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友周末聚会的时候,他带上了女同事。
当我被癌症折磨的在洗手间里呕吐时,他在外面贴心的拍着另一个女人的后背。
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他知道我快死了,会不会后悔这么对我。
1
我得知自己脑袋里长了颗瘤子的那天。
陆时予向我求婚了。
我脑子很乱,一瞬间怀疑他什么都知道了。
犹豫了不到三十秒,他就从地上站起来,把戒指盒收回口袋里,眼神淡漠地瞟向我。
「爸妈的要求,你不同意就算了。」
我心口一松。
果然。
他惯是喜欢跟我开玩笑。
估计这次他也以为,是我借由父母向他逼婚。
所以才有了拿求婚羞辱我这出。
我悄无声息地把伸出去的手放下,对着他笑,「那要是我同意呢?你要娶我吗?」
他与我对视,没有说话。
答案,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说真的,蛮伤人的。
「你现在不娶,以后想娶都娶不到了。」我压下眼底的热意,气哼哼的说。
陆时予不以为意,他脱下外套放在沙发靠背上,嘴角有丝若有若无的讽刺,「你确定会有那天吗?」
他总是料事如神。
我的确等不到那一天了。
2
夜里,我坐在床头发呆。
陆时予合上电脑,闭目缓和了一下酸涩的眼睛,起身掀开被子上了床。
他习惯性地背对着我,中间留出可以放下一个枕头的距离。
睡姿是骗不了人的。
在一起也有八年了,他依然不能适应和我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我在他面前一直很厚脸皮,就算他不愿意,也会趁着他睡着时凑过去,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抱住他的腰。
甚至于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我厚着脸皮求来的。
那时候,我二十岁。
依稀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玻璃上,空气阴冷、潮湿。
我脱下小外套,慢慢走向他……
抱住他。
而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男生白衬衫下的腰肢,原来这样薄,这样窄瘦。
和我不一样,他的体温很高。
我羞耻地浑身都在颤抖,心里想的是,如果他拒绝,我可能死的心都有了。
我仰起头卖力朝他笑,可是眼泪糊湿了视线。
我那时候多怕从他嘴里听到,诸如不要脸,犯贱,恶心之类的话。
到底还是个小女生,有无脑的勇气,却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他冷冷望着我。
仿佛下一刻就会推开我。
我哆嗦着手解他扣子,腿抖地几乎支撑不住。
「你做什么?」他问。
我嗫喏着说不出话。
他低头吻下来,混杂着眼泪的苦涩滋味,「连勾引都不会,笨。」
我嗅到了淡淡的酒味。
他女朋友移情别恋,心情不好。
我趁虚而入,从此他有了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一片漆黑里,我望着天花板上隐约的吊灯轮廓。
可能人之将死,心态反而平和起来。
曾经荒废青春奋力追逐的人,曾经为之撕心裂肺的感情,现在看来,都不如我能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重要。
3
第二天醒来,窗外的晨曦洒落在我脸上,让我生出了些许迷茫。
医生说可能是肿瘤压迫了视觉神经,我现在看东西总要过一会儿才能对焦。
陆时予靠在床头读财经杂志。
以往周末我们一起赖床,我都会和八爪鱼一样缠着他,手脚必然有一样在他身上。
这是身体无意识中做出的反应。
陆时予低头,「醒了?」
我朝他笑笑,「早安。」
他扫了一眼我的肩膀,意味不明,「昨天晚上倒是睡得挺老实的。」
我依然笑。
他忽然蹙了蹙眉,「你刚才在梦里,说什么胡话?」
我摸了摸脸,是湿的。
我哭了吗?
担心他深究下去,我半坐起身,严肃地看着他,「我梦见我到了挪威,看到了雪和极光。」
「我真的很想去。」
「可不可以?」
我眼巴巴的,带着一点哀求。
陆时予无视了我,「没时间。」
我张了张嘴,慢慢笑了,「那好吧。」
可能是我的反应太过平淡,他反倒侧头睨了我一会儿,不咸不淡地开口,「明年三月吧,今年腾不出时间。」
我点点头。
应该还来得及。
4
其实我梦到的是十二岁的陆时予。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曾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我天生嘴巴挑,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又怕挨大人骂,他可以毫不嫌弃地吃掉我吃剩的东西。
不像长大后,我喝过的水杯,他不会再碰。
我在学校受欺负,被扯头发,在作业本上乱涂乱画。他永远第一个站出来,替我揍那些讨厌鬼男生,帮我跟老师解释,把自己新的作业本送给我。
我小时候性格很内向,又是单亲家庭,没有他的保护大概会被霸凌的很惨。
后来我妈死了,我哭的差点休克。
我说,「没有人要我了。」
他说,「不会没有人要。」
我重复,他也重复。
我坐在地上哭了一晚上,他忍着牙痛哄了我一晚上。
第二天整个腮帮子都肿了。
再之后,我说我喜欢他,脱了衣服投怀送抱。
他满脸冷淡。
说我犯贱。
5
周一上班,陆时予的备用手机落在了家里,我赶去公司送给他。
路上,有人打电话过来。
我看了下备注:1 1。
真亲密啊。
这么多年,他从来只会连名带姓的叫我。
吴虞、吴虞。
我妈当初起名字的时候,大概是想我安然无虞吧。
遗憾的是,我才不到三十就得了脑癌,辜负了她的一片寄望。
想来我家本身就有肿瘤基因,我妈、我姨妈和太姥姥都是癌症去世的,走的时候,也都很年轻。
到公司后,赵伊拦住我,疏离而客气,「总经理正在开会,请您稍等片刻。」
赵伊是他大学同班,毕业后成了他的秘书。
陆时予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处理。
