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我累了,我也不再害怕了,我现在只有愤怒,并且我发现,无论在什么时间,杀掉你,似乎都能让我好过一点,即便是循环再来,我也不想再当一个弱者与你周旋。
15
当我再回到厨房,第一时间去看表,发现时间居然来到了 10 点。
我和周朝之间的地位发生了逆转。
每天晚上 10 点,我都能准时杀掉周朝,他又一次忘记了循环,或者说,我懒得问他是否记得,而他根本没有机会回答。
之前他杀掉我的手段,被我一一还给了他,甚至还结合几种手法做了创新。
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并不惊讶,几乎不会反抗,即便是反抗,也会在 10 点左右,当房间里响起那个熟悉的铃声,他就会眼睛突然失焦,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然后,任由我处置。
然而我每一次,都无法找到除了我以外的来电记录。
我杀了他 188 次,我们刚好扯平。
我以为报复会给我带来强烈的快感,让我在这种变态的循环中能一直活下去,可我累了,真的很累。
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很久没有上机油的机器,也像一个很久没有和人交谈的下水道耗子,当我再一次杀死了周朝后,我竟然能平静地睡着等待重新进入循环。
几百次的身体伤害都会在重启新的一周日时清零,但心理上的疲倦和厌恶却指数级别地累积,快要爆发。
我是被一阵「吱吱吱」的声音吵醒了,在我的身旁,真的有一只大耗子!
时间诡异地向前走着,屋子里安静地能听见时钟「嘀嗒」的声音,此时是晚上 11 点 30 分。
周朝的尸体上,趴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灰色老鼠。
我吓得蹦了起来,手里的刀都跌落在了地上。
那只耗子的眼睛是红色的,它的鼻子一耸一耸在嗅着什么,两只后爪站立,两只前爪缩在嘴巴前面,我不敢移开目光,它也死死地盯着我。
我很怕老鼠,周朝曾经嘲笑我:「你是哆啦 A 梦吗?这么害怕老鼠。」
我胆子很小,不仅怕老鼠,甚至恐怖片都不敢看,街上有人打架,我都会远远地走开,周朝说没关系,他很强,他能保护我。
而现在,和我一同待在这间房子里的,是一具已经开始变硬的尸体,和一只老鼠。
「呵呵……」我突兀的笑声打破了房间的安静,「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浑身发抖,对着死去多时的周朝说道:「真的太好笑了,周朝,你不觉得好笑吗?你要是活着,肯定会觉得好笑吧」
「我胆子很小?我喜欢平静的生活?我连跟人吵架都会脸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太好笑了。」
老鼠似乎被我的笑声感染,也「吱吱吱吱」地尖叫起来,它有些烦躁地在周朝的胸膛上原地窜着,尖利的爪子抓破了他薄薄的衬衣,粗壮的尾巴抽打着周朝袒露的胸膛,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困兽恼羞成怒。
「怎么会呢,你怎么会真的相信我是这种傻白甜啊,我没想演你的,周朝。」
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弯腰捡起地上的剪刀,剪刀一边的刀刃上血渍已经凝固。
「吱——」老鼠发出凄厉的叫声,鼠类向来是敏感的动物,它感觉到了危险正在靠近,那个危险,就是我。
我一只手抓住老鼠的头将它死死按在周朝身上,一只手握着剪刀将老鼠捅穿的时候,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这只老鼠,为什么不跑呢?」
不过没关系,现在这座房子,又只有我一个活物啦。
我走到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一边吃一边思考要如何处理沙发上的尸体,时间来到了 11 点 55 分,我想,要不然先洗个澡,再一把火把这座房子烧了?
走进浴室的时候,我哼起了歌,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疯狂杀戮,人会麻木,走投无路,绵羊变成饿狼,最终学会享受淋漓的血雾。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下一秒,一股力量从我的身后袭来,轻轻一推,我跌进了放满水,还不小心落了一个电插头的浴缸里。
16
「丁零零——」
是周朝的手机铃声。
我猛地睁开眼,搜寻着周朝的身影。
浴室传来熟悉的歌声,手机铃声还在响着,我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旁边,拿起周朝的手机。
10 点 30 分,我知道,我再次回到了这天晚上。
我终于发现,铃声并不是来电通话,而是一个提前设置好的闹钟。
不,不是一个闹钟,是一串间隔 5 分钟的闹钟,最开始的时间是 9 点半,最晚的时间,是 11 点 30 分。
所有的闹钟备注上写着一句话,这句话让我一瞬间有些看不明白。
「周朝,别心软,记住,我爱你!」
这算什么?出轨闹钟?
