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感动,其实蒋清白不带着我,或许会活的更好。
我说起这个时,蒋清白却是笑了。
「明小歌,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不会抛下你的。」
我想起我如今的处境,忍不住安抚道:「你看,我也没有朋友了,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后来我们到达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没有水也没有粮,炽热阳光照的我几乎睁不开眼。
蒋清白也不好受,嘴唇干到裂开,更显得苍白。
我们停在枯草里,底下的泥巴干的裂开,这块地方似乎闹起了饥荒。
我们说着那些有的没的,多数时候是他在说,他给我说他们家乡的事情,我听着只觉得新奇。
原来不用灵气也可以飞,那边也不需要修道。
他感叹:「读书可比修仙累。」
「你想回家嘛?」我问他。
蒋清白随意点头,「想回家啊,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直躺到了夜里,我将手里最后两块饼子给他。
「蒋清白,你一个人去金明城吧,别带上我了。」
今夜月亮皎洁,照亮他清俊眉眼,他偏头看我,「明小歌,我说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我本来就活不长久,何必拖累你呢。」许是躺着过于安逸,两个月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想起关于修真界的世界。
「我自小便接受了自己活不长的事实,我其实并不怕,修道之人的寿命太长了,不会有人一直记得一个人。」我自嘲一笑,「更何况,现在更没人记得我了吧。」
蒋清白说:「我的寿命短暂,不过几十年,我会记得你一辈子,而且人不管在哪里,都要活的好好的。」
说起这个时,他发出巨大的咳嗽,却了笑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叫我好好活,我在听花谷时,几乎所有人都告诉我,说我活不过三十五岁,就连这三十五岁,都是问他们借的,是他们灵药滋补灌溉,才叫我苟活多年。
蒋清白坐起身来,低头看我,「我生来旁人也告诉我,说我活不过二十岁,但是你知道我现在多少岁了嘛?」
我不解,他伸出两根手指,「我今年二十二岁了,旁人也都说我的病治不好,我一直不信,后来我莫名其妙到了修真界,每日都在研究什么药可以治我的病。我尝过上千种草药,去各门各派藏书阁看过很多医书,无人救我,我就自救,后来我活过了二十岁,机缘巧合下甚至打通了灵脉。」
他说起这个似乎有些骄傲,显出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我刚来修真界的时候,差点承受不住这满世界的灵气爆体而亡,可我还不是活了下来,甚至可以修炼,这可是修真界头一份,所以明小歌,别信命。」
「我是不是见过你。」我打断他,他似乎愣了愣,笑起来,他模样和谢询的妖冶漂亮不同,他眉眼清俊,他很瘦,
「是啊。」他没有否认,却不愿意多说。
这么多年唯有蒋清白告诉我,你要活着,不要信命。
7
我们到金明城那天,已经是三个月后了,初秋天气逐渐变冷,晚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寒。
金明城找活的地方多,我也不会做什么,进了一家绣坊,包吃包住。
蒋清白则去了绣坊对面的酒楼,中午的时候,我们会凑在一起吃饭。
他将碗里的鸡腿给我,一边给一边念叨,「你们秀坊真坑,也不给吃肉。」
我忙拒绝他还要塞过来的半块饼子。
「金明城的姑娘讲究体态纤细之美,旁的姑娘的都是这样吃,而且我最近腰身都粗了一圈。。」
他伸手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你胖点好看,别学些歪七扭八的畸形审美,吃那么点哪有力气干活。」
蒋清白生的好看,细皮嫩肉嘴又甜,花样又多,酒楼生意因着他都好了很多。
挣到人生第一份银子时,我们去了金明城最大的一家酒楼,胡吃海喝了一顿,平日眼馋舍不得吃的,今天通通点了一份,
