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晚上,宋清桓抱着被子走进卧室,一言不发地躺在我身边,求和的意思很明显。
我无言地推了他两下,他愣了愣,随后低头亲了下来。
我被吻得七荤八素,微微地喘着气,耳畔响起了他委屈的嘟囔:
「老婆,我再也不跟你闹别扭了,沙发一点儿也不舒服....」
陈落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回。
她笑了笑:「你不会还不清楚自己选男人的偏好吧?你好好地看看于洺和原来的宋清桓,不是一样的类型吗?」
我唇线绷紧,冷冷地看着她。
我还是不信宋清桓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了她。
陈落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减,最后眸光都黯淡下来:「他确实不信。」
她平静地说:「所以我给他看了你写的那块许愿牌。」
「轰」的一声,脑袋像是炸裂了般「嗡嗡」作响,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陈落说,宋清桓当时为了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和我结婚,很积极地接受治疗。
当时他刚做完催眠,正是精神最脆弱的时候,顾医生让他练毛笔字静心。
他看到那块许愿牌,认清上面的字迹后,目光有一瞬的呆滞。
平日里斯文沉稳的男人,手一直在抖,最后毛笔好像都握不住了,墨水一滴一滴地滚落在上面。
直到上面的名字再也看不清,直到第二人格出现。
陈落说完,空气陷入了沉默。
我垂下眼,每呼吸一次,胸腔处的窒闷便明显一分。
难怪刚才第二人格质问我为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难怪他那么执着那一句「你不喜欢他吗?」......
半晌,陈落缓缓地站起身,轻声地说:
「对不起。」
「妈也快醒了,我先走了。她看到我应该也不会开心吧。」
她慢慢地走着,背影有几分萧瑟和落寞,我极少看到她这副样子。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压制住从喉头散发的阵阵痒意,转而复向平静。
「陈落。」我叫住她。
她脚步顿了一下。
「不管是于洺还是宋清桓,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法挽回,我也不会选择原谅。」
「嗯。」她的声音很涩。
「但我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陈落回过头。
与她对视的瞬间,我晃了晃神。
一段模糊久远、几乎被遗忘的记忆蓦然从脑海中浮现。
那时候我家生活拮据,我过生日就是一个水煮蛋,可轮到陈落,我妈不仅买来了蛋糕,还带她去动物园玩。
我被独自留在家里,只能生闷气。
但没过多久我妈就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抱怨诉苦,就被我妈一把抱住,她伏在我肩头呜咽着哭了起来。
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妈从来没哭过,这几年来我第一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
我只能无措地拍着她的后背,可没过一会儿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问她:「妈,妹妹呢?」
我妈身体一僵,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我,无声地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我妈终于松开了我,她用力地擦掉眼泪,拉起我的手,嗓音是一种释然的平静:「走,我们去找你妹妹,带她回家。」
......
陈落走后,我在长凳上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的时候,一道低沉、温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我回来了。」
他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把一碗包装好的东西放在了旁边:「我去买了馄饨,待会儿阿姨醒来就可以吃了。」
说完,手臂轻轻地环住我的腰际,慢慢地收紧,下巴抵着我的头发依赖似的蹭了蹭:「老婆。」
我顿时浑身一颤。
他的神色、语气、态度......
分明就是原来的宋清桓!
