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说,只想做,她只想要一个男人,把她空荡荡的身躯填满。
她需要一个男人,喂饱那无穷无尽的欲。
她伸手吊住他的脖颈,往前一拉,他整个人就倾倒在她身上。
只剩下一个被欲望驱使的长公主。
她的唇红得要滴出水来了,她的脸,似晚霞烧暮,她的眼波,是迷离的。
安状元差点要被俘虏了。
长公主奋力地、着急地,撕掉自己的薄纱,再盯着他,发狠地,连扯带撕,除掉他的衣裳,一切他们之间的障碍她都要拆除。
安状元还要拦住她,他轻而易举擎住她的手,试图劝阻她。
长公主难受得不行了,呜呜噎噎哭了起来,她的嗓子被烧得哑了,她红着眼,哑着声,说,「求你,给我。或者,给我一把刀,求求你。」
安状元,怎么舍得。
他不舍得她哭,也不舍得她求人,更不舍得她疼。
他的理智,一刹那就见鬼去了。
他动手剥落他们的障碍,她的每一寸晶莹雪肉,神灵秀骨,都依附,扎根在他身上了。
他们像生长在一起的藤蔓,缠缠绕绕,纠葛不清,谁也分不开谁了。
他们相识,不过几个月,太短暂了。
可足够了。
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不相爱,有些人,见过一眼,就爱一辈子了。
没人知道这场爱恋是怎么被点燃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很荒谬,可叫人无法抵挡。
但世间万物,总是没有道理,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
春天来了,野原的花就开了。
天亮了,太阳就破雾而出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安状元是个人,他终于屈服于自己的人性。
他热烈、虔诚地吻她每一处剔透肌骨。
他急切、迫切地向她投诚。
江河上,电闪雷鸣,波涛汹涌。
暴雨突至。
偌大的雨点,砸到江面上,一个个漩涡,从幽深处滴溜溜滚沸起来,自深及浅,由内到外,洋洋洒洒,嚯朗朗炸开去,炸得人心肝儿发颤,头皮发麻。
他闯入了她的春日繁锦。
彻底,完全,侵占她的身心。
他们终于在一块儿了。
大汗淋漓,他们十指紧扣。
一波又一波的疾风骤雨,一茬又一茬的云海翻滚。
暴雨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磅礴的金光破开了天地,天终于蒙蒙地亮了。
长公主在安状元的怀里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她太累了,全心全意,仰仗着他的怀抱。
他们在船上。
这艘船是长公主准备来逃离的。
这一晚上江河上的船,摇撼得厉害。
幸亏长公主的人,没见到她发的信号,谁也不敢来打扰。
他们过了尽兴,无人烦扰的一夜。
长公主睡觉,安状元就出去河边摸了几条鱼,烤好了,用叶子包好,等她醒来吃。
太阳出来了,他顺便把湿漉漉的衣裳拿出去晒一下。
山谷里的春花,也开得很好,他顺手又摘了一把,随手放在窗前的小瓶里。
没什么事情做了,安状元就守在长公主身边,看她睡觉。
长公主终于睡够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安状元支着下巴,趴在床沿边,一双清湛的眼眸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长公主此时已经清醒了,她记得昨晚的荒诞,记得自己向安状元索爱,也记得跳崖之前,安状元拒绝了她。
安状元拒绝她,这一点她记得非常清楚。
她也没有被真正爱过,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被人爱,更不相信还有人会爱自己。
长公主背过身去,把被子蒙到头上,她思索了很久,声音闷在被窝里沉沉的。
「安状元,昨天是一场意外,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的檀印齿痕还在他的手臂上发酵。
安状元没听明白她的话,向她确认:「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大不了的事?」
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渺茫了。
安状元一颗热忱的心,被长公主猛地浇上一盆冷水。
他没有预料到,长公主会事后不认账。
他在等她醒的时候,已经想了许多。
长公主穿红色嫁衣,会很美。
长公主肯定地回复他:「是啊,我们都是情非得已。」
安状元垂着眼,不作声了。
长公主等了很久,没听见他说话,但没有动静,他还在床沿边,没有走。
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跳悬崖,我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接近我的,如果你愿意说,就说吧,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我不想跟你为敌,我们各自走自己的路,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安状元掀下她头上的被子,他望着她,沉声问道:「长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无法躲避,只得也望住他。
温顺的安状元,今天的眼神有些不寻常。
看看吧,她就知道,他不简单。
长公主在某一方面,是真的愚钝。