直到胃里塞不下了,我眼泪才掉下来,「蒋清白,我把我的半个月吃完了。」
蒋清白看着我笑,信誓旦旦,「明小歌,这你就不懂了吧,钱留着是没有用的,钱生钱的道理你懂吧。」
我摇头,表示不懂。
于是他带我去了金明城最大的赌坊,输给了我们剩下的钱,甚至连自己的外衫都输掉了。
我们俩走在金明城的街上,路上人迹罕至,只余别人门前的昏黄的灯。
我哭的很是伤心,而蒋清白跟在我身后,不敢说话。
「蒋清白,你输掉了我下半个月的银子。」
蒋清白愤怒指责,「他出老千。」
因着太晚了,我们在城北的庙里待了一宿,他小心翼翼和我道歉,信誓旦旦一定会让我过上好日子。
我忽然想起来,秀坊里的三娘曾经说过,去赌坊的都不是什么好男人。
于是大声指责,「蒋清白,去赌坊的都不是什么好男人。」
说完我自己也笑了,他见我笑了,于是点头附和。
「你说得对,爱赌博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我擦了擦眼泪,往他那边靠了靠。
他身体有些僵硬,「你干嘛。」
我又靠近了些。「我感觉我后面漏风。」
他看了眼,然后挡在我身前,小声道:「没事,窗户漏了点风。」
后来蒋清白因提炼出细盐,一时名声大噪,被朝廷带走了,回来后便发达了,甚至在金明城繁华地段买了间宅子。
我也因为画的衣服好看被重用,成了锦绣阁的第一绣娘。
第一个新年前,我们搬进了我们的新家。
年前一直忙着新家的事情,他在房地契上写了我的名字。
「为什么写我的名字?」
他看着我,「咱俩写谁的都一样。」
我比较信任自己,安慰自己不是那种为了一点银钱就做黑心事。
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蒋清白说了什么。
我们在这里过了第一个新年,我们在大厅煮了一锅火锅,吃的我浑身暖融融的,外面落了大雪,远处亮起烟花。
「明小歌,你快乐吗?」
他问我,我点点头,日子一开始艰苦了些,但是却过得充实,也不会整夜疼的睡不着觉。
蒋清白点头,「我也快乐,又有钱又快乐。」
他带我去放了烟花,噼里啪啦的烟花中。
我有些想家了,即便那里与我而言,甚至算不上开心。
「蒋清白,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没有灵姝就好了,可若没有灵姝,我便也会被阿爹这虚假的好蒙蔽了眼睛,可有时间我又很矛盾,希望一直被蒙着眼睛,直到死去。」
蒋清白打断我,「呸呸呸,大过年的提什么死不死的。」
那个年,叫我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安稳的感觉。
我和他第一次争吵便是因为意见不和,他想开酒楼,我想开秀坊,我们争论了几轮,他说金明城秀坊少,一看就生意不好,我固执己见,说京城酒楼多,竞争大,又认为自己做的衣服天上有地下无,最终蒋清白决定,都开。
他很聪明,脑袋里总有奇思妙想。
他的长安酒楼每周都会推出新品,他说叫奶茶,做法其实很简单,但是金明城很多贵女喜欢,有时在街上走着,都要走上来买上一杯。
他又画了图纸让人去做瓷杯,精致小巧,有些姑娘甚至还会因为这瓷杯买下这奶茶。
他总能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
明月坊开在他的对门,和刚开张就热闹的永安酒楼不同,明月坊很是冷清。
店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拿着图纸,对着料子修修改改,倒是积攒了很多存货。
后来蒋清白提议让我将找人讲衣服画图纸发到街上,这一发果然有些效果。
满大街的姑娘都是差不多的衣服,一问,便知金明城的姑娘女红都很不错,都是买了料子自己裁。
普通人家会自己做衣服,大户人家有专门的绣娘。
他们很少去外边买衣服穿,就连之前的锦绣阁,也是专门给大户人家专门做衣服的。
蒋清白安慰我,「初做生意总是困难一点。」
但天无绝人之路,后来我机缘巧合遇见金明城某位大官的夫人,她很喜欢我做的衣服,直夸这是金明城独一份,顺带还和小姐妹一起,在我这里订了好几套衣服,慢慢的,生意竟也有声有色办了起来。
我得意洋洋的和蒋清白炫耀,还清了欠他的银子。
「我就说我的衣服肯定有人喜欢。」
