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于栀晚

我和池斯屿从小青梅竹马,直到他认识了孟时喃,开始和她形影不离。

那天我和她一起掉进海里,他毫不犹豫地游向了她。

后来他站在我的病床前对我说,「你不是会游泳吗?」

我闭上眼,没告诉他我当时被水下渔网缠住的脚。

1

「池斯屿,救我!」我感觉自己在被浪潮一点点地往海里卷。

「池……池斯屿,救……救命!」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漫过头顶,求救喊得断断续续的。

我是会游泳的,但脚腕不知道被什么缠住,拼命下坠。

孟时喃也落水了。

但她附近还有好几人,且她落水的地方明显不深。

而我附近能求救的人,只有池斯屿。

「斯屿哥,救命啊!」不远处的孟时喃忽然出声。

海浪再次涌来,我忙屏息,它似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又很快退去。

我努力将头浮出水面,看向本欲向我游来却在听到孟时喃声音顿住的池斯屿。

「池斯屿!我的腿被……」

一袭海水淹没我没说完的话,等我再次费劲探出头时,只能看到池斯屿的背影。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

我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向池斯屿求救。

沉入海底前,我最后看到的一幕,是池斯屿抱起孟时喃走向岸边。

其实一切都是有预兆的,池斯屿在我和孟时喃之间选择了后者,在很久以前就有迹可循。

2

我和池斯屿已经相识了九年。

彼此的父母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关系亲密。

大学也一如既往地升入同一所学校,只专业不同而已。

起初,池斯屿对我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直到孟时喃的出现。

「池斯屿,我真的受不了这天杀的老师的课了,要不然我转到你们专业去吧。」

我一把拍开专业书,跟坐在身边的池斯屿抱怨。

他瞥了我一眼,「你太废,打算来玷污我们专业?」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他的毒舌。

他只是天生如此,开始我还会有些不舒服,但后来我发现他只是偶尔说说而已。

从前我打碎我妈新收藏的一个花瓶,他抱臂站在一旁说风凉话,

「你真是活够了,是打算早死早超生?」

我本来就烦躁,听到他的话,直接气到被玻璃碴子不小心划伤了手。

池斯屿立刻拉我坐到沙发上上药,明明动作轻细,还是要出言嘲讽。

「你怎么干什么都不带脑子。」

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扯回自己的手。

对他嚷道:「不用你管了行了吧!回你家去吧池斯屿,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再也不想听你说话了!」

他抿唇看着我,神色阴沉。

半晌,他沉默起身。

我还是赌气地坐在一边不理他,但眼睛偷瞄,看到他正在收拾地上残留的玻璃碴子,心情总算好了点。

直到晚上我妈回家,我才慌了神。

当她一脸怒容地质问我花瓶哪去了的时候,池斯屿挡在我面前认下了这个罪名。

结果就是,他被他妈妈禁足在家好几天。

3

所以,听后他的话,我也只是轻哼一声,「不去就不去呗,你们专业有什么好的。」

以往我也说过同样的话,他只是轻嗤一声,并不接话。

今天却反常地放下笔,皱眉看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贬低一个专业的时候,正有人为了学院奖学金而昼夜苦读?你不觉得你一句不过脑子的话,同时也贬低了她吗?」