10
宋清桓说他回来了。
他像从前那样接我下班,自然地跟我同事打招呼,陪我一起去医院,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我看着他在我妈跟前忙前忙后悉心照料的样子,心里却沉甸甸的。
思忖几许,我决定去找宋清桓的心理医生,但却被得知他回老家了,联系方式也都换了。
这天宋清桓停好车过来,我和他并排走进医院的电梯,我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仿佛不经意地开口:「他呢?」
宋清桓微微地一顿,黑黝黝的眼细细地扫过我的脸,仿佛知道我在问什么,垂眸道:「他消失了。」
我微蹙着眉,还想说什么,只听他一声叹息,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覆盖住。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宋清桓愣了愣。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一般情况下,被消灭的人格并没有回来的可能,但我的情况特殊,他自愿地消失了。」
「自愿地消失?」
脑海中顿时浮现那晚在病房第二人格说的那句「我要走了」……
宋清桓「嗯」了一声,语调很平静:「那天你和陈落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其实,我对他的感情挺复杂的。」
「他向来性格偏执、做事极端,以为你真的把我当成于洺的替身。为了报复你,自作主张地和陈落在一起,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这一点我真的难以接受......」
宋清桓顿了下,视线重新落回我脸上,语气少见地有几分脆弱:
「可幼年时期是他帮我走了出来,现在我们解除了误会,也是他选择了自愿地消失。」
说着,宋清桓黯了黯眼眸,低下头像小狗似的蹭蹭我的额头,声音闷闷的:「是我的错,我不该不信任你,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咱们以后不提他了,好好地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好吗?」
我沉默了很久,心里乱得像一团乱麻。
直到走出电梯,我才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道:「好,那就不提他了。」
宋清桓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唇角弯了弯,但马上又抿着唇:「阿姨那边......」
他苦笑了下:「她那段时间一定很难过。」
我抿了抿唇:「我会去跟我妈解释。」
宋清桓眼底的笑意再次蔓延开来:「好。」
他紧了紧我的手,嗓音温和、有力:「我也会尽力做好一切,让阿姨原谅我。」
实际上,宋清桓一向擅长处理任何场合,做事更是沉稳、妥帖,当他真心实意地想要讨好一个人,很难有人能抗拒。
根本不用我多费心,很快地便看到我妈对他从一开始的冷眼、厌恶、排斥,到现在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琦琦,你是说,之前那个和陈落在一起的人不是他,是他的另一个人格?」趁着宋清桓帮我妈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我妈犹豫地开口。
我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我妈要出院的东西,平静地说:「嗯,他有病历单,待会儿我可以拿给您看。」
我妈沉默了好一会儿,迟疑地道:「那你们......」
我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宋清桓过来牵住了我的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语气温和又坚定:
「如果您同意,我们会结婚。」
我妈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她的视线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很久,慢慢地开口:
「琦琦从小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如果她想继续和你在一起,我不会反对,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地对她。」
......
我妈说要给他三个月的考验期,我们都没有任何异议。
这段时间宋清桓对我好得简直可以称得上网上说的那种「二十四孝男朋友」,我妈看样子已经有了八成松动,看到他来我家,还会给他包饺子,留他一起吃饭。
最近,他的事务所接了个大案,挺忙的,这几天不能接我下班。
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似乎怕我生气,特意带我去外面吃了烛光晚餐,还买了一捧很大的玫瑰花。
每一支玫瑰仿佛都经过精心挑选,含羞带怯,半开半合,还沾着晶莹的露水。
我盯着那捧玫瑰花,手脚在这一刹那变得冰凉。
宋清桓噙着笑,漆黑瞳孔里倒映出我的脸,眼神如春水般柔和:「喜欢吗?」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接过那捧玫瑰花,语气很平静:「这几天你忙你的,我自己坐地铁就好了。」