两个人每天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和陆时予要长的多。
我介意的是,他们大学时期曾经交往过。
虽然时间不长,但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我和陆时予共同的圈子里,都觉得我在他面前任性且作,护食一样不许他身边有任何女生亲近。
可辞退赵伊的话,我提都不敢提。
他和赵伊分手分的有多不情愿,我到现在还记忆尤新。
那时陆时予颓废无比,用我从未见过的眼神冷冷望着我,「你是不是只会用我爸妈逼我?」
他的嗓子喑哑,我甚至觉得他的眼里有泪光。
这么喜欢吗。
那一次,我愣了很久。
他性子闷,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在意一个人。
以往的我或许会赌气,一直守到会议结束等陆时予出来,再故意在赵伊面前秀一把恩爱。
但是这次,我把备用手机交到赵伊手里,嘱咐她开完会后还给陆时予。
对她略一点头,我转身径自离开了。
赵伊脸上有些微的惊讶。
6
陆时予的父母在退休后,搬回了僻静的老宅。
我每个月都会回去看他们。
但陆时予却并不情愿。
「我爸妈比起我,一直以来都更喜欢你。」他正在阅读一份合同,随口道,「你去就可以了。」
我妈未婚先孕,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陆时予的妈妈和我妈是闺蜜,我妈去世后,是他们把我养大的。
我很感激他们,一直尽量表现的乖巧。
甚至可以说是讨好。
讨好阿姨,讨好叔叔,讨好陆时予。
陆时予和他父母关系不好,很大程度上有我的原因。
他不知道,我到底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当年陆父陆母不同意他和赵伊在一起,是因为发现赵伊那个时候被人包养。
照片证据拍在陆时予面前,可他并不在意。
赵伊是有苦衷的。
他说。
于是阿姨恨铁不成钢地指向我,「与其让你去找外面那些不入流的,不如找阿虞,起码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陆时予笑意浅淡,「你们喜欢,你们自己娶回家就是了。」
从回忆里抽身,我哄着他,「我们一起去,他们更高兴。」
陆时予语气不变,「你们高兴就好。」
我妥协了。
看了他一会儿,起身拿起包包,「厨房有饭,要记得吃。」
他头也不抬,「好,路上注意安全。」
去到老宅要驱车三小时。
我嘴很甜,三两句话就哄得老两口开怀大笑。
我替阿姨松土施肥,洒上了萝卜种子,把豌豆苗的架子也搭好了。
出了一身汗,我不知不觉趴在菜园的石桌上睡着了。
醒来已是黄昏,身上披着叔叔的外套,胳膊上被蚊子叮了好几口。
晚霞炙烈如火,带着暖意。
吃过饭,要离开了。
阿姨托我照顾好陆时予。
我说好。
叔叔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脸色看着有点憔悴。」
有时候眼泪就是会被这么随意的一句关心触动。
我忍着鼻酸,笑着说,「下次不熬夜了。」
回程的时候,我发现,我以后恐怕不能独自开车了。
头痛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7
罗池是我的主治医师。
他建议我住院治疗,后期头痛的发作频率可能越来越高,还有人会出现持续性的癫痫。
我摇摇头,「到那个程度的话,我应该已经自戕了。你也知道,我最受不了罪的。」
他蹙眉看了我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我不敢开车,是他送我回去的。
路上,罗池从后视镜里望向我,「他还不知道?」
他,很显然指的是陆时予。
我嗯一声,「还没想好怎么说。」
他沉默了一下,「我难以想象他的反应。」
我笑出声,「他应该会庆幸自己后半生自由了。」
陆时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应该就是大二那年碰了我。
不然也不至于,被我,被他父母死咬着要对我负责。
罗池瞥我一眼,摇摇头,「我当时骗他你喝醉后答应跟我在一起,刚好我胳膊上又搭着你前一晚穿的衣服,他误会我们有了什么,气的要命。」
我说,「他生气是因为,他爸妈逼着他和赵伊分手。」
罗池啧一声,「随便你们怎么说。」
天色渐渐暗了,途径体育广场,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我眼里有片刻的愣怔。
「停一下。」我对罗池说,「我还不想回去,你不是会打球吗?我想看打球。」
「我?」罗池犹豫了下,「我倒是会打乒乓球,篮球都多少年没碰了。」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罗池把袖子撸了撸,硬着头皮上场了。
他手长腿长,除了开始有点不适应,倒也没扯后腿。
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我忍不住尖叫。
罗池擦了把头上的汗,得意地扭头看向我。
不远处,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穿着衬衫西裤,袖子挽至肘部,面色寡淡地望向篮球场内。
我知道,在他手臂外侧,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痕。
那是他车祸时,为了救我留下的。
二十公分的伤口,骨折,打钢钉。
那以后,由于神经损伤造成的手指活动功能障碍,他曾经很喜欢的棒球、篮球都不能打了。
甚至于一杯水,他都端不稳。
8
那只手,曾为我挡下一块穿破挡风玻璃而来的致命飞石。
我为此愧疚了很久。
一场比赛结束,罗池跟队友击了个掌,大汗淋漓地走向我。
我把外套递给他,「走吧。」
他委屈,「赢了,水都没一口?」
「只有我喝过的。」
他伸手,「给我吧。」
陆时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我讪讪,「走,去给你买水。」
我到家的时候,陆时予已经洗漱过,穿着睡衣躺在床上。
我洗澡,上床,他熄灯。