我被说得一愣,下意识反问:「谁?」

「孟时喃。」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口中听说那个名字

之后,孟时喃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和池斯屿之间。

他口中的孟时喃坚韧,高洁。

虽然富二代追她,却依旧是刻苦争取奖学金,自食其力的清醒女生。

那天中午放学。

「池斯屿,今天中午我们去长云街那家火锅吃吧。」

我站在他刚下课出来的教学楼下,兴冲冲地说。

池斯屿直接拒绝,「你自己去吧,我和时喃一起。」

认识他这么多年,他都是叫我全名梁栀。

我慢慢敛起笑,顿了顿还是说:「可以一起去吃啊,总归要吃饭吧。」

「她吃不了辣,还是算了。」

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以前的池斯屿从来不会这样为别人着想。

「一起去吧。」孟时喃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我刚想点头,池斯屿就拉过她手腕。

「逞什么强?」

我听得出,虽然语气强烈,但里面蕴含的全然是关心。

孟时喃弯唇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我能吃一点辣的,斯屿哥你别担心。」

池斯屿眉头松了松,看向我,「那去吧。」

我迟钝地点点头:「好。」

那一瞬间,我以为他们才是从小认识到大的玩伴。

我才是那个外人。

4

坐在火锅店里,以往我们都是只吃红汤。

但今天,池斯屿为她点了一个鸳鸯锅。

我自己坐在一边,看着对面两人的你来我往。

孟时喃跃跃欲试,想尝尝红汤锅里的烫菜,又在刚伸出筷子就被池斯屿拦住。

池斯屿又给委屈巴巴的孟时喃舀了一勺清汤里的丸子,以示安抚。

我低头扒拉着早已凉透的烫菜,一时没了胃口。

「咳咳!」

我闻声抬起头。

池斯屿边给她倒水,边沉着声说:「都说了你吃不了这个,瞎尝试什么!」

我看着孟时喃被呛红的脸,正想给她再倒一杯水。

刚递过去的杯子被池斯屿抬手挡住。

「算了。」

「啊?」我茫然地看着他。

池斯屿拉着孟时喃起身,看了我一眼,「我是不是说了她吃不了这个?」

我一时不懂,为什么要责怪到我头上。

「你们去哪?」我见池斯屿已经拎起孟时喃的包。

「我带她换一家,你自己吃吧。」

池斯屿冷硬地丢下这句话,就拉带着孟时喃夺门而出。

火锅咕噜咕噜沸腾着,我还怔愣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

「还需要给您再加点水吗?」

我扯回思绪,对着服务员难捱地弯了弯唇,「好的谢谢。」

热汤沸腾出热气,眼睛被蒸得有些湿润。

那天,我几乎将点了的所有菜都下进了红汤。

直到一点也吃不下,才没继续往嘴里塞。

中间池斯屿发来一条微信:「抱歉,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

我看了几秒,随即若无其事地摁灭手机,没有回他。

5

刚走近寝室楼,远远看到池斯屿正在楼下等着。

我抿了抿唇,还是走过去。

「有事吗?」

他脸色不太好,「怎么不回我信息?」

我「啊」了一声,没想到他会来问,笑了笑,「忘了,不好意思啊。」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半晌才问:「你怎么了?」

「没事啊。」我用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口气回他

池斯屿叹了口气,「别计较这些,明天中午我再陪你去吃一次。」

说着就要来揉我的头。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哈哈一笑,「不用啦,我今天吃太多了,最近都不想吃火锅了。」

他的手在半空僵了僵,「那明天吃别的。」

我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抱歉地看着他:「可是我明天跟室友……」

「你什么意思?」池斯屿掀眼看着我,情绪不明。

他勾起一个讥讽道笑,慢声说:「怎么搞得我好像求你一起吃顿饭一样?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你还生气起没完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明天……」

「明天我和室友一起。」我打断池斯屿的话,直接回复。

孟时喃不只改变了池斯屿对我的态度,因为她的出现,忽然让我看清了很多事,我对他也不再复从前。

池斯屿气笑了,「随你。」

那是我们第一次不欢而散。

6

我和池斯屿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战。

教学楼就那么几栋,加上大一课多,我总是会在很多地点偶遇他。

且大多时候,孟时喃都在她身边。

两人一起上课,下课,吃饭,甚至陪她傍晚逛操场。

这是和我在一起时前所未有的。

是的,我有些嫉妒。

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池斯屿的。

大概是他每次毒舌表现不耐烦,却又会帮我处理麻烦,给我所有人都没有的偏爱。

但似乎特例也不再是我独有的,这份还未宣之于口的爱意,多半是要胎死腹中了。

有了第一次,就不会止于初始。

我从没想过池斯屿有一天会为了孟时喃站在我的对立面,不分清红皂白地指责我。

我和室友为了学分,报了一个主题为「经验交流」的交流会。

开始时间在早上 7 点,很冷门的时间,所以报的人不多,不到一百个。

室友赖床让我先去买早饭。

直到交流会开始时,她才匆忙而至。

几个学生代表轮流上去发言,分享经验。

在观众席上看到了池斯屿的身影,我怔了一瞬,因为这种活动他一般很少参加。

但下一秒,台上的人就为我解开了疑问。

第一个上台的是孟时喃。

室友抱着面包微微弯腰埋头啃着,孟时喃本来在上面温柔分享地好好的。

倏然,讲台嘭地发出一声响。

我吓得肩膀一颤,抬头看去。

「能考上大学,但学不会尊重人是吗?」说完,她就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们这边。

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聚焦了过来。

我下意识看向池斯屿,他只是像看陌生人一般望着我。

我不明所以,视线转向孟时喃,试探问:「什么?」

「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吃东西,这是尊重人的表现吗?」

我偏头看着室友,她也是一愣,塞进嘴里的面包,嚼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忙嚼了几下就囫囵咽进去,涨红了脸小声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来得及吃早饭。」

孟时喃冷笑一声:「难道不可以早点起,或者活动结束后再吃?」

我皱了皱眉,不免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

我站起来对上她的视线,「我室友有低血糖,如果不吃早饭,会很难受。」

她扯了扯嘴角,「那为什么不早点吃?说白了还是觉得这个交流会不重要,要不然就是对尊重他人这件事没有一点概念。」

我一时哑然。

池斯屿适时开口,他站在孟时喃身边,我的对立面。

没有一丝情绪:「本来就错了,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我定定看着他,藏在桌子下的手攥得发疼。

「难道不是?大学没人会惯着你的脾气。」他这样说。

7

沉默的对峙中,忽传来一声低泣声。

孟时喃哭了,池斯屿忙转头去看。

她毫无征兆地趴在第一排,埋头呜咽出声。

我惊异地看着,不懂她哭的点在哪里。

仅仅是因为……别人吃了个饭吗……

孟时喃哭声渐大,肩膀不停抖动。

池斯屿靠近温和地安抚了她几句后,抬头沉着眉,寒声道:

「梁栀,做错事还理直气壮的,这就是你的家教吗?」

我满是不可置信,完全不敢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周边旁观的几个女生也去安慰孟时喃,然后瞥了我几眼,小声附和:「就是啊,还真好意思。」