宋清桓的笑容淡了下来。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老婆,你这些天到底怎么了?」
我抬眸和他对视,指甲用力地掐入掌心:「你为什么送我玫瑰?」
宋清桓微怔,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微蹙,还是解释道:「我知道你喜欢洋桔梗。今天我下班晚,很多东西都安排得很仓促,但我找过了,附近的花店都没有洋桔梗……可之前你也收过我送你的玫瑰不是吗?这次为什么生气?」
我沉默不语。
他看了我几秒,也不再开口,微微地偏过头,侧脸绷得很紧。
那天起,我和宋清桓陷入了冷战,又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冷战。
回过神,我们已经十天没联系了。
这十天,我以出差的名义去见了一个人。
张纯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刚从机场回来,正在地铁口旁边的一家店铺买糖炒栗子。
「陈琦姐,老板喝醉了,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你快过来看看他吧!」
张纯的声音听起来挺急的,我皱了皱眉,立刻问他要了地址打车匆匆地赶了过去。
等我赶到包厢,基本都是宋清桓律所的人,桌上满满的酒水。
张纯率先喊了一句「陈琦姐」,有几个意识尚且清醒的看到是我,纷纷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嫂子」。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看沙发上的宋清桓。
昏暗的灯光下,他紧闭着眼,细小的红斑从耳垂延伸到脖颈,没有特别严重,但看起来确实状态不太好。
张纯在旁边说道:「陈琦姐,自从你们闹别扭之后,老板经常把自己灌醉。你知道的,他酒精过敏,要再来那么几次,迟早要进医院。」
我沉默不言。
几个没喝酒的人开车帮我把宋清桓送了回去,临走之前对我挤眉弄眼:「嫂子,他今晚就拜托你照顾了。」
我去浴室用温水把毛巾打湿,想给他擦擦脸。
结果手刚一触碰到他的脸,他就醒了。
「老婆......」
一声呢喃过后,他伸手把我拽了下来,然后倾身而上,修长的手臂擦过我的耳畔,瞬间两人调换了位置。
「你都不理我......」喉间溢出的声音悬在头顶,低沉、微哑。
我微仰着脑袋看他:「不是你不理我的吗?」
宋清桓盯着我,很久没有吭声。
半晌他才开口:「我只是觉得,这些天,虽然你在我身边,却好像离得我很远。」
「我知道他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你暂时还没办法跟我回到从前那样。」
「我以为只要我对你足够好,就可以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
「可我现在突然意识到,伤害就是伤害,正如你无法原谅陈落,你也无法再面对我。」
「或许一开始我就是错的,如果不是我太软弱,在我妹妹的事情里走不出来,他也不会出现。」
他苦笑了一下:「老婆,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
灯光下,他的眉头微微地蹙着,眼角眉梢也带着一股浓浓的倦色。
他演得真好。
好到让我的心微微地痛了一下。
我颤抖着,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对不起......」
他身子蓦地一僵。
「我不是无法面对你,我只是......看到你能回来,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是他现在在这里,我很难说能原谅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但我知道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说着我顿了顿,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眸:「就算你误会了我,也不会伤害我。」
宋清桓怔了一瞬。
我极力地克制着,继续说道:「我从来不认为他一开始的出现是因为你软弱,你只是太善良了。善良的人常常会原谅别人犯的错误,却无法原谅自己。」
我握住他的手,强忍着身体里肆意流窜的钝痛和难受。
在这一刻,我几乎把他当成了原来的宋清桓,对他说出了我从知道他人格分裂的原因后就一直想对他说的那句话:「宋清桓,你妹妹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宋清桓眸光震动,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真的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嗯。」
下一秒,就被人用力地搂住,宋清桓埋首在我的颈窝蹭了蹭,沉寂了好一会儿,沙哑着说道:「谢谢。」
我身体一僵,垂落在身侧的指尖猛地一颤。
当他的唇落在我的锁骨上时,我哑着嗓子道:「我给你买的糖炒栗子好像还没拿。」
「糖炒栗子?」他含糊道。
「就是你很爱吃的那家店。我今天刚下飞机就去买了,结果忘记拿了。」
