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以「除了我,我身边的人都重生了」为开头写个故事?

送我到这后那小宫女便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我踏进去,并未见里头有任一侍女立着。

「小婉儿来啦。」

突然响起的的声音使我心底一惊,下一瞬楚霄就眯着笑眼出现在我面前。

我支吾着应,垂下头看他玄色暗纹的衣摆,看他脚下冰冷滑腻的瓷砖。

「莫气,若不是这样,你怕是不会见我。」

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觉得他语气轻松又随意。

「不是要给我礼物吗?那便给罢。」

给了,我们便可以两清了。

楚霄指了指一面高大的绣就朵朵牡丹花艳放的屏风。

「先换掉你这一身。」

我抿了下唇,敷衍道:「你先给我。」

他向我走近一步,脚步声在空荡的宫殿中回档。

我很快的退后一步。

他便又向我靠近一步,弯了唇角,嗤的笑出声来。

楚霄低下头睨我,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之气,我呆愣的回望,只因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笑容是微微的,并未如往常大笑般露出他的小虎牙,眸子黑沉如一汪泉水,却是无起波澜,眉目间也无一丝笑意,而透着隐隐的冷肃。

是了,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电光火石间,我面对他这幅冷淡的样子,反正觉得熟悉,似乎……他一直便这样对我,已经好多年好多年了。

「婉儿,别为难我,我不知如何穿女儿家的衣裳,更不会解。」

我在他这句别有深意的话中回神,狠瞪了他一眼逃也似的进了屏风。

是一件华贵的月华裙,裙间褶子由玄色渐变至朱红,纹样简单精致,看起来倒是高雅鲜丽。

我匆忙换上,生怕楚霄冒出个脑袋。

走出,见他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我这才放心。

「婉儿穿着真好看,所以……你喜欢它吗?」

他这样问,声音放的缓慢轻柔,眼神在我身上转了几圈,带着得偿所愿的满足。

我这才发觉这件衣裙穿起来不松不垮,意外的贴身,仿佛就是为我裁量一般。

「喜欢。」

我确实喜欢,便这样答了。

「那便好,那便好。」楚霄点点头,随即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支簪子,塞进了我手里。

「喏,我们的,离别之礼。」

「不过吃个席的工夫,小婉儿从哪搞来的裙裳,怪好看的。」

回府的路上,江庭慕歪着脑袋看了我半天,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想搭理他,扭着身子靠在娘亲身上。

马车赶的有些颠簸,娘亲只当我颠的难受,冲着喋喋不休的江庭慕啧了一声:「闭嘴,别吵着你妹妹了。」

他那边忿忿闭了嘴,车厢一时间安静下来,我的心思便活络起来。

那支簪子,是支光华绚丽的珠簪,也是我平日所喜爱的款式,于是我并未有疑,便收下了。

收了簪子道了谢之后,他先一步伸长手臂抱了抱我。

我只够到他肩膀,便嗅到了他身上那清冽好闻的气息。

还没待我挣脱恼怒,他便放开了我。

「婉儿,我娶你好不好?」

楚霄又一次问我,只是这次,我隐约听出了他的悲哀与决绝。

可是,这次我转身便走,并未与他再讲一句话。

出了宫殿,夜幕里有草丛响动,一个人影鬼鬼祟祟躬着腰跑走。

果然这样。

自那日楚辞离开之后,我便一直疑心有人跟着我,没想到,这次还真叫我瞧见了。

是楚辞的人吧,我闭上眼睛依赖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在心底暗暗叹息。

回了江府,我怕这晚又做什么前世纷扰的梦,便拉了娘亲陪我睡,我不知这管不管事,反正有了娘亲陪着我,我只觉得安心。

夜色已经极重极深,窗外已是万籁俱寂,我依偎着娘亲,就着那点困意很快便睡着了。

「小婉儿!醒醒,快醒醒!」

不知何时,混沌迷茫之中,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传入我耳,把正陷于痛苦挣扎中的我拉了出来。

泪眼婆娑里,身心俱是沉甸甸的我望着娘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呜……娘亲……娘亲你怎么回来了?在东荒过得苦了你们了,婉婉好想你们,我每日在这深宫活的好是艰难……是,是楚辞下旨让你们回来了吗?」

一连串的话吐出口,我尚未意识到我说了什么,便见我娘亲很快的红了眼圈,泪珠摇摇欲坠。

「小婉儿,小婉儿乖,娘亲一直在你身边,别怕……」

她将我揽在怀里,颤抖的一遍又一遍抚摸我的发顶。

我缓了好大一会才回神。

梦到了什么?我竟一概不知了。

我只知我刚刚无意识的几句话给了我娘亲很大的悲伤。

「娘亲,没事的,这次我梦到了什么一睁眼便全忘了,就算是这几句话我也是无意识说出口的,婉婉并没有想起什么。」

就算是这样说,娘亲的眼泪还是掉。

她第一次跟我提及上辈子:「我的小婉儿啊,自小被我们江家娇惯出来的小婉儿啊,独自一人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待了这么多年……她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娘亲在东荒过得不苦,只是想我的孩子……」

娘亲似乎被我那一席话激到了,抱着我眼泪掉了半宿,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心底话。

晨光熹微时分,我困的眼皮打架,泪痕干涸在脸上,在我将要合眼的时候,娘亲突然喃喃道:「你爹爹呀,其实根本就没有放下,他说他放下啦,放下啦,其实他在装呢,前世那么多事情,哪能轻易放下,好几回我见他半夜惊醒偷偷抹泪,他怕你我担心,为了让我们更早的放下,他便先佯装自己放下了……他是,我也是。」