她把安状元气坏了,浑然不知。
安状元腾得站起来,背过身走了几步,他望向窗外的江面,缓了好一会儿。
他生气了,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母亲惹他父亲生气的时候,他父亲就是这样的,耳濡目染。
安状元从父亲那里学习到,自己的女人惹恼了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对她发脾气,也不能拂袖而去。
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他平息了一会,重新走回她的床边,双手擎住她两端的被子,俯身望着她,眼神幽深,喉头滚了滚,半天才说话:「第一,昨天的事,我没办法当没发生过。长公主,你要对我负责。如果你不想负责,那换成我对你负责。第二,我接近你,跟你跳崖,因为……」安状元顿了顿,他从来没有表白过,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好像太直白了,他沉吟片刻,才接着说,「因为,我想当你的驸马,长公主。」
长公主愣了愣,可她还是不信。
她干脆敞开了说:「安状元,你有兵符,有武功,还会玩色子,你们安家,又神神秘秘的,我不信,你……」
安状元懵了,他问:「什么兵符?」
「别装了,你的玉玦可以召唤龙骧军,你真的不知道吗?」
安状元从腰间摸出来玉玦,被打成耳环的玉玦,他递到她手上,闷声说:「你说这个吗?我准备送给你的,那天查你的案籍,刚好看见你的生辰了,是今天吧,刚才你一直在睡觉,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生辰快乐。」
他定了定,清澈的目光望着她,询问她:「所有人都叫你长公主,我可以叫你阿懿吗?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笑着,温声道:「阿懿,生辰快乐,祝你,事事顺意,快快乐乐,没有烦恼。」
长公主觉得自己心上好像有一块坚冰被敲碎了,碎成甜的冰碴,她怔怔地接过来那个耳环,又凉又温,她仍不愿意相信,「那你怎么解释其他的?你们安家,一直都神出鬼没,忽然,忽然,就出现在永安城了。你们,是什么来路,是想干嘛?」
安状元理了一下长公主混乱的质疑思路,一条一条给她解释:「我家祖上是跟着开国皇帝打江山的,后面功成身退了,就带着军队隐居了,怕麻烦,设了些斗转星移的阵法,所以别人找不到我们安家。
家里算略有薄产吧,反正不愁吃不愁穿,你嫁过来,什么也不用担心。
至于我,什么都会,那很奇怪吗?这些事不是学一学就会了吗?可能我师傅比较厉害吧,他什么都会,就什么都教我了。
至于兵符,我还真不知道,我爹娘只说这个留给媳妇,没说这回事,你想要就给你啊,我又用不上。」
长公主被他说得昏了头,最后再问他,「那你为什么突然来永安?」
安状元摊手道:「那不是跟师傅学了一些经世致用的策略,就来永安玩一玩了,我家里人在永南也呆得挺无聊了,就跟着我一起来玩玩了。」
他也没想到,在这遇上一个长公主,把他拘住了。
长公主瞪大了眼。
他们在那阴谋诡计,安家人,搁那玩票。
离谱,就离谱。
安家人就是这样不按套路出牌。
大道至简,这谁能想到那么简单。
长公主想了想,追究起来:「你玩一玩,就把我妓院封了,还想封我赌场?」
安状元认真道:「这些营当,确实不好,损国不利民,我们换其他的。」
玩归玩,原则和底线是必须要保持的。
长公主撇了撇嘴,他都自作主张了。
她没有反驳他。
安状元却有话问她,他直朗地问:「阿懿,你跟季临渊,是什么关系?」
长公主低下头,手指头绞在一起。
她不敢看他了。
她害怕从他眼里看到那种唾弃的目光。
然后安状元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阿懿,以后就跟我好吧。不要别人,好不好?」
过往皆为序章,来日方值期许。
他一句话,融化了她所有的愤懑、委屈。
十八
长公主在悬崖时,偷了季临渊的腰牌,凭着腰牌,轻而易举,救回了阿年。
可阿年才刚苏醒,还很孱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于是,长公主带着弟弟,跟着安状元去了永南城的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安平岛。
一个单打独斗了八年的姑娘,是决计不会登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长公主并未同安状元交底。
长公主有自己的谋划,等阿年好些,等彻底掌握了龙骧军,就离开,离开这个不属于他们姐弟的平静小岛。
她不说,安状元也不会问。
他以为,长公主属于安平岛。
长公主,在安平岛,仿佛大梦一场。
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安状元来敲长公主的窗户,他是爬树来到她窗边的。
长公主推开一扇窗,就看见安状元了。
他踩在不那么牢固的树干上,一阵风吹过,他就跟着树枝悠悠荡荡。
他比月光还缥缈。
长公主立刻伸出手去扶住他,安状元借着她的手臂,从有月光的窗户爬进来。
长公主倚在窗边,抱着双手,交叠在胸前,那双璀璨明亮的眼睛盯着安状元,她翘着唇,笑盈盈问:「安状元,三更半夜,你来做什么?「
安状元唇角的笑痕很深:「阿懿,今晚月色不错。」
今晚月色不错,我又想你了。
长公主低下头,轻轻笑起来,她那纤脆的小脸在月色里透着光。
她又掉过身去,在窗边探个头,去看蓬蓬树影后的圆月。
树上烧着红色的野花,苍叶被夜浸成了铜绿,红绿暗邃,本是幽沉的夜,叫那圆月一照,不由分说,都融化成潺潺流水,璨璨浮光。