我们一整夜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们定好的周末约会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公司打算做个游乐场项目,我带赵伊过来看看选址。」陆时予淡淡的解释。
我没说什么。
我们走了一段路,赵伊似乎感冒了,不停咳嗽。
陆时予蹙眉,「病了为什么不说?」
赵伊笑,「感冒好几天了,以为吃过药就没事了,结果出来一吹风又加重了。」
陆时予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
赵伊裹紧外套,「谢谢老板关心。」
阴天,风很大,一点没有要歇的意思,吹得脸颊沙沙的疼。
陆时予找了一家咖啡厅,奈何午间客满,只剩下门口的位置。
他让她坐靠墙的座位,避风。
大概是冷风灌的,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浑身直冒虚汗,腿下一软,我下意识抓住陆时予的胳膊。
他垂眸睨向我,「你也病了?」
语气谈不上关心。
倒有几分嗤笑的味道。
我竭力站稳,松开他的手臂,「早饭没怎么吃,有点低血糖。」
他一言不发。
我说,「我去趟洗手间。」
他嗯一声。
我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头痛的我几乎无法用理智思考,鼻腔里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淌了出来。
迎面走来的几个客人面露诧异。
我流鼻血了。
我连忙捂住口鼻,低下头加快了去洗手间的脚步。
将厕所隔间的门上了锁,我打电话给罗池问处理办法。
电话过去很久都没有接通,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我弯腰对着马桶吐的天昏地暗。
胃酸腐蚀的我喉咙发痛。
吐完之后,头反倒没那么痛了。
我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儿。
我用冷水拍了拍额头,洗了把脸,从咖啡厅的侧门走了出去。
回来时发现赵伊咳得蛮厉害的,陆时予轻轻替她拍着后背。
眼睛忽然有些酸胀。
大概是嫉妒吧。
我走过去,把氨溴索和川贝枇杷膏放到她面前,「去药店问了,他们说咳嗽吃这个会好一点。」
赵伊有些惊讶地接过,「谢谢吴小姐。」
陆时予的目光始终关注着她,没有分给我半寸。
「你好像……脸色也不太好?」没想到,反而是赵伊发觉了我的不对劲。
陆时予的视线这才转向我,略带审视。
我笑笑,「肚子有点不舒服。」
他淡淡的,「吃完点心,我们早点回去吧。」
我点点头。
车上,罗池给我回了电话,「抱歉,刚刚被主任叫去训话,没拿手机。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看了驾驶座的陆时予一眼,轻声说,「就是胃不太舒服,想问问你吃什么药。没事了,已经好了。」
罗池沉默半秒,「那等你回去我们再聊。」
我忍不住勾勾嘴角。
他一直这么聪明。
陆时予转头看向赵伊,「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输个液。」
赵伊犹豫了下,答应了。
陆时予又透过后视镜看向我,「你呢,用不用去医院做个检查。」
我摇摇头,「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他没什么反应,「随你。」
我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陆时予知道我快死了,会不会后悔这么对我。
可又随即醒悟,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是我自己要瞒着他的。
几分钟后,陆时予在路口把我放下了。
赵伊略带抱歉地看向我。
车子很快开走了。
我原地站了一会儿,招手拦了辆车。
9
我没有回家。
去便利店买了一提啤酒去江边,就着江风喝了起来。
我倒也没有折腾自己的意思,只喝了半罐,剩下的就拿在手里。
因为怕冷,还顺带从路边的服装店买了一块披肩。
罗池问过我,为什么不告诉家人我生病了。
我妈死之前,一直是我照顾的。
她临终时的模样,形容枯槁,血管萎缩,针都扎不进。
这成了我对她最深的印象。
每每忆起,像一块阴云积压在心头,午夜梦回,那股亲人被病痛折磨的绝望悲凉感挥之不去。
我的死不必这样。
与其让他们陪着我做无谓的治疗,见证我一点点变得衰弱难堪。
不如让他们记住我健康美好的样子。
那之后罗池可以告诉他们,我走的很体面,现在医疗很发达,也没有受什么罪。
我独自呆了很久,抱腿眯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
打开手机,很多通未接来电。
我随便选了其中一通回拨回去。
陆时予口吻愠怒,似乎要把我吃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为什么不接?」
我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直觉自己耽误了什么,「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沉默半晌,呼吸粗沉,像是在努力控制情绪,「你在哪?」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禄江码头。」
他说,「在那里别动,我来接你。」
我裹紧披肩,老老实实在原地等他。
陆时予来的比我想的要快,停稳车子后,他疾步走到我面前,目光迅速在我身上睃巡着什么。
发觉我没出什么状况之后,他冷静下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我刚想回答,就打了一个喷嚏。
他脸色难看,脱下外套包住我。
我其实是不想要的,毕竟这件外套午时还披在赵伊肩头。
隐隐的,我还嗅到赵伊身上的香水味。
我跟在他后面,偷偷把外套脱了下来。
陆时予打开车门,冷不丁转身看向我,蹙起眉头,「怎么?」
我轻声说,「赵伊披过。」
她披过的,我不要。
矫情就矫情吧。
都快死了,我也没必要那么懂事了是不是?