酸涩从我心尖如浪潮般席卷而来,我在娘亲怀里顺从的合上眼,像是睡着了。

什么时候真正睡着的,我也不知,只是再次醒来,不见娘亲的踪影,我下了床,先去找了哥哥。

「你说什么?马上就到年关了,前几天你不是还嚷着在皇都热闹热闹过完年再走吗?」

江庭慕敲敲我的脑袋,一脸奇怪。

「不了,你快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不,今天我们就走。」

我头发杂乱,眼下青黑,说话幽幽切切的。

之前我真当他们都放下了,原来是为了让我宽心……还是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多一天有多一天的变数。

「好,我去找爹爹他们商量商量。」

江庭慕终究是深深看我一眼,正经回复道。

爹爹说,他还有些政务没有交代完毕,娘亲说,她还有一些下人还没有打点好去处。

于是,我们明后天怕是走不了了,最快,也要等上七八日。

在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七八日里,我见到了楚辞。

「他说,要让我去拿鸟?」

我看着直挺挺立在我面前的人惊叫,声音都险些变了调。

就他这样,黑衣耀目,匕首傍身,我以为是来杀我的,还好还好。

就方才,我在后花园搬把躺椅打盹,昏昏欲睡时,这个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给我遮挡了大半暖暖的阳光不说,还面容严肃的对我说:「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拿鸟。」

「不去,你给送过来不好吗?」

他什么也没说,将腰间的匕首亮了亮。

今日,晴,阳光甚好,本是心情颇好的我阴着一张脸去了东宫。

我算是被迫偷溜出来的,估计在这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不然府里的人就该发现了。

一路随他进了东宫,老远就看见楚辞站在庭院里,有些落寞与清雅的身影,手里提着个鸟笼子。

我慢慢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笼子。

鸟儿长了些许,也活泼了不少,两只灵动的眼睛转来转去,看见我似乎很激动,叽叽喳喳的,只是它身上的羽毛长的稀稀拉拉的,许是刚好了病的原因。

「谢谢啊,养它这段日子。」

我低声道谢,呆立了一会,也没听楚辞要讲什么话,于是转了脚步,打算离开。

「它叫平乐。」

我的心脏狠狠一颤,随即抬了眼皮盯着他此刻平淡的神情。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

只是平乐那时候总是跟我说要养一只叫平乐的小鸟儿,飞出皇宫替他去看遍天下。

楚辞忽然顿住不说了,看我几眼摇了摇头继续道:「只是平安快乐的意思,又恰巧这小鸟愿听这一声罢了。」

我不说话了,提着鸟笼就走。

刚迈出几步,我又退回去,微仰着脸看着他的眼睛开口:「楚辞,这些日子总是时时有人盯我,是你的人吧。」

「是,毕竟你马上要走了。」他坦荡的对上我的眼睛,勾着唇温柔的笑了笑,只是脸色一如那天他躺在床上般的苍白。

我怔了片刻,咂咂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话都说尽了,我终于要走的时候,那个送,不,劫持我来的人又急急忙忙进来了。

「殿下,那个什么青荷来送药了。」

青荷好像是那天弄脏我衣裙的小宫女,我瞄到过她的宫牌。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藏起来,可能是楚辞怕被她看到我只身在东宫,传出去对我不好罢。

我躲了起来,听见他们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殿下,皇后娘娘吩咐的,她不放心您,得让奴婢看见您喝净了才好呢。」

「知道了。」

又是行礼告别,衣料摩擦的声音,听见不一会没动静了,我也便出来了。

楚辞正看着桌上那点只剩黑焦药渣的碗底发呆。

我几步走过去,不知怎么想的,径直端起碗来嗅了嗅。

「这药还是一如既往的……苦。」

最后一个字我吐的极慢,伴随着一阵瓷碗破碎的声音,只因我才端起碗来嗅,他便劈手夺过狠摔在了地上。

「婉婉,你做什么!?」

他不是丧心病狂的以为我要舔那点药渣吧?

以前在江府的时候,他也每日都要喝上这么一大碗苦药的,有次我和楚霄好奇,尝了一口,结果我们俩苦到舌根只觉得嘴里发麻,苦到满地找水喝,最后,我俩掉着苦泪给楚辞鼓掌。

我想回瞪他,却发现楚辞浑身发抖,眼睛睁得大大的,让我足以看清里面的怒气与恐惧。

「楚辞,这药,不会有毒吧?」我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似是问他。

他却僵住,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是浓稠的悲伤,他拉着我的胳膊退到没有碎瓷片的地方,又烫手般很快放开,嗓音沙哑的半真半假的应道:「是啊,有毒,只能我喝。」

几天前的宴会上便是,楚辞的状态很不好,憔悴不堪,眼神迷离,只一杯杯喝着闷酒,如今过了几日,已经更严重了,他的眉目间不见往日的正气阳光与俊朗,皆是病态与厌世杂糅的叛逆之感。

我不忍再看,移开眼睛,不受控制似的噼里啪啦说出一堆早已藏在心底的话:「楚辞……你根本就没有走出来,这只鸟儿的名字也罢,那日的梦中呓语也罢,你一直沉溺在那虚无缥缈的前世里,你一遍遍劝我忘记上辈子,其实,你也知道我根本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实际上,你是在劝自己忘记……走出来吧。」