我返回通话记录的页面,只有一个和我的通话,看不到之前的记录,也没有其他人的来电。
我点开他的微信,干净得不像话。
除了置顶在第一个的我,其他的备注都一目了然。
科室王主任,护士小周,院长,林副院长,患者于西,患者周浩然……
看到左国频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点进了他们的聊天记录。
周朝:师兄,新婚快乐!
左国频:谢谢师弟,也祝你和女朋友甜蜜。
周朝:师兄,出国顺利!
左国频:谢谢师弟,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左国频的朋友圈晒出了一家三口,坐标是美国华盛顿。
这个人,是周朝的大师兄。
「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心底莫名升起一阵慌乱,明明是我随口瞎编的人和事儿,为什么会出现在周朝的手机里,而且看上去,竟然是真的?
我随手端起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宝贝,你在做什么?」
身后冷不丁响起周朝的声音,我被吓得抖了一下,转身连着后退了两步。
我清楚记得上一次的循环里,我是如何非常轻松地杀掉了周朝,又如何狞笑着干掉了那只讨厌的老鼠。
我不是小白兔,我已经很清楚这个事实,如果我现在冲过去想要杀掉周朝,他也一定不会反抗的吧?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突然害怕了。
「你出轨了?」我试探地问道。
「怎么可能,你哪里看的?」他牵出一个非常勉强的微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朝我走过来。
「你别过来!就站在那里。」
他真的停了下来:「宝贝,你怎么了?你最近很不对劲。」
他叹了口气:「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好吗?」
我猛然想起,那张写着他身份的 A4 纸,声音立刻尖刻起来:「你是精神病医生?那我呢?我是你的病人吗?我是精神病?」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震惊:「你在说什么,我是骨科医生啊!」
他见我一脸戒备,神情渐渐凝重:「宝贝,你别紧张,你打开我的微信,看看我和患者的聊天记录。」
我又站得离他远了许多,打开他和患者周浩然的微信聊天页面。
患者周浩然:医生,下周能拆吗?我赶着去踢球,这可是校队比赛啊。
周朝:?不是跟你说了,就算好了也不能剧烈运动。
患者周浩然:我这么年轻,腿断了又不是接不上,再说了,你可是骨科圣手,啥腿接不上啊!
周朝:别给我戴高帽子,我的导师才是圣手,再圣手也架不住你作死。
周朝,竟然真的是骨科医生?
「你楼上书房,那个上锁的柜子,里面放的什么东西?」
「哦,你说书桌下面的那个上锁的柜子吗?里面是一些论文材料和项目成果报告,你想看我这有钥匙。」
论文材料?项目成果报告?
我现在只觉得,周朝在跟我开玩笑。
「这么多条闹钟是什么意思?这句话,你还说没出轨?」我举着手机,屏幕调到最亮。
「这个……」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卡住了。
「周朝,别装了,你记得我们 200 多次的循环,对吗?」
我瞟了一眼手机,此时时间来到了 11 点 30 分,我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推测。
「周朝,你记得循环,从那次我想用手铐杀你却没杀成开始,你下楼看到了闹钟的备忘,然后想起来自己要杀掉我,所以才会返回楼上,用那把伞要了我的命。」
我冷静分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会有这个循环?其实,你就是精神科的医生,对吗?」
周朝没有回答我,他只是反问了我一个问题:「你现在还想杀掉我吗?」
我以为我会再度愤怒失去理性,但我没有,我只是将手机丢到了沙发上,举起空空的双手:
「我杀掉你,也解决不了这个循环,你杀掉我也一样。」
他静静地看向我,半晌都没有开口。
「你愿意跟我聊聊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治疗我?我现在是在精神世界里?你催眠了我吗?还是……」我努力咽了口口水,朝他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你锁在柜子里的项目成果报告,就是我。」
17
我猜测,周朝是精神科医生,他在拿我做实验。
或者,他并不是周朝,而是那个叫左国频的医生!