室友也猛地起身,扬声对池斯屿说:「是我吃的东西,你吼直梁栀干什么!」

我向四周看去,旁观者的不满已经愈演愈烈。

在池斯屿开口前,我深呼了一口气,看向孟时喃时不时还抖动的背影。

「抱歉,在你发言时吃东西是我们不对。」

随即又平静无波地说:「但如果心理承受能力只有这么点儿,那我不是很建议你以后再上台发言。」

说完,没再看众人一眼,拉着室友离开。

刚出活动室,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站住!」

池斯屿追了出来。

我本不打算理他,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他猛地伸手,握住我的小臂转了过来。

「你还有事?」我看了他一眼。

池斯屿一下把我拉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就这个态度给人道歉的?」

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我给她磕一个你看行吗?」

池斯屿一愣,像是不相信我会这样嘲讽他。

我趁机挣脱出胳膊。

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后就后退一步离开。

「梁栀。」

我没回头。

耳边是他陌生的语气,「你怎么现在会变得这么。」

他顿了一下,才终于找到那个形容词。

「鄙俗。」

在他看来,他和寻常的学生并不一样,他接受过别人接受不到的教育,享受别人享受不到的生活。

而孟时喃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甚至称得上偏激,恰巧这样的理念与他不谋而合。

池斯屿也曾经把我和他归为一类人,但在这次争锋相对后,我很荣幸地被他排除外了。

我看着前方的路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离开,没有再回头一次。

8

回到寝室,我就把池斯屿的一切联系方式拉黑了。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那点小悸动,早在他和孟时喃统一战线的时候破灭了。

有一次晚上,我刚吹完头发回寝室。

手机刚好响起来,是陌生号码。

我没防备地直接接起。

「喂?」

那边除了电流声就再毫无动静。

我拿下手机看了眼,又试探出声:「你好?」

「你闹够了吗?」

是久违的池斯屿,声音似乎比平时沙哑。

我了无情绪地回复:「你打错了。」

正想挂断,池斯屿又忙叫住我。

「你什么时候把我拉出来?」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拉什么?」

他似乎是咬着牙说:「黑名单。」

我哦了一声,「等我有空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利落地把这个陌生号码一起拉进了黑名单。

9

我一度以为,我和池斯屿将会这样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下去。

直到我妈的一通电话。

「梁栀我问你,你和斯屿怎么了?」

她公事公办的口气,让我有一种她是池斯屿的妈,而不是梁栀的妈的错觉。

「没怎么啊。」

「那为什么你们去海边玩,他还让我打电话问你。」

「什么海边?」我一头雾水。

她淡声道:「斯屿和一群同学组织了海边聚会,你也跟着一起去。」

「为什么啊?」我不理解。

她只是简单解释了两句:「你们认识那么多年,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更何况你爸爸还和他们家有生意往来。」

我静静听着,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我久未出声,那边也只是等了几秒就径直挂了电话。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怪谁,是池斯屿的自作主张,还是母亲的不讲情面,抑或是自己的身不由己。

很快我手机又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周六上午 10 点,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我盯着屏幕扯了扯嘴角,没回复,也没再拉黑。

周六那天,我下楼出来,池斯屿已经等在楼下了。

以前大多时候,都是我等他。

但现在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摆出这幅表情,似乎是别人强迫你一样。」

我气笑了,停下脚步回头直视着他,「是不是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他抿紧唇,阴沉着脸没有反驳。

在一群人中,我几乎是瞬间看到了孟时喃,但我也只是无视她走过去。

人数太多,他们租了辆中巴车代步。

10

我从小晕车,看前排还有个位置直接坐下。

池斯屿和孟时喃殿后上车,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欲言又止地看向我。

「干什么?」我皱眉问。

孟时喃率先开口:「这个座位是我的。」

「啊?可是我坐过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东西占座啊。」

孟时喃轻淡的语气透着一丝理所当然。

「他们都知道我晕车,是特意把这个位置空出来留给我的。」

见我没有让开的意思,池斯屿走近温声说:「是我跟大家打好招呼给她留的。」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但这次是为了孟时喃。

「池斯屿。」我平静地看着他,「你还记得我也晕车很严重吗?」

他一怔,神情有些难堪。

「前排怎么多人,非要我这张座位吗?」

我晕车的严重情况池斯屿是知道的,但是他还是选择了为孟时喃出头。

换做是别的同学,我可以主动让开,毕竟是大家特意为了这个人留出来的。

当这个特定对象变成了孟时喃,那我也会随之变化。

周围的人一听就不乐意了,均小声嘀咕。

「凭什么我让啊,我专门抢先一步上车占前排的。」

「就是啊,我还要打游戏呢,坐后面不吐晕过去。」

孟时喃处境变得有些尴尬,她的自尊病再次犯了。

她抱臂抬着下巴扫视了一圈众人后,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大不了我不去了。」

说着就要下车。

池斯屿大步过去及时拉住她。

最后是池斯屿答应了前排的一人好处,孟时喃才稳当当地坐下。

池斯屿往后排走时,我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

里面盛满了责怪。

还以为孟时喃大动干戈这一阵子,她是有多晕车。

我抱着包迷迷糊糊睡过去之际,她还在看书。

到后面一段颠簸的路中,我是死掐着人中才没吐出来。

反而是孟时喃,神情都丝毫未变。

我才后知后觉,她所要的不过是表现自己的特殊和群体给她的偏爱。

11

在海边下车呼吸到新鲜空气一瞬,我倏然想骂自己一句蠢货。

因为我妈几句话,不禁要忍受晕车带来的翻江倒海般的痛苦。

同时还有池斯屿和孟时喃的打情骂俏。

众人都兴冲冲地不是下海游泳,就是自助烧烤。

我走到离他们较远的沙滩边坐下。

「好点了吗?」身后是池斯屿的声音。

他声音虽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有一霎让我梦回以前的池斯屿。

那个虽然毒舌,但讲道理,虽然损我,但也会默默站在我身后,成为我的底气的池斯屿。

我没像前几次那样出言讽刺。

晕车的后劲还没缓过来,我只是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池斯屿径直在我身边坐下,也看着面前的海。

