是谁?
照片上为什么没有我?
我给你打电话,却打不通。
苏雅的电话也打不通。
我只好找到李正安,他看上去老了好多,我无心打趣他,我问他你去哪了。
他眼神凶狠,像是要吃了我。
「于念被你害死了你忘了?人都死了你装什么深情!你去找你的宋暖啊!你们男渣女婊,天生一对!于念活着你不好好珍惜,人死了你要死要活,你也配!」
他说谁死了!
就算李正安是我最好的兄弟,他也应该知道,我的底线是你。
他开谁都不能开你的玩笑。
我扑上去狠狠揍他,让他跟你道歉。
李正安一拳挥在我的嘴角,他把我压在地上,揪着我的衣领,嘶吼着:「于念死了!」
一个女人闯进来,她抱着我哭,说你死了,我还有她跟她的宝宝。
我认识她。
宋成给我们看过她的照片,她是宋成的女儿,宋暖。
就算我感激宋成的提携和帮助,这也不是她造谣的理由。
我当时想,你怎么可能死了,我又怎么会跟她有孩子。
我只会跟你有孩子,这是我知道只有相爱的人才会有孩子以来,唯一的念头。
我看见鲜血从她的身下流出,她看着我哭,我没有要帮忙的想法。
李正安骂她活该,但还是叫来救护车。
她的孩子没了。
我也从李正安的讲述中,逐渐明白这六年发生了什么。
原来,你和我们的女儿真的是我害死的。
明明我出门前你还在给我系领带,我跟你说我快要做到我承诺的事情——
挣大钱,养你。
我开车时还担心要是明天正安他们拉我喝酒,我要怎么跟你道歉你才不会生气。
为什么,我一睁开眼,一切都变了。
从正安那里离开,我整宿整宿睡不着,一次次割腕。
最后,我选择吃下一瓶安眠药。
再次醒来,我又回来了。
我看到你的离婚协议书,我就知道,未来的你也回来了。
我本没有错不是吗?
那些错误的事还没有发生。
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
念念,我说服不了自己那个抛弃你的人不是我。
我说服不了自己那个伤害你、伤害囡囡的人不是我。
所以,就让我,用我的死来偿还我的罪吧。
原谅我的自私,死前还不愿意签下离婚协议书。
就当是,圆我一场生前梦吧。
愿你,余生顺遂。
愿囡囡,平安。
48
我出月子后回了嘉园的房子,苏雅也搬进来,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住。
我请了一个有护理哮喘病婴儿经验的家庭医生。
直到三岁,囡囡都没有相应的症状,我悬在喉咙的心,总算是能放下。
我准备去工作。
苏雅是一个小说作者,时间相对自由,包下照顾囡囡的责任。
我不想她太累,又雇了两个阿姨,一个做饭、打扫家务,一个跟她一起照顾囡囡。
我的本科专业是心理学,毕业后一直没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加上徐思礼创业后很忙,所以我几乎用全部的时间照顾他。
这次,我打算捡起大学时的梦想,成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为受过家庭创伤的女性给予力量。
我准备报考明年本市最好的大学的心理学研究生,太久没有系统地接触相关内容,我干脆报了一个班。
第一年没有考上,但第二年,我终于收到梦想的录取通知书。
开学那天,我抱着囡囡,跟苏雅拍了一张合照,上面我们每一个人的笑容,都很灿烂。
番外——33 岁的徐思礼
1
刺耳的喇叭声灌入耳朵。
我猛地从一片混沌中惊醒,发现自己竟然在开车。
宿醉令我头疼欲裂,身后的喇叭声还在不断催促。
我只得忍着头疼启动车子,驶过路口后靠边停下。
我猛捶几下头,才注意到开着的这辆车熟悉又陌生,是我从我跟念念的家搬出去后再也没开过的宝马。
怪诞又荒谬的念头升起,我点开手机看清了上面的日期——
2022 年 9 月 17 日的早上十点。
这一天在我的人生中是十分浓墨重彩的一天。
念礼正式上市。
也是我跟宋暖的第一次见面,以及跟念念离心的开始。
念念。
这个时间段念念还活着!
一瞬间我什么念头都没了,只剩下一个想法,我要听听她的声音。
我颤抖地拨通熟悉到骨血的电话号码。
「怎么了?」
女声温柔甜腻,还带一点慵懒沙哑。
怀孕后念念越发嗜睡,这个时间段估计刚睁开眼,却不舍得下床,缩在被窝里接的电话。
我能想象出她懒洋洋地打哈欠、揉眼睛的娇懒模样,思念排山倒海,汹涌的情感将我淹没。
「念念、念念、念念…….」
她轻轻笑道:「嗯,我在这。」
「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了,晚上早点回来哦。」
没有抱怨,没有冷漠,没有隔阂。
爱意与温柔肆意流淌。
我欲折返回去。
什么公司,什么挣钱,都滚一边去。
我要见我的念念。
刚调转车头,我想到一件事,如果我回来了,那念念是不是也会回来?
