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以「除了我,我身边的人都重生了」为开头写个故事?

这话倒是让我愣了好一会。

我今年多大了?

自从知道了前世的存在,这几个月就被拉扯的好漫长,恍恍惚惚间,我也以为自己长了好多好多岁呢。

第一次饮酒,是和楚辞在酒楼那次谈话,我举手投足间的生疏,他竟没觉出什么来。

现在想来,应是他把我当成前世的我了,觉得喝点酒没什么。

「你们不都说酒是个好东西么,一醉解千愁。」

「今日不能团聚的非你一人,你别摆出这副凄凄惨惨的样子。」

青荷这话,倒勾起了我好奇心。

于是我问:「谁啊?莫非是你?」

她很是平静的睨我一眼。

「嗯,我爹娘早就去世了,有个弟弟,前些年夭折了。」

我朝她微笑,道了一句节哀。

这世间从不偏袒谁,各人下各人的雪。

楚霄推门进来的时候,恰见我拎着一坛酒往嘴里灌。

那酒坛沉甸甸的,我用两只手托举着,很是费劲的凑上嘴去。

他走过来,我没有抬头看他的脸色,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没说什么,腾出一只手为我托稳了酒坛,耐心待我一口饮尽。

「我带你去个地方。」

楚霄自然的用手抹去我衣领上的残酒,牵起了我的手。

看他笑语盈盈的样子,我心头烧起无名火来,借着那点醉意骂了他一句。

「滚,别碰我,我哪也不去。」

谁知他笑得更开心了,却是听话的放开了我的手。

还没等我疑惑,下一瞬就被他打横抱起。

离得他近了,酒的醇香浓浓的斥了我整个鼻翼,楚霄在宫里想必也是喝了酒的,如今也不知是我醉还是他更醉。

糊里糊涂的想着,他已经抱着我走出了房门,我反应过来,狠狠扭了几把他的腰肉,他算是能忍,明明面部颤了好几颤还是稳稳把我抱住。

我拿手捂住他的眼,长睫扫过我的手心,有些发痒,他摸黑走了几步,才把我慢慢放下。

「婉儿乖,你答应过我的。」

他有些无奈,再一次拉住了我的手,却是微微加重了语气。

头脑混沌之中,我在他这泛着凉意的话语里有些清醒的点点头,想起来他给我的承诺,那个我陪他过完年就带我见他们的承诺。

这次我没再闹,跟他上了马车,去了洛安城里的镜月楼。

他带我去了最高一层,那儿视野好,能将整个皇城的风采都收尽眼底,是达官贵人门平日里吟诗弄月、附庸风雅的好地方。

这除夕夜里,许是他早就打点好了,半点人声都没听见。

他牵我进入雅间,引我坐在窗前的小塌上。

窗是开着的,一眼望下去,是满城的灯火橘红,繁华街景。

耳边不断的,是连成串儿的爆竹声,噼里啪啦的,一声声都响在我心里。

我有些落寞的垂下了眼睑,提不起半点精神。

楚霄似是有所察觉,弯下腰来温声与我说话。

「怎么了?」

「我困了。」

他轻笑,坐到我身边,然后把我揽在了怀里。

我顺从的靠在他的胸膛,耳边的爆竹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一声声。

「小婉儿再等一会儿好不好,马上要放烟花了。」

「楚霄,你为什么总把我当小孩子?」

他低头看我一眼,眼睛黑的发亮。

「唔,我两世的岁数加起来,确实能当你爹爹了。」

我沉默不语,他又自顾自的叨叨起来。

「我早该娶你的,娶了你便生不出这些麻烦事来,前世是,这一生也是,可总是天违人愿,你总是要恨我的。」

「你们能不能别再提前世了?从刚开始的好奇向往到现在的悲哀抵触,我还是没有那些记忆无法做到与你们一样的感同身受,我这辈子只是江家的江婉婉,不是你们口中那个皇后江婉婉,每次看你们沉溺于前世,明明我没有错,可我真的很愧疚很痛苦啊……」

许是酒是缘故,我竟然说出了那些早就藏匿于心中的话。

那心脏的节拍突然乱了起来,随之楚霄温柔的声音如轻叹般响起。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们都还没脱开身,你怎么能呢?不可以的婉儿,我们是一起的。」

他的语调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淡然,就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愈发觉得身边人的可怕可恨,闭上眼睛颤抖的呼出一口气,再也没与他争辩半句。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而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烟花炸裂的声音。

睁开眼,便见那黑色的天幕上五彩的烟花朵朵绽放,交相辉映出美丽的景象。

「美吗?」

「美。」

「那婉儿笑一笑好不好?」

我突然拥开他,坐了起来,看他那张被烟花映照的时明时灭的脸,认真道:「我的家人生死不明,而我坐在仇人怀里笑,你不觉得讽刺吗?」

「婉儿,你笑一笑,今日是我生辰。」

他的话语仍是平淡,只是隐隐添了几分哀求。

「楚霄,你别骗我了。」

「这次没骗你,是真的,你也没想到吧,其实我与太子的生辰在一日,可因为他是太子,有一份得天独厚的宠爱,便有了个避讳的名堂。」

这番话确实让我惊了一下,攥紧拳头,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与我何干?」

楚霄眸中的光闪烁了几下,像一只在风雨中欲灭的蜡烛,他低下了头,将身子藏进阴暗里,那是连火光也照耀不到的地方,整个人显出一副脆弱无依的样子。

「我……我连自己的生辰都掌控不了,所以求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楚霄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勾起我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听着他渐渐沾上湿润的暗哑声音,我突然红了眼眶。