楚辞忽然逼近我,一连几步,我还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就被他推到墙角。

我慌忙垂下眼睑来躲避他炽热灼人的眼神。

楚辞一再靠近,我无力的拿手掌推他,却撼动不了他,惊惧的张开嘴却发不出半个音节,直到我几乎感受到他的脸颊滚烫的温度,他才堪堪停下。

「江婉婉,你不要自作聪明,为什么要这么劝我,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过你,这辈子靠着那点残存的记忆苟活于世,再也不对不起谁,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放下,放下了,你让我怎么活啊?」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像一头暴虐的,被人不小心戳中了伤口的小兽,把你牢牢圈着,残忍的撕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给你看。

往日温柔有礼,威严稳重的他似乎都是一个虚假的外壳,这才是……那个真正的,那个内心阴暗无助即将要崩溃的他。

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我簌簌的落下眼泪来,止不住的流,刹那间已是满面的泪水。

没人再开口说话,只有风声呜咽,草声萧遥,静到我听见彼此跳动的心跳,静到我以为这个世界只有我和他在默默对峙。

他喘了几口气,眸子暗沉,忽然低下头缩短了我们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

眼前一黑,轰鸣声自远而近响彻入我的世界。

楚辞亲了亲我咸湿的唇瓣,随即又将唇贴近了我的耳朵:「江婉婉,别再靠近我了,我真的很不想再一次毁掉你啊。」

恹恹的。

我赖在娘亲怀里,鬓发凌乱,神情恍惚。

那日深一脚浅一脚从东宫跑出来,回府后直到离开,我便一直是这样呆呆傻傻的状态了,像是被吓到了。

楚辞那个疯狂的阴暗的样子一直深深烙在我心里,翻翻覆覆,挥之不去。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使他们平添烦忧,我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到了青州,我就能把这件事给忘了,再慢慢的,一点一滴把那皇城里的所有人和物全都忘干净。

忘记,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不过好在爹爹他们忙着去青州前的最后事宜,没怎么注意到我。

倒是曦月因着天天伺候我发现了什么,旁敲侧击几番,明确我确实没再想起关于前世的任何,就算是摸不着头脑也没再说什么。

此刻来回摇晃的车厢里,伴随着哒哒马蹄声,娘亲温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在我的发丝里穿插,她柔柔的声音响在我耳畔,使我心神安定。

「小婉儿可是累了?」

我懒懒的「嗯」了一声。

「再行上几个时辰就到了,快啦快啦。」

听得出来,娘亲的声音里透露出她的兴奋与期许。

我们要到青州了。

那个,我将要与家人生活一辈子的,无忧无虑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 …

待落稳了脚根,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愈近年关,天气愈发的寒冷,我们一家舒舒服服窝在宅子里,即使再不问世事,我们也发现了一件事——街坊邻居们是不怎么敢与我们一家说话的。

对我们,不是躲躲闪闪,就是冷漠待之。

我们后知后觉,挨家挨户的提着礼物去拜访,却没人肯收下,都是晃着脑袋摆着手,嘴里说着客气话,一副很惊惧的样子。

有几乎人家算是勉强收下了,却也是只嘴里道着谢,丝毫没有想把我们请进屋深交的意思。

许是他们老早就见有人东街西街蹿的找宅子,自然也知道我们住的这个大宅子被什么人购置了,如今见了我们这些「贵人」,更是不敢多看我们一眼的。

我们江家,就这么莫名被孤立了。

郁闷至极,实在是郁闷至极。

不过好在尚有所安慰的是,当我扣响卫家那扇红面金漆的大门时,它缓缓开启在我眼前,随即,露出一张婉柔清丽的脸来。

她微蹙着眉,目光在我和哥哥间打转,仿佛在回忆什么,很快却又柔柔笑开了:「你们……是才搬来的那家人吗?」

我们俩乖巧的点头。

「外面冷,请进来坐坐吧。」

我们是头一次,被很客气请了进去。

待客的大厅明快敞亮,银碳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的烧,散发出团团暖意,桌椅皆是上好的黄花梨所造,隔几步便见几盆被精心裁剪的奇珍异草错落的摆放着,隐隐细听,竟有不远处的假山流水潺潺之声入耳。

这卫家,倒是这小城里鲜有的阔绰。

她贴心的塞给我们各一个暖烘烘的手炉,待我们坐后才款款而坐,她说,她名卫清,家中是做木材生意的,父母常年在外经商,下面有两个弟弟,家中基本是她在照料。

卫清说这话时,正低着眉神情专注的给我们斟茶,她纤弱白皙的手腕微抖,将茶壶小心放下,这才抬起那双秋水盈盈般的眸子看我们。

我也笑着回看她一眼,然后等着我哥开口说些什么场面话。

然而,我干等了一会,空气都要安静到凝固。

莫名的扭头瞥了江庭慕一眼,却发现他望着那位卫小姐发起了呆,眼神有些痴痴的……

如果给他加上条狗尾巴,估计能摇起来。

我像是了然的点点头,笑眯眯的捧着脸自顾自的说起了话:「卫姐姐当真是秀外慧中的好女儿,不大的年纪却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哎呀呀不知道谁以后有这份福气能娶到我美若天仙贤惠可人的卫姐姐。」

卫清含羞掩嘴笑了笑,旋即正了正脸色反怼我一句:「你这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比起我来,更胜几分。」

我咯咯一笑,又跟上几句俏皮话逗得她开怀,一时之间,我们俩从金银首饰到花花草草鸟鸟聊得倒是热火朝天,全然忽略了在我一旁散发着幽幽气质的江庭慕。

饮下最后一口茶润润嗓子,我拽着哥哥起身告辞,卫清执过我的手来认真道:「今日我见你娇俏可爱甚是合我眼缘,与你相处也是欢喜的,何况你也唤我一声姐姐,那以后可要常来我这走动,我那个弟弟正是与你相当的年纪,今日恰巧不在,怕是你以后来了也不会寂寞。」