宋清桓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家店离机场很远。」
我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其实也没多远,我们不是在闹别扭吗?不能总让你哄着我。」
他定定地望着我,忽地又埋首在我颈窝,闷声地笑了下:「老婆,我好开心。」
我垂了垂眼,遮住眼底的情绪。
开心,那就好。
11
那晚之后,我和宋清桓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变,似乎终于消除了所有隔阂,回到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也不对,他更黏我了。
我们的婚礼定在这个月底,婚期一点点地逼近,他却越来越黏我。
这天说好了早上要去看电影,拜他所赐,我们硬生生抵赖到了下午。
宋清桓在楼下,我对着镜子用粉底液把脖子上的痕迹盖了又盖,又放下长发,这才遮了个七七八八。
正要涂口红,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于洺的电话。
接通后,那边却沉默不语。
我把手机搁在床上开了免提,心不在焉地拿口红一点点地涂抹嘴唇。
许久,于洺才低低地说道:「我今晚的航班。」
「哦。」
电话那边呼吸沉了沉。
「你......和他要结婚了?」
我嘴里那个「是」还没说出口,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勾住了我的腰,微微地一拽,便被人带到了床上。
我抬眸,撞入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
「你干吗呀?」我无辜地眨眨眼。
宋清桓虚眯着眼,看着我不说话,眼底有暗色悄然翻滚。
「琦琦,你现在身边有人吗?」手机里于洺的声音多了几分飘忽和迟疑。
我扫了一眼手机,微仰着脑袋,想对宋清桓说要不要先把电话挂了。
刚开口,眼前的人忽然低下头,含住了我的唇。
「待会儿还要去看电影.....」我蓦地捉住了他的手,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透了。
「明天去。」他压着嗓子,不容置喙。
「我已经化好妆了。」
「我看到了,很好看。」他不轻不重地咬了咬我的唇,「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我轻哼了声,语气有些捉摸不定:「你以前都没有这么......」
宋清桓微微地一顿,丧气似的松开了对我的桎梏,瞥了一眼早就被那边挂断了的手机,和盘托出:
「我只是想告诉他,你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要再来打扰你。」
「是吗?」我声音很淡。
「当然。」他再次将我搂紧,低低地埋首,轻声地道:「老婆,我怕你离开我。」
心头有细微的情绪划过,我伸出手想抚摸着他的头发,却在要碰触他的那一刻停在了半空,迟迟地没有落下。
他似乎有所察觉,呼吸微微地一沉。
到电影院已经是六点。
片子是宋清桓临时选的,是一部文艺爱情片。
大致内容是,双胞胎兄弟爱上了同一个女孩,可女孩只爱哥哥,后来哥哥意外去世,弟弟为了不让女孩伤心,便假装成哥哥的样子,陪伴女孩度过余生。
主角演技很好,再加上各种气氛渲染,结尾女孩发现「哥哥」其实是「弟弟」的时候,整个电影院哭成了一片,都在感叹弟弟的深情。
「老婆,如果你是电影里那个女孩,你会原谅弟弟的欺骗吗?」
我转过头,电影院昏暗的灯光下,宋清桓的面容看不太真切,神色始终如一得平静、温和。
我笑了笑,似答非所问,又似意有所指:「结尾女孩不是和弟弟在一起了吗?」
宋清桓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眸色幽深。
看完电影,我和宋清桓去了一趟超市。
我们挑了一些明天要用的蔬菜和肉类,又从零食区逛到了生活用品区。
我看着他面不改色地拿着几盒那个东西往车里扔,脸上一热。
却突然感觉到有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抬眼便与陈落的目光直直地对上。
说起来,上次我假借出差的名义去找人,还是陈落给我提供了不少线索,让我那么快地就找到了顾医生。
她也不信副人格会自愿地消失。
此时她看我的眼神复杂极了,欲言又止。
像是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我明知道现在的宋清桓是副人格假扮的,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不过她很快地就会知道了。
宋清桓显然也发现了她。
「清桓……」陈落忍不住喊他名字,却被宋清桓打断。
「老婆,我们走吧。」他一手推着车,一手搂着我,嗓音温淡。
我抬头看他。
他挑了挑眉:「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理她做什么。」
这话确实挺绝情,我们走了很远,我还看到陈落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12
婚礼前一天,我要跟我妈谈心,宋清桓便开车送我回家。
车上放着轻缓的音乐,车外是灯光粲然的城市高楼,稀稀疏疏的路人,我侧头看着外面,玻璃窗上映着宋清桓的轮廓。
重新在一起后,我还是头一回认认真真地打量他。
他好像瘦了。