不知内心是被他显露的这不为人知的一面软弱所触动,还是本就有所怨恨,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我胡乱给自己擦拭着,站起身来嗓音颤抖的吼他:「你可曾可怜过我?你知道求我可怜你,你可怜过我吗?!」

楚霄仰头看我痛苦的样子,眼神却是从所未有的清明。

他总是这样的,以己为引,把人带进囹圄,自己抽身袖手,清醒淡然的看里头的人挣扎。

我哭得愈发凶了,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这一下把积压在心里多日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差点压垮我的心脏。

我似乎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有人把我抱在怀里小声安慰,他肩头的冷香是令人胆寒的熟悉,此刻却意外的让人安心,他的指腹热热的,摸去我脸上的泪痕,有些粗糙。

我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脸。

他轻柔的吻住我还在抽噎不止的嘴巴,凉凉软软的。

醒来之后,是铺天盖地的疼痛。

全身都酸酸的疼,尤其是头痛。

这还不算什么,当我一扭头看见身旁熟睡的楚霄,更是惊的声音都没了。

我们,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昨晚最后的记忆,好像是他亲了我后我打了他一巴掌,然后……然后我一壶接一壶的喝酒,本就醉的两个人,更醉了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我有些恐慌,手下用力,将他拍了起来。

楚霄惺忪着睡眼,慵懒的支起下巴来看我。

「昨晚我们发生什么了吗?」

「啊?没什么啊,我就是亲了你一口。」

他有些茫然的蹙起了眉,还是老老实实的照答。

抿了下唇,我继续问:「然……然后呢?」

「没然后了,你放心小婉儿,有些事是等到我们新婚夜的时候才能做的。」

话说到这,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对着我狡黠地眨眨眼,全然没了昨晚那副温和脆弱的样子。

我沉默,看他坐起身来穿衣。

楚霄走到门口时,推门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有转过身来。

「对了,这新年伊始,我准了青荷几天回家探亲,给你换了个伺候的人。」

「青荷哪还有家里人?楚霄,你又在骗我什么?」

他像是没料到我知道这一层,转过身来意味不明的看我一眼,随即像是很赞同我似的长吟着点点头。

「嗯,我是说,她昨天擅自给你酒实在太不对了,已经被我罚了,你暂时看不见她了。」

这话,不过是自圆其谎,于是他悠悠撂下这话后就不再耽搁,推门走了。

没有喊住他,我只得坐在床上忧虑重重,思前想后也不知道他的目的。

不过几个呼吸间,门扉响动,又推门进来一人,那人好巧不巧,正是我昨天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桃娘。

她却像是不认识我一般,走到床边低眉顺眼的扶我起来,为我穿衣洗漱。

想着隔墙有耳,我按耐下心中的震惊,忍着与她对话的冲动,乖乖的任她打理。

好不容易等她收了手,我张嘴刚要吐出的一句话就被她捂了回去。

桃娘看着我的眼睛笑了,摇了摇头。

桌上有昨日的陈茶,她以指沾水,就着桌木写起了字。

「太子殿下想见你。」

楚辞?

最后有关他的记忆,还是那个荒唐炽热的吻,我便一时有些胆怯,没点头,没摇头,不知作何反应。

她见我不应,又写道:「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

桃娘看向我的目光热切而疑惑。

我一直想问问爹爹他们的情况,又想问问那封信的内容。

再说了,如今我哪有半点选择权,根本容不得我矫情,闭了闭眼,我无声点头。

桃娘于是放开了声音,笑言道:「姑娘怕是闷了吧,近日新开了家茶楼,雅致安静,要不去坐坐?」

这话自然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我和桃娘又应付了几句,就打算出府了。

奇怪的是,楚霄没有拦着我出府,许是派人暗中跟着我吧。

出了府,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我看着桃娘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于是问她:「楚霄是怎么让你进府的?你又是使了什么法子替换掉青荷?」

她有些迟疑的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何如此顺利,是太子殿下指使我这样做的,我本来也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呢。」

我点点头,在心底叹一口气,看来这其中门路,还要问楚辞。

行了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下了。

我掀开帘子,便见那所谓「新开的茶楼」是我曾经与楚辞谈过话,喝过酒的一家酒楼。

下了马车,我盯着酒楼金光闪闪的大牌匾发了一会愣,迟迟不进去。

桃娘走到我身旁来,轻咳一声。

「走吧,姑娘。」

我叹一口气,踏进了酒楼。

进了楼,像是早有人等候,一个身穿宫服的人向我走来,桃娘又推推我的胳膊,示意我跟他走。

我跟着他上了二楼,每踏一步楼梯,心中的不安便浓厚一分。

见了楚辞,会发生怎样的纠葛?事情又会发生什么转机?

未曾想,他还是如以前那般模样。

楚辞端坐着,腰板挺直,墨发高束,仅光影润泽过的一个侧影,也让人觉得贵气清雅。

我走上前,拘谨的坐在了他的对面。

「婉婉。」

他唤我,嗓音柔和,一如在江府时温柔大哥哥的模样。

不知怎的,我竟红了眼睛。

「我爹爹他们……过得还好吗?」

低下头去,我望着茶水里自己颤颤悠悠的倒影,有些生硬的和他说话。

「你信我?」

「我为何不能信你?锦囊里的布条我已经看过了,他们给我留了讯息。」

抬起头,恰见楚辞勾起清浅笑容,上身微微前倾。

他问我,一字一顿:「哦?给你留了什么讯息?」

看样子,他竟不知道?