「谁说的?」他抓过外套重新裹住我,眉心却松开了,「她披过你也得穿,还嫌身体不够差?」
车里,他开了暖气。
我说,「热。」
他说,「活该。」
9
那场车祸过后,陆时予开车变得很谨慎,五公里的路开了十多分钟。
进门的时候,他蓦地拉住我的手,低头嗅到我身上的酒气,「喝了多少?」
「一罐。」
他显然不信。
我想解释,一开口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他将手掌放到我额头试温,「发烧了?」
可能是喷嚏打的太猛,鼻腔里又有什么流了出来。
陆时予蹙眉,「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用手捂住鼻子,「可能是上火吧。」
血像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往外冒,陆时予眼神骤变,让我仰头捏紧鼻翼,进卧室翻找出医用棉球塞进我鼻孔里。
他紧盯着我,动作细致而小心。
鼻血渐渐止住了,我的脸上和脖子上都是黏糊糊的血。
陆时予拿来热毛巾替我擦拭干净,擦到胸口的时候,他的手略微一顿。
我扯扯他的袖子,那里有块斑点大小的血迹,「弄到你身上了。」
他不以为意,盯着我的脸,眉头又有蹙起的趋势,「打个喷嚏都能流鼻血,你是瓷娃娃吗?」
我点点头,大方承认,「我就是比较虚弱的。」
我说的实话。
他打量了一下我,「你是不是瘦了?」
他还能记住我的体重?
陆时予去厨房煮了一碗香气四溢的面。
然后盯着我把一整碗都吃了下去。
我很久没有这么饱过了。
肚皮都鼓了一圈,撑得动不了。
他拿来睡衣,蹲下身给我换鞋,低头的时候额前的碎发盖住了眼睛,显得耐心温和。
有一瞬间,我以为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我因为挑食营养不良,他再也不愿意惯着我了,生生把我的口味纠正了过来。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
当年他考的那么好,明明可以上全国前五的学校,为什么要留在我们这所末流 985。
那时他说是因为离家远,可以不被家里烦,是不是真心话。
还是说,他怕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外地上学,会被欺负。
可我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陆时予接到一通电话,他站起身,走向一旁,语气和神态都十分柔和,「嗯,她找到了。」
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
他不来我们学校,就不会遇见赵伊。
虽然赵伊后来顶不住压力和别的男生走到了一起,可过去这么多年,这两个人到底还是心意相通的。
陆时予,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陪我走完这一段,你就可以解脱了。
10
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的生日。
近些日子,我明显感觉到身体变差了,止痛药的剂量越来越大,我却越来越痛。
罗池也告诉我,我的情况不乐观。
我紧紧跟着陆时予,反复在他耳边唠叨,「带我去看极光好不好?」
「不是说好明年吗?」
「我等不及了。」
你知不知道极光的寓意是什么。
它代表幸运,看见极光的人将会收获一辈子的幸福。
陆时予被我缠的不耐烦,「好。」
「真的吗?」
他:「嗯。」
我眼睛噌得亮了,用力搂紧他的脖子,在他鼻尖亲了一口。
陆时予怔了一瞬,浑身肌肉僵硬,倒也没有推开我。
11
我们的关系缓和不少。
最直接的表现是,陆时予变「凶」了。
虽然以前我们的频率也不算少,但他最近明显更卖力了。
抛开这些,我还是很珍惜这段时光的。
如果没有那些理不清的男女纠葛。
他至少是个称职的哥哥。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捱了那么久,总算快要捱到我生日了。
那天,我出门去置办一些出国旅行要用到的东西,结果在路上头痛发作,被一辆电瓶车撞了。
我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车主吓坏了,打电话想给我叫救护车,被我拦住了,拨通了罗池的电话。
他今天应该休息的。
罗池赶来的很快,他把痛到抽搐的我从地上抱起,放进车里,然后给我服用了镇静剂。
我慢慢缓过来了,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等我死了一定要留一半的遗产给你,你比男朋友还称职。」
他百忙之中抽空瞪我一眼,「谁要你的遗产。」
「那你要什么呢?我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
他思索了一下,「给我做顿饭吧,说句实话,当初追你就是因为你做饭太好吃了。」
「哦。」
我给陆时予做了这么多年的饭也没见他爱上我。
我们去市场买了菜,怀着感恩的心,我准备大展身手。
罗池本来倚在厨房门口悠哉悠哉地看着我,被我叫进来打下手。
菜烧到一半,陆时予给我打了电话,「怎么回事?今天公司有人说看到你在路上被撞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知道,「小意外,没什么事情。」