「你为什么非要跟孟时喃过不去?」

我冷哂一声,站起来,退开两步垂眸看着他。

「池斯屿,你没事儿吧?你能不能看清楚,是我跟她过不去吗?」

池斯屿也跟着站起来,无奈地皱着眉。

「那你就不能让着点她吗?」

我看了他半晌,怀疑这是一个有逻辑的人说出的话吗。

「我为什么要让?」

「时喃凭自己考到这里不容易,她心思敏感……」

我所有的气在一瞬间平和下来,已经接受了他无条件偏向孟时喃的事实。

淡淡出声打断他:「那跟我有关系吗?」

我看着被沙子半覆盖的蟹壳,不想再去跟他争辩孟时喃道一切。

「池斯屿,你以后不要再因为孟时喃来说教我了,我虽然讨厌她,但也没去劝你一起讨厌。所以你也不要强迫我喜欢她。你以后和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只要不来烦我。」

海风将沙子吹到我的脚背上,酥酥痒痒的。

许久,身后才传来声音。

「所以,你是要跟我……绝交吗?」

我没说话,不明白他怎样定义绝交。

这个词似乎有些幼稚,却又出乎意料地恰当。

12

看着浮动粼粼的海水,我自顾自地淌进去,避开池斯屿。

我没往太深的水域走,但海浪不知不觉地已将我推远。

刚发觉想往回游时,从深海而来的海浪倏起,卷起我往深海里去。

我拼命往回游,突然再往前不了一米。

一潮潮海浪接踵而至,我沉下水面才发现左小腿被缠上了一段渔网。

而渔网的另一头被底部的珊瑚勾住。

我动了动腿,但都无济于事。

接着,我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岸边。

幸好,池斯屿还没走远。

「池斯屿!救我!」他立刻抬头看过来。

我松了一口气,看着他渐近的脚步。

下一秒,孟时喃的声音响起,「斯屿哥,救命啊!」

池斯屿脚步顿住。

他只犹豫了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游向了孟时喃。

海水不停灌入口鼻,意识随之淡去。

沉入海面的那一刻,我知道多年前替我接下摔回花瓶的男生,彻底消失了。

13

再次醒来,是在病床上。

我妈坐在我床边,看我醒来忙俯身过来,「栀栀,渴不渴?」

我微微摇摇头不说话。

每呼吸一下,肺疼痒难耐,拼命想咳嗽。

她复又坐了回去。

安静的空气中忽传来一声哽咽。

「是妈妈不好。」

我垂眼看着病号服袖口的条纹没出声。

说不怨,是假的。

她依旧很忙,虽然对我很愧疚,但还是很快就被公司一个电话叫走了。

病房内只有我一个人,空寂地像时间停住流动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我偏头看去,池斯屿正神色不明地站在门口。

懒得探究他的情绪,我又很快转了回来。

他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睨着我。

然后说了一句我没想到的话。

「你不是会游泳吗?」

我只是颤了颤眼睫,随即闭上了眼,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开口的声音都是沙哑粗粝的。

「池斯屿,还记得在海边时你问我的问题吗?」

话音刚落,我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池斯屿给我倒了杯水,我抬手挡住,摇了摇头。

一时间恍若回到火锅店那天,只不过角色置换了一下。

他把水杯放在柜子上才道:「什么?」

「你问我是不是要跟你绝交。」

他顿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

「忘了,提这个干什么。还有没有哪里难受,我去叫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

说着就转身要走。

「池斯屿。」我叫住了他。

「梁栀,抱歉。」

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在给我道歉。

他转过来时,眼睛变得猩红。

「我当时以为时喃不会游泳,下意识地以为她情况紧急些。」

从孟时喃出现,他的下意识已经不是我了。

我点点头,忽然问:「所以你是喜欢她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成为池斯屿的首选就都说得通了。

青梅竹马似乎永远比不上天降。

好像所有的不甘都已经被海水冲刷干净,是以我问时很平静。

沉默了许久,他才哑声开口。

「我不知道。」

我默认他承认了。

当然,无论喜不喜欢,我该说的话都不会变。

「之前的问题我给你答案,」我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是,池斯屿,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们之间,再也谈不上朋友这两个字。」