她倚着下巴认真地看,他也过来窗边,同她头并头、肩并肩地,挨着看了一会儿。
自然而然,他们就在月光下的窗边接吻了。
他托着她的头,一遍遍地吻,缠绵悱恻地吻。
把心上人和月光都吻进春夜的梦里。
直吻到月落乌啼。
有时候,月光浅淡,但星河灿烂。
他带她去无愁崖上看银河,山崖离天近,一伸手,仿佛就能摘下一掌星光来。
在一个又一个的深夜里,在无人的石崖后,他们吻到长河渐落晓星沉。
他还会背着她,在日暮的海滩上看落日,看潮起潮落。
入夜了,安状元往夜海里砸一颗小石子,海面上骤然有浅浅蓝色星光在隐烁。
长公主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问他:「奇了,你还会召星星?」
安状元笑得不行,忍不住捏捏长公主疑惑的小脸蛋。
他对长公主说:「是,只要阿懿喜欢的,我都可以召唤。」
只要阿懿喜欢的,上天入地,我都可以。
这回轮到长公主捧腹笑了,她搂着他的肩膀望着他笑,他也捧着她的手臂望着她笑。
他们常常这样,并没有什么好笑的缘故,可是两人笑成了一团。
夜风一吹,夜海不是夜海,刹那变成了永恒的星光。
长公主看呆了。
在地平线上的星河里,安状元向长公主求婚了。
他垂着眼,望着怀抱里的她,诚挚、忐忑地问:「阿懿,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这是长公主计划中的一刻,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刻。
可没想到计划中的一刻,也会叫她晃了心神。
她低下头,盯着他们相抵的脚尖,她哽着声,说,「愿意。」
那一刻,她是真心诚意的。
长公主,贪婪地想做一个短暂的、美好的梦。
她刚说完,耳边忽然就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天空升起了腾腾烟火,姹紫嫣红。
把夜照成了绚烂的昼。
全岛的人,为安状元布置了这一场浩浩荡荡的求婚。
婚礼同样是恢宏壮观的。
长公主凤冠霞帔,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新嫁娘,普通又幸福的新嫁娘。
安状元牵着长公主的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喜娘恭贺:从此,二位新人荣光共度,患难同尝。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礼成的时候,安状元轻轻捏住新娘手掌心,他迫不及待想告诉她,他有多么高兴。
长公主捏回他掌心,她也想告诉他,她也很高兴。
长公主在新房里等安状元,已经入夏了,有些热了,她的领子口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刺挠挠的,正等得不耐烦,安状元终于回来了。
长公主在盖头下,听得众人说他喝醉了,又听见他踉踉跄跄,撞这撞那的声响,心想他是真的醉了,等人都散了,她就要掀盖头来看,手刚碰到边沿,他的手就覆在她的手上面了,他沉声说:「阿懿,你的盖头,只能我来掀。」
长公主呆了呆,讶声道:「你没醉啊。」
安状元笑起来:「我见到阿懿,就不醉了。」
他怎么可能醉,他想他的新娘,想快点回来陪她,只能装醉了。
他挑起了盖头,盖头下是他那倾国倾城的新娘子。
红色嫁衣,赤金凤冠,重峦云鬟,雪肤红唇。
最动人的,是长长的眉,潋滟的眼。
他把她抱到衾被上去,一边寻着她的吻,重重地吻,一边解她领口的盘扣,一件件剥落。
最后,只剩下一件粉嫩荷花肚兜。
红色喜房,花烛摇曳。
终于歇息了,已经是早晨了,薄薄的日光透过窗格菱花,在地上洒了斑驳的花影。
他抱着她满足地睡觉,她以为他睡过去了,就把脸依偎在他的手臂上,轻声喊了一句,「郎君。」
她想看看他的睡容,刚抬起眼,就望见他半阖着眼望着她,声音沙哑:「唔,娘子。」
他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强撑着不睡,先哄她睡。
最后,这对新婚夫妇,在白天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们像一切新婚夫妇一样,在一起做很多事。
比如,清晨起个大早,去海边渔船上买最新鲜的鱼回家来煲鱼头汤,他们两个没进过厨房的人,齐心协力,把厨房烧了一个又一个。
安家父母相当开明,骂了一顿安状元,骂他败家玩意儿,夸了一顿沈嘉懿,夸她贤惠能干,又安慰她,咱们家多的是厨房,尽管烧。
再比如,他们一起酿梅子酒,说等到冬天天气冷的时候再喝,沈嘉懿一边酿酒一边吃酸梅,吃得牙都酸倒了,结果,只能捂着牙看阿年、安小妹两人吃甜的,她委屈得不行,对着安状元撇嘴,安状元摸摸她的头,答应等她牙好了,把整个甜铺的糖都买来给她一个人吃。
还有,他们在庭前种枇杷树,搭葡萄架,落秋千,闲来无事,要么在葡萄架下喝茶吃甜糕,要么荡荡秋千,给树浇浇水。
更多的时候,是安状元教阿年读书,练武功。沈嘉懿带着安小妹吃东西,睡觉,玩。
阿年今年八岁,可却是少年老成。他刚苏醒过来的时候,沈嘉懿抱着他哭了很久,阿年默默拿袖子擦自己的脸,默默嫌弃道:「姐姐,你的鼻涕,糊我一脸。」
阿年刚见安状元时,撇了撇嘴,说:「姐姐,这个小白脸是谁?」
阿年还是个很上进的孩子,他发奋图强,要把失去的时光追回来,可惜沉睡了两年,他的四肢绵软无力,曾经他也是个骑射小天才,阿年是很懊恼的,然后,他口中的小白脸安状元,不用两天,就把他脉络打通了,带着他练了几天武功,小天才阿年又上道了,再然后,阿年见到沈嘉懿就是:「姐姐,你快嫁给我安哥吧,好白菜别叫别的猪拱了。」