我们之间隔着六年的相看两厌,以及我们的女儿。
如果她也重生了,这会是一场死局。
怎么办?
我想到了宋暖、宋成以及苏雅、周贺……他们都是我跟念念之间不可或缺的人物。
如果他们的人生轨迹有所改变呢?
她会不会以为前世只是梦一场?
念念不一定会重生,可是我不敢赌。
2
我按部就班地完成这一世该做的事。
在李正安商量晚上去庆祝时,我借口有事先离开。
我去找了宋成。
宋暖现在应该在首尔,准备回国,我让宋成通知宋暖别回来了。
重活一世,我手上多的是他顾忌的东西。
宋暖一开始不愿意。
宋成最疼爱这个女儿,哄了半个多小时。
我听着她在那边又哭又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摸摸平静得过分的心脏。
囡囡和念念去世后,我对宋暖的感情好像瞬间消弭了。
我都忘了是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对她有了逾越念念的感情。
那种感觉来得太快,走得太迅速,以至于多有古怪。
然而我无心思考这些,现下我要做的,是铲平一切可能影响我跟念念重归于好的障碍。
晚上,我如常去庆祝。
我喝酒交谈以压下归心似箭,也为了壮胆。
是的,我想却又害怕见到念念。
一整天她都没回复我的消息,我隐隐约约猜到什么。
念念是一个很细致的人,稍有不慎她都会发现。
所以,我又灌了自己半瓶酒。
半醉半醒,虚虚实实,最能骗人。
感受到悬浮在上方的那把刀时,我确定了,她也回来了。
她想杀了我。
我罪有应得,却自私透顶。
我还奢望跟她有个未来,也不想她手上沾上鲜血。
所以在最后一刻,我发出来动静。
苏雅把她接走了。
3
我靠在窗边,看着苏雅的车子驶远,腿脚失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我将脸埋入手掌间,掌心一片湿润。
在这处静谧的空间,扑面而来的是上一世没有遇到宋暖时我跟念念在这里度过的几年。
她是我温柔的港湾,亦是牵着我的一根风筝线。
年幼时,她是我最亲近的玩伴,最珍贵的家人。
青春年少,她是我近在身侧却在午夜梦回也不断思念的人
长大后,她是我为之奋斗的动力,我对未来的一切畅想都与她息息相关。
我本该是一艘永远朝她驶去的船,却不知不觉偏了航向。
我也想起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偏心宋暖,将念念和囡囡弃之如敝屣。
那是念念怀孕的第六个月。
正值国庆,宋暖要去贵州旅游,邀请我一同前去。
宋暖说国外的风景看腻了,想去欣赏贵州的民族风情。
当时我跟宋暖已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宋成又对我提携有恩,我答应了。
苏雅也很高兴,她总抱怨我单独霸占念念,我一走她就搬进我家。
……
贵州之行很闲适。
宋暖很善聊,跟她聊天总能体会到独特的视角。
宋成更不必多说,从他身上我学习到很多行事之道。
在贵州的第三天我想回去了。
前一天念念给我打电话,她说宝宝总踢她,还把手机贴在肚子上让我听。
我听不到,却好像感受到了来自生命的悸动。
那晚我很抱歉地跟宋暖说我需要提前回去,她让我再陪她玩一天。
她带我在苗寨里窜,说她听说这有个人算命很准。
我不信这个。
宋暖带我走进一间昏沉的屋子。
一位老妇人坐在颜色暗淡的木椅上,两只眼睛只有白眼珠,白茫茫的,缀在缠满皱纹的脸上,颇为可怖,身上还散发出腐朽难闻的味道。
宋暖坐在她面前,老妇人抚摸她的手掌心,说的全是讨人喜欢的话。
我心中嗤笑,又是一个江湖骗子。
宋暖却深信不疑,结束后欢天喜地地招呼我坐过去,让我别扫兴。
我无奈地坐到老妇人对面。
老妇人笑笑,脸上的皱纹瞬间像活过来,好似一条条小拇指粗细的蛇。
「小伙子,别紧张。」
我伸出手,她枯槁的手掌刚碰到我,我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痛得我眼前一黑。
「思礼,你没事吧?」
我缓过神就看到满脸关心的宋暖。
莫名地,我心里窜出隐秘的欢喜,宛若看到她是一件多么令人欢心的事。
最后,我没有提前走。
回去后,我的灵魂如同被从中间劈开,一半不受控制地偏向宋暖,见她便心生欢喜,另一半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
我因而备受煎熬。
这两半交织在一起,我竟对念念产生厌烦。
但是看到囡囡尸体的那一刻,像有什么冲破桎梏,在我的身体里乱窜,巨大的痛苦挤得我的心脏像要裂开。
我耳里再听不见宋暖的声音,眼里再看不到宋暖。
只有震耳欲聋的哭声和触目惊心的血。
医生宣布念念死亡的那一刻,我的灵魂仿若离体了,只剩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生存。
清醒的每一秒都是折磨,只有醉时才能稍稍缓解那份钻心的疼。
我在我跟念念的家醉生梦死,屏蔽外界一切,想就这样喝死过去。
我喝得晕死过去,因而重生到六年前。
这会是上天赐予我的机会吗?