在这几百次的循环互杀之中,除了一开始的完全惊恐和迷茫,之后的每一次循环,都会有某个让我感到怪异的地方,说不上来,但就是有那样一种感觉:不真实,不够符合逻辑,又或者说,是太过符合逻辑了。
生活是什么?我记得我在一本书中看过对生活的精辟描述:没有那么真实,却又无比真实,生活不遵循任何逻辑地有序推进着。
在前几次的循环中,我尝试自残。
我甚至爬到了二楼的窗户边跳了下来,我记得,我恐高。
然而我用尽了办法,也无法醒过来。
不是摔得满地是血,就是重新进入循环。
我被困住了!我不相信这是自然发生的力量!
一定有人,一定有人在对我和我的生活做手脚,而这是不可能的!我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是楚门,这里也不是《楚门的世界》,我疯了一样寻找着房子里的摄像头,一无所获。
唯一的解释呼之欲出,我很有可能是被催眠了,我并不是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现在说话的,清醒着的,拿着刀的不是我,是我的意识。
「你是通过什么办法,让我梦到你的?你把自己加入了我的催眠记忆里,还有那些我随口胡编的人和事情,明明没有发生过,却会出现在手机里,就好像……言出法随,」我苦笑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这可能吗?这他妈又不是小说。」
周朝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没有被戳穿的担忧,他表情很平静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那么你是谁?你真的是林沐语吗?
下一秒,我晕倒了,晕倒前我想到刚才喝的那杯水。
18
又是一次循环,我已经不想去记这是第几次了。
因为我此时无比相信,我已经触及了真相。
现在时间是晚上 11 点,周朝洗完了澡,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我在浴室里。
打开蓬头,我快速思考着。
他问我的问题太好笑了,我不是林沐语是谁?
倒是他,他真的是周朝吗?
我更倾向于,他扮演了周朝,他根本不是我的爱人,而是那个该死的精神科医生!
我并不了解精神科学的知识,如果一个人被催眠,那要怎么样才能醒过来?
从前好像看过类似的电影,电影里,主人公往往都会设置一个关键词,或者是一个违和的场景,只要看到,就会立刻醒来。
等等……那条短信?
似乎一切都是从那条短信开始有了变化。
那是给我的暗示吗?可为什么短信是在周朝的手机上?
我开始思考,这个闹钟到底是谁设置的。
没等我思考出结果,他趁我不被冲过来反制了我,镜子里反射出他痛苦的脸颊,在扭断我脖子的那一瞬间,我分辨出了他的口型:对不起。
周朝再次杀死了我,这一次,我的内心很平静,因为我似乎找到了时间节点的问题。
时间是倒计时的。
在此前的 288 次杀戮中,我执着地想要逃生,反杀,我始终被周朝的节奏左右,直到最近的几次,我累了,我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样不知尽头的宣泄让我迷茫。
然而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周朝会早出晚归,为什么会有闹钟备忘,为什么会凭空出现我随口胡诌的人物,为什么时间会变,这一切其实都是围绕着我的想法产生的!
此时我无比确信,我一定是被催眠了,我要醒过来,倒计时的时间,也许就是我即将醒过来的时间!
19
再次重生,我疯狂寻找着新的线索,我翻遍了周朝的手机文件。
终于,我找到了一个名为「爱你」的文件夹,里面是几个 TXT 文档,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周朝身边,这女人我认得,她叫林沐语。
第一个文档的日期来自 8 年前,而我和周朝相恋 8 年。看着日期,我忽然反应过来,似乎这个循环的夜晚,正是我和周朝八周年恋爱纪念日。
文档里只有一句话和几张我看不懂的心电图一样的东西。
「我知道可能触犯纪律,但是……总之,队长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
第二个文档同样来自八年前,那时候,我们正在上大学。
「总算应付过了爸妈的询问,只是上学的问题有些难办,得拜托老同学。」
第三个文档则是五年前,队长是谁?
「她好像有点不对劲,队长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第四个文档来自五年前,和第三个文档的时间只隔了一周。
「我没疯,我没想过赌上自己的前途和生活,但是医生说了,还有办法不是吗?我怎么能放弃。」
第五个文档则是五年前的元旦,我记得那天,周朝买了一大束花,我们约好了在家煮火锅。
「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哪怕是囚禁你。」
周朝囚禁了这个叫林沐语的女孩。
林沐语,她住在周朝家,他们朝夕相处,八年的时间,可她有些不对劲了,周朝带着她去看医生,她是得了很严重的疾病吗?
林沐语,不是我吗?
那我是谁?
