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宫阙美人谋》
我与杜文昌海誓山盟,他却逼我到御前献舞,来换取前途。
看着高座上的男人,我哇地哭出声:「父皇,儿臣再也不敢私自出宫了……」
台下的男人脸色煞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1
杜文昌送我一件新裙子,说我穿上它一定很好看。
那裙子用软烟罗制成,镶嵌着闪闪的珠子,行走间流光溢彩,伸臂时香肩半露。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哪能看不出来。
我红着脸,低头掐了他一把。
想看人家跳舞就直说嘛,非让人家穿这么性感。
他按住我躁动的手,心情却显得比我激动:
「我打听到小道消息,皇上微服私访,如果你能御前献舞,哄得他老人家高兴,吏部就肯……」
我大为震惊:「你让我去勾引皇上?」
然后,他说了句极有哲理的话。
「让皇上高兴的事儿,怎么能叫勾引呢?」
2
杜文昌长得人模狗样,初见他时,我便被他温文尔雅的气质迷倒了。
他扶着我的肩,言辞恳切:
「小若,爹娘断断不会让我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只要你得了宠,我得了官,将来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你要娶别人,对吗?」我声音沙哑。
他长叹一气:「她是吏部尚书的千金,我小门小户的出身,哪敢拒绝。」
他的语气看似无奈,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杜文昌,你个骗子!」
我眼角含泪,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却被他的下属拦住。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要是不听话,休怪我不念往日情谊。」
3
杜文昌那个狗东西,以前喊我小甜甜,现在喊我臭娘们,把我关到柴房不给饭吃。
怕毁了我的好皮囊,所以没打我,但他很快想到了更恶毒的法子。
他揪我头发。
你们被揪过头发吗?不带停的那种。
杜文昌一手捏着我的后颈,拔一根头发,问一句「愿意吗」,听不到想要的回答,他就再拔一根……
是的,拔一根头发只会疼一下。
但是一直拔就会一直疼。
我抖得跟筛糠似的,每失去一根头发,就意味着我向秃子迈进了一步。
他的小跟班提醒:「公子,你这样对她,她要是将来得了皇上的宠幸,报复公子怎么办?」
「当今皇上惧内,什么都听皇后的,只敢封美人以下的位份,她不能拿我怎么样。」杜文昌道。
好家伙,知道得挺细。
最终我还是屈服了,涕泪横流地看着地上的一滩头发。
「小乖乖,早这样不就行了吗?」
他温柔地摸我的脑袋,就像安慰一只刚驯服的小狼犬。
4
皇上御舟南下,巡查民情,皇后没有随行,这才给了当地官员可乘之机。
御舟里歌舞升平,侍女不断捧着美酒佳肴进去。
我身穿红色软纱裙,脚踝上系着银铃,脸上有红纱遮面,一副风尘异域女子的装扮。
我该踏着琴声出场。
当我垂头丧气地进去,往僵硬的地板上「哐当」一跪时,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杜文昌压声提醒:「小若,你干吗?」
他急忙下跪请罪:「陛下容秉,这歌姬没见过世面,小人回去一定狠狠教训她!」
高座上的人拂开冕鎏前的珠串,凛了神色。
紧挨着他的是摄政王夏侯言,此刻的目光也聚焦在我身上。
这俩人对我太过熟悉,单看眉眼身形就能认出我。
我一把扯下面纱,哇地哭出声:「父皇,儿臣再也不敢私自出宫了……」
台下的男人脸色煞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夏侯言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玉杯,丹凤眼微微眯起。
「啧,这位废物就是端若亲自找的驸马?」
5
「朕的宝贝闺女,你总算回来了,怎么哭了,谁给你委屈受了?还有这是怎么回事?」
父皇指指杜文昌。
我本来想告状,把杜文昌虐待我、与吏部勾结的事一并说了。
但是许多官员都在场,这些人都是千年的狐狸,我无凭无据地指证他们,只会给父皇造成麻烦。
不如私下再告知父皇,让父皇处理。
于是我一个猛吸气,把流出来的鼻涕眼泪抽了回去。
「儿臣想念父皇,听说父皇南下,便混到献舞的歌姬里,想给父皇一个惊喜,谁知见了父皇,一时情不自禁……」