他深吸了口气,「你现在在哪?」
罗池把处理好的虾递给我,「虾线虾头都去了,早知道这么麻烦,就直接买虾仁了。」
陆时予听到他的声音,陷入沉默。
我只好说,「罗池帮了我,我在他家给他做饭。」
「那看来没什么事。」 他沉声开口,挂断了电话。
我与罗池对视了一眼。
他摊摊手。
夜里。
陆时予回来的很晚。
我欢欢喜喜地蹦跶到他面前,把热好的牛奶递给他,「我们几号去挪威?我好订机票。」
陆时予抬头望向我,他没有接牛奶,也没有说话。
在这股静默里,我似乎有所预感。
果然。
他垂下眼帘,「抱歉,英国有个棘手的工程交由我们接手,必须我亲自到场参与,项目开工到竣工,至少需要半年。」
我无意识的攥紧了杯壁。
换做以前……我当然可以谅解。
工作为重,事业为先。
这个道理我明白。
我是很任性。
但在正事面前,从未干扰过他。
「……能不能推后一点,去了挪威,我们也待不了几天。」我有些茫然的说,甚至透着些许哀求。
或许是意外于我的执着,他看了我一眼,「明年再去,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良久,我嗯了一声。
可是,没有机会了。
大约还是有些愧疚的,床上,我背对着他,陆时予从后面拥住我,细碎的亲吻落在我的脖子和肩头。
我没有回应,他也不生气,慢慢吻着我,连手指都一根根地吻过去,开始是痒,力度逐渐凶狠。
五个月不能见面,他像是都要补回来。
第二天早上。
他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赵伊把车开到院外。
陆时予跟我道别,「我会抽空回来。」
说完,他准备离开。
我说,「不抱一下吗?」
他犹豫了半秒,倾身靠近我。
赵伊从车里探出头,「老板,该走了。」
陆时予的动作一顿,也是,他在外人面前一惯和我不太亲近。
他看了看我,「等我回来。」
而后转身走向赵伊。
我习惯性地在数。
一步。
两步。
三步……十步,他没有回头。
过去我总期待着他能回头看看我,一眼也好,至少说明他舍不得我。
只可惜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12
我睡了很久。
再醒过来已经是凌晨了。
夜凉如水,整座城市都沉寂了。
陆时予给我发消息报平安,说他已经到英国了。
我没有回复。
我再也睡不着了,抱腿坐在床上。
其实也还好。
我本来就不想让他知道我的病情,他去了国外,也就不会知道我死了。
浑浑噩噩间,我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很容易过敏,还有鼻炎闻不得灰尘,所以轮到我值日的时候,他都会来我们班替我扫地擦黑板。
冬天我在雪地上摔倒了,把手套戴在我手上,背我回家的也是他。
我感冒喉咙痛吃不下东西,家里没有大人,他煮了粥吹凉了一勺一勺地喂我。
还有那次车祸,如果不是他挡在我面前,恐怕我已经死了。
每一次,当他对我不好的时候,就会和以前他对我的那些好抵消。
这样一天天,一年年,一件件的抵消复又增涨。
我还是很喜欢他。
因为有些回忆,要有很多次不好才能抵消掉。
而他对我的很多好,是抵消不掉的。
我赤着脚,进了陆时予的书房。
他很少允许我进来。
在书架蒙尘的角落,我发现一本画册。
对了,陆时予以前很喜欢画画。
除了各式各样的素描,我翻到了一句话。
「我知道吴虞没有妈妈很可怜,可我不喜欢她。」
笔迹有些稚嫩,是陆时予小时候写下的。
我犹豫了一下。
继续往后翻。
「她来家里之后,爸妈的眼里就只有她了。
坐车的时候,因为她晕车,一直被妈妈抱在怀里。
我喜欢吃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所以爸妈只做她喜欢吃的。
我生病了,都没有人看出来。」
我心口一窒。
原来我出现后,阿姨和叔叔对他有这么多的忽视。
他那时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被一个凭空出现的不相干的人夺走了父母的关注和爱,凭什么大度呢。
后面的日记逐渐多了起来。
「她捡了一只淋雨的小猫,没喂活,她哭的一抽一抽的。
我抱了抱她,她立刻就抱住我。
眼泪鼻涕蹭到了我身上,脏兮兮的。」
「爸妈忘记了我的生日,但她没忘,还跑去整个班级宣传,让老师和全班给我唱生日歌。
我全程没有抬头,太丢脸了。」
「我不让她叫哥哥,她不听。
我不是她哥哥。
做她哥哥是不是什么都得让着她?
我爸妈是这样的说的。」
「是不是男的她都会叫哥哥?」
整本册子大多是画,偶尔有重要的事情他才会写上一篇。
「今天我听到她和小猫的墓说:不讨好他,我怕叔叔阿姨会把我送走。
那一刻。
我好像挺难过的。」
我眼睛有些发涩。
小的时候,我很希望我和叔叔阿姨,和他是一家人。
对陆时予的喜欢,也混杂进了这股执念。
我太想有一个家了。
但这不代表,我不是真的爱他。
陆时予成年之后就很少记日记了。
翻到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她好像以为我喝醉了酒,笨蛋,男人喝醉酒是不行的。」
纸页发旧黏连,我撕开倒数第二页,还有一篇:「赵伊跟我挺像的,在她身上我找到很多相似之处,连灵魂上的污点都一样。
也许可以让她当我女朋友。」
我怔了一瞬。
所以在最后,他发觉赵伊才是他的灵魂伴侣。
原来,我记忆里的童年,和他的不一样。
原来,我阻碍了他那么多。
我拿起笔,在那个画册的背面写下几个字:对不起啊。
13
头痛又发作了,痛起来的时候,我浑身都在疼。
止痛药是不是没有用了?