不,我不是林沐语,这不是我的名字。
我好像,明白了。
我笑了一声,问自己:「我爱周朝吗?」
放下手机,我知道此时周朝就站在我的身后。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再反抗了。」我哀号着哭了起来,似乎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这样放声痛哭过。
「我做不到,我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
他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水果刀,缓缓移向自己的胸膛,我哭着去抢,他的力气突然无比巨大。
哪怕就到这里,哪怕就到这里了,周朝,给你写下闹钟备忘录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我忘记了。
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那我也愿意为你,千千万万遍。
我扳过了刀口的方向,狠狠地撞了上去。
这一次,我杀了我自己,心甘情愿。
20
我叫周朝,是 A 市刑警大队的副队长。
八年前,我带队破获了一起大型人口贩卖案。
那是一个极其贫穷落后的山村,涉案人员多达 200 多人,整个村子都参与了人口贩卖的产业链。
有人负责在城市里用各种理由诱拐年轻女孩和小孩,将他们送到指定的地点,再由另一拨人接头,将他们送进村子。
而这个村子的村民,则会挑选可以传宗接代的小男孩,和能够当媳妇的女人,剩下的又会由另一批人卖到邻近的村子里去。
在解救受害人的现场,我看见了一个女孩。
她身材瘦小,一张无辜的娃娃脸,虽然也满身是伤,但和其他面黄肌瘦的女人相比,她的脸色只是苍白少了血色,那双眼睛又大又亮,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起初,我们都以为她是个女童,直到户籍科的同事告诉我,她其实已经 17 岁了。
基因库和走失登记里都找不到她的信息,她一直很安静,和其他被解救的受害人相比,她太安静了。
女同事对所有的妇女和女童都进行了询问,当被问到是否受到了虐待和侵犯的时候,她一脸淡定地说:「没有。」
同事们一时间都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无比的好奇,这种好奇是没有恶意的,单纯是难以相信那样的环境下,她这样娇小柔弱的女孩,如何能免遭毒手。
我沉默了很久,才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我是在一个猪笼里找到她的,当时,她的手腕、脚腕和脖子上,都挂着铁链。」
什么样的缘由,才会让一群穷凶极恶的拐卖犯杀人犯,如此忌惮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呢?
我想不到,同事们也沉默了。
后来,我们请来了专业的心理医生,令所有人震惊的是,这个女孩不仅没有任何心理疾病,而且她甚至没有因为被拐卖而产生心理阴影。
审判日来了很多媒体,这样重大的刑事案件,法院选择尽可能地向社会传达正义的声音。
在所有的受害者里,只有她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可以参加旁听吗?」
我向上级进行了汇报,他们说,这是公民的自由。
「谢谢你,周警官。」她摊开手掌心,露出一颗玻璃纸包裹的糖,脸色依然苍白,粲然一笑,「这是刚才的女警官给我的,你不嫌弃吧?」
糖很甜,但不知道是不是警察的本能,我觉得她很危险。
找不到父母亲人,也没有任何户口信息的她,根据《收养法》的规定,被收养人要不满 14 周岁,而 17 岁的她无法再被收养。
更重要的是,她悄悄离开了警局为她安置的临时宿舍。
南城有 2000 万人口,她似乎有意避开了摄像头,想要再找回她无异于大海捞针。就在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她在一个深夜出现在了我家的附近。
那是个圣诞夜,我记得很清楚,当天没有什么案子,我回去得不算晚,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站在我家的巷子里。
「你怎么在这里?」走到跟前,我确定了,她就是被拐的女孩。
「周警官,圣诞快乐。」她又摊开了手掌心,是一个不算太新鲜的苹果。
我没有接过,而是警惕地又询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在这里。」
路灯下,她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双眸,却掩不住一瞬的失落:「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天空中开始飘起雪花,不远处的摩天轮还在旋转,放的是我很喜欢的一支曲子:《救赎者快乐》。
她见我没有回答,搓了搓冻红的手,将苹果塞进我的便利袋里,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我下意识地叫住了她,「你去哪里?你没有……」
「你是想说我没有地方可去吗?」她没回头,声音却清晰无比,「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我确实没有家,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抛弃了,我妈是个未成年人,在学校厕所生下了我,有个老校工没孩子,偷偷把我抱了回去,但是也没给我上户口,只是养我到 5 岁的时候,就让我去装残疾人乞讨。」
她转过身,脸上是灿烂的笑容:「你读过《卖火柴的小女孩》吗?可能大家都读过,我最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可怜我的人比较多。」
「没有求助警察和社会组织吗?」我不理解,正常人看见一个 5 岁的孩子在街上乞讨,一定会报警的。
「周警官,你真可爱。」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弯弯的,像月牙一样。「那是个人人都怕惹祸上身的小城市,谁又管得了谁呢?就像现在,我无家可归,你会管我吗?」
她狡黠地一笑,又走远了两步,提高音量对着我喊:「苹果没毒,我做手工跟人换的。」
不知道是不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习惯性审视别人的习惯,在她这里不灵了。我有时候,分不清她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故事。
可是重要吗?