听罢,他猛地上前一步。

「我们认识近十年,你因为一点小事就要跟我断了是吗?」

我对上他的眼睛,里面是陌生的情绪。

我慢慢出声:「什么叫小事呢?我被渔网缠住腿不能动弹,差点死在海里也叫小事吗?」

他一瞬间情绪崩溃,蹲下俯身垂下头在我床边颤声道:「我错了,栀栀。」

这是他第一次道歉,也是第一次叫我栀栀。

「你当时肯定害怕极了,是我的错。」

他来拉我的手,被我轻轻拂开。

「嗯,是你的错,并且我不打算原谅你。」

「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抬头正想再说什么,病房门再次被打开。

「你还有完没完了?」

14

孟时喃抬着下巴垂眸睨着我,「斯屿哥不是说了他是无心的,他都道歉了,你还要他怎么样?」

我歪头看着她,手指无意识轻敲着床边。

「孟时喃,你算什么东西,来指责我?」

我不禁怀疑是不是我忍让了几次,才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自恃清高。

「你!」孟时喃上前两步,瞋目道:「斯屿哥说得没错,你果然没家教。」

一直沉默的池斯屿忽然出声。

「时喃,你先回去吧。」

「你赶我?我在帮你说话!」孟时喃一脸被人背叛了的样子。

我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润润喉才说:

「池斯屿对你好点儿,你就觉得自己不一样了是吗?」

孟时喃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攥紧,但似乎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落荒而逃。

我一字一句:「你能不能认清下你自己,不过就是个成绩比普通学生稍微好点儿,只能拿个企业捐助奖学金,再也上不去一层的学生啊。」

无视她的怒容,我风轻云淡地继续说:

「噢对,你拿的奖学金所捐助的企业是我家的。我会劝你口中教不好自己孩子的父母,也就是我爸妈,不再跟校方合作。」

「当然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可以维持你的人设让池斯屿继续欣赏你,然后让他家给你捐助。」

「梁栀!」她气到连形象也不顾了,大声嚷嚷的样子活像个泼妇。

「时喃!」池斯屿起身挡在我床前,「我说了,你先回去。」

大抵孟时喃也是真的考虑到池斯屿有能力捐助奖学金的事,只是冷冷地盯了我许久后,一声不吭地离开。

「抱歉栀栀,我没让她跟来……」

「停。」我打断他,「别这么叫我。」

以前我对他再好的时候都是叫全名,现在也没必要这么亲昵。

「你非要做的这么绝吗?」他的声音很轻。

我还记得当时扑面向我袭来的海水,无孔不入地紧裹着我,渗透进去。

那种无声却沉重的窒息感,让我一辈子难以忘记。

我不禁咳嗽了两声,叹了口气。

「我很累,想休息了。」

这场对峙最终以池斯屿的离开而结束。

不是打发池斯屿的借口,我是真的累,没多久也阖眼睡去。

15

第二天,我妈来看我时,我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岸上的。

很显然,我不可能是自己被冲上岸的。

那时海浪势头正猛,只会把人往海洋深处拉。

如果被冲上岸,只能在海浪褪去,又或是风浪方向调转的情况下。

但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生。

而我又是必须在短时间上岸才有可能存活。

所以我很确定,自己是被救上岸的。

至于这个人是不是池斯屿,我甚至都没思考直接排除。

「妈,是谁把我救上来的?」我问。

我妈边打开保温桶边说,「是斯屿背你来的,但听他说,好像是你被冲上岸后他才找到你的。」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拿起我妈给的勺子一口一口喝汤。

出院后我很快回了学校,像个普通学生一样继续上课。

但实际上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有天,我遇见了当时同去海边的一个同学。

「身体好了吗?」她笑着跟我打了打招呼。

我点点头,「好多啦,谢谢。」

我顿了顿,又接着问:「请问那天你看到把我救上来的人了吗?」

「当然了。」她瞪大眼睛,「好多人都看到了,是纪敛把你抱上来的。」

「纪敛?」我一脸茫然。

「纪敛学长本来就挺有名的,还是你直系学长,你不知道吗?」

我干巴巴地摇了摇头,「那你有纪敛的微信吗?能推给我吗?」

总不能别人救了我,连句话都没有。

「哟。」身后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打断女生的话。

「还得是咱纪哥啊,都三年了,还是没一个能打的。还有小姑娘天天要微信呢。」

我回头看过去,两个男生正站在身后。

接着,个子高一些的,穿着黑半袖,灰色宽松卫裤的男生看着我轻笑了一声。

笑骂刚才说话的男生,声音磁性而低醇:「滚蛋。」

「成,不打扰你们了啊,我不当这电灯泡了。」

「……」

甚至不给我一句开口的机会,就推着那个女生离开了。

「你找我?」原地只剩下我们俩。

我点点头,正色道:「谢谢学长那天及时救了我。」

他略一挑眉,「顺手而已。」

「……」

他说得好像把我从海底拎出来一下简单。

我抿唇,又继续道:「学长中午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就当是谢谢了。」

「不太有,今天我有点儿事。」纪敛神色如常,「不然你加我个微信,我有空了就告诉你。」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行。」

随即,我和纪敛互换了下微信。

「今天怎么不见你黏着你那竹马?」他又问。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他没再重复,看了眼手机,通过好友验证后说了句他还有课就走了。

16

回来的路上又遇见了池斯屿。

「去哪了?」

我心说跟你有关系吗,但还是委婉道。

「一点私事。」

他垂下的眼眸都透着落寞。

「今天中午,我去了长云街那家火锅店。」

我敷衍地点点头,看着被他堵住的去路有些烦躁。

「那时候,我丢下你带着孟时喃离开,你一个人独自在那吃饭,是不是很难过?仔细想想,我们的不合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似是在忏悔,却又不愿意低下头。