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了。

「没什么,只写了你的名字。」

他突然笑出声来,笑得连眼眸都是弯弯的月牙状,甚至露出一口白齿。

「婉婉,你又被他骗了。」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句话。

「那字,是楚霄给你留的。」

呆滞了一瞬,我苦笑着摇头,被人掌控的无力感袭上了心头,仔细想来,以他的行事作风来说,倒也合情合理,没再问什么,我渐渐冷静下来,一点点挺直了身子,摆出倾听者的姿态。

其实,早就有所端倪了,那沾着血腥的锦囊就是他给我的,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连我都能发现锦囊中的秘密,何况他呢?

「楚霄早就明白父皇只是借他的手追回江家,不会真的把江家人交给他,所以,他任父皇在狱中把人劫走,提前留下了锦囊来哄骗你。」

「他……为什么这么做?」

「若是父皇对江家动手,死了人,锦囊里的楚辞二字,洗脱他的罪名,足矣。」

是啊,他引导我发现布条,让我以为爹爹他们在楚辞手里,到时候他们死了,我自然以为是楚辞的过错。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我去求了父皇,而父皇,真的把师傅他们交给了我。」

楚辞像是累极了,自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叹,每个字音都咬得轻柔。

「婉婉,师傅他们是真的在我手里。」

他这话里,没有威胁,只是平平淡淡的口气。

我沉默着点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惊道:「信!桃娘给我的那封信被他拿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楚辞笑看了我一眼,仍是谦谦贵公子的做派,不见丝毫慌张。

「不怕,那封信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上面只写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他看了是该舒心,认为我是个无头苍蝇,想救你却无从下手。」

我垂了眼睑,勉强扯了下嘴角。

所以,他早就料到我守不住那封信。

这兄弟俩啊,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我活该就是个被他们捏在手掌心的蚂蚁。

又想到桃娘,我便开口问:「那……今日他将桃娘安排到我身边,这是为什么?他早该知道她是你的人。」

提到这,他的目光里隐隐似有冰霜凝结,淡漠不少。

「不错,他确实知道。楚霄这装聋作哑的做派,无非是为了看热闹罢。」

许是看我依然疑惑,楚辞抿了一口酒,眸色暗沉,声音渗着冷意:「我费尽心思的往他府里塞人,与你通信联络,你也很高兴地与我勾结,想逃脱他的禁锢,可到头来,这一切都是水中镜月,他在暗处推波助澜,看我们沾沾自喜,最后再由他当着我们的面掐灭这束希望,你说,这样做,是不是很有意思?」

话尽,楚辞已然沉下了脸,眉目间全然一片冰寒,那瓣殷红的唇却勾着,不过顷刻之间,他便变了个模样,整个人透出一股子阴狠劲。

这样的神情,令我想起了楚霄。

我几乎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只摇头,说不出半个字。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楚辞一下阖起眼睛来,放柔了声音。

「他不可能轻易放过你,所以我们仅有的办法就是彻底扳倒他,不过这段时间会很长,婉婉,你回去后什么也不用做,像往常一般待他就可,该用到你的时候自会通知你,现在,你只能乖乖顺着他给我们铺好的路,走下去。」

我沉默地绞了一会儿手指,问:「他势力很大?」

「嗯,他整那一出大义灭亲后,父皇可是好一番奖赏,他在军中更是威名赫赫,人人称他铁面无私,有不少的势力与他联合,助夺东宫之位,正是风光无限的好时候呢。」

「楚辞,你这位子怕不是坐不稳了吧?」

我突然粲然一笑,微眯着眼睛看他。

「自你走后,我便无意与他争斗,颓唐度日,谁知,如今竟还有我的用处,现下的情况,我啊,怕是不得不争了。」

楚辞不甚在意我的嘲讽,也随着我一笑,语气淡然。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晚怕是生疑,我便与他告辞,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肢体。

我已经到了楼梯口了,又回头问了楚辞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江家?」

暮光自他身后而起,晕着几圈淡淡的红,我如来时一般只看到他挺拔俊朗的剪影,模糊见他缓缓端起酒来,蹭在了唇上。

他什么也没说。

下了楼,一眼便望见桃娘急得在原地打转。

我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附耳过来。

桃娘一脸惊疑,还是照做。

我贴近她的耳朵:「不着急,反正传信也好,见面也罢,楚霄都知道,是吧?」

她竟是没什么反应,敛了眸子催我:「快上车吧姑娘,天色已晚。」

果然,桃娘都知道这些内情,那什么一问三不知,只不过是为了等她主子亲口告诉我罢了。

回了府,房门一关,我扫视了一圈,径直去掀床幔。

层层叠叠的床幔一掀开,就见楚霄在我的床上四仰八叉的躺着。

他听了动静,转动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眸看我,又拍了拍身下的床,特别不知廉耻的笑了。

我又羞又恼,一冲动就去扯他的衣摆。

「你给我下来!」

他正好顺着被拉扯的衣摆去抓我的胳膊。

那力道很大,我一下没稳住身子,扑到了他身上。

他低低笑了一声,我趴在他胸膛上,也跟着颤。

胡乱在他身上撑了把手,我才起了一半,他便又狠狠拽我一把。

有一只大手护住我了脑袋,因此脑后是软软的触感,我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仰面倒在了床上。