沈嘉懿差点没爆了阿年的头。
阿年最开始也很不耐烦安小妹的,安小妹每天就是砸核桃吃,拆甜糕吃,剥葡萄吃,吃得圆滚滚的,偏偏她还喜欢跟着他屁股后面玩,阿年觉得有点烦,烦着烦着,就习惯了。
安家父母也是很自来熟的,每天都要给阿年煲补品,然后跟别人说什么,总是要说,「哦,我们家小年,也是什么都会,对,那么小的孩子,四书五经,全都背熟了……」
阿年在这里,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长公主姐弟,在安平岛,度过了短暂的,快乐的春天和夏天。
可他们姐弟知道,有一天,他们要走的。
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龙骧军的秘密她已经知道了,到了永安,找一个老头,把这副耳环给他看,就能召唤龙骧军了。
小岛设置的阵法,在夏至后十天内,岛内的人出不去。
所以,在夏至那一天,他们就得走了。
长公主已经想好哪一天走了。
那一天,是平静的一天,和往常没有区别。
到了晚上,长公主亲自下厨,下了迷药,安家的人吃完饭,都喊困,各自睡觉去了。
安状元也抱着她回房睡觉了,然后等他睡过去了,长公主就要走了。
临走的时候,她一下又一下地亲他的唇。
忽然就掉下眼泪,她在迷茫夜色里,轻声说「对不起。」
她把离休书也留下了,她骗了安状元,她不配做他的妻子。
十九
春天到夏天,首辅大人过得并不容易。
他受过很多伤,首辅大人的赫赫权势,是累在无数杀伐和万具枯骨之上的。
这次不过就是又受了伤,仅此而已。
他早就麻木了。
他短暂地以为,长公主死了。
他也短暂地颓丧过一段时间。
季府的下人背地里怀疑首辅大人精神有些错乱了,他常常自己一个人,坐在小破楼的阶梯上,捧着一对发旧的娃娃,自言自语,说着说着,自己就对着娃娃笑。
有些吓人。
那段时间,首辅大人活得像个鬼,形容枯槁,销毁骨立。
夕雾伏在他的床前为他流眼泪,她饮恨道:「她死了,可是我们还活着,我才是你的夫人,我还怀着你的孩子。」
季临渊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床顶,望了很久,他那琥珀色的眼落着沉黯的光,他残忍地笑了笑:「夕雾,孩子生下来,你就走吧,我会给你安排好,让你一生荣华富贵,不再屈人之下。」
曹夕雾变了脸色。
他们的婚事,是一场交易。
夕雾是庶女,她的母亲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不受宠的小妾,她在府中受尽欺凌,季临渊第一次到曹府,就遇上她了,正在被曹肆拳打脚踢的,可怜小姑娘,季临渊救了她。
怯懦的夕雾多么想逃离曹府,多么想过上体面的生活。
季临渊成了她在绝望中的一根稻草,也成了卑微庶女藏在心底的执念。
后来,季临渊找上她,问她要不要做一场交易。同他成婚,人前恩爱,等他成事以后,她就可以离开,享受一生荣华。
夕雾自然愿意。
姻亲是这世间最稳固的盟友关系,他娶了她,曹将军自然就信任季临渊了。
最初,夕雾不过是要逃离屈辱的生活,可成了婚,这个简单朴素的愿望得到满足了,她慢慢又生出别的心思,凭什么,她一直屈人之下,凭什么,爱的人在身边,她也得不到他,她什么都没有。
人,永远不会满足的,一个愿望实现了,还有无数个愿望。
夕雾的执念,一发不可收拾。
终于有一天,她对毫无防备的季临渊下了幻药,他把她当成长公主了,他一遍一遍地要她,说他爱她。
夕雾如愿怀上了季临渊的孩子。
长公主已经死了,她以为她就能把季临渊留住了,可不能。
夕雾怔在原地,掩面呜咽。
她哀求他,她说她爱他,求他给她一个机会,求他也爱她。
季临渊却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冷声说,我这辈子,不会再爱别人。
她在心中,恨毒了长公主。
无论长公主是活着,还是死了,都让夕雾嫉恨。
凭什么,她有季临渊那样护着她,她还不把季临渊当一回事,凭什么,她在遭受屈辱时就能反抗,就能以牙还牙。
夕雾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同父异母的哥哥曹肆破了她的身子,拿她当亵娈,有一天,曹肆叫她帮他,锁住长公主,他以后就放过她,夕雾照做了,她没想到,长公主直接把曹肆弄死了。
长公主那么勇敢,那么幸运。
可曹夕雾,那么卑微,那么怯懦,那么不幸,像是个蝼蚁,任人拿捏。
有些人,就是那么奇怪,把自己的不幸,归结于另一个人的幸运。
嫉妒,是可怕的,会烧成疯狂的恨。
除了夕雾,年迈的季父也来看自己活得不像人的儿子,他是个沉默的父亲,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在季临渊的床沿坐着,坐了许久,久到日光都要落下山了,季父才对他说:「临渊,不要叫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季临渊阖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
季父起身要走了,听见儿子轻声说:「父亲,季氏一族的荣耀,我会保住的,只是,姑姑,不该那么做。」
他的儿子,对他的妹妹恨之入骨了,临渊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了。
季父无可奈何,他也阻止不了这一切。
季父叹息了一声,「临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首辅大人病愈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义灭亲。