「你想说什么就快说。」我有点不耐烦了。

又过去半分钟,我还没等到他开口,正想绕开他离开。

「梁栀。」他朝我走进一步,看进我的眼睛里。

「我不喜欢孟时喃,我只是欣赏她,仅此而已。」

语气是少有的认真,「我习惯了你一直在身边,以为你不会离开,所以……」

「所以你就可以那我不当回事,随便伤害我。」我接过话头。

他动了动唇。

我摆手让他打住。

「要还是道歉之类的就别说了,没有意义。」

「那你想我怎么做呢……」他扯出个惨淡的笑。

我拿包抵住他,把他推远了些。

「离我远点就行。」

我侧身从他身边过去,像是避着病毒一般快步逃开。

刚到寝室就收到了纪敛的微信。

「我周六有时间。」

我敲打键盘回道:「我也是,那学长,我们是中午去还是下午去呢?」

「上午吧。」

上午去吃什么?我停了一瞬,还是回道:「ok!」

17

认识池斯屿的 9 年里,我从未见过他动手打架。

一则是因为没人会不知好歹地招惹他,二是他自小学自由搏击的事总是不胫而走。

当有人刚有起了挑衅的心思,便会很快收回去。

但,纪敛是个硬茬。

周六上午,纪敛按时发来信息。

「我到你楼下了。」

我背起包包连忙跑下楼。

他还是和上次差不多的衣着,只不过还戴了个黑色棒球帽。

他视线随着我跑到他面前,垂眸睨着我勾起个笑。

「急什么。」

莫名地,我从他语气中听出一丝宠溺。

我顿时摇了摇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晃了出去。

我本以为只是去吃个午饭。

但纪敛带我逛了一天,从商业街到百货大厦。

吃完午饭又以为就要回去了,谁知他又开车去了一家最新开的网红奶茶店。

「喝吗?」他按下车窗,对着奶茶店抬了抬下巴。

我摇头,「刚吃完饭喝不下了。」

话音刚落,奶茶店就很不给面子地大喇叭广播着:

「新品芋泥麻薯脆波波尝新啦!长云街只此一家!」

「……」我有点不争气地心动了。

纪敛似是看出来了,嗓音含着笑。

「想喝吗?」

我看着奶茶店门口的印着新品奶茶的牌子,小声开口,「想……」

「等着。」他点点头,直接下车走过去排队。

我看着人群中那个高挺的身影,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从今天最开始出来吃饭,玩乐,一切的花销都是他出的。

没给我一点结账的机会。

可是,明明是我应该请他啊……

纪敛回来时已经过去十多分钟。

我接过奶茶,「学长,其实我可以自己去排的。」

他嗯了一声,扣上安全带,单手把着方向盘。

「但人那么多,我怕你挤都挤不进去。」

「……喔。」我接受了这个理由。

直到天色渐晚,我们才悠悠了学校。

到寝室楼下,我正打算打个招呼就上楼。

「等会儿。」他打断我的话头。

接着,便俯身凑近过来,歪头靠近我的脖子。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怎……怎么了?」

他摁住我的小臂往回扯了扯,「别动,这儿是不是个虫子。」

我瞬间不敢动了,虫子是我一生的宿敌。

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理,我僵直地站着,任由他动手。

他抬手把虫子拿下来,我刚松了一口气。

面前就蓦地过去一阵劲风,我明显刘海都被吹了起来。

我后退了一步,才看清。

池斯屿阴沉着脸朝纪敛绘出一拳,但纪敛也瞬间面不改色地单手接住。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池斯屿暗哑的声音透着狠戾。

18

我蹙起眉,站在纪敛前面推开他。

「你有病?」

他恍若未闻,攥起我的手往他方向一拉。

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这么快就跟别人在一起了?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我瞬间从脚底蹿升一股凉意,直至头顶,凉到我发蒙。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认识孟时喃之前吗?

他明明知道,还是明目张胆地站在了孟时喃那边,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我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身后的声音响起。

「放开。」

纪敛上前抬手面无表情地摁下池斯屿的手。

池斯屿眯眼与他对视,但手未松一分。

两人明显都在用力,手上的青筋崩起。

我的手腕被攥得似乎错了下骨。

「啊。」我轻呼出声。

池斯屿视线重新回到我身上,立刻松了手。

手腕因血液不循环,呈现出明显的一片红。

纪敛也甩开池斯屿,即刻托起我的手腕,轻啧了一声。

「疼么?」

我摇摇头,「没关系。」

池斯屿有些惶然,「栀栀,我不是故……」

「池斯屿。」我神情淡漠道:「算我求求你,」

语气却还是不禁带上一丝反感和无奈。

「别再来烦我了。」

「不管我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你,起码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