此时的蒋清白,酒楼已经开了分店,在金明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可他只是看着我,斜靠在外面的摇椅上,漂亮的眉眼像三月春光,然后夸赞道:「明小歌你真棒。」
我叉着腰,有些得意,「那是。」
我看着外面的天,万里无云天气明朗,才恍然回神,我同蒋清白离开修真界已经有一年多了。
只是日子太忙,我每天都在想如何站稳脚跟,已经很少想起关于修真界的一切了。
往日师兄们只会说,小师妹是个药罐废柴,柔柔弱弱,啥也不会,还是个短命的。
可我早已经习惯,甚至没觉得他们说错。
可直到和蒋清白待久了,我才知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蒋清白会说:「明小歌,你真棒,整个金明城,就你做的衣服最漂亮。」
8
在见到灵姝时,天气已经快入冬。
那日秀坊快关门时,我店里来了个受伤的男人,黑衣墨发,带着银色面具,只露出苍白的薄唇。
我将他放在绣坊,每日去给他抓上几服药。
他一直没有醒来,直到第五日,我来到秀坊时,他才醒来,他躺在榻上,侧头看向我,漂亮妖冶的脸上显露出几分似笑非笑。
「说吧,你救了我,想要什么。」
我想了想,伸出手指。
「五,五万两黄金。」又怕他觉得多,于是又放下两根手指。「三万两。」
他目光紧紧盯着我,我觉得他有些让人发怵。
于是小声开口。「一万两。」
我承认,我是有些狮子大开口了。
他闭上眼睛,最后倏然睁开。「我没有银子,但是我可以满足你别的要求,比如以身相许什么的。」
我叹气,看着贵气的一个公子,怎么就是个穷光蛋。
「你走吧。」我摆手。
「难道你救人就是为了银子。」他开口,似乎有些不满。
我摇头,「那我不是没要你银子,让你走吗。」
下一秒,带着寒霜的剑便从外面而来,门窗倏然关紧。
我回头,对上灵姝冷然的脸。
两人缠打在一起,将我的秀坊毁了个七七八八。
然后又打了出去,我整个窗户都直接飞了出去。
我有些心疼,我的银子,都是银子啊!
我收拾着地上的布料,心疼拍了拍上面的灰。
不一会,灵姝冷着脸回来了。
「你救的人?」
我摇头,可还未等我说话,灵姝便一剑劈开了我手里的布匹,她眼眶通红,拿剑的手微微颤抖,狂躁的吼着。
「你为什么要救他们,为什么要救他们,他们有哪一个人是值得你救的。」
「他是修道之人,凡间灵草救不了,不是我。」我看着对面人歇斯底里的模样,轻声叹息。
「灵姝,你想要的都有了,干嘛还要和我过不去。」
她愣了愣,最后笑起来。
「我就是要和你过不去,你不过是我的替代品而已,阿娘丢了我疯了,阿爹找来安抚她的替代品而已,你以为你得了谁的好处,你要什么没什么,一无是处的废物罢了,凭什么过得那么好,阿爹要的,是个能给听花谷带来无上尊荣的女儿,那个人是我……」
她叭叭叭一大堆,我却只记住了那句,你不过是阿爹找来安抚阿娘的替代品而已。
难怪灵姝一来,他们态度便转换如此之快。原来我是个替代品。
「你只是一个凡人,呆在属于你的地方,别妄想其他了,你也真是笨,傻傻觉得疼了这么多年是因为自己的命,可却不知道,肉体凡胎如何承受不属于自己的满天灵力,而这一切都是你以为至亲至爱之人所带给你的,让你白白折了几十年的寿命。」
她说着,冷笑一声。
「明歌,我最看不得你明明什么都不会,却只凭着所谓好心肠,便担起你不该担的责。」
即便我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可我还是难过了,无比难过。
我看着她离开,没有阻拦也没有辩驳。
直到看见蒋清白那一刻,我才没忍住嚎啕大哭。
「蒋清白,我是个大傻蛋。」
他忙拍了拍我的背,小声问我怎么了。
「蒋清白,我被骗了。」
他当即要替我报仇,嚷嚷着要给那人好看,我拦住他,看着他气愤模样有些想笑,这一笑笑出了大鼻涕泡。
「蒋清白,我看见你这样就没事了。」
至少还有蒋清白啊,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我。
年前我给他做了新衣服,他很瘦,即便一层一层衣服穿上去,似乎都看见他单薄的脊背。
他在我面前转了个圈,叉着腰得意洋洋。
「小爷我长得俊,穿啥都好看。」
我瞪他一眼,丝毫不服输,「明明就是我做的好看。」
我数着日子,与上辈子重叠,总觉得就是这段时间。
听花谷的人找上来时,现在恰好是过年。