他联合百官,弹劾太后,后宫干政,祸乱朝纲。
在首辅大人率领的九统军司的虎视眈眈中,太后归还了玉玺,从此幽闭深宫。
太后在朝中的左右臂膀,被首辅大人收拾得一干二净。
小皇帝受了惊吓,忽染伤寒,一时之间,沉疴不起。
首辅大人,统摄全政。
至于悬崖上,东吾公主派人暗杀首辅大人和长公主,罪证确凿。
东吾和西陵直接战火升级。
而东吾公主,被首辅大人囚了起来。
仅仅是囚吗?不止。
首辅大人,心狠手辣,残酷冷血。
他把东吾公主,和一个没阉干净的太监锁在一个兽笼里。
笼子里,还有皮鞭、火烛、铐锁,以及情香。
东吾公主,成了太监的禁脔。
首辅大人,也不是一直这么狠戾的。
该处置的都处置后,他才想起来,他答应她,要带她去见阿年的。
可是她死了,他没办法履约了。
首辅大人要自己去罗刹城,看一看阿年。
这个世间,只剩下阿年,和沈嘉懿有羁绊了。
可去了才知道,早就有人拿着他的腰牌把阿年带走了。
首辅大人负手走到窗前,拨开栓子,推开窗门,天空很蓝。
他一言不发。
看守的人都吓得瑟瑟发抖,以为没命了。
可是,首辅大人忽然笑了起来,先是低低笑了几声,旋即,开怀大笑。
沈嘉懿,没死。
她还把阿年带走了。
很好。
她一定还会回来的。
他笑着笑着,忽然刹住了。
安和煦,和沈嘉懿,一起跳了悬崖,也就是说,他们在一起,活着。
首辅大人,还是把放走阿年的人统统杀了。
二十
长公主姐弟,已经回到锦乐城了,她的赤焰军,驻扎在这里。
长公主联络了弥生,赤焰军的将军,他是她的家奴,因能力卓越,被长公主挑中,替她建立起来这支军队。
长公主知道季临渊对付了太后、东吾公主,静了静,方笑道:「首辅大人这次做得不错。」
季临渊对于长公主来说,早就不是那个心上少年了,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感动了。
有人已经占据她的心了。
迟到了,就是迟到了。
破镜,不可能重圆的。
况且,季临渊永远都在保护他的家族。
就算他对付了太后,他们季氏,仍然显赫。
她猜测,季临渊要自己称帝了,到时候,季氏只会更好。
迫害他们姐弟的仇人,可不止太后一个人,还有他们季氏一族。
长公主,全心全意要把季氏都拉下水,季临渊也包括在内。
长公主以锦乐城为据点,暗中联络永安城中的长公主势力,准备里应外合。
在这一次的背水之战中,长公主有了兵,但她的后援仍不足,钱粮有限,她必须速战速决,才能获胜,一旦打成了持久战,必败无疑。
长公主需要先去永安城一趟,找到龙骧军的对接人。
据永安城的人回复,首辅大人确实认为长公主死了,长公主进城,简单易妆即可。
长公主把对接的细节告诉了永安城她的人,叫他们提前布置好。
怕引人怀疑,长公主只带了几个人去永安,阿年,留在锦乐城,她不能让他冒险。
长公主总是不愿意让心爱的人冒险。
她昼夜不歇地回永安,夜晚的时候,有月光洒在她的手臂上,她低着头看。
那月光有温度,像是谁隔着时空拥抱她。
她离开安平岛已经半个月了,忙碌的时候她不会想起安状元,只有这种时候,偶然的月光,寂静的夜,她才想起来他。
他说过,不是什么都可以做交易的。
他一定痛恨背叛和欺骗,安状元那样干净的人,从来没有被欺骗过的人。
他会难过多久呢,他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她是一个坏姑娘,愣生生在他平静幸福的生活里捣乱了一阵子。
安状元,会好起来的吧?
长公主把膝盖屈起来,自己轻轻地抱住自己。
到了永安时,已经是两天后了,那是一个阴沉的天。
长公主并未贸然去寻访那家对接的店,她在对面客栈的三楼住下了,每天隔着窗户观望,又叫其余人打听最近永安城的一些消息。
一切都风平浪静,没有异样。
夜晚的时候,长公主终于走进那个店了。
这家店是卖绸缎的,各色绫罗,陈列有序,艳丽芳菲。
店前方立着一个高柜,堆着一摞布匹。一个老头举着油灯在高柜上敲着算盘,听见声响,抬起一双苍老疲倦的眼看她,问她找谁。
长公主举起耳环,老头登时从高柜上下来,走到她面前,拿过来仔细辨认了一番,面上神情多变,探头望了望外面,隔了一会,才问:「你自己一个人?」
长公主点点头,老头抚着花白胡须,佝偻着腰,来回踱步,过了半晌,说,「等一会。」老头掀帘进了里间。
长公主握着掌心的耳环,静静地等。
可忽然之间,里间暗了下去。
所有的火,顷刻灭了。
长公主还怔在原地,外头长街上,百千火把亮了起来。
有人提灯推门走进店。
脚步声稳沉。
一步一步朝长公主身后走来。
她的心,突突跳起来。
猛一回头。
季临渊的脸,在灯下照得明亮。
她又功亏一篑了。
长公主踉跄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的脸,在光中白得透明。
「为什么会?」
季临渊回答她:「你的人,早就被我监控了,这个店,是我为你准备的店。」
长公主,把唇咬得都流血了。
她被逼到高柜前,季临渊抵着她,伸手抚摸她的脸,那冰凉的、纤脆的脸。
他的声音,像从阴曹地府飘来一样,阴沉沉的,「沈嘉懿,你是我的。」
他吹灭了火,把灯砸在地上。
掌风一过,门就被掩上了。
黑暗中,他掐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压,几乎要把她揉碎,融入自己的身子。
不是,她不是他的,她有郎君的,她的郎君,是温柔的安状元。
长公主咬牙奋力地推拒,推搡之中,高台上的布匹嚯朗朗地砸了下来,季临渊抬手去挡,分不清的颜色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的绫罗把他们罩在混乱的世界里。
季临渊要吻她,她不愿意,最后,两人像缠斗的恶兽,撕咬彼此,伤痕累累。