我瞒着所有人收留了她,她说不能白吃白住,所以包揽了家务、做饭,甚至会替我看望父母,她是个不错的女孩,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是警察的直觉,就是那么准。
她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一开始,只是因为搬来了一个养狗的邻居,小狗或许是不适应新的环境,所以晚上的时候也会嚎叫,邻居有的时候也会松开绳子让狗自由蹦跑在小区的草坪上。
直到有一天,邻居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在小区群怒骂凶手的语音响起,我跟她愤愤不平,也批判着虐杀小狗的凶手,可她却露出了一个不解的表情:
「可是狗很吵,而且乱跑,被杀掉也是罪有应得吧?」
那天晚上,我在储物间的角落发现了一整包老鼠药。
关于名字,她说自己没有名字,那个老校工只是叫她「丫头」,她翻了字典,跟我说,她想姓林,让我给起个名字。
我想了想,说那就叫林沐语,你愿意吗?
「周朝,谢谢你,让我有了家。」
21
我叫左国频,是精神科专家。
周朝是我的发小,有一天他突然带着一个陌生的女孩来到了我的私人诊所。
我为这位女孩进行了催眠,让我震惊的是,她的精神防线非常强,我知道她一定在撒谎,但是检查的结果却告诉所有人:她没有问题。
「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有什么问题吗?」看到我的消息,他回了个 ok。
周朝是在一天下午独自来的,我有些激动,也有些疑惑。
「你怎么认识她的?在哪里,她的家庭情况是什么样的?」
听完周朝的讲述后,我心里有了底。
「她最近似乎更严重了一点,会不断询问我什么时候下班,甚至在警局门口等我,我最近在处理一个比较棘手的案子,加班是常态,她能理解,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焦虑情绪,每天晚上我回去都能看见家里有东西被故意破坏,一开始我会问她,她会哭着说对不起,但后面……我不敢问她了,她会变本加厉。」
「她还会……自言自语。」周朝的话语带着苦涩,他抚了抚头发,语气里满是迷茫,「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怕一旦告诉别人她的情况,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虽然她的检查结果并不符合反社会人格的各项指标,但是……」我看到他捏紧了拳头,眼神难得游离起来。「我个人依然觉得,她就是反社会人格,只是她的这个人格太强大了,用超越正常人的意志力在压抑着自己的欲望,所以才能通过警方和医学的各项检测。」
周朝没有说话,我便继续解释道:「并且,她很可能是反社会人格和表演型人格的重叠。」
「说简单点,就是她有暴力倾向,同时很会假装自己是正常人吗?」
「不能这么理解,反社会人格有多重表征,暴力只是其中一种,结合你告诉我的,她会冲动性虐杀小狗、流浪猫,还会通过言语诱导小孩去做危险的事,会示弱,同时也能得到其他人的关怀和谅解,她也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行为,并且为自己赋予戏剧性的合理化,我觉得,她很复杂,而这种复杂很可能是因为经历造成的。」
「你不是说,她会在你的手机上设置很多闹钟吗?」
「对,而且让我感到惊悚的是,这些闹钟的备忘录,就像是两个人在对话。」
周朝打开手机,递给我,看着满满的一页闹钟备忘,我倒吸一口冷气。
「周朝,我爱你,我不能伤害你。」
「周朝,去死吧,虚伪的人,去死!」
这样交替的备忘,每隔五分钟就会出现一个闹钟,像是一个挣扎的人,脑子里天使和恶魔在打架。
「她不想让你发现,她是一个坏种。因为她无法对你做出不利的举动。」
人的大脑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当前医学学科的上限,而人的精神、意识以及行为的复杂程度,更是很大程度会受到环境影响。
「你知道天生坏种吗?有一个电影就是说的这种人,他们的基因缺陷导致他们天生就会作恶,缺乏最基本的羞耻感和同理心。」
「有办法治疗吗?」
看着发小浑身难受的表情,我心里也有点唏嘘。
周朝从小到大都是孩子王,心思细腻,敏锐,所以进了警校当了警察有着很好的前途,他也算是警察世家,成长路上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挫折,这个女孩的出现,很可能是他的劫数。
「目前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治愈反社会人格。」