蒋清白请人把家里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他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只有几个做饭的小厮。
我看着他,甚至不知如何道别,拿着伞往外走。
他拦住我,「明小歌,年夜饭都快做好了,你去哪?」
我看着他,最后轻轻抱了他一下。
他愣了愣,耳尖有点红,「怎么了?最近你黏黏糊糊的。」
我摇头,问他,「过年了,有没有什么愿望。」
蒋清白想了想,大声笑道:「那必然是长命百岁,佳人在侧。」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却还是道:「蒋清白,你在想屁吃。」
这是蒋清白常年挂嘴边的话,他说这是常用来形容那些异想天开的人。
「我出去办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道。
他点点头,没有多问,天上落了雪,蒋清白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回头,只看见府门口,他一身青色长袍,雪花落在他的发丝。
他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对我说什么。
我没有听清,于是胡乱点了点头。
「好。」
听花谷的人带走了我,我看见了许多熟悉面孔。
其实我早在梦中就窥见了我的结局,我原是供养女娲石一个容器。
它藏于我的心脏,吸食我的精血。
以至于我病痛缠身,不能修炼。
我活着便是为了防止封印破裂,阻止混沌兽出来。
只是这一世的我并不如上一世那般自愿。
听花谷的一早便找到了我,日日劝说,令我不甚厌烦。
他们说,我原就不是个长命的。
若说上一世的我,只能用俩字来形容,圣母。
这还是蒋清白教我的词。
在我那短暂的一生中,我总是在救人和救兽中循环,我救了很多人,有普通的修士,也有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物。
可后来,他们无一例外,求我救修真界。
阿爹看着我,可我已经不愿意面对他了。
他对我的宠爱不假,可他的爱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就如灵姝所说,阿爹更爱一个可以给听花谷带来荣耀的人。
就如上辈子重演一般,他们求我,救救修真界。
混沌兽出世,吸食灵力,祸乱修真界。
阿爹和师兄甚至声泪泣下,说这也是你的家。
其实在那一刻我是并没有什么感觉,这并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在金明城的正阳街,房地契上,蒋清白写了我的名字。
我的家在明月坊,那里还有一件我没有做完的衣裳。
灵姝就在这时杀了进来,她坐在玄凤上,眼里像燃着火焰,她拿着软剑,劈开了那道灵气罩。
她朝我伸手,我没有拒绝。
玄凤高高飞出去,我抱着她的腰,她侧过身特意挡住风
「灵姝,你要带我去哪里。」
灵姝没有说话,直到我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我才看见她通红的眼睛。
「灵姝,放我回去吧。」
她愣了愣,最后玄凤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头。
灵姝已经满脸泪水,带着少女的愤怒,她甚至伸手推了我一把。
「你还要救他们,你为什么还要救他们?他们都这样对你了。难道这些时日你一直没看出他们对你并非真心,你为什么不能收收你的善心。」
玄凤跟在她脚边,也抬起那雄赳赳的眼睛看我。
「姐姐,他们都这样对你了,他们都在逼你死,只有我在救你,可你为什么要回来。」
「灵姝。」
我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异样,又有些难过,上辈子的事情和这辈子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叫我有些混乱。
她过于聒噪,叫我忍不住想起上辈子初入山门那个安静内敛的小姑娘,思及此,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并非救他们,混沌兽出事,不止修真界会被影响,人间也会,若是天下成人间炼狱,你叫我如何踩着他们的骨血活着。」