父皇眨眨眼睛,连连夸我长大了。
夏侯言指着地上假装晕倒的人,问怎么回事。
我剜了夏侯言一记眼刀:
「父皇,儿臣在宫外偶遇杜公子,他四处寻找舞姬,儿臣想亲自给父皇献舞,便跟着来了。」
「他不知儿臣的身份,想来是吓着了。」
父皇抬了抬眸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长长地「哦」了一声。
看来是不信。
但仍面不改色地说:「言儿啊,端若是你的未婚妻,你可不要妄加猜测。」
「是,臣知罪。」
夏侯言垂首,目光落到我身上时,嘴角扯了扯。
看来也不信。
6
父皇先心虚地看一眼夏侯言。
再嫌弃地看一眼杜文昌。
神色轮流变幻,目光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端若,这次回来就不要乱跑了,你们两个的婚事要尽快办了。」
我歪头:「哼。」
夏侯言也看向别处:「哼。」
父皇轻咳两声,让众人退下。
他沉着声道:「端若,跟朕说实话。」
我双膝一跪,终于回归正常情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辛酸故事。
父皇向来宠爱我,我便把被杜文昌骗感情的事说了。
拔头发那段还没讲到,他就已经怒不可遏,险些下旨把杜文昌给五马分尸了。
被我哄好后,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闺女啊,你眼光直接不行啊……」
我羞愧地抬不起头。
「你可真是个傻闺女。」他又道。
我又被噎了一下,反问道:「父皇,别的女子哪里比得上我母后?」
「……你什么意思?」
「今天来的如果不是儿臣,送到父皇面前的就是别的美人了吧,母后在宫里知道吗?」
父皇咽了口唾沫:「那个,你别乱说。」
我嘻嘻一笑,拽着他的胳膊撒娇:「父皇,你把杜文昌交给我处置吧,好不好?」
父皇无奈地摇头,抬手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儿。
随后正了脸色:「卖官鬻爵的事,朕会让大理寺细查的。」
7
杜文昌被侍卫拖到了外面的甲板上,两眼紧闭。
他似乎不想面对这个世界了。
屏退左右后,我拔下簪子藏在袖中,走到杜文昌面前,道:「杜公子,你醒醒。」
杜文昌没反应。
我右手藏起簪子,轻轻地拍了下杜文昌的肩:「杜……」
「啊……!」
杜文昌的肩膀被扎,瞬间弹跳了起来。
他过于紧张,跪得方位也不对,一脑袋磕到了小菊花的鞋面上。
我声音柔柔:「杜郎,你愿意娶别的小姐,还是想做我的驸马?」
杜文昌慢慢扭转身子朝向我,身子仍在发颤。
我目光幽幽:
「你说过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你要是敢欺骗本公主的感情,我这便让人把你凌迟处……」
「做驸马!」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变得尖锐。
我满意地点头,让人带他下去,严加看管。
8
江流平稳,御舟破浪,缓缓前行。
我换回公主衣饰,对镜自揽:「小菊花,本公主的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小菊仔细扒拉了一遍,确认没有。
杜文昌那厮怕毁了我的形象,头发拔得均匀,再加上我头发长,发髻堆得厚,应该能掩饰住。
但给我造成的精神损失是巨大且不可逆的。
杜文昌走到我的船上时,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我刚喝下八碗黑芝麻糊,深深地打了一个饱嗝,把他吓得两腿一软就跪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我掩唇轻笑。
我挑起他的下巴:「仇归仇,感情归感情,只要你让本公主这口气顺了,前尘往事我不与你计较。」
他终于嗅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不可置信地开口:「公主此言当真?」
「哎,谁让你长得俊俏,小嘴也甜,杀了你,本公主不舍得。」
杜文昌膝行两步,露出谄媚的嘴脸:
「公主放心,小人以后对公主死心塌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信你。」我拍拍他的脑袋:「先把头发的账还了吧。」
9
夏侯言来的时候,我正在喝第九碗黑芝麻糊。
他一袭蓝衣雍容清贵,如从夜色里降临的神祇,只是他垂首看热闹的神色,总是显得贱兮兮的。
杜文昌被扔进水里,头发被一根绳子紧紧绑住,绳子的另一头在侍卫手里。