这次从婚纱到场地布置,婚礼的所有流程几乎都是由他亲自安排,连续好些天没睡好,此时他眉眼间的疲惫很浓,轮廓加深,下颌线更加明显。
听张纯透露,他还特意把场地选在了海边,虽然他怕水,但他知道我很喜欢海。
他似乎对这场婚礼格外用心。
我不知道他只是为了扮演主人格,还是真的想弥补上次悔婚带给我的伤害。
手机屏幕亮了下。
我扫了眼,是登机提醒。
有一瞬间的晃神。
那天晚上陈落发消息问我:「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回。
但我其实真没想干什么,只是想让原来的宋清桓回来而已。
直到车子停稳,我才回过神。
「明天见。」我对宋清桓笑了笑。
打开车门,却被他拽住了手臂。
没等我有所反应,他的右手忽然扣住了我的后颈,唇重重地覆了上来。
我抵着他胸膛,手心下是他紧实的肌理,隔着衬衫,似乎还能清晰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脏跳动。
一下又一下,仿佛是为我跳动的。
最后,他终于松开了我,眸色专注而温柔:「老婆,明天见。」
宋清桓的车开走后,我在原地站了很久,随后平静地打车去了机场。
登机之前,我发消息给我妈说明了情况,并让她不要告诉宋清桓,然后才上了飞机。
我在布拉格待了四天。
我去了查理大桥,摸着雕像底座上的金属浮雕向圣人许愿,拿着面包屑喂食桥下静静地流淌的伏尔塔瓦河里的白天鹅,夜晚便静静地倚靠在河边遥望神秘的布拉格城堡。那一刻,好像什么也不用想。
第五天的时候,宋清桓来了。
看到他的那一瞬,我并没有多少意外。
看到他憔悴的脸和眼底毫不掩饰的寒意时,我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怅然。
到底还是没成功啊。
「为什么?」宋清桓冷冷地盯着我,眼底晦暗翻滚。
我迎上他的视线,淡淡地反问:「难道你不清楚什么叫一报还一报吗?」
「你上次突然悔婚,我这次也骗你一次,很公平。」
他的目光顿时沉了好几度,沉默了片刻,沙哑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他的?」
「一开始只是有所怀疑。」我低垂着眼,如实地道,「直到后来你给我送了一束玫瑰,我才确认。」
「玫瑰?」
「嗯。」我盯着地板,胸腔中有种情绪肆意地冲撞着,「他不会送我玫瑰。」
他眉头微蹙:「可我分明记得之前有一次——」话语忽然顿住。
「那次送我玫瑰的是你。」我仰起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错愕的表情,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
那是我和宋清桓在一起后的第一次冷战,具体原因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差点儿闹到要分手。
之后宋清桓主动来找我求和,就送了我一束玫瑰,我那时除了觉得他性格变得有些奇怪,和对做那事儿更热衷了些,也没多想什么。
结果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宋清桓一脸复杂地看着我,随即将我紧紧地抱住,连呼吸都放慢,语气懊恼,还掺杂着一丝愠怒:「对不起。」
他像是失忆了似的,问我那几天发生了什么。我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
他听后沉默了很久,双手攥紧,嗓音微凉、沉静:「老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送你玫瑰了。」
自那以后,他确实没再送过我玫瑰,和我冷战也不会超过三天。
我也是后来才把这些事儿从记忆中串联起来,那时候出现的应该就是宋清桓的副人格。
「这些天我确实是故意假扮成他来骗你。」
宋清桓低垂着眸,语调里仿佛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挫败:「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
我看着他不语。
「因为陈落做的那些事,他已经彻底地消失了。我知道自己也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还可笑地想要报复你,我错得很离谱。琦琦,我是真心地想用一辈子去弥补和照顾你。」
他顿了顿,苦笑了下:「即使你一辈子把我当成他也无所谓的。」
我直直地看着他,忽地扯了扯嘴角:「他消失真的是因为陈落吗?」
他蓦地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本就看不透的神情此刻更是深不可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与他对视,深吸口气,一字一顿:「我已经见过顾医生了。」
他愣住。
「顾医生告诉我,你一开始就引诱了陈落,你装作不经意地在她面前提及他催眠的时间和精神最脆弱的时刻,是你把刀子递给了陈落,杀死了他。」
「不可能!顾医生和我有过约定,他不会——」
我勾唇,要笑不笑地嘲弄:「他确实没告诉我。」
不仅没告诉,甚至于问他现在这副身体里的人到底是谁,顾医生也只是官方地回答了他的废话:「不论他到底是哪个人格,他都是宋清桓。」
至于为什么怀疑副人格,原因也很简单。
既然顾医生能守口如瓶到这个程度,为什么陈落当时会那么准确地知道宋清桓最关键性的催眠治疗时间呢?
还有谁最希望主人格消失呢?