灵姝尖叫一身,她发丝凌乱,黏在皮肤上,眼睛通红,焦躁的转来转去。
「明明我走了你的路,为什么还是你去死,我明明已经有很强大的力量了,为什么还是你去死,为什么不抓我,我也可以去以身修补阵法,为什么那石头不长在我的心上。」她似乎想不明白,最后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姐姐,我累,我好累。」
我低头抱住她,许是近些日子看惯她嚣张跋扈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有些异样,也或许是,我始终觉得,上一辈子的明歌,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所以于对面之人,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傻丫头。」
「我带你走。」她忽然抬起头,语气坚定。
「上天入地,我带你走,我保护你。」
我拍了拍她的背,小声问道:「你以为是因为我强大的能量,才得以修补阵法?所以才不择手段去做那些事情?试图走我的路?」
她愣愣点头,倒是显出几分少女的天真稚气。
「走吧,混沌兽祸害修真界,自有那帮老家伙顶着,他去危害人间也自有神仙看着,总会有人来管的,可是姐姐,这不能用你的命去管,三界存亡,联系到一个小小女子身上,他们自己不羞愧吗。」
「灵姝,我不是为了他们。」
我看着她,玄凤在她身后展开火红的翅膀。少女的眼里燃着熊熊烈火。
我们还是被抓了回去,签那份契约时,我和他们提了两个要求。
「一、是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得去人间,金明城正阳街,找到一个叫蒋清白的人,让他活的长长久久,无病无灾。」
「二、是在自己所修炼的道上写,吾心有愧,吾心不诚,曾做错了事情。」
他们不愿,若是写上了,怕是无法得道成仙,踏上九天。
我觉得,他们过于伪善,不配做神仙。
「若是不写,我今日就死在这里,女娲石也别想得到了,一起死吧。」
看着他们扭曲的老脸,我有些想笑,于是真的笑了。
被带上神台那刻,我浑浑噩噩想了许多事情。
我意识有些模糊,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很多声音。
灵姝拿剑对着阿爹,旁人说,「胡闹,他是你爹。」
灵姝拿剑直接挥了过去。「我才是你爹。」
这对话让我想起了某个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那顿年夜饭。
我闭上眼睛,倒是不疼。
蒋清白,你要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我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明小歌,我等你回来吃年夜饭,做了你喜欢吃的鱼。」
谢询番外——
灵姝说她死了,修真界的人也都传她死了,听花谷内她的命盘黑了。
明歌死在了谢询的眼前,兽潮席卷过她的身体,他再也找不到明歌了。
而就在几天前,谢询还在想,到了人间后,他们要找一个漂亮的地方,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
谢询不信,求着那几百年成不了神仙老狐狸带自己去了一趟奈何桥。
他足足等了一个月,也没有等到明歌的魂魄。
老狐狸告诉谢询,万兽山有吸食魂魄的灵兽。
好像所有的证明,都证明明歌不在了。
谢询杀了万兽山很多灵兽,剥了他们的皮,血溅了他满脸,灼烧到了他的眼睛。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给明歌报仇了。
他闭上眼睛,世界一片漆黑,他在这片漆黑的世界寻找明歌的声音,可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做了很多小衣服小帽子,他这次的绣工比上次好太多了,他想,明歌穿着肯定好看。
谢询最后一把火烧了,明歌冬天最怕冷了,每到冬天就会给听花谷众人做很多衣服。