侍卫拽着绳子,杜文昌便在水里浮浮沉沉,垂死挣扎。
「公主就这样对情投意合的人?」夏侯言淡淡开口。
「日常情趣罢了,父皇一直期望你做我的驸马,不知摄政王可否承受得住?」
他坐得离我再靠近一些,眸光微动:「公主想试试?」
「你想得美。」
他幸灾乐祸:「被赵小姐半路截了胡,公主挺难受吧?」
我见招拆招:「赵小姐原先喜欢摄政王,转而就喜欢上了一介平民,你不难受?」
他略正衣衫:「是呢,放着玉树临风的本王不喜欢,偏偏喜欢一个废物,真蠢。」
「……」
好一个指桑骂槐。
我又没怼赢,好气。
杜文昌被捞上来成了落汤鸡,整个人已经不太好了。
我皱眉:「头发没薅下来?」
小菊花正经解释:
「公主,头发一根一根地拔比较容易,但是所有头发捆起来就很难薅下来,只会拽得头皮疼,正所谓集体力量大……」
我一拍桌子:「拔!」
10
我可没什么顾忌,让侍卫先对杜文昌的后脑勺下手。
夏侯言本来幸灾乐祸地看戏,突然望向我:
「端若啊,你这样对他,难道他拔过你的头发?嘶,发量好像是少了点。」
我不动声色地扶了扶鬓边金钗,强颜笑道:
「本公主发量多,洗发后干得慢,特意让小菊花打薄了。」
「原来如此,那本王今天来对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把此物浇在头顶,浸过之处寸草不生,公主以后不用麻烦小菊花了。」
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翩然离去。
「小菊花你说夏侯言是不是人,他耻笑我,他拐着弯挖苦我!」
我气得又拍了桌子,手生疼。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杜文昌身上。
我颠了颠小瓷瓶,恶劣地笑了。
11
杜文昌被拔成了地中海,瘫在地上生无可恋。
我只好善良地去哄哄他:
「杜郎,你别灰心,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等你这块头发长出来,咱们就成亲。」
他微微抽泣:「公主说话算话?」
「当然,我岂能让别人把你抢走。」
我笑得温柔,打开小瓷瓶,「这是助长头发的良药,很快就能长出来的哦。」
我只往杜文昌头上洒了一半。
「夏侯言这个小心眼,怎么才给这么点呢,算了,一半就一半吧。」
我扔了小瓷瓶,舒适地伸个懒腰,回船舱睡觉去了。
杜文昌没人管。
他在船舱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冻得瑟瑟发抖,饿得饥肠辘辘,所有人都对他视若不见。
小菊花说:「公主,您就这样算了?」
我接过今天的第十碗黑芝麻糊,「赵小姐是不是在后面那艘船上,明天请她来一叙。」
杜文昌这事不简单,牵扯到一个重要人物——赵蔚然。
12
这夜我尿频,睡得不安生,跟大家稍微唠一下从前。
赵蔚然对我的恨意,要从一个叫夏侯言的祸水男人说起。
他们曾有娃娃亲,后来因为我出了岔子。
夏侯言的爹是父皇的异性兄弟,他为国捐躯后,留下八岁的夏侯言孤苦无依,父皇便把夏侯言接到宫里。
赵蔚然的娘是母后的庶妹,经常带着她来凤仪宫唠嗑,我们三个小孩就在外面一起玩。
赵蔚然知道自己跟夏侯言定了娃娃亲,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说:「夏侯言没爹没娘,我才不要嫁给他。」
夏侯言一听这话,哇的一声也哭了。
他说:「我没了爹,没了娘,现在连媳妇也没了。」
俩人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胆俱裂。
身为公主,我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哄好他们。
「要不我嫁给夏侯言吧,这样表姐不用嫁了,夏侯言也有媳妇了。」
于是我们去找父皇母后、赵家夫妇做见证。
赵家夫妇觉得夏侯言没了家族依仗,早就不想认这门亲事了,欣然同意。
但是父皇母后不同意,我们三个小孩就一起在地上打滚。
最后他们还是应了,父皇当时是这么说的:
「行,将来夏侯言娶端若,不娶蔚然了。这事别往外说,就自家人知道。」
长大后我们才明白,那些话是大人对小孩子的敷衍,不作数的。
13
夏侯言后来出落得一表人才,且文武双全,父皇非常器重他,封他为摄政王,辅佐我的太子弟弟。
赵蔚然后悔了,赵家便提起当年的娃娃亲。
夏侯言却不认账了,不仅不认账,还拿出小时候立的字据。
纸面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当年的承诺,以及三十个指印和三个小手掌印。