池斯屿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动了动唇。

半分钟后,失神地轻轻出声,「原来,是不喜欢我吗?」

我不懂他为什么一副受伤颇深的样子,仿佛他才是那个暗恋无望的人,我才是那个仗着自己被喜欢就任意出口伤人的人。

校园广播站放着舒缓温柔的纯音乐,我的声音毫无情绪。

「是,不喜欢。」我说。

19

那天以落在我们之间的枯叶为界,他再没上前一步。

只是用很悲伤很悲伤的眼神看了我许久,才无言离开。

「难过了?」

我目光从池斯屿背影上抽离,转向纪敛。

「难过什么?」

「就为他?」他语气透着不明的情绪。

我反应过来,微微摇摇头。

早在池斯屿一次又一次地为了孟时喃针对我时,我就再也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了。

无论是喜欢还是友情。

只不过还是有些怅然,不是为他,是为了自己。

为自己第一次喜欢上一个错误的人而惆怅。

纪敛懒声嗯了一下,语调又恢复如常。

「小朋友脑子还是很清醒啊。」

我抬起头又歪了歪方向,不解地看着他,「哈?」

他扬了扬眉,没解释。

只是看了眼手机,「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我弯唇客气道,「那学长我回去啦。」

他略一点头,「早点休息,晚安。」

我不太习惯对异性说晚安,只是微微一笑就转身离开。

下一秒又被拉了回来。

但纪敛并没有碰到我的身体,只是勾着我手上包包的链子。

「学长还有事吗?」

他神色坦然,「你还没回我晚安。」

「……」我笑得有些尴尬,「那……学长晚安。」

「回去吧。」他声音里含着笑。

他的嗓音格外低醇好听,我莫名有些脸热。

回到寝室,我先用凉水冲了冲。

我想,可能是今天的温度又回升了。

洗漱完躺在床上刷朋友圈时,碰巧第一条就是纪敛的。

没有配文,只有一张图片。

只有一盆白里透着淡淡嫩黄的花。

评论区有一条我们年级导员的评论。

他问:「这是什么花啊?」

纪敛回得很快:「我的小栀子花。」

我看着他的回复,眨了眨眼。

目光锁定在「我的」两个字上。

半刻后,我摁灭手机放在枕头下,把被子再拉上一点,盖住下半张脸。

动作一气呵成。

静谧的夜里,只有星星窥到了我的无措。

20

次日下午下课后,我又收到了纪敛的微信。

他以「昨天我请的你,今天你要不要请回来」为由,把我骗到外面吃饭。

但最后我去结账的时候,还是和前两次一样被告知已经结过了。

「……」

回到学校,我故意走快,把纪敛丢在身后。

「还生气了?」纪敛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暗自翻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加快,直至和我并排。

「小朋友气性也太大了啊。」他拖着声音道。

我还是装作没听见。

纪敛速度猝不及防地加快,登时停在我面前。

我刹不住,直勾勾地撞进他怀里。

头顶是一声闷笑。

我有些恼,抬起头瞪着纪敛。

刚想说什么就被一道颤抖的吼声打断。

「梁栀!!」

我听出是孟时喃的声音,但却像是愤怒到极致的吼叫。

当我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她表情扭曲,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投向我们的眼神,是我从没见过的。

比上次池斯屿还要令人发怵数十倍。

像是要把人撕碎一般,不留余地。

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很多事是我想错了。

她怀中的书应声落地。

但她没有去捡,孟时喃这样看中学术的人,居然也会任由书本散落地上。

而比这更为震悚的是,她这天翻地覆变化的诱因是纪敛。

更准确点说应该是,她喜欢纪敛。

喜欢到极端偏执,毫无底线,愿意为他做到任何地步。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孟时喃已经上前双手推了我一把。

我后退倒下,手下意识撑地。

纪敛大步走来把我扶起来,展开我的手。

手心掺着灰的血迹丝丝渗透而出。

纪敛只是看了几秒,随即动作很轻地放下我的手。

面无表情地朝孟时喃走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发怒,不是大吼大叫,仅仅只是用漆黑的眼盯着,令人发怵。

「你谁?」他语气可以称得上压抑,与平常相差甚远。

孟时喃眼眶很快就盈满眼泪,「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听着一愣,一时也顾不上手上的伤。

在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才逐渐明晰。

据孟时喃所说,她在刚开学时被班上一无赖死缠烂打过。

但在她拒绝过他几次后,他怀恨在心,在孟时喃某次路过篮球场时,猛地将手里的篮球朝她砸去。

中途却被在另外一个场地的纪敛截了下来。

「打个球对女生还这么脏啊?」

就是那次,她喜欢上了那个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的学长。

孟时喃又上前一步,语速很快地跟他讲着他们每次都偶遇。

她甚至说得上来日期。

但从纪敛的神情明显可以看出,他不记得。

我听得有些心惊。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她和池斯屿是互相有好感的。

但前几天池斯屿对我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而今,又有孟时喃当众告白纪敛。

21

「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摇头直勾勾地看着纪敛,气息发抖地说出一句话。

纪敛很坦然,「没印象,一点都没。」

孟时喃似乎信念崩塌了一般,白细的手腕想要去拉纪敛的衣袖。

「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甚至……」

她话音忽断,看了我一眼,又才将视线转向纪敛。

「你居然说你不知道?」

我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的转变。

甚至?甚至什么?