也会,给自己做。
明歌说:「过新年,穿新衣,来年又是好景气。」然后看着谢询笑,小声告诉他,「谢询,我给你做的衣服,是最漂亮的。」
他看着这火又哭又笑。
若说谢询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便是将属于明歌的帽子给了灵姝。
他第一次见灵姝是在昆仑山的山崖之下,那是他第一次睁眼,往日他只看见迷迷糊糊的轮廓。
灵姝的脸在他眼里逐渐变得清晰。
「好人哥哥,你终于醒了。」
谢询问:「是你救了我嘛?」
灵姝弯着眼睛,「是我,瞎眼狐狸。」
狐狸一族对气味敏感,即便他觉得当时气味不对,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却没有怀疑,灵姝的长相和当日模糊轮廓对上,他想着一定要感谢她,后来他被找回去了,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后来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见到了熟悉的人。
她身上淡淡药草香,又泛着苦,安静的坐在驯兽大会的台下,像是一朵脆弱但易折的花,
谢询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后来他来到她的身边。
明歌总是温柔的,说话声音也总是清润温软的,谢询每次面对她时,总不知如何开口,总感觉多说几句,对她都是冒犯。
明歌在他心里,永远都是圣洁的。
后来他又遇见了那个叫他好人哥哥的姑娘。
他当时只觉得如遭雷击,原来他默默喜欢那么久的人,并不是救他那人。
谢询只觉得被骗了,甚至觉得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假象,他少年时期爱慕的那个救她的姑娘,并不是救她的人,甚至可能掺杂了欺骗的成分。
他痛苦纠结了许久,他想偿还小时候的恩情。
灵姝只提了三个条件,第一个条件便是让他替自己拿到驯兽大会的第一名。
他并不能接受少年慕艾的姑娘是个爱撒谎的人,于是开始思考,他究竟是喜欢与明姝的这五年,还是喜欢当初救她的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明歌对另一个人说出那句,「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时,会那样生气,甚至产生了一种毁天灭地的冲动。
以至于他脑袋里感受到了一种名为被背叛想法。
那句话是他们感情的开始,明歌却和别人说了同样的话。
可他还是伤害了明歌,他也不想的,看着明歌的眼睛,他难过到想立即投降。
他答应了灵姝的条件,他想明白了,他就是喜欢明歌。
他会偿还灵姝救他的恩情,他也舍不得明歌。
灵姝的第二个条件,便是要走了那顶帽子,他想着无足轻重。
而她的第三个条件,便是将明歌平安带到人间。
后来明歌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起了自己小时候救的瞎眼狐狸。
明歌说他没良心,他其实也觉得,但是就是不想承认。
他心里小声反驳,「胡说,才不是没良心的,狐狸一族对配偶最是忠贞,我一定会最喜欢明歌。」
谢询并不是很懂灵姝这个女人,她好像很恨明歌,又无比害怕明歌死去。
可是这都不重要了,他再也找不到明姝了,他满世界的去找关于她的踪迹,却什么也找不到。
他找了一年,最后回了听花谷的小屋,屋子里处处是明歌的影子,笑着亦或是哭闹。
他开始整晚整晚做梦,梦见明歌受伤了,在兽群里,被野兽撕咬,她一直哭一直哭。
她问他,为什么不救她,她好疼好疼。
让自己救她,哭的他也难受起来,他想去救她,可是怎么也做不到,于是他也忍不住掉眼泪。
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
后来在万兽山内,他再一次看见了明歌,那时的修真界已经开始不太平,灵气疯狂朝一个地方涌去,修真界的灵气开始变得稀薄,就连谢询,也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
她又瘦了,,穿着薄薄单衣,纤细到一阵风就能刮跑。高高的神台上,周围全是一些仙风道骨的修道者。只有她一人站在烈火里。