我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说实话,不太好看。
婴儿肥这下子算是褪个干净。
陆时予不喜欢妹妹款,也许会喜欢这样的我。
说是他老姨也不为过。
被疼痛折磨地战栗难安,意志模糊的时候,我忍不住想给陆时予打电话。
手指摸到他的号码。
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有很多阴暗的小心思。
我明知道陆时予不喜欢我,可还是强迫他和我在一起,拿责任要挟他。
这一次,就算了。
14
生日那天,陆时予给我打了很多通电话。
我看着手机屏亮起,又熄灭。
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怎么接的这么慢?」他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
「睡着了。」我轻声说。
「吃蛋糕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吃了。」
「是爸妈陪你过的吗?」
我怎么敢让阿姨和叔叔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所以我骗他们说,我出去旅游了,想去见识见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要过很久才能回来。
「不是。」我笑着说,「和朋友过的。」
他沉默了一秒,「罗池?」
他的确是我这么多年还在联系的最亲近的朋友。
「对啊,蛋糕是他买的,可气的是买大了一岁。还劝我说我月份大,一岁顶一岁,真的好烦他啊。」
事实上,我已经挺久没有见他了。
陆时予嗯了一声。
「我最近总是肚子疼,心脏也疼,疼得满地打滚。」我想撒个娇,奈何嗓子有些哑,所以效果不是很好,「你快点回来好不好?我想见你。」
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以前陆时予要和赵伊一起去外地出差,我也想跟着,陆时予不答应,我就拿自杀威胁,在他们出发的前一晚发消息说他不带我去,我就不活了。
我说气话而已,没想到他真的信了。
陆时予急匆匆赶来,我盘膝坐在地上,拿着个没开刃的西餐刀在手腕上比划。
他原本焦急的神情立刻冷了下去。
那之后,我再有什么不舒服听在陆时予耳朵里,他就会很不耐。
我越是让他快回来,他越是不会回来。
我深知这一点。
果然,那头冷冷地抛下一句等工作结束,挂断了电话。
怎么说呢,让他喜欢我不太容易,我用了二十年也没成功。
但要让他讨厌我,我太知道怎么做了。
这样当他得知我死讯的时候,会不会少难过几分。
如果他还会为我难过的话。
15
一个月后。
我在清吧听歌,隔壁桌是陆时予的几个朋友,有男有女。
我戴着鸭舌帽,帽檐压的很低,又是一身黑地缩在角落,所以他们没有认出我。
我从他们的八卦里听到我的名字。
原来陆时予啊,他想和我分手。
他说耗得太久了,他跟我都累了,也都厌烦了。
我思索了一阵,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
衣服、鞋子、牙刷牙杯,还有一些我强行带进来的所谓低俗审美的挂饰摆件,大大小小,属于我的部分,我全部搜罗了出来。
这样他新女友住进来的时候,就不会因为看到我留下来的东西跟他吵架了。
我将这些杂物打包,大部分拖去了垃圾站,还有一些我给卖了二手。
其中就有我们曾经拍的婚纱照,这是我们一家人在国外旅行的时候图新鲜拍的,阿姨和叔叔也有一份,过去我真的很宝贝它们,把它挂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
但是这个毕竟卖不了二手,只能扔了。
走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里。
好了。
一点我的痕迹也没有了。
哦不对。
我留了一只棕色大熊在客厅的沙发上。
当初买它的原因,是因为觉得它和陆时予很像。
我在上面别了一张纸条。
「熊熊送给赵伊啦。」
陆时予有多喜欢赵伊呢。
那时候我们三个人坐的一张车子,我开的车,陆时予坐在副驾驶。
赵伊坐在我身后的位置。
被那辆失控的货车撞到的时候,陆时予替我挡住了飞来的石块,可变形的车体却牢牢困住了我,两条腿被卡在方向盘下面,破碎的玻璃扎破我的大腿,鲜血直流。
可能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能,那一刻我的感觉是麻木的,甚至没能感觉到痛。
身后传来赵伊痛苦的呻吟,陆时予不顾骨折的胳膊,下车替她打开了车门,把人抱了下来。
那之后,他才有余力来顾及我。
16
陆时予是什么时候回国的,为什么人没有告诉我。
在小区门口看到他从计程车上下来,我脸色煞白,慌张到不知所措。
只是想着,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有所感应似的扭头看向我的方向。
我转身,有些狼狈地加快了步伐。
我在附近租了个小房子。
到家,才松下一口气,陆时予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应该是回到家,发现我不在。
我定了定神,接起电话,「喂?」
陆时予略嫌冷质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
我没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带着一丝压迫性,「你在哪?」
我脑子有些乱,随意编了一个借口,「我出去旅行了。」
他冷笑,「旅行要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你什么意思?」
「……我想自己搬出来住。」
他轻轻吸了口气。
再次开口的时候,嗓音里的不悦几乎要溢出屏幕,「我再问你一遍,你在哪里?」
我想了想,握紧手机说,「我们分手吧。」
那头沉默了。
我挂断了电话。
两天后的夜里,我偷偷去了原来的别墅。
我留下来的那只大熊被丢在了院子里。
被雨淋过,脏兮兮的。
他那样的脾气,被我这么对待,肯定忍受不了的。
我摸摸大熊的耳朵,把它带走了。
抱着它很吃力,也很滑稽。
塞进了计程车后座也废了一番功夫。
我还是有点私心,希望他和赵伊以后可以偶尔想念一下我。
又希望他不要把我当一回事。
你说要是我死了,陆时予吃不到我烧的菜,听不到我的声音,没有我天天在他眼前转悠惹他烦了,会不会想我呢?