要不是认真比对了,我根本想不起写过这玩意儿。
赵蔚然却阴阳怪气道:
「端若妹妹,你真是不知廉耻,那么小就知道设计抢我的丈夫,亏我这么多年把你当成好姐妹。」
我说:「我没有,是你先说不要他的。」
「我不要了,你就抢吗?」
她扬着眉毛质问我,像一只气势凌然的孔雀。
从小身边人对我言听计从,我哪受得了这个委屈,喝道:「来人,把她赶出去!」
赵蔚然是大小姐,我身边的人也不敢对她下狠手,被她一把推开:
「端若,你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吗?」
「你要不是公主,夏侯言能看得上你吗?」
「我听爹娘说了,是皇上逼着他娶你,他要是不娶你,以后的荣华富贵可就保不住了!」
她被赶出去时,还在撕心裂肺地喊。
我突然觉得好难受。
我对情爱一事向来没什么经验,心里乱得很,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所以然,烦闷之际,夏侯言出现了。
他欲言又止,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最后才崩出一句:
「端若,我不想娶旁人,咱俩凑合凑合怎么样?」
「谁跟你凑合!」我强忍泪水,一把将他推开:「你不想娶表姐,自己去跟我父皇说啊,干吗拿我当挡箭牌!」
我告诉父皇母后,小时候的玩笑不能当真,我不能抢表姐的夫婿。
母后道:「端若啊,这些年我帮你瞧着,京城内外的男儿就属言儿能配得上你,你小时候真有眼光。」
「……」
父皇道:「朕一直后悔当年没有趁机定下你和言儿的亲事,幸亏言儿留了一手,看来言儿也很想当朕的女婿啊,呵呵,真好。」
「……」
那几天夏侯言也老是赖着我,处处惹我生气,我一怒之下逃出皇宫,浪迹天涯去了。
14
所以当我听说赵蔚然跟杜文昌勾搭在一处,很是震惊。
次日她来我的船上,赵夫人也跟着来了。
赵夫人习惯了在我面前以长辈自居,进来后主动找地方坐下,捡着盘子里的糕点就吃。
「公主啊,你可真是不懂事,出去大半年连个音讯都没有,我可得替你母后说你几句……」
赵蔚然拈着手绢捂嘴笑。
她们是我的姨母和表姐,我在她们面前从来不摆公主架子,她们说话难听,我也没计较过。
可惜人善被人欺,她们拿我当软柿子捏。
「母后常说,姨母是礼仪周到之人,本想让我的丫鬟跟姨母学学跪拜的礼节,没想到姨母自己坐下吃起来了。」
赵夫人捏着茯苓糕正往嘴里送,见我神色凝重,只好先放下,道:
「都是自家人,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作甚?」
我放茶盏时重了力道:「君臣之道,尊卑礼仪,何时成了虚头巴脑的东西?」
赵夫人尴尬地站起来。
我嗤笑一声:「你平时就是这样教育表姐的?难怪,一面攀咬着跟摄政王的亲事不放,一面跟外男私定终身……」
赵夫人急了:「公主,这可不兴乱说啊!」
「表姐,我说的不对吗?」我幽幽看向赵蔚然。
赵蔚然见我今天态度大变,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尖声道:
「表妹,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讲,我可不跟别人似的到处勾引男人!」
我轻笑一声。
15
小菊花拍拍手,杜文昌被放进来。
赵蔚然看到他发型凌乱的样子,吓得连退三步。
「什么鬼东西,离本小姐远一些!」
「赵小姐,是我,我是文昌啊!」
赵夫人惊魂未定,看来赵蔚然背地里干的这些事,她并不全知道。
「赵小姐,信朕帮你试探一下?」
「陛下,这不好吧?」
我心道,端若怎么贪上这么个爹。
「你别管了,去屏风后躲着。」陛下召唤来贴身太监:「让端若来一趟。」
我在屏风后面,心神不宁地听着陛下秀了一波演技。
我心如惊涛,一浪过来,尚未消化,接着更大的浪又拍过来了,直击我的大心海。
陛下说要降罪于我时,端若竟然急了。
她担心我?
直到端若说要嫁给我,我仍不敢相信。
哪怕她是为了给我降罪,但是足够了,至少说明,她是在乎我的。
我在屏风后笑得像个傻子。
直到陛下唤我时,端若已经离去。
陛下乐得像自己要娶老婆一样,拍着我的肩:「怎么样啊言儿,朕就说端若对你有意思吧?」
「谢陛下隆恩!」
我喜不自胜。
我终于娶到了爱了十年的公主。
并要用一生一世呵护她。
对了,雷哥是本王安排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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