正愁来了青州没人陪我消遣呢,听她这一席话我顿时乐了,忙着点点头应了卫清。

刚一回家,我哥就一脸深沉的坐下,我巴巴凑过去,问他:「哥哥你觉着这个卫清的衣料怎么样啊?」

「嗯?什么衣料?小婉儿你真是的,我一直老老实实吃茶,怎么会注意人家的衣料呢?」

江庭慕红着耳朵根,目光炯炯把话说的铿锵有力。

啊……瞧他这话说的,我差点就信了,仿佛那个一直盯着人家看,嘴角不时浮出点迷人的微笑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也神秘的笑了,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哥哥没注意,婉婉注意到了,我瞧着,卫清姐姐的衣料,是很适合做我嫂嫂的衣料。」

说音刚一落地,我「噌」的直起身来拔腿就跑,江庭慕反应慢了半拍,落后了我几步脚步重重的撵着我跑。

他像个笨熊一样喘着粗气,还边跑边喊:「你你你……你说什么呢?我对她没有这样的心思。」

我灵活的回身朝他做个鬼脸,话语随着疾驰而起的风消散:「我我我……我说的大实话呀,哥哥不要恼羞成怒。」

正是落日时分,淡金色的一片余晖里,我和哥哥嬉笑怒骂着,两个人蹦蹦跳跳的,投落在地上的两个影子也一蹦一跳的活泼极了,轻风拨撩发丝,我听着不远处的笼子里传来清脆欢乐的鸟鸣,偷偷笑了。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好几个月前,在一切尚未被知晓时,我们便是时常这样打闹的。

「娘……娘……娘娘。」

这日清晨,待我睡眼惺忪的悠悠然打了个哈欠,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门。

这不一开门,就被喊「娘」了。

听这一叠声的「娘」,我努力地想睁圆了泪花闪闪的眼睛,看看来者何人,是否有眼疾?

我竟然是抬着脖子才看见来人的脸。

他高我不止一头,除却那身如夜色般浓重的黑衣黑靴外,再无任一配饰,这平平显得他沧桑沉稳许多,在我看来,倒是故作成熟,只因他有一张略显稚嫩的带着少年朝气的脸,约莫着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年纪,他的气息沉沉,连眸子也是黑沉的,其里却暗藏着光芒,此刻盯着我却是一眨不眨。

他死咬着嘴唇僵在门外好一会,开口了:「你是谁?」

我忍着无名的火气,不情不愿的跟他说话:「一大清早的来敲我家门不说,见了我就喊我娘也算了,可到如今你既然找到了我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吗?」

「你是江……江婉……江婉婉?不……不……不可能。」

他跟见鬼一样后退几步,眼神也移到了脚下不敢再看我,哆嗦着极为艰难的说出了这些话,

我疑心这人不仅口吃而且脑子有病,证据十分确凿,随即很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关上了门。

翻翻话本,逗逗鸟,跟娘亲学着刺绣,与新养的狗崽玩耍一会,天很快就黑了。

厨房里,我与曦月正叽叽喳喳的争论新菜品是不是要放糖,我撒着娇说我爱吃糖,她则一脸难为说这个菜本来就是不放糖的,正僵持不下,忽听风吹门动,是哥哥归家了。

这大冬日的,他一趟趟的频频往卫家跑,嘴里说着是给卫家小弟教导武学,我却心知肚明他是为了看卫姐姐,要不然怎么每天都是冒风雪而出,至日暮晚归?

每每回来,还一脸傻兮兮的满足的笑意。

唉,男大不中留啊。

哥哥的脸被冷风吹得红红的,娘亲心疼的啧啧嘴为他脱下厚重的披风,爹爹则在饭桌上沉稳的敲敲筷子示意他来用膳。

江庭慕带着残留的冷气紧挨着我坐下,很是兴冲冲的对我讲话:「小婉儿,今儿个你见到卫清的弟弟了吗?」

我愣了,好像脑子转不过弯一样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呀?她说今天让她弟弟来我们家回礼来着,对了,卫清说她这个大弟弟沉闷无趣,比不上卫小弟活泼调皮,近日里还不知抽了什么风板着个脸不说话,偶尔望着某个方向低低叹息,还变得喜穿黑衣,整个人愈发严肃沉默了,可谓是人未老心先衰。」