他把她压到地上的布匹上,撕她的衣裳,昏昏沉沉的光,长公主忽然黯声说:「季临渊,你要我再死一次,才满意吗?「
他停住了,清醒了,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他不过是害怕失去,太害怕,太想拥有了。
他抱着她,吻她的鬓角,做最大的妥协。
他说:「沈嘉懿,嫁给我,我让阿年登基。」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年登基,圆了她的心愿,可最终,他们仍是他的傀儡。
季临渊,他把什么都算好了。
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翘起来,冷冷笑道:「我嫁过人了,天地日月山河为鉴。」
季临渊要疯了。
长公主被囚禁在季府。
她被囚在一个荒芜的小院里,手脚被落了铐,平时不会有人来的,只有一个负责伺候她的哑巴姑娘,还有季临渊会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长公主无法获知了,那天夜里陪她去的人,也被季临渊统统杀了。
阿年还在锦乐城等她,无望的等待,是最磨人的。
陪伴她的,只有萧萧落木和半壁残阳。
这一天,季临渊喂她吃饭,她忽然呕吐起来,吐得面色发青。
他慌了,请大夫来看。
大夫说,长公主有孕了,是初夏时分怀上的孩子。
季临渊面色灰败,踉跄着跌坐在凳子上。
长公主躺在床上,笨拙地用手抚摸自己微隆的小腹。
她以为她吃胖了。
她忽然轻轻地、温柔地笑了。
她和安状元的孩子。
她在绝望的等待中,生出了希望。
二十一
堕胎药已经备好了,就在小炉子上咕隆隆煮着。
长公主在认真地吃饭,每一口都嚼得很香,她不挑食,每一样都要吃,她需要喂饱自己,喂饱她的孩子,保持充沛的体力和健康的体魄。
她还不知道怎么做一个母亲,怎么照顾她的孩子。
她只是凭着本能,不敢挑食,不敢伤心,不敢自残。
季临渊坐在一边,看着她端起一碗热汤,簌簌地喝。
这很不像沈嘉懿,她是一个不爱吃饭、挑食的人。
季临渊伸手,擦掉她嘴角沾的饭粒。
她很乖顺,她对他客气了很多,不再激怒他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抱着她,她也不敢动弹。
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冒险。
一个母亲,为了孩子,什么委屈都禁得住的。
她吃完饭了,小炉子上的汤药也沸开了。
哑巴姑娘阿莺颤抖地端来了热腾腾的药。
阿莺并不想端来这碗药,她照看了这个长公主十来天了,最初她病恹恹的,可知道有了孩子之后,这个长公主很努力地活着,很努力地,想给她的孩子最好的一切。
长公主知道阿莺不会说话,可是她在很闷的时候,还是会跟阿莺絮絮叨叨,她问阿莺一些傻瓜问题,比如,这个孩子会是男的还是女的,他会不会调皮捣蛋,她还请阿莺帮她去问问别人,怎么保胎。
她明明知道她不会说话的。
可她太想跟别人分享自己当母亲的喜悦,也太想知道怎么做好一个母亲。
长公主总是,为心爱的人,像一个傻瓜,也像一个战士。
阿莺比手画脚,指一指她的肚子,再指一指自己脸上的笑容,她叫长公主多笑一笑,孩子才会高兴。
长公主就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桃树下,望着院子上方窄小的蓝天静静地笑。
或许,她是想到她的孩子快乐地笑,或者,是想到她孩子的父亲幸福地笑。
阿莺在季临渊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向长公主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药,摇摇手。
长公主脸色变了,只不过一瞬间,她不可以叫季临渊发现,她也不可以拖累哑巴姑娘阿莺。
季临渊亲自把碗端过来给她,他平静地哄她,「沈嘉懿,趁热喝了。」
长公主指尖冰凉,她接过来,望着那幽深的黑汤,上面落着她恐惧的神情。
还没喝,她就觉得她的腹部隐隐作痛。
或许,是她的孩子在求救。
长公主滚了滚喉头,冲季临渊露出一个笑容,「太烫了,我过会儿再喝,好吗?」
季临渊望着她的笑容,静了静,他把堕胎药端过去吹凉。
长公主慢腾腾地站起来,她手上的铐解了,可脚上的还锁着,她只能慢慢走到窗边,虽然镣铐是很精细的,甚至还雕了花,可镣铐就是镣铐,走起来,总是很拖累的。
她伏在窗边,有一藤野花坠下来,她掐了一把,别到发鬓上,她转过身来,望着季临渊,温柔地笑着问他,「临渊,我好看吗?」
季临渊忽然就呆在原地了。
临渊,多久没听见了,这样温柔的呼唤。
他仍端着药,悄声说:「好看。」
她抿着唇笑,然后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轻声说:「我能不能不喝药,太苦了。」
季临渊沉着眼,他思索了很久。
她等了很久,窗边的日光流淌在她雪白的手臂上,可是一点温度都感受不到。
季临渊下定决心了,他走过来,把她抱回去,他温声说:「乖,喝了,就好了。」
他骗她是安胎药。
他们之间,已经有很多意外了。
这个意外,他要亲自掐灭。
他要亲自喂她,碗沿贴在她的唇上。
长公主轻轻翘起唇,说:「我自己来。」
她捧住了碗,然后,狠狠地往墙壁上掷去。
飞溅的汤药,有些溅到他们的衣裳上,有些溅到脸上。
有几片碎瓷,刮着她的脸而过。
她白嫩的脸上,很快就刮了几痕血丝。
季临渊静静地看着她,他知道她察觉了。
他伸手来按住她的肩,残忍地说:「摔了一碗,还有很多碗。」
她瘫坐在地上,什么疼也感受不到,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季临渊也蹲下来,他静静地把她环抱住,他说:「嘉懿,我们会有孩子的。」