楚霄不给我挣扎的时间,将身子重重的压了上来。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一下下喘在我耳边,我浑身都僵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踢他,他却压得我牢,丝毫没有空隙来伸腿。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死命仰着头,不想让他看见。

脖颈处突然打上热热的呼吸,他埋头在我颈窝,有绵密的吻落下,而后便是轻轻的撕咬。

忍着皮肉的疼痛,我却忍不下泪水的滑落。

当泪水滑至脖颈时,那阵痒痛停止了。

我望进一双翻腾着情欲泛着桃红的眸,他盯着我布满泪水的脸,垂下了眼睑,当他再度抬起眼时,已然是一片平静。

翻身平躺在了我身旁,他故作轻松的轻笑一声,嗓音却是沙哑的。

「婉儿,我等了你一晚,你不是去的茶楼吗?怎么浑身的酒臭味?」

虽去的酒楼,可我是滴酒未沾,浑身也无一丝酒味,他说这话,无非是说来刺我罢了。

没有搭理他,我脸颊上还淌着泪,突然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就嗤嗤笑出了声。

笑声突兀响在这满室的沉寂里,倒是吓到他了,楚霄撑起身子来盯我,抬手给我整了整衣衫。

「罢了,我不问了,方才是我醉了酒,还请婉儿原谅。」

说这话时,他指尖挑弄着我的发丝,没有一点儿诚心的模样。

「你滚。」

我推了他一把,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谁都没再开口说话,便是好一阵沉静。

隐隐听谁叹了口气,待听到门扉「吱呀」一声过后,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把自己裹进被里,像是累极,我再也没有半分力气去做别的事情。

突然想到的那件有趣的事,是关于楚霄的。

我只是在想,楚霄这人虽然看起来潇洒随性,可他对于他的父皇,是有一份偏执的。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是楚辞,即使他们同出一母,最先得到嘉奖的一定是楚辞,所以,就算是亲兄弟,在父亲不平等的对待中总会心生间隙。

若楚霄知道他的父皇把江家人给了楚辞,会作何反应?

我比任何人都期待。

……

过了除夕,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楚霄常在府里设宴,大多邀请的都是些将家子弟,吃酒啖肉的,豪放的笑声传出去好远好远。

他曾问我要不要同去,我回他:「以什么名分?你的宠妾?」

他不说话了,笑着摇头。

又过了几天,他来找我,言辞间充满诱惑:「婉儿,要不要去见见我们的故人?」

本想拒绝,张了张嘴,却又想起楚辞那句:「顺着他给我们铺好的路,走下去。」

我了然,在心底苦笑一声,面上却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

于是,我在宴会上带着面纱,站在楚霄身后,不出所料的见到了楚辞。

瞬间,我便明白了楚霄的意图。

我为楚霄斟酒时,他拍了拍我的小臂,眼神温柔,示意我不必做这些。

有人注意到了,略带调侃的问他:「这位姑娘是谁啊?怎地还带着面纱不让人看?」

他含着几分隐藏的情意,答:「是我府上的那位姜晚姑娘,她怕羞,你们莫要扰她。」

有更多人将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我和他的身上,只有一人除外,楚辞。

他很配合地垂下眼睑,只顾闷头喝酒,像是伤情人一般笼罩在无形的阴影中。

我看着楚霄的笑容渐渐掺上点得意与痛快。

我也笑了,在面纱下悄悄勾起唇角。

在后花园与楚辞碰面的时候,我瞧着四下无人,便轻声嘲他一句:「殿下演得真好,任谁看了也认为你是个伤情人。」

他微微怔了一会,对着我展露笑颜。

「是啊,他这样做只是让我明白一件事,即使我与你暗中搭上了线,也只能坐在台下看你们,无计可施。」

说着,他不着痕迹的把一封信塞进我怀里,又神情自若的补上下一句话。

「可惜,小九他终究是算错了一步。」

他算不到父皇的心思,他算不到我和楚辞的做戏。

我揣着那封信,心中忐忑,这是他亲手交给我的信,往日的信都是桃娘交给我的,内容也大都是为了迷惑楚霄的,没什么实质性。

而今这封,意义非凡。

楚辞看我紧张的样子,宽慰一笑。

「阅后即焚。」

那天的宴会结束后,楚霄醉醺醺的靠在我肩上,口齿清晰:「太子殿下认出你了吗?你们在后花园说了什么?」

明知故问。

暗暗冷笑一声,我推开他,压下心底升起的鄙夷,装出一副慌乱的样子。

蹙了眉,紧抿着嘴,像是思索了半天,我才底气不足道:「你说什么呢,就算他是认出我来了,我也不敢承认,后花园里,他只是说我像他的故人,有些怀念罢了。」

他满意的抚摸着我的发,声音里含着笑意:婉儿乖。」

楚霄走后,我第一时间掏出了袖里皱巴巴的信。

展平了信封,我颤抖的打开它。

是爹爹的笔迹!

我落下泪来,泪花点点,晕染开墨迹。

那信上说,小婉儿,爹娘现在都好,太子殿下没有不敬之处,你不要担心。

那信上说,在青州的那场灾祸,不是无妄之灾,想来是江家的报应,莫怨莫恨。

那信上说,万一我们以后不在了,你要活下去。

跳跃的火光在我眸中倒映,灰烬飘散,我心情激动又复杂,不由得长长出一口气。

如今我总能放心,爹娘他们在楚辞手里,是安全的,这是真的。

前几日的时候,我按照约定,去找楚霄,问他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们。

问出这句话,我也觉得好奇,他手上都没人,拿什么给我看?