「哎,你这么看我干什么,这是原话原话,我没诋毁人家,其实我也没想到卫清私底下这么……风趣,嘿嘿。」

我想起了早上少年那张沉默寡白的脸,想起他安静的眼神,想起他磕绊的话。

唔……或许可以再加两条,口吃和脑子不好使。

「他叫什么?」

酒饱饭足之时,我惬意的拍拍小腹,不经意的问了哥哥一句。

「卫凌。」

… …

「你叫什么?」

「卑职卫凌,拜见太……」

他半躬着身子,未成的礼与未脱口的称呼被我阻拦了下来。

「好,卫凌,帮我拿一下树上的纸鸢好不好?」

好像是春日,我擦了一下额角薄汗,眨巴着眼睛,拽了拽这个小侍卫黑色的衣角。

又转过头去,指了指高高挂在一树碧绿上红色纸鸢。

唉,没办法,我不会飞啊。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把高高的个子伏的更低。

「太子妃赎罪……殿下已经吩咐过了不允许府中任何人再搭理您的,卑职如今已是失职,请不要再为难卑职了。」

卫凌声音小小的,似乎很怕被人听见。

听他这一席话,我吸了吸鼻子,眼圈一红,泪珠迎风欲落,心中是满满当当的委屈。

悲伤的情绪一旦上来了,就再也无法抑制了,我不管不顾的咧开嘴嚎:「呜呜呜呜……楚辞那个大王八羔子怎么能这样呢!?我……唔唔唔!」

我惊恐的看着眼前他忽的直立起来的高大身影,半张着嘴,剩下的半截话被他微凉的手掌堵了回去。

这才发现,这个小侍卫生得清俊,黑黑的弯弯的眉,细长的眼尾上挑的眼睛,两瓣暗粉色的薄唇,只是这好看的眉眼在一瞬间低落了下来,脸色惨白的像一张纸。

四周安静的只有煦风掠过青叶的沙沙声,卫凌颤抖的拿开了手,我舔了舔嘴唇,傻傻的看他面如死灰的朝我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跪得极响,我不禁后退了几步。

「卑职一时情急……冒犯了太子妃,该死。」

眼看他一巴掌要抽自己脸上,我连忙跳起来拽住他结实有力的手臂。

「别别别……你起来!我不叫你拿了,不叫你拿了成吗!」

真是的,明明只是让他帮忙捡个纸鸢,怎么他现在还一副被欺负的软弱样子,他又没被怎么样,现在是我被楚辞欺负了才是,我才该委屈。

他固执,沉默,不为所动,仍跪在冰冷的石砖上,我急得跳脚,越想越气,朝他重重哼一声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我又急急退回去,指着他脑门子戳他光洁的额头,愤愤道:「卫凌,本宫记住你了。」

夜,秉烛,我于烛光迷离中执笔写下此次幻梦。

如今再次梦入前尘我已觉木然,待仔细叠好放进匣中,便回床榻,复又入眠。

竟又是一个前世的旧人啊,没想到躲到了青州,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安排。

睡过去之前,这是我最后一个念头。

「哥哥,你今天去卫家的时候记得与卫家姐姐说一声,就说我与她那弟弟不投眼缘,看了心烦,请他不要再来了。」

江庭慕走到门口一个趔趄,扭着头诧异的看我。

「怎么就不投眼缘了啊?」

我独立在庭院中间,翕动着嘴唇,直到寒风吹得两腮隐隐发痛才语气平淡的回了一句。

「没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他而已。」

江庭慕闷声应下,默默的走了,他不是愚笨的人,他会照做的,且他也知道我如此坚持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理由。

其实我并非讨厌人家,只是……不想再与前世之人接触罢了。

而之所以扯这个谎,我也是为了不让他们知道我又梦见前世这一事为我担心。

呵出几口白白的热气,我将被冻得微红的指尖握进袖子,转身进了屋子。

才拿起矮桌上那只半绣成的锦囊缝了几针,思绪就不知不觉间飘远了,飘到梦中那挂在树上的纸鸢上,飘到那个倔强的跪在石砖上的小侍脸上。

卫凌定也有前世记忆的,不然他不可能一见我就喊我作:「娘娘」。

我低垂着眸子,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而意识到这一点,心底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嘶……」

轻轻痛呼出一声,把针线丢了开来,指尖上也已经沁出细细的血珠。

登时没了心情,正支着下巴神游天外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扣门声。

这便又见到他了。

看到那袭黑衣,我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随即冷着脸就要关上门。

「江婉婉!」

卫凌连忙按住那扇半掩的门,声音低沉而带着丝急切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止住了动作,转而盯着他有些慌乱的眼睛。

「今晨我听到你哥哥说……你不愿再见我,为何?」

卫凌在门外,我在门内,他似乎是匆忙赶来的,衣衫轻薄,便在凛冬里微微打着抖,面对冷言冷语的我却不见丝毫怯意,反倒是眸子里的光芒愈发坚定。

面对他炯炯的目光,我忽然模糊的想起了梦里他冷硬而又顽固的面孔,便一时卸了力气,抵住门的手掌软软的落了下来。

我独身往屋子里去,还不忘抛给后面一句:「进来谈。」

进了屋子,他没了在外面的那股子如牛般的倔劲,许是因为与我独处,显得有些局促,两只手在黑衣上磨蹭着,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傻站着,看我从容的坐下。

他终于动了动,我以为他要坐下,结果,他挪动到了我的身边,接着垂着头一副乖乖听我训话的样子。

我无奈的揉揉额角:「请坐吧。」

卫凌迟疑了一会,在我看傻子的眼神中才一屁股坐下。

我十分怀疑且肯定,我如果不说让他坐,他是绝对不会坐的。

就像,我是他的主子一样。

偷笑着,我又恍然惊醒一件事,确实是这样啊,就前世来说,我这个太子妃好像也算是他半个主子的。

果然……卫凌也是,他一时半会是走不出来前世了。

整了整思绪,我凝视着他,尽量语气平和的跟他说话:「卫凌,我说我不想见你,并没有厌恶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再接触任何与前世有关的人了。」

卫凌听这话,似乎大吃了一惊,差点跌落下椅子,他将拳攥紧继而深吸一口气,问道:「你竟当真有前世的记忆?」

我摇摇头,如实回答:「那倒不是,只是几个零碎的片段罢了。」

他应了一声,方才皱成一团的脸也舒展开来,将脑袋点得缓慢沉重。

「既是这样,昨日你还不识我,那今日你又是从何知道我是前世的旧人?」

没想到他的心思灵便如此,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我笑了,抬了眸子与他那双如浸过浓墨的眼睛对视。