她在冷笑,可是她还不能放弃,她也抱紧他,低声哀求:「临渊,这也是我的孩子。我想要他。求求你。」
他用手梳着她的发,仍不退让,「嘉懿,你听话。」
她抖着肩,蒙住脸窸窸簌簌地哭了起来,她连哭,都是隐忍的。
哭是真心实意的,她哭自己不够强大,让她的孩子跟自己受委屈。
哭也是装腔作势的缓兵之计,她在哭声中,琢磨该怎么办。
她需要知道他想要什么,对,交易,只要知道他要什么,他们可以交易。
什么条件都可以,只要能留下孩子。
季临渊想要她替他生孩子,还想要跟她成亲。
她在哭声中,渐渐理清了思路。
季临渊想要她,爱慕着他的、决裂前的她。
虽然那个她早就死掉了,可装,她也能装出个八九分。
长公主早就练就了一身虚与委蛇的本事。
她主动去抱住他,含泪道:「临渊,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我除了阿年,没有别的亲人了。这个孩子,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不能不要他,我不知道有娘亲疼爱是什么滋味,可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没有娘亲疼爱,临渊,求求你……」
她的泪,落在他的颈项上,炙热的,滚烫的,滑到他的心尖上。
江贵妃嫌弃她是个女儿,没有为她稳定地位,并不待见她。
季临渊圈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他有些动容了。
可他还是不愿意退让。
他无法看着她生下别人的孩子。
他擦她的眼泪,不作声。
她又攀着他的手臂,仰着脸,去吻他的下颌,她说:「临渊,我们成亲,小妾也好,外室也好,我不在意,我为你生儿育女,我们像从前一样,好好的,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以后,死心塌地,跟着你。好吗?」
像从前一样,以后,死心塌地。
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永远在一起。
季临渊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
他揉着她的手腕,沉下眼,他花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一个好字。
「可是,孩子生下来,要送走。」
他永远无法接受她为别人生儿育女。
她的肩头垮了下来,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筋疲力尽,但是起码,她暂时护住了她的孩子。
她站起来,走到床沿上歇息。
她低头抚了抚小腹,她怕吓到孩子了。
季临渊还在,她不敢说出声,只能在心底,默默地跟孩子说:「别怕,娘亲会保护你的,娘亲不会不要你的,永远永远。」
她疑心刚才过分地掉眼泪了,又赶紧把眼泪擦掉,努力地绽放出一个笑容。
她快乐,孩子才会快乐的。
阿莺也很高兴,她急匆匆地端走炉子上的药,尽数倒进桃树底下。
季临渊走了,阿莺赶紧拿药来,仔细地替长公主擦脸上和手上的伤痕,阿莺怕长公主疼,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可是长公主摇摇头,对她笑了笑,她从来都不怕疼的。
长公主反倒摸了摸阿莺的头,「谢谢你,阿莺。」
长公主运气也不是很差,有时候,也会遇上善良的人。
所以,她对遇到过的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分外珍惜。
阿莺羞涩地笑了笑,忽然记起来什么,从兜里摸出来一本书,眼睛雪亮,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
长公主打开一看,是坊间的一些育儿经。
她也高兴坏了,迫不及待就翻起来看。
长公主,想做一个好娘亲。
夜里只有长公主自己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她会思念她的郎君。
如果,他知道他们有孩子,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他会喜欢他们的孩子吗?
长公主不知道,她的郎君,在她离开之后的第二天,一定要来找她。
他不顾众人劝阻,直愣愣地去破阵法。
用血肉之躯去破阵法,无非是找死。
安状元被阵法反噬了,伤得很重。
除了身体上的重伤,她的郎君,心上也被她重创了。
他是个人,就算他有颗强大、坚强的心,他也会受伤。
他想不通,为什么,她可以在甜甜地喊完他郎君后,说走就走了。
她直接就留下离休书了,她不承认他们的婚事了。
或许,长公主只是图谋安家的兵符。
或许,她一直都当他们的亲事是一场交易。
良好的家世教养,告诉他,不能死缠烂打。
他以为,或许,不打扰,是最后的温柔。
所以,他还没来找她。
至于锦乐城,弥生和阿年,他们等了十几天,终于等不下去了,他们要到永安,营救长公主。
二十
弥生和阿年混入了季府。
谁能想到,弥生好歹也是个将军,可他,把自己扮成了个寡妇,把阿年扮成了个小姑娘。他们以母女相称。
弥生是个受欢迎的寡妇,毕竟他手脚麻利,热心肠,还有几分姿色,勾得那些单身大龄管事的神魂颠倒,至于阿年,虽然性情冷淡,不爱说话,甚至对她娘也很不愿意搭理,可是,阿年这个小女孩长得太可爱了,府上的丫鬟都喜欢捏捏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蛋,阿年一度很屈辱。