4
然而,我步步为营,到底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偏向宋暖的六年,纵使我再不愿承认,它也在我心里留下格外重的痕迹。
我鬼使神差地预定巧克力蛋糕,竟忘了念念巧克力过敏。
在她对我的伤视而不见,毫不犹豫地离开时,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希望了。
她眼里已没有我的任何位置。
或者说,她恨我。
恨。
这个字好重,好伤人。
心比伤口还要痛。
住院的一个月,我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念念。
我好想她,可她连见我一眼都不愿意,一心要跟我离婚。
离婚。
我不会离婚的。
恨我吧,念念。
出院后我总是会恍惚,好像念念在我的身后撒娇,可是我一转身,空无一人。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感觉心里空得可怕。
我幻想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一次我准备出门去一趟公司,刚走出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
是囡囡的声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僵硬地转身,囡囡仿若蹲在阳台上,委屈地看着我。
念念站在囡囡身后,看不清楚表情。
我便再也走不动,关上门折返,像走进一片雾里。
等我回过神,我手上正拿着一把刀,割开手腕,鲜红的血液刺痛我的眼,也引出一段陈年记忆。
在我们上一世闹离婚时,念念也割过腕。
她也这么疼吗?
我发短信问她。
再一次的,我歇斯底里地想挽留,念念却轻描淡写地戳破我的懦弱。
我抱着手机泣不成声。
在一室血腥味中,念念的漠然反反复复地出现,和上一世我的漫不经心不断重合。
挥开眼前迷雾,我突然意识到,上一世我对念念未免太过绝情。
除去爱人的身份,她还是我挚爱的家人。
就算我真的爱上宋暖,我也不可能对念念那般狠心。
这一切的转变好像是从贵州之行开始。
我心跳如雷,想到那个老妇人。
5
我随便包扎手腕,踏上前往贵州的路。
在上一世的那个苗寨里,那个瞎了双眼的老妇人似乎很有名,我随便拉了一个人问,她就给我指了路。
我忽视她怪异的神色。
「您好。」
老妇人浑浊的白眼珠盯着我,她看不见,我却有一种被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小伙子,你身上有我的宝贝的味道,很稀薄,不过我鼻子灵得很,可我不记得有见过你这号人。」
我攥紧拳头:「什么宝贝?」
她诡异一笑:「这是个秘密。」
我拿出一沓现金放在桌上,老妇人掂量一下,笑容更深。
「情蛊,能让人中蛊之后对第一眼看到的人情根深种。」
我指尖发颤,恨意像破土的野草,势不可挡。
是宋暖!
老妇人将钱塞进柜子,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我这蛊只起催化作用,没无中生有的效果,你必须对最先看到的人有男女之情才可,要不然中蛊之人第一眼看中的是我这个糟老太婆可怎么办?」
我的血液顿凉,苦涩地笑了两下,晃晃悠悠地出去。
是,我不无辜。
我当时对宋暖或许并没多深的感情,但我却真实地对她有了男女之间的喜欢,不然那年国庆我不会答应陪他们去旅游,更不会用出差的名义欺瞒念念。
我不无辜。
上一世念念和囡囡的死,我也是推手之一。
6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未来犯了错,现在也得还。
我把宋成送进了监狱。
至于宋暖,我并没有直接对她做什么。
因为会有人帮我对付她。
宋成帮宋暖掩盖过一起肇事逃逸案,撞死的是一个混混,案发地点偏僻,没有监控,只有两个目击证人,宋成用钱买通了他们。
我能花更多的钱让他们说出真相。
混混的几个好兄弟都不是什么善茬,在混混死的地点徘徊了很久。
没有了宋成庇护的宋暖,在他们知道真相后,她的后果不会比坐牢好。
而且,我邮箱里的两个月后定时发送给李正安的证据会让她受到法律的制裁。
7
我最后一个报复的人,是我。
正如老妇人所说,如果不是我对宋暖有了别样的心思,情蛊对我根本不会有作用。
我不无辜。
我躺在浴缸里咽下一整瓶安眠药,念念抑郁症发作时曾用这种方式自杀过,差点没救回来。
我的胃部像着了火,烧得我一阵痉挛。
念念当时也很痛苦吧?
挣扎了不知道多久,我渐渐陷入无底的黑暗。
我再也不会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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