「昨晚,我梦到你了。」

卫凌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我歪着头,冲他轻轻呵笑。

「我梦见,你不给我拿纸鸢,给我气哭了。还梦见,你因为捂了一下我嘴巴就跪在地上请罪,任我怎么拉都不起来,与现在一样固执。」

随着每一个字音的吐出,他脸便红上一分,到最后,耳根都攀上粉红,他终于弱弱的咳了一声,才打住了我继续调侃他的欲望。

我住了嘴,他也没再开口,安详的静谧的气氛里,恢复了一派淡泊的卫凌忽然又问我:「那非得要我不接近你吗?重活一辈子,你也没什么前世的记忆,就不能当我是陌生人,我们重新结识不好吗?」

他语气迫切,将这几句话很快说完了,很渴求我的认同似的,大胆的用黑亮的眸子勾着我。

「我也想,但是与前人接触,总会免不了的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再见梦中人,再尝梦中情,那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我怕了,真的怕了。」

「那定还有他人。」

「什么?」我问。

「昨晚你不止梦见了我,定还有他人。」

我被他笃定的口气逗笑,便满是好奇的又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上辈子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能让你痛苦不堪的人,你一定梦到过,并且在昨晚的梦里你也梦到了,所有才急着才害怕,不想再见我,你怕……即使到了青州见不到他还是会因为见到我梦见他,不得安宁。」

卫凌的声音温润而清澈,如黑幕里闪烁的星子流淌进我胸膛,照亮团团迷茫浊气,我的心肺也被他一字一句给牵扯着,此刻听完他这一席话,更是心跳如雷。

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自昨晚梦见前世后,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下意识的想排斥他,再也不见他。

如今细细想来,确实是有些缘故的。

昨晚,我确实是没再梦见第三人的,堪堪称得上第三人的,也就是我在梦里抱怨了一句的「楚辞」罢了。

我竟不知我何时变得如此敏感多疑,仅仅因为有他名字的一句话就如此害怕,潜意识里怕再梦他,便想斩断与他的一切关联。

想明白了这些,我苦涩一笑,几要把脑袋垂落到胸口上。

那天,我收了卫家的回礼,为我的冒犯向卫家姐姐和卫凌道歉,两家该来往还是要来往的,总不能因为我怕什么子虚乌有远在千里的楚辞而惹得我未来嫂嫂多疑,坏了情分。

而对于卫凌,我也在试着忘记他那个小侍卫的身份,重新认识他,他似有意与我亲近,我便每日与他厮混着,走街串巷在酒巷戏台中。

意外的是,给哥哥带来了好处——卫清说多亏了我,让她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日渐活泼,为了感谢我,她决定给我哥哥亲手做一顿香喷喷的菜肴。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 卫凌这几日跟得我愈发勤了,像个小尾巴一样吊在我身后。

    往日他还是隔几天来一趟的,或提一壶酒,或折一支花,或赠一幅画,而如今,他似乎没心思搞这些礼节了,每日空手往我家跑,这倒没什么,可是,他在我家一坐就是一整天。

    清晨白茫冬雾缭绕时分,有好几次他和我哥在半路上遇见,彼此尴尬的打个招呼,擦身而过,却是各自去了对方的家。

    傍晚日暮倦鸟归巢时分,我哥搓着手推开门大吼一声我回来了,他却还在我家椅子上坐着,悠哉悠哉的捧着茶杯,抬起手来跟一脸菜色的江庭慕笑眯眯的打招呼。

    他走后,我哥拍着桌子怒问我:「你说卫家那小子老是赖在我们家干嘛啊?实在是居心不良,肯定是想对你图谋不轨!」

    瞧这话说的,就跟你天天往卫家跑目的多么纯良一样。

    我自然不信我哥他这套说辞的,卫凌他……他大概是在无时无刻的跟着我罢,他就是单纯的,目光不掺杂任何欲念的,像老父亲看刚学步的闺女一样,跟着我,看着我。

    话虽这么讲,但我哥那番话还是惹起我心中一片疑云,于是,我今天一拉开门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瞬间将门缝合的只剩条缝,还是问了:「卫凌,你最近总是来我家做什么,好是频繁。」

    他被我挡在门外也丝毫不恼,挠挠头,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很明亮:「我……我上辈子就一直看着你呀,大概是习惯使然,总想接近你。」

    我不说话了,将唇抿成一条线,觉得这个答案实在是差强人意。

    在他亮闪闪满含期待的目光里,我还是给他开了门。

    又这么在他火热的视线里勉力活了几日,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往西,他就往西,我往东,他就往东,我想去大街上溜达一圈,他就……就把我拉了回来。

    卫凌挡在我身前,大义凛然的伸展长臂,是苦口婆心的劝告:「小婉儿这几日先别出去了,城东一个汉子青天白日的走着突然倒在地上暴毙了,多吓人啊。」

    「卫凌,你别听一耳朵是一耳朵,那是因为他喝醉了酒,磕到了小石子跌得满脸血,最后大家听到他打呼噜的声音才知道他还好好活着。」

    「陈家小娘子在酒楼门口被人当街掳走!」

    「哦,那是因为她有身子,她夫君不让她沾酒。」

    他看我含着笑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涨红了脸,磕磕绊绊的又想说出些什么话来,最终还是了住嘴,挠着下巴,看起来有些苦恼。