我站在一旁看向那个满眼泪花的,被不少人奉为清冷女神的女生。

恍然间,我突然有某种预感。

孟时喃也许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她似乎有更为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几天跟纪敛相处来看,他虽然偶尔看起来不正经,但并不是一个会对女孩子不礼貌的人。

然而,孟时喃成了这个例外。

纪敛避开她伸开的手,淡嗤了一声。

「我不知道怎么了?」

「你做了什么跟我有关系吗?你是做了多不了得的事感动自己,现在还得绑架我必须为我毫不知情你所谓的付出做出回应?」

孟时喃眼泪不停地顺着眼角落下,情绪崩溃到毫无形象可言。

可见纪敛的话对她的打击很大。

路过的女生小声同情孟时喃的话,清晰地传进我耳朵。

我面上不显,但心里冷哂了三声不止。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是看到一个场景,表面到不能再表面的事,就去臆断别人,轻易下定义。

纪敛大概也不喜欢成为焦点这种感觉,没再跟她多说。

回身走到我面前,「走吧,带你去处理下伤口。」

我弯了弯手,伤口疼的有点发麻。

点点头正打算跟他一起走。

「梁栀,站住!」

我深呼了一口气,回头像看一条黏答答的蛞蝓看着孟时喃。

纪敛侧身挡住我,「有事儿就这样说。」

孟时喃柔顺的发丝被风吹落在脸边,凌乱而狼狈,她噗嗤一笑,但眼里没有任何笑意。

「怎么,你怕我再推她一次啊?」

「我就是说句话而已。」

纪敛没有理会她的疯疯癫癫,未动一分。

我抬手拍了拍面前的肩膀,「学长,没事的,我也想听听她说什么。」

纪敛回头,我对他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绕过纪敛,我走到孟时喃正对面。

「想说什么?」

她微笑着走上前,靠近我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

「这都是因为你,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没有任何意外。

我似乎就是在等她这句话,我为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反击理由。

我也笑了一声,「我也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22

之后纪敛带我去医务室处理伤口,我们很默契地都没有提刚才的事。

医务室的老师是个精神矍铄的大爷,经验很足,但是脾气有些古怪。

他捏着沾了酒精的棉团擦拭着我的伤口。

擦到伤口较严重的地方时,我会疼得不由得肩膀一缩。

「麻烦您轻点儿,小姑娘多少都有点怕疼。」纪敛语速稍微快了些。

「我这已经够轻了,要不你来!」

「成,那我来,您回去歇着吧。」纪敛接的很快。

「……」老师用那种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神,嫌弃地斜眼看着纪敛。

最后估计也是看消毒这件事没什么技术含量,就任由他去了。

「我轻点儿啊。」纪敛如玉石一般的声音轻哄起人来,没有几个女生可以抵挡得住。

我偏过头去不看他,轻喔了一声。

纪敛上药似乎真的有什么技巧,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上完了药,丝毫没感到疼痛。

老师似乎忍耐了很久,皱着脸往外挥了挥手。

「处理完了就赶紧走,医务室不是给你们小情侣秀恩爱的地方。」

「……」大爷,您真潮,懂得真多。

纪敛没给我否认的机会,应下他的话带着我离开。

「回去之后尽量别沾水,然后……」

「我真的知道了纪敛,你都念叨第 7 回了。」

我刚抱怨完就反应过来,僵硬着脸转过去看他。

「挺好。」他嘴角微挑起个弧度,「以后都这么叫吧。」

说着,又轻揉了揉我头顶。

我听见自己一声比一声响的心跳,里面像是有只仓皇的小鹿。

23

晚上在室友的帮助下,我成功洗漱完毕。

坐在镜子前擦脸时,我又不自觉想起了纪敛。

当我回过神看向镜子,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勾起的笑。

但没过多久,这种好心情就被打破。

手机铃声响起,是那个熟悉却没备注的号码。

鉴于池斯屿之前直接打给我妈那里的情况,我顿了顿还是接起。

「今天听说你和孟时喃发生了点小矛盾。」

我「昂。」了一声,语调带了些讥嘲的意味。

「又打算来给她出头,逼着我道歉啊?」

那边安静了几秒,才道:「不是……」

「我听说你被推了一把,受伤了吗?」

我难得反应了一下,这实在让我有点意外。

池斯屿冷硬着声音几乎是逼着我给孟时喃道歉的场景仿佛就是昨天。

现在态度却来了个大转变。

但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别的情绪。

正准备直接撩了电话,我恍然想起什么。

「池斯屿。」

「怎么了,栀栀。」

我径直忽略掉他的称呼,问:「孟时喃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池斯屿罕见地沉默了许久,才反驳:「不是。」

他的否认毫无可信度,我想要的答案,在他沉默的那段时间里已经得到了。

24

在最开始的几天里,我一直毫无头绪。

线索是在中午去食堂的路上听到的一段对话。

「我就纳了闷了,孟时喃能拿到奖学金,我怎么拿不到?」

「你成绩没她好呗。」

「开什么玩笑,我和她一个高中的,她高中成绩就一般。现在水平还是那样,上课老师问个稍微有点难问题,她就一点也回答不出来。」

「那待会问问她上学期排名多少,是不是在你前头。」

我脚钉在原地,脑子里有个看似不实际却又意外地合理的解释。

学术造假。

辗转多方后,我终于问到了孟时喃的成绩。

排名和分数是匹配得上的,但问题就出现在分数上。

她某一专业课的分数极高,是全年级第一。

在我看到她的卷子后,一切水落石出。

但我忽然有些摇摆不定,真要拿着这份卷子去揭穿她吗。

我想起某天傍晚看到,在校门口她奶奶给她拿一摞旧塌塌的钱,让她别太省,吃点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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