16
我的体重掉了很多。
感觉我离罗池口中最难堪的情况没有多远了。
国内的安乐死不合法,我挺郁闷的,又不想去人生地不熟的瑞士。
以我目前的身体状态,也承受不了这样的颠簸劳碌。
罗池说,如果我想去,他可以带我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不忍。
我歪头看他,「那对你来说不是太残忍了吗?」
亲手将我送走,他以后肯定会做噩梦的吧。
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我打算去跳海。
江河湖海,陆时予唯独不喜欢海,他喜欢蜿蜒的小溪,喜欢宽广的河流,喜欢静谧温柔的湖水,却不喜欢大海的神秘浩瀚。
他这个人就是很无趣。
这样也好,我死在他不喜欢的地方,他也省心。
免得他以后想起我,煞了风景。
虽然罗池不要,但我还是在遗嘱里把一半的遗产留给了他。
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医生,他都太过贴心,我却没有什么好回报的。
说来惭愧,我的钱也不多。
本来想给叔叔阿姨录一段视频的,想想自己现在的模样还是算了,只写了一封感谢信。
从小就很想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所以在信里这么叫了,希望他们不要见怪。
海风阵阵,凄厉地呼啸在耳畔。
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陆时予发出的图片。
他和赵伊在看烟花。
我记得赵伊说过,她最想念的就是童年的烟花,承载着最稚嫩美好的愿望。
一朵朵形态各异的烟花绽放在夜空里,绚丽斑斓,炸出点点璀璨的星光,然后再如流星雨一般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像极了生命最蓬勃的模样。
我把手机放在石头上,纵身跃入海水之中。
17、番外——罗池
我通知陆时予吴虞死讯的时候,他蹙了蹙眉,并不相信,「别开这种玩笑。」
「陆先生,我没有开玩笑。」我将吴虞的遗书递给他,「这是她留给你父母的,麻烦转交。」
他没有接,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她又在闹什么?」
我心底笑了一声,「陆先生,吴虞的遗体已经被警方发现,你可以去停尸房辨认是否是她。」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离开。
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吴虞死后的第七天,陆时予从国外回来了。
他的父母发现联系不上吴虞,报了案。
警方通过线索找到我,我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与此同时我也收到了吴虞定时发送来的邮件,她告诉我她走啦,不要太想她,然后告诉我她出租房的密码,拜托我帮她把遗书转交给叔叔阿姨。
她说,她写了一本很详细的菜谱给我,以后想吃她做的菜了,可以自己学着做。
冰箱里有她做的腌辣椒和泡菜,够我吃很久了。
她这么久没联系我,我早有预感的。
她死在了那么寻常的一天。
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我是医科大的,因为她们学校食堂的鸡蛋豆芽炒饼很好吃,我每天中午都会去点一份,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慢慢吃。
我这个人,一直有偏食的毛病。
时间长了,被她注意到了,每次都会朝我这边张望。
后来她自行车坏了,我路过顺手帮她修了一下,我们就此认识。
她大概以为我家很穷,穷到每天只吃一餐饭,只吃一份炒饼。
所以每次都会故意点两份肉,还装作吃不完的样子,拜托我帮她分担。
我乐得看到她的表演,陪着她装了很久。
一直到后来每周见面她都拎着一大袋水果零食日用品,说是宿舍的女孩想减肥,拜托我帮她们吃。
我受不了了,特意穿了一身名牌,背了个 Prada 的三角包去见她。
这个牌子女生应该都认识吧。
她颇为意外的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我,指着我的包,「这好像是那个什么……」
她表情变了变,估计觉得是山寨的,但又怕伤到我的自尊心,忍耐着夸我,「挺好看的。」
我心里越发想笑。
她一直就爱干这种事情。
死后,也要把自己的一半遗产留给我。
我看到银行卡里收到的那串数字,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瘫坐在地上,捂住了泛起潮意的眼睛。
陆时予应该去停尸房确认过了。
出来的时候,拳头一直紧握着,神情恍惚。
我是医生,我知道被水泡过的尸体是什么样子。
大概会让他一生难忘。
警察把在石头上捡到的手机交到了他手上,还剩余了一些电量。
锁屏密码很容易猜,是她小时候养的那只猫死掉的日子。
正如她的很多密码都是妈妈的生日。
这姑娘,长情的让人想不明白。
可能是因为她母亲过世的早,她跟我说,要珍惜每一个家人。
那只小猫是她的家人。
她还说过,我也是她的家人。
傻子。
屏幕亮起后,映入眼帘的是陆时予的朋友圈。
他和赵伊在英国看烟花,画面充斥着浪漫和美好。
她临死前,最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当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陆时予脸色煞白。
几天后,陆时予忽然找到我。
他问我,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生病的。
我说,「你和她求婚那天。」
陆时予的眼皮颤了一下,「求婚那天?」
「是啊。」我靠向椅背,探究性地看着他,「但是你说什么来着,你其实并不想娶她,只是爸妈的要求。」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瞬间红了,「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我嗤笑,「怪不得她当时那么难过吗?」
看得出他最近精神状态并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嗓音微哽,略带哀求的,像是极力想要听到否定的回答,「她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痛不痛苦?」
我维持着一贯的微笑,「陆先生,她得的是脑癌。脑癌晚期患者会出现剧烈的头痛、头昏,还有伴随频繁的恶心、呕吐的症状,她有时候会看不清楚东西,一个人住的时候常常跌倒。癌细胞转移后,她甚至描述不出具体的疼痛部位,因为浑身都在痛。她受不了,才选择的自杀。」
「她让我告诉你们,她走的时候没受多少痛苦。」
我恶劣地望着他,「但是我不忍心你瞒在鼓里。」
陆时予,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陪赵伊看烟花吗?