那时他是怎么说来着,他好像是极为从容淡定,对我说:「快了,快了,再过几天。」

他这番言辞使我心神不安了好一会,我怕他知道了什么。

好在,这封信安定了我的心神,让我明白,爹娘他们还在楚辞手里。

待又平稳的渡过了几日,我那颗好不容易稳住的心脏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桃娘不见了。

她好比我和楚辞之间通讯的工具,也是做戏的帮手,如今她不见了,算怎么一回事?

一定是出什么意外了。

我再一次去找了楚霄。

抬起手来正要敲门之时,我正听房内传来一句低叹。

「可惜了,他的身手是极为不错的,倒不如一并赐死的好。」

他是谁?什么赐死不赐死的?

像是预见了什么,我一下变得呼吸困难起来,颤抖着手推开门,正看见楚霄慵懒的斜倚在塌上,他的大半张脸遮在阴影中,只模糊显出淡红的唇色。

他一只手放在膝头,另一手在桌上不急不缓的扣着。前头单膝跪着一人,似乎在禀报什么。

那一声声的闷响,也扣动我心弦。

听到推门的动静,他本含着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下子柔了起来。

我一步步向楚霄走过去,他坐正了身子,挥了挥手后,地上的人便无声退下。

他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我。

一时之间,我觉得嘴巴干涩,失去了声音,大脑堵塞成一团,不知该问些什么。

还是他先牵过我的手来,拉我坐在他的膝头。

我在他温热的怀里愣愣的转过头去。

我和他之间,此刻近在咫尺。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眸底看到了一抹破碎的倒影,属于我的倒影。

于是我忍不住眨眨眼,那摇摇欲坠的泪珠便脱离了眼眶,滑落在脸颊上。

他抚摸着我的脊骨,温声言:「婉儿,我带你去看哥哥好不好?」

「为什么……只是看哥哥?」

为什么……他没有说爹爹、娘亲?

他陷入了沉默,半晌后还是轻笑了一声,以平静的语气:「是我说错了,去了,你也能看到他们。」

楚霄带我去了一处大宅子。

宅子里,我见到了几个故人。

卫清,卫凌。

楚霄在马车里,没有跟着我,他教我独自下去,独自叩响那扇门。

那扇红面金漆的大门在我渴盼的目光里缓缓开启,探出一张婉柔清丽的脸来。

那是一张,在青州时,与我极为熟识的脸。

卫清一下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似的上前几步,猛然攥紧了我的手,不过看了我几眼的工夫,眼睛里就已经蓄满了泪水。

「小婉儿,你瘦了。」

这轻柔温暖的声音勾起了我关于青州所有的回忆,我终于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她揽着我进了门,不过一个转身,我就看到了卫凌。

他如往常般,一身的黑,柔顺的眉眼,气质内敛而深沉。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隐约添几分肃厉。

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和卫清相拥的场景,默默红了眼眶。

我突然想起来,江家被烧之前,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对他招手,跟他说。

「阿凌,我们明日再见。」

不过是一个随口告别,谁又能料到,这个「明日」是好多好多好多天。

多到,如今我再看他,又想笑又想哭。

他们姐俩把哭得颤颤巍巍的我扶进了屋。

我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安慰我的样子,那团皱巴巴的心脏,逐渐舒展开来。

一边抽噎,我一边问他们:「大火那日,有没有波及到你们家?」

「没有。」

卫凌盯着我,眼尾泛上绯红,他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没有,是我觉得你们不可能死,说服姐姐举家北上,联络到了洛安城里的父母,一并寻找你们的踪迹。」

卫清在一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敛下眸子,缓慢地点头。

他是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死的?又是怎么知道去洛安城寻找我们?

回望进他深色的瞳孔中,一瞬间里,我明白了所有。

以前那些迷惑,也一并解开。

我怎能忘记,卫凌也是一个拥有前世记忆的人呢?

在青州时他曾对我寸步不离,不让我踏出宅子半步,死死的看守住我。

那个时候,他怕是早有预警了吧,对于楚霄。

他明白楚霄对我的执念,他知道楚霄的为人,所以他害怕楚霄会对我动手,便只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

他没能守住我,于是我与他再见。

心头窒息般的发酸,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

卫清的眸中也噙满泪花,她拿葱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擦拭我满脸的泪水。

「你要不要见见你哥哥?他……」

「卫凌!」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低声叙话,卫凌看着自己姐姐充满哀求的眼神,突然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以一种年长者的成熟稳重的姿态,勾出一抹笑容来。

「她总要面对的,你总要学会忍心。」

卫清紧抿着嘴,她闭上眼睛,眼皮却不安的跳动。

她像一根绷紧的弦,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轻轻抱了抱我。

虚浮着步子,卫清出了房门,不愿意陪我去揭露那残忍的真相。

我心底倏地破了个洞,冷风嗖嗖的进。

「楚霄他确实是来带我见我哥哥的,可他……怎么在你们这?」

望着卫凌高大的背影,我跟在他身后,麻木的走着眼前的路。

「几天前,有人把他扔到了我家门口。」

「是楚辞?」

「不,是陛下。」

楚帝不是把他们交给了楚辞吗?又怎会插手?这样的话,我爹娘他们还好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纷杂错乱的事情堵的我难受,眼花缭乱中我蹲下身去,抱着脑袋捶了几下。