一来二去,他们也就在季府混熟了。
他们在季府溜达了个遍,也摸到长公主住的偏僻院落了。
院落虽偏僻,可是重军把守。
弥生和阿莺混熟了。
虽然阿莺是个哑巴,可不妨碍弥生叽里呱啦拉着她碎嘴。
很少有人跟阿莺说话,阿莺喜欢听弥生热热闹闹地说话,也喜欢沉默的可爱的阿年。
阿莺对他们毫无戒心。
阿莺不会说,但是会写字。
他们从阿莺这里,得知了长公主的情况。
长公主有孕了。
弥生剔着牙对阿年说:「状元郎,还挺厉害啊。」
阿年一双乌沉沉的眼难得有光亮,扬着喜悦的小脸蛋,得意道:「那是,我安哥。」
长公主有孕,是好事,可也是个麻烦事。
逃跑就多了几分危险。
他们送给阿莺一罐青梅,阿莺惦记着长公主爱吃酸的,转手就带去给长公主了。
青梅上有几个划了痕,很浅淡,可划了几个年字。
长公主认得阿年的划痕,在安平岛酿青梅,他有时候也无聊地划字。
长公主捻起一个吃了,长公主有了计划了。
她托阿莺,赏点东西给送青梅的人。
长公主赏了一些银子还有首饰,有一个簪子是空心的,长公主把纸条塞在里头,通过阿莺传递了出去。
有一日,曹夕雾在院子里赏花,听到一个寡妇大声在跟别人碎嘴,「我那天看见小院那住了一个女人,长得老好看了,还挺着个大肚子,是首辅大人的小妾吗?」
曹夕雾脸色大变,她一把揪住比她高很多的寡妇的衣领,气急败坏问那个贱人在哪里。
她是真急了,一时之间,忘了她平日很柔弱的样貌。
寡妇佯装吓坏了,一五一十跟曹夕雾说了,还带着她去了。
曹夕雾领了一帮人,杀过去了。
看守的重兵,想拦又不敢拦,毕竟这位才是正头夫人,还怀着孕。
他们一合计,里头这位还戴镣铐的,想必不是什么正经人。
只要人不出事,不逃跑,就不怕,这个正头夫人向来柔柔弱弱的,必然也不能闯什么祸。估摸着也就是逮着人骂一骂解解气,还是把正头夫人伺候好。
他们最后还是让行了。
长公主等夕雾,等很久了。
门被踹开了,长公主敛眸喝了杯茶,抚了抚小腹,这才慢吞吞抬头看来势汹汹的一行人。
长公主望向敌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寒彻骨。
曹夕雾差点垮了,长公主没死,竟然没死,还怀了孕。
季临渊把她养在这里,这个孩子,一定是季临渊的,私生子。
嫉恨之火烧得腾腾的。
曹夕雾冲上前去,恶狠狠推了长公主一把,嘴里不干不净叫骂着:「贱人!不知廉耻!勾搭有妇之夫,去死吧,跟你的孽种一起去死吧。」
长公主没防备,被她一冲撞,踉跄了几步,肚子磕在桌沿上,阿莺赶紧冲上来扶住了她,勉强站稳了。
长公主没想到这个曹夕雾,平时那么柔弱,疯起来这么疯,力气还挺大。
她还真小瞧她了。
曹夕雾仍不甘心,又冲上来,扬手就要打长公主。
长公主怒了,狠力掐住她的下颌,捏住她的手腕,阴森森笑道:「你也配?」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啪啪」,干脆、利落、响亮的巴掌声,此起彼伏。
长公主最会扇别人巴掌了。
曹夕雾的脸,高高肿起。
场上的人,一时半会呆住了。
曹夕雾已经嚎开了,其余人才醒过神,鱼贯而上。
长公主把曹夕雾掉个头,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在她脸上游离,冷涔涔的,像毒蛇吐信,她凉飕飕地对曹夕雾笑道:「还要命吗?」
曹夕雾吓得瘫软,点头如捣蒜。
长公主满意地拍拍她的脸颊,轻笑道:「好姑娘,叫他们退下,顺带,准备一辆马车,还有一张你夫君签批的出城令。「
曹夕雾颤着声,叫人退下,又叫人去准备,只是出城令,去哪找,她也不知道。
混在人群里的寡妇这会忙道:「这位姑娘,你别伤了我们夫人,出城令,我们这就去找,夫人,我们去书房找找吧。」
寡妇在众人的帮助下,很快找来了出城令。
长公主戴着脚镣,挟持着曹夕雾,推推搡搡地往门外去,刚走到门口,准备上马车了,寡妇带着女儿,对众人说:「我们跟着去,也好保护保护夫人。」
众人都说寡妇母女太忠肝义胆了。
阿莺也咿咿呀呀地要跟着上车走。
于是,长公主,弥生,阿年,阿莺,拿曹夕雾做人质,顺利坐上了马车。
他们把曹夕雾捆好了,封住了嘴。
这会,才终于松一口气。
阿年把脸依偎在姐姐的手臂上,蹭了蹭。
长公主眼圈红了,摸了摸他的头。
弥生笑阿年,「乖女儿,这会就变成奶娃娃了啊。」
弥生什么都好,就是多长了一张嘴。
阿年吧嗒咬了他一口。
长公主宠弟狂魔,坐那虎视眈眈,弥生又不能揍他,只得悻悻地,掉头跟阿莺说话。
阿莺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长公主的裙摆。
长公主低头一看,染了点殷红的血。
这会,她才觉得肚角隐隐作痛,这会儿才想起来刚才磕到了。
长公主唬得脸都发白了。
他们需要找大夫。
找大夫又耽误了一程子功夫。
大夫说,很危险,幸好发现得早,吃一帖药,休息一阵,就好了。
长公主的孩子,跟他母亲一样,有坚韧的生命力。
可他们没有多余的工夫休息了,吃过药,长公主也不歇息了。
他们复又上路了。
长公主还疼,可她说没事,只是自己倚在角落,捂着肚子,额头冒着薄汗,忍着。
阿莺心思细腻,察觉了,默默地蹲在一旁,替她揉揉肚子。
再忍忍,就好了。
长公主劝自己,也安慰自己的孩子。
只需要出了城,又能柳暗花明了。
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就堵上了。
弥生掀帘出去看情况。
城门前乌泱泱的军队驻扎着。
季临渊站在城楼下,乌衣黑靴,一张脸阴沉沉的,活似索命阎王,他在亲自盘查。
出城的人都得下马车,士兵们举着火把,凑前去,照亮,每一个人都看得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