    卫凌围着我转了几圈,脚步又重又慢,我被这道黑色的影子晃了眼睛,忍不住拽住他的衣角,他便停下脚步,傻傻抬起点漆般的眸子与我对视:「卫凌,你与我直说吧,也别跟我扯了,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又是为什么不让我出家门?」

    「……会告诉你的,再过一段时间,你信我,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再等等,我会告诉你的。」

    卫凌见我问不出来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叹息一声,微低了头看我,还是软了口气,却是给我一种诱哄孩童的感觉。

    他言之凿凿,清俊的眉目间尽是诚恳,微垂的眸子里也闪烁着坚定的光。

    于是我也吐出一口气,瞪他一眼,闷声道:「好,我等你告诉我。」

    那时的我,自以为还有大把时间去消遣,去等候,却不知,这世间万物,旦夕祸福,最是如浮云朝露般不可揣摩,不可度量。

    待又过了段日子,恍然间风雪飘渺,已近除夕。

    可怜见的,我还是看见江庭慕喜滋滋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窗花才迟钝的意识到——要过新年了。

    说来都怪卫凌,他整日的看着我不让我出门,天天在家喂鸟逗狗养花刺绣的,连我娘亲都笑我老实了不少。

    「哟,怎么这么宝贝啊?」话一脱口,我这才发觉我的语气酸溜溜的,好不幽怨。

    「这是你卫清姐姐剪的,她人美手巧,真是什么都会,我就讨了一张,正好给我们家添添喜庆。」

    说到卫清,他的眼都亮了,语气里还透露着对她满满的赞赏。

    就这一张窗花,竟然还是讨的?

    照这么下去,你这个不争气的哥哥什么时候能给我讨来嫂嫂?

    扫了他一眼,发现我这傻哥哥满面红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最终还是善良的没有破坏他的心情。

    「唉~不知道卫清姐姐的父母在外经商是否能回家过年,若是不能,我们两家一起过那多热闹啊。」

    托着腮,我歪头盯着他,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遗憾。

    江庭慕听了,愣了一会,然后突然站起身来使劲揉了揉我的脑袋。

    「好妹妹,我这就去找清儿。」

    我目送他大步离去,眼见他激动的在迈过门槛的时候绊了一下。

    捂嘴偷笑,原来我这个哥哥还有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一面,远不及在皇城时的成熟稳重。

    人啊,远离了欲望横流,纸醉金迷的繁华皇都,终究会放松下来,变得朴实纯真。

    然后,我摸了摸自己日渐圆滚的小腹,捏捏自己水光滋润的脸蛋,狠狠叹出口气——嗯,还会变得心宽体胖。

    令我万分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江庭慕走后,我在榻上小眯了一会,里头的炭火旺盛烧轻暖,外头的风声呜咽催人眠,我都感觉到自己摇摇晃晃舒服的将要入睡了,却被我哥一巴掌拍醒了。

    我皱起眉来,含着几分薄怒与懵懂看向他。

    「成了成了!她答应我们两家一起过年了!」

    我惊得一下坐直身子,连话都说不利索:「就就……就这么轻易答应你了?」

    真真没想到,卫清能这么轻易答应他。

    说实话我刚开始跟我哥这么说的时候是带点调侃和恶趣味的,毕竟谁家姑娘没名没分就跟着别家过年啊,这传出来也确实不好听。

    可如今……我哥他怕也不是单相思。

    好吧,我收回那句他不争气的话。

    待爹爹娘亲串门回来了,他屁颠屁颠的凑过去宣布了这个消息。

    爹爹倒是没说什么,一捋胡子点点头,说好,人多热闹,只是要多采购些烟花爆竹什么的供我们这些孩子玩。

    娘亲像是看出点什么苗头似的,走到江庭慕身边哼了一声,拍拍他的臂膀语重心长道:「既然这般欢喜,那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姑娘。」

    江庭慕猛点头,见事情顺顺当当的说成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大掌抚上我冰凉的发顶,听他啧了一声,随即给我狠狠的扣上了纯色斗篷上的红兜帽。

    「风雪大,小婉儿别着凉了。」

    闻言,我仰脸望了望天上,这白雪细如脂粉,撒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倒是舒爽,风绞拧起地上的薄雪,也是堪堪沾湿靴边,哪里大?更何况小雪天里淋雪白头分明是一种情趣,这人忒不懂了。

    这虽然是一句关心的话,但被江庭慕这一说出来,就有些怪味了。

    他对我这个妹妹似乎也没这么细心过,这今天是怎么了?

    我本与卫清并肩走着,转头落下半步,恰巧捕捉到了卫凌脸上未褪尽的舒心,这是一种目的达到的满足。

    他见我看他,也是很自然的朝我一笑。

    我转过头去,听见我哥不满的哼了一声。

    四人走了没一会,卫清突然笑着开口了:「这样吧,我们分两路走,小婉儿和阿凌去买些你们小孩子喜欢的烟花吃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们尽管玩个尽兴,我们就购置些别的东西早早赶回去安置才好。」

    卫清今儿披了件鹅黄色的斗篷,斗篷边滚一圈毛茸茸的白,她里头穿的则是素色金绣云纹的棉服,她这一笑,唇角上翘,美目微弯,整个人俏皮而不失清丽。

    我看她一眼,又看我哥一眼。

    好家伙,他跟失了魂一样几步走到卫清身边,一连声说了几个好。

    他们二人相伴着走远了,卫清还知道回过头跟我摆摆手,我哥就不一样了,他完全忘了他身后的亲妹妹。

    「我们也走吧。」

    卫凌慢吞吞挪到我身边,眉梢带点笑意的垂头温声与我说话。

    临近新年,街道上是热热闹闹的,大人小孩一齐走出门来,叫嚷声嬉笑声混成一片,稍不留神就会被挤到,他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后,沉稳地替我挡去人群的汹涌。

    唉,在家看着我也就罢了,好不容易逮着个借口出次门,卫凌还跟着我,他是有多么不放心我啊。

    走近一个卖糖人的铺子,我停了下来,饶有兴致的看他手中栩栩如生的人物。

    他拽住了我的斗篷,认真道:「买一个吧,你以前没机会吃,总是念叨的。」

    我有些想笑,我何曾如此了?