前面带路的人察觉到了异样,他也在我面前缓缓蹲下,将我笼在他的阴影下,大手轻柔的包裹住了我作乱的拳头。

卫凌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坚定而平静:「我陪你,不论有什么艰苦在等你,我都陪你。」

他明明很知礼数的没有抱我,我却觉得被他抱住了,久违的安全感又重新填满了我的心田。

我抬头与他对视,泪眼朦胧中真心道了一句:「谢谢你,阿凌。」

听我说这句话,似乎是我的错觉,他扯出了一抹苦笑,却很快隐没在嘴角。

他带我进了门。

我,从没想过我哥哥老了是什么样。

想来就是眼前这副模样吧。

痴坐在椅上,头发凌乱,不修边幅。

枯瘦、憔悴、疲惫、脆弱。

仅仅是他的一个背影,我的心头便涌上酸苦。

我酸着鼻子,瓦声瓦气的唤他,像是往日里与他撒娇的那个小姑娘:「哥哥。」

江庭慕听见了我的声音,浑身狠狠一颤,竟然头也不回的跑进了内室,不,是脚步踉跄着,几要跌倒。

我跟着跑进内室,恰见他跌在床上,将头埋进了被里,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

我每向他走去的一步,都觉得刀尖戳在脚心,钻得我四肢百骸发痛。

当我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突然不抖了,整个人僵得像个雕塑。

我一句句的唤他:「哥哥」、「哥哥」、「哥哥」……

每唤一句,声音便柔上一分,喊到最后,我哽咽的发不出声来。

江庭慕仍然没有反应,只是身子又开始小幅度的发抖。

我抱住了他,感受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哥哥,你是我的哥哥,你变成什么样,就算变成妖怪,也是我哥哥。」

他就这样突然转过头来,那张涕泗横流又布满刀疤的脸就这样完整的暴露在了我眼前。

那刀疤还是粉红色的,有的太深,甚至翻着肉,这便使得他整张脸变得可怖扭曲起来。

我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我不是你哥哥。」

他枯乱的头发遮住眼睛,嗓音粗哑,也透着冷意。

这样冷漠的他,实在是与我记忆中成天乐呵呵的哥哥大相径庭,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甚至觉得他陌生。

盯了那张纵横着疤痕的脸好一会,我突然抚上他的脸,感受着手下不平的触感,是真真正正的心如刀割。

这些刀疤好比生在我脸上,我抽搐着唇死忍着哭泣,不管不顾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向他倾诉这些日子以来我在楚霄身边苦楚,向他倾诉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他们的思念。

我终于可以不用假装坚强了,在楚霄身边的每一日都是折磨。

他听着,不发一言,最终缓缓叹出一口气,在我哭得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收掉身上的冷刺,轻轻回抱住我。

「我如今,是个废人,连你都能打的过我,我保护不了你,小婉儿。」

他吐出的气息,是从未有过的虚弱,仿佛风一吹就要散。

我哑着嗓子,有些倔强道:「我不是来寻求你的保护。」

「是啊,爹娘都没了,在这世上,我们都失去了庇护。」

江庭慕虚空着眼神,将这句话说得很清晰,无波无澜。

「陛下赐死?」

我问这句话时,是从所未有过的镇定。

他笑着点头。

跌跌撞撞的推开门,恰好撞进了卫凌怀里。

他扶住我,稳稳的托住了我全身的重量。

我从他那一贯平和轻柔的眸里,汲取到了些许安宁。

扯着他的衣襟,我呢喃道:「我要去找他们。」

「谁?」

「爹爹和娘亲。」

轻手推开他,我继续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

他没有阻拦,只听得略带急促的一声:「你,要好好的。」

我没有回头,对着面前的空气笑了笑。

掀开帷裳的时候,楚霄悠悠瞥了我一眼。

「见到你哥哥了?」

「你带我去见爹娘,我还要见楚辞,不……我要先见我爹娘!」

楚霄定定的看我,不应声。

「求你。」

他垂下眼睫,向我伸出手:「上车,我带你去。」

上了马车,他向我挨近,张开臂想把我圈在他的怀抱里。

这次我没有顺从,扭身躲了过去,缩在了一角。

「他们都死了,你没有什么能威胁我的了。」

他低笑一声凑近了我的耳际,一字一句裹挟着寒风凛冽:「你都知道了?就算是这样,不还有你哥哥呢,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动他,因为……他应当是父皇大发慈悲,给你们江家留的种。」

我就像没听到他讥讽的话,面上仍是平淡,只是心底无知无觉的弥漫开一片冰冷。

迟钝的眨了一下干涩的眼,我又听他叹息,颇有几分隐晦的惋惜:「谁知是父皇动的手呢,我早该明白父皇是不可能放过你们江家的,其实他们早在狱中就被劫走了,我一直瞒着你,暗地追查,直到近日才得到消息,寻到了你哥哥的下落。」