「哦对了,有一次你和赵伊还有她三个人一起出去,在一家店里她头痛发作,当众流了鼻血,所以躲去卫生间忍到自己好受一些才出来见你们。」我说,「她当时给我打了电话,可我也没有接到。」
陆时予骤然抬头看向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笑了一下,「但是比起她,你明显更担心赵小姐的感冒。」
陆时予脸色灰败,迟迟不能回神。
护士轻轻敲了敲门,「罗医生,有病人家属找你。」
我越过他,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陆时予的父母。
陆妈妈哭的双眼红肿,需要依靠陆父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你是阿虞的主治大夫,也是她朋友,能不能告诉我们,阿虞是真的得癌了吗?」陆妈妈的手伸向我,声音在抖,「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告诉我们?」
我连忙扶住她的手臂,「阿姨,节哀。」
「那她最后的那段日子没人陪没人理,就一个人孤零零地硬抗,她得多难过啊。」陆妈妈说着,眼泪又淌了下来。
拿出准备好的说辞,「阿姨别太伤心,现在的医疗手段很发达,吴虞没有受什么苦。她只是不想最后的日子里每天靠药物和仪器维持生命,才选择跳海的,她很喜欢海,这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她不想看到你们为她难过,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们。」
陆父愣愣的,两眼通红,哽咽道,「是这样吗?」
我点点头,「她说,她想在留在你们记忆里的还是她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样子。」
陆妈妈喃喃,「她最后还惦记着我的高血压,让我按时吃药,定期检查,说会让她叔叔监督我不准喝酒。」
「哪怕是她走的那天,我的阿虞也打来电话关心我。」她瘫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捂脸哭了起来,「我一点都没有听出来她有什么不对劲……」
陆时予站在一旁,他是知道真实情况的。
所以才更加疼痛难抑。
同我一样。
18、番外——陆时予
1
吴虞死后的第一个月。
我有时候常常会忘记这个事实。
早上在熟悉的床上醒来,我本能地侧头看向枕边,想把她的脚从我身上推下去。
可却摸了个空。
身边也是空荡荡的。
她不在了啊。
以后都不会在了。
我怔了许久,忽然想起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已经很少会这么缠着我了。
一周后,我渐渐恢复理智。英国的项目我放弃你,爸妈因为吴虞的死哀痛难愈,我需要留在国内照顾他们,每天在公司和父母家之间往返。
和吴虞的那栋房子被我锁了起来,挂在中介出售。
其实没什么可逃避的,那栋屋子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有关她的东西也没留下。
哦,她留下了一只蠢熊。
纸条上还写着什么,送给赵伊。
我记得,她似乎说我长得很像这只熊。
我有些讽刺的想,这是要把我送给赵伊吗?
我带着一股不知名的恼怒,随手把它丢在了院子里。
有一天,妈忽然说,「我们去阿虞走的地方看看吧。」
提到吴虞,她的眼睛又开始红了,「我一直梦到那片海,可能是阿虞想见我了。」
妈的话说完,和爸纷纷看向我。
我给妈夹了一筷子菜,「我可以让司机开车送你们去。」
妈望着我,「你不去看看阿虞吗?」
「那只是一片海,何况我一直对海有恐惧。」
爸点点头,「时予小时候连海洋世界都不敢去,算了,我们去吧。」
电视里播到加拿大现绝美极光,夜空像注入了一道变幻莫测的荧光绿颜料。
我别过视线,将碗筷收拾到碗槽里,打开了水龙头。
妈从海边捡了一块贝壳回来,放在床头。
爸说,当时她在喊阿虞的名字,贝壳被浪送到她脚边,就当是阿虞送给她的。
除此之外,生活如常。
2
赵伊在开会的时候咳嗽了一声。
我抬头看向她,「出去。」
赵伊愣住了,会上的人都意外的看着我。
她很慌忙地说了声抱歉,捂着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会议室。
我收回视线,示意台上的员工继续展示 ppt。
赵伊躲在茶水间抹眼泪,我默不吭声地走过去,顺手倒了杯咖啡给她,「在公司注意情绪。」
赵伊伸手接过,有些狼狈的开口,「谢谢老板。」
我端着咖啡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她说,「我并不是因为会上的事情哭。」
她沙哑道:「我只是想起我和吴虞最后一次说话,她给我买了药,告诉我吃这个咳嗽会好的快一些。」
「她那个时候应该也很痛吧。」
「老板你知道吗?出车祸那次,吴虞看着你把我从车里扶出来,她的表情很难过,是那种女生才能理解的难过。」
「我猜到她应该是误会了,她一直以为,车祸发生后你第一时间想要救得人是我。」
我怔了一下。
那时吴虞的腿被变形的车头压在方向盘下面,她整个脸都白了。
赵伊在后座痛得呻吟,我下车先把她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