    不等我发问,他很快松开手来,像犯了什么错一般,两手垂在身侧,声音小小的。

    「不,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老早看他那副少年老成的深沉样子,我总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如今算是有个机会了——买个糖人,吃给他看。

    这算是圆一个缺憾吧,他的,也是我的。

    做糖人的小贩嘴甜,见我要掏钱买糖人忙把我从头到脚夸了个遍,我笑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回话,没一会就从他手里接过一个「我」来。

    那个糖人是正我的模样,裹着厚斗篷,兜帽扣上,只露一张小脸,脸庞的线条圆润顺畅,嘴角带着笑,眉目娇憨。

    我举在空中看了半晌,乐出声来,刚要凑到卫凌的跟前去给他看,却被一个急匆匆的过路人挤了过去,我一个没拿稳,糖人跌落在雪泥混杂的地上,摔出斑驳的痕迹来。

    几步之外的他忙走了过来,按住了我想要捡起来的手:「别捡了,碎了。」

    我轻轻挣了开来,还是把那个脏脏的糖人捡了起来。

    舔了舔干净的那一面,我摇头叹息,咂着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可惜了。」

    「好了,这不吉利。」

    卫凌力道不大,却轻易顺走了我手里的糖人,语气带点好笑与无奈。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不就是因为这个糖人是我的模样吗?

    我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笑他的话语。

    那边他正要掏钱再给我买一个,我却在这人声喧嚣的街道上突然僵住了身子,只觉得在一瞬间里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心脏声噗噗跳的突兀,连张嘴都觉得费力。

    这个人,好生面熟。

    这个人,长了一张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面孔。

    他远远的朝我笑,见了我似乎很开心似的,是很真心的笑,见我望向他,嘴角咧的弧度更大了,我甚至都能看到那颗熟悉的小虎牙。

    他变得成熟了许多,一袭墨黑大氅静立在洒洒小雪中看我,眼眸依旧光辉明亮,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我看不透的东西,打眼瞧去,只觉得他整个人更不羁了些,眉梢眼角都流露一股子我讨厌的邪气。

    是九皇子,楚霄。

    偏偏我的目光像粘在他身上一样死活移不开,我便盯着那道身影,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不过一会儿,他就走开了。

    眼看着那个熟悉的背景消失在茫茫人群里,我像是被抽空了浑身力气一般身子都软了下来,脚步虚浮中,有人托稳我的身子。

    无力的微转了头,对上卫凌担忧的目光。

    「你这是怎么了?」

    我摇着头说不出话来,他也不急,静静的站在我身边等我缓过劲来。

    「我……看见楚霄了。」

    「九皇子?」

    「嗯,千真万确的看见了。」

    回忆起刚刚那一幕,我对着卫凌勉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炭火烤着手,阵阵暖气扑面,茶香入口,甘甜滋润在嘴里蔓延,我这才心神真正安定下来。

    我与卫凌说了那句话后,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默了一会,他还是请我去茶楼里喝杯暖茶缓缓,我想也是,我这般魂不守舍的回家,他们定要问些什么的。

    「他不一定是来找我的,要抓早抓了,你看,我现在不就好好的吗?」

    见卫凌的脸色愈来愈差,整个人散发着沉重的气息,我忍不住出声开口宽慰,只是说出来的话连我都不敢信。

    一个尊贵的皇子,能无端跑来青州小城吗?

    「小婉儿,你太天真了,你不知道他对你的执念有多深,如今你在街上看到他了,这个年恐怕也过不好了。」

    他揉着额角,不过一会的功夫眉间尽显疲惫之色。

    卫凌那时的一语成谶我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我很久很久以后才顿悟过来,便又是潸然泪下。

    「可……他已经给了我离别的礼物,我们也算道过别了,应当是此生不复相见了。」

    我不知为何我如此急着反驳他,或许也是为了遮掩自己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骗人骗己罢了。

    「给你的什么?」

    「簪子。」

    「什么样式的?」

    他问的步步逼紧,我虽觉疑惑,还是老老实实回忆一番。

    「没什么特别的,我记得是一支珠簪,质地细腻状若凝脂,颇有灵动素雅之感。」

    「我没记错的话,那极有可能你们前世的……定情信物。」

    我只觉他的嗓音凉薄,轻轻一句话便使得我心池大乱,整个人如坠冰窟,方才已经暖和的身子又打起抖来。

    「你……你又是从何得知?说不准,是你搞错了呢?」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悲悯,像看一条离岸苦苦挣扎的鱼。

    「也许是我的猜想罢,有一次我见你终于狠下心来对一直纠缠你的九皇子发了怒,将一支簪子摔到了地上,红着眼哑着嗓对他说什么簪断人散,而那支珠簪,我前几日便见你时常摸出来看,神情空洞而悲伤。」

    谈及前世,他就像我接触的每个拥有前世记忆的人一样,露出哀痛而怀念的表情。

    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了他的定情信物,好不容易一家人将日子经营得还不错,他却又找到青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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