看着他眼神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我从桌上拿起厚厚的材料:「但是我正在做一个项目,因为实验条件非常苛刻所以一直无法实践,只能停留在理论层面。」
这个项目,需要两个人。
一个,是反社会人格的患者,另一个,是有着超强意志力的救赎者。
反社会人格大多有着不幸福的家庭,没有人在意他们,人们只想赶紧把他们处理掉来降低社会危害的概率,所以根本找不到一个愿意靠着超强意志力来帮忙救赎的人。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研究项目,我是愿意去做这个人的,但很可惜,我无法与目前接触的反社会人格患者建立起最基础的信任。
信任,是这个项目实验的第一环。
「周朝,我会想办法通过催眠和仪器辅助,将你们的意识困在一个最熟悉的场景中,这样不容易露馅。」
「你只有一个目的,杀掉她的主人格,也就是这个原生的反社会人格,留下她因为你的陪伴而衍生出来的副人格。」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劝说她的主人格,并帮助副人格夺取意识控制权;或者物极必反,让主人格充分释放杀戮欲望,在它最虚弱的时候杀掉它。」
这个项目分为三个阶段,周朝需要在我刻意设置的情境中完成前两个阶段,按照理论,她会在第三个阶段被唤醒副人格意识,并开始质疑这个催眠梦境,然后完成最后的反杀。
「记住,我只有一次机会对你们同时进行催眠,第二次就不灵了。」
第一个阶段:在梦境中虐杀她,让她惊恐,难过,感受到自己的弱小,被迫产生情绪的强烈波动。
第二个阶段:被她反杀,让她愤怒,暴躁,释放反社会人格的情绪,但是千万不要让她完全失控。
周朝,我相信你,所有的病人里,或许只有你做得到,因为你用了八年的时间陪伴她,照顾她,她对你是有情的,这情,就是杀死第一人格的利器!
第三个阶段:指引她发现真相,意识到自己被催眠,你不要做任何事,只要观察,如果她依然选择杀掉你,宁愿彻底沉沦在意识循环中满足自己杀戮的快感,那你就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杀掉她,你不能心软,否则醒过来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魔。
如果她犹豫了,放弃了,你一定要引诱她自杀,只有让主人格彻底放弃,让副人格杀死主人格,她的善良人格才能真正占据这具身体。
「她醒过来,还会记得催眠的经历,和从前那些不好的经历吗?」
「应该是不会的,因为这个人格是从遇到你开始的,我们可以用催眠的方式,帮助她建构一个虚拟的人生经历,周朝,往昔不可追,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尾声
厨房跑进来一只老鼠,我没有告诉周朝,而是自己买了老鼠药和粘板。
看着在粘板上挣扎的老鼠,我忍住恶心将它丢进了垃圾袋,又快速丢进了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
垃圾袋里,是我灌了整整一袋的面包屑,里面混杂着一整包老鼠药,袋口封死,我甚至在垃圾桶里丢了一块石头。
回到家,我一遍又一遍地洗着手,仔仔细细。
周朝打来了电话,说他晚上会早点下班,给我带了我最爱的小龙虾,我笑着说好,叮嘱他开车慢点。
我戴上手套开始处理案板上的土鸡,不经意瞟了一眼空空的垃圾桶,心里舒服了很多。
周朝回来了,我们一起愉快地用餐,吃完晚饭他说要洗碗,我笑着答应,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我感到了一种踏实的幸福。
自从决定重新开始工作,我便投了很多份简历,明天有一个面试机会,所以今晚要早点休息。
我看向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时间正好是 9 点 30 分。
「咚」的一声,我看向厨房,周朝高大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很快,他回头冲我笑:「抱歉,我不小心踢到柜门了。」
我笑着说没关系,说辛苦啦,我知道,他一定看到了柜子里堆满的老鼠粘板和老鼠药。
明明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想要玩一下而已,结果却玩了这么久,玩到生出了别的欲望,甚至盖过了其他。
我轻轻叹了口气,合上电脑,向着卧室走去。
我愿意帮你困住那只野兽。
周朝,我爱你。备案号:YXX1DM9yglMf0D1wX6liZaZ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