谢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拨开人群,想离她近一点。
可却被法阵挡了回去,他看见灵姝带着灵兽疯狂破阵。。
谢询心里一阵恐慌,他化作兽形,如一把利剑,穿入阵法之内,灵气如刃,疼的他忍不住发出痛鸣。
他看见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胸腔慢慢打开,血淌了一地。
也看见了内里腐烂的黑血。而她的心脏,渐渐化成了五彩的光,将吸食灵气的入口堵住。
他想救她,却无能为力。
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飞上高台,接住她软倒的身体。
明歌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他说话,也没有看他一眼,谢询浑身是血,他感受不到一点怀里人的生机了。
他希望明歌会醒来说一句。「别难过了,我没事。」
谢询并不懂修真界的未来与他何干,也不懂灵力枯竭之后他们该何去何从,甚至不懂那混沌兽出世会如何危害人间。
他只知道,在他刚找到明歌的下落,还未来得及高兴,他就永久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姑娘。
他喉间发出狐狸长啸悲鸣,怀里之人满身是血,他伸手,捏碎胸口狐狸内丹。
他去陪她好了,自他遇见明歌那刻,他便是为她而活。
内丹碎裂那刻,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明歌病发,疼的厉害,他只能远远看着,听闻神山有神药,他找了老狐狸求问了许久。
后来明歌一直问,那神山是什么样的,其实他也答不上来。
他是五尾灵狐,灵狐狐尾可做续命灵药,老狐狸劝他,若是这样做,逆天改命,又折了寿,可就再也做不了神仙了。
他却不解,「为何人人都要做神仙。」
老狐狸已经很年迈了,寿命到达了最终点,他快死了,可是快到死,他也不曾踏上九天。
「那你为何修道。」
谢询摇头,「我不修道,自她救我的那一刻,就只想想守着她。」
自断两尾时,他很疼,可他想着明歌,他难受于明歌生病了,也很疼。
那时天地忽然变成一片漆黑,他化成了兽状,回归了他少时什么也看不见的状态。
他在黑夜踽踽独行,黑夜烈火灼烧他的身体,心里的恐慌像是无尽原野。
后来他听见了明歌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万物开始复苏,他闻见了花香,听见了流水声,他以兽状站在花里。
他看见了明歌,原来从那个时候,他就这么喜欢她了。
明歌,世上无神山,唯有一颗真心。
狐狸对配偶,最是忠贞了。
后记——
金明城的大雪连下了三天,蒋清白一直不曾离开。
桌上的鱼热了又热,街上的烟花亮了又灭。
他等了许久,身边小厮劝他进去。
他只是笑,「等会我进去了,明小歌回来,又要怪我不给她留门。」
于是他足足等了三天,直到他昏迷在门口,才被人抬了进去。
他大病了一场,不清醒时就问旁人。
「明小歌回来没?」
清醒时就开始沉默不说话了,旁人都说,长安酒馆的老板安静内敛了很多。
病好后蒋清白就关了店,就每日在府里养养鱼。
初春入夏,蒋清白要找的游医有了下落,说是可以治他的病。
他听闻也只是笑笑,却没怎么放在心上。
「该治病的人都不回来了,我一个人长命百岁有什么用。」
但是那游医只是笑笑,留下一颗丹药便走了。
蒋清白闲了无事将那丹药当零嘴吃了,却苦的他脸皱了起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丹药下压着的纸张。
「受故人所托,望公子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他愣了愣,皱眉撕掉,扔进了水里,
「明小歌,江湖骗子,等你回来了,我会找个更厉害的大夫,治好我们的病。」
他闭上眼睛,树上有露珠落在他脸上,少年喃喃,,「这药真苦,怎么那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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