听听,我若是不知道真相,说不定会相信他的假模假样。

我对着他幽幽笑了笑。

「无妨,你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你以为自己掌控大局,殊不知骗人亦是骗己。

可怜你以为洞悉世情,殊不知最是薄情皇家人。

今日出门的时候,天是广阔的,也是黑蓝色的,浓云铺卷,帮忙遮掩着,便不漏雨,只投下片破败的灰暗落在我心里。

马车一路出了城,待下了车,才发觉那云翳不堪,天上飞飘下来丝丝冷雨。

我踩着脚下的湿润泥土,站在原地远眺,望见一人身着素雅白袍,身影秀颀,立在两座墓碑前,低着头,似在哀思。

那正是楚辞。

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然蹲在了那两座无名的墓碑前,胸口闷疼。

那石碑好烫啊,我只摸了一下,便很快收回了手。

我仰着脸看在一旁无言的楚辞,拽着他的衣袍一脸天真的问他:「这墓碑无名,这下头埋的是谁啊?你能告诉我吗?」

「江太保和江夫人。」

这话语不留半分余地,最是诛心。

柔和的雨雾层层叠叠,罩在我脸上,如一根根细针,戳进我的每个毛孔。

我深吸一口凉气,觉得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你说你求了你父皇,你说他们在你手里,你说你会救我们,你还说要我在他身边乖乖的,配合你,可……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本以为到了这一刻我会嘶吼,会哭泣,会晕倒,可真见到了这两座石碑,我竟如此冷静,唯有那颗心愈发下沉、下沉、下沉,此刻我浑身软绵绵的,蹲不住身子便无力的向后倒去,却被不知何时赶来的楚霄接住。

「你根本就没打算理我们,你就是利用我对付楚霄,我问你,是不是?」

楚辞苍白着脸,在朦胧的雨帘里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婉婉,我是真心想过救你们的。」

「师傅他们求我,要见父皇,便成了如今这样……」

他的意思是,爹爹他们想被赐死,这是他们自找的?

我呵呵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与雨水混杂成一股,流淌在我的肌肤上。

拍了拍身后沉默的人,我还没说出我的话,他倒是先开口了,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

「所以一直以来你们在骗我?」

「你和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谋划,反过来将计就计来稳住我,是不是?」

「是。」

我一边答应,一边费力的侧过头去,在雨中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很好奇他的反应。

衬着他背后的空蒙青山,那瓣殷红的唇上噙着的笑意是如此扎眼。

或许是无奈是失意,亦或是其他的意思。

他缓缓半阖起眼,遮住了眸中翻滚的情绪。

「是我鄙薄了……还真是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楚辞还是他的父皇,不过,这些是是非非也不需要我在乎了。

我说出了我的话:「曦月呢?」

「死了,在我面前。」

提到这,楚霄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迷惑。

他这句话刚说完,我就站了起来,然后毫无征兆的走到了楚辞面前,下一秒我抬着头,两只手狠狠掐上了他的脖颈。

身后的楚霄也站了起来,看着这一幕挑高了眉欲言又止,却是不动作。

雨越来越大,他的脸越涨越红。

楚辞费力的对我扯出一个解脱的笑来,仍然毫不挣扎。

加大着手上的力气,身旁忽然闪出一个人来,通身的黑衣朴素打扮,低沉的气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阿凌,我好像不能让你陪我了。

不过几瞬,他迅速靠近了我,举起了孔武有力的手臂要扯下我的手救他主子。

电光火石之间,我松开了手,抽出了那个暗卫的佩剑。

出鞘声刺耳,余光里,有几道残影向我冲来。

所幸,我手快,先他们一步用剑照着自己的脖子割了下去。

鲜血漫天,风雨招摇。

我倒在了爹娘的墓前,迷蒙着眼神,脖子上有道口子,正汩汩的流血。

恍惚间,是十五岁及笄,纷杂熟悉的声音哄哄响在我耳畔。

有人揶揄我:「十五及笄,女子许嫁。」

好像是哥哥,也好像是爹爹娘亲,亦或是其他谁。

可惜我记不清了。

意识浮浮沉沉间,耳边纷杂的声音沉灭下去,我好累啊,当我以为自己终于能休息的时候,我再次听到了一个声音,这道声音悠久杳远,似自前世传来的回音。

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

「十五及笈,女子许嫁。」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轻声念出了那张赤色花笺上的墨字,然后将视线转向了那支光华绚丽珠簪。

那簪头缀着朵清婉的粉色垂丝海棠,我将金制的簪身握在手中,冰冰凉凉的。

今儿个我及笈,九皇子楚霄连个脸都没露,只遣人送来了这些。

他什么意思?

我闷头把东西递还给在一旁静候的婢女。

「去,还给他,我不收。」

「九皇子吩咐过,若您不收,奴婢只好将这东西给撕了扔了。」

我蹙眉,狠狠哼了一声:「罢了,你让他来见我。」

那小婢女偷笑着下去了。

楚霄来见我,他踏过门槛,沐浴着午后的阳光,浑身飘着金绒,笑容灿烂。

「小婉儿,你这是答应我了?」

他那口白牙晃的我一愣神,我举起手里的花笺和簪子,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啊。」

楚霄少见的扭捏起来,耳尖透红。

「什么意思?」

「哎呀,就,那个意思嘛。」

我怒了,走上前抬脚踹了他屁股。

「死小九,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啊,我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钟意你!我这是在求娶你啊!我不管,这簪子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你收了就是答应了。」

他跳起来红着脸吼出这一番话,便打着抖逃出去了。

我在原地转了一圈,又是啧嘴又是叹息。

他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

亏我把他当兄弟,他竟然想娶我!?

没等我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隔天一大早他又来找我。

彼时我还在梦乡里,隐约感觉有人轻轻推我,在我耳边低语:「小姐,九皇子在外头候着呢,你快些起来吧。」

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皮都没能掀开,我就低哑着嗓子跟曦月说话:「哎呀你就跟他说我病了,起不来了,让他走。」

曦月笑了一声,颇为无奈地给我掖了掖被子,而后脚步声轻响,她走出去了。

又在梦里恍惚了一阵子,我才找回了神志。

随即狠狠叹一口气,将被子压在身下当成楚霄发泄般的捶了好几拳。

如今我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我不知道我的意思啊。

我是否心悦于他?我不知。

因为我不知什么叫喜欢,也不知我对楚霄的感觉称不称得上是喜欢。

楚辞楚霄是自小被我爹爹教导的,作为江太保的闺女,我也算同他们一起长起来的,与他们是很熟很熟了,可正是因为熟得不得了,我觉得难以置信。

那个嘴里没一句好话成日与我掐架,天天吊儿郎当的九皇子,说钟意我?

且瞧他害羞逃走的模样不像是假的,他今日倒是缓过神来了,死不要脸的找上门来了,可我怕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长吁短叹了好一会,我觉得口干舌燥的厉害,便隔着那淡黄色的床幔朝外头喊了一声:「曦月,帮我倒杯水来,我好渴。」

静了一会,瓷器碰撞的声音入耳,有人倒了杯水,几步迈到了床跟前。

影子映在床幔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正疑惑着曦月为什么不掀开它进来,下一瞬就看见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端着盏茶递进了床幔。

是楚霄那王八蛋!

我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叫完才发觉没面子,便紧紧捂住嘴没再出声。

「你大早晨的吊什么嗓子,快接过去,我手都酸了。」

楚霄懒洋洋的声音透过薄薄床幔,清晰的传了过来。

接了过来,我咕嘟咕嘟喝掉,抹了一下嘴边水渍,有些干巴巴的问话:「你来干什么?」

「我给你买了桂花糕,刚出炉的,排了一早晨队呢。」

「谢谢你啊……所以你能不能等我从床上起来了再跟我唠嗑?」

「我送你的簪子好看吗?你喜欢吗?是我亲手画的图样,找老工匠打造的。」

「嘿你这人指定有病,总是自说自话。」

说这话时,我带着几分怒意,语气却还是弱弱的。

「那你到底考虑好了没?」

他突然掀开那层层轻薄的床幔,一双星眸里燃着光,紧紧凝着我。

「我……」

我突然失了声。

「我对你这么好,你就考虑考虑我嘛。」

话锋一转,他的言语里不似方才那样有压迫性,反正带上点柔软,有些撒娇的意味。

我在他幻海般的眸里迷失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

「你先给我起开!」

被我吼了一嗓子,楚霄这才耷拉着眼眉往后退了一步。

床幔合上,我的脸烧红。

刚刚被他唬住了,真是丢脸,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

许是这一嗓子动静太大了,曦月一脸紧张地从外头推门进来。

她解释道:「殿下他不信,非要亲自进来看你,把我赶了出去。」

我拍拍曦月的手示意没事,并在她的伺候下穿衣洗漱。

待一切都装扮好了,我出了内室,正见楚霄手拈着一块热腾腾的桂花糕往嘴里送。

坐到他面前,我也捏了块桂花糕,却还没待吃到嘴里,就被楚霄给抢走了。

我瞪着他。

「这也算作聘礼的。」

我他翻白眼:「哈,就这?你这么小气谁嫁你啊?」

「我不小气怎么讨到皇妃啊?」

楚霄瞟了我一眼,翘着二郎腿把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我按耐下心中的怒气,把字咬得清晰:「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

「且不谈什么情情爱爱的,我是皇室中人,你是官家小姐,我们都不可能左右自己的婚姻大事,如今我喜欢你,你也不厌我,恰凑一对,这样就够了。」

楚霄勾着红唇笑了,声音清朗坚定。

良久,我捂着脸叹了口气,赌气道:「我未来的夫君,即便是指婚,也定是门当户对,当得起一声好郎君,所以……我未必非要嫁你。」

那日他听我那番话,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我以为他要放什么狠话,最后却也只是扁了扁嘴,换上一副委屈的神色。

他说:「簪子还在你手里,你心里肯定还是有我的,小婉儿。」

有他吗?

什么叫心里有一个人?

我不懂,若是每日总是盼他给我带点好吃的,见他就忍不住的与他拌嘴,不见却偷念他的容音,这样的话,算是吗?

这几日我沉溺在这个问题里,想来想去整个人郁闷至极,不怎么搭理楚霄,能避则避,可那厮竟然和往常一样见到我该笑笑该说说,丝毫没意识到现如今我们俩之间的尴尬问题。

连楚辞都察觉到了不对,旁敲侧击的问我,还以为我和他闹什么矛盾了呢。

我反过来呛他:「你和小九才有矛盾吧,这几天我怎么看你不太高兴啊,我不搭理他也就罢了,你也不搭理他。」

楚霄转过脸来冲我笑了笑,说是没有。

彼时他在作画,手下不知不觉晕开了一大朵墨梅,黑沉沉的映在我眸里。

他们兄弟俩一定是闹什么矛盾了,因为他不知道,他嘴角扯出的弧度都是僵硬的。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天之后,楚辞也如往常般与楚霄交往了,可我总看出几丝不协调来,许是错觉罢。

自过了我的生辰,天气便渐渐转冷,可这午后的阳光仍是我所喜爱的,它尚未侵染上寒意,温和,而不晒人,所以我常会搬一张躺椅在庭院享受人生,虽然会被曦月裹得毫不透风,但也是极美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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