宋清桓仿佛明白了什么,眸色深暗浓稠,下颌线绷得很紧。
「你诈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置可否:「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报复,你要的从来都是代替主人格,占据这具身体。」
「你错了。」宋清桓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散漫地笑了,「我要的不只是这具身体。」
他慢条斯理地走进至我跟前,猛地攥住我的手腕。
我条件反射地挣扎,却被他攥得极紧。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俯身且声音压低:「还有你。」
我眸光顿住。
他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我的侧脸,喉间溢出低低的音节:「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吗?」
「什么时候?」我呼吸微微地有些急促。
他笑了笑,贴着我耳畔轻声地道:「就是我第一次送你玫瑰的时候。」
我身体一颤。
忽地抬眼看他:「那你为什么要和陈落在一起?」
「我借陈落的手消灭了他没错,但他当时并没有彻底地消失,他凭着那残存的一丝意识,还想着回来找你。」
宋清桓面色波澜不惊,语调亦是:「所以我和陈落在一起,断绝了他最后的一丝念头。」
我呼吸一下变得困难,仿佛有把刀在心尖上或尖锐或钝地刺着伤着:
「所以你一开始就想好了用陈落来为你挡刀,步步为营,让我相信你是为了报复我,之后又编造出自愿地消失,彻底取代主人格,后来见我有所怀疑,便带我去看了那部电影,半真半假地试探我能否接受。」
「你总是为自己准备好了所有退路。」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那现在呢,你的退路又是什么?」
13
「如果我说没有呢?」
宋清桓眉目收敛,眼眸专注深邃,目光不像先前那般散漫、淡漠。
「琦琦,我和你之间,其实决定权一直在你手上。」
我无言地望着他,眼里明晃晃的不相信。
他微怔,而后慢慢地垂下眼,声音淡淡地道:
「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也不愿意再相信我,但我并不后悔除掉他。爱上你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和他不能共存,如果我不动手,消失的就是我。」
他顿了顿,抬眼看我:「我不想消失。」
目光碰撞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有什么在他眼底深处燃烧。
「明明是我的出现帮他走出了妹妹溺水的阴影,明明我对你的爱不比他少半分,明明我也是宋清桓,凭什么我应该被治愈呢?」
我的目光颤了颤。
「琦琦。」宋清桓喉结滚了滚,眸光深深地望着我,「这些天,我们很合拍不是吗?」
我依旧没开口。
「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动心吗?」
此话一落,我沉默了很久,攥了攥手心,开口时声音异常地平静:「没有。」
他气息骤沉。
我迎上他晦暗的视线,一字一顿:「我自始至终爱的都是他。」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脸色惨白。
我没有回避他的眼神:「你说你爱我,你真的懂什么叫爱吗?你明知道和陈落在一起对我会造成多大的打击,你还是做了。我无法指责你寻求生存的本能,但我现在也无法原谅当初跟我悔婚、肆意伤害我的你。」
宋清桓立在原地,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说。
似是想到什么,他声音喑哑而低沉:「你这些天对我的好,只是为了在婚礼那天报复我当初悔婚?」
我与他对视,看清他眸底浮现的脆弱,微微地撇开头: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宋清桓一怔,紧抿的嘴唇微颤,身形也有些不稳:
「我这些天之所以顺着你,对你好,都是刻意取悦你、迷惑你。我还故意跟你提起我想要在海边举办婚礼——」
「别说了。」宋清桓声线粗哑得不像话,眼睛慢慢地红了。
我平静地继续:「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在婚礼那天抛下你,在你最幸福的时刻刺激你的精神,让他能回来。」
话落,房间内陷入一瞬的死寂。
宋清桓微垂着眼,看不清表情,身形异常得挺拔。
我淡淡地说:「包括我现在对你所说的一切,也是为了——」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按着肩膀重重地抵在墙上,异常凶狠的吻落了下来,我没有挣扎,没有嘲弄,没有尖锐,平静地任他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桓略微僵硬放过了我的唇,顿了顿,脸埋在我颈窝。
湿热的液体一颗一颗地滚落。
很烫。
烫得我心尖颤了颤。
深吸口气,没什么表情地推开他,语气很淡:「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我不想看到你,看到你这张脸我就会想起他。我不想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他已经回不来了。」
他定定地望着我,忽地弯了下唇,自嘲的笑。
「你走吧。」我说。
......
回国后,我按部就班地工作,闲下来就去旅游,日子充实而满足。
我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宋清桓了。
好像也不算,我每天都能在窗边看到楼下停着他的车。
半开着车窗,看不见脸,但车里烟雾缭绕,偶尔还能断断续续地听见几声咳嗽。
我妈有一次撞见了,吃饭的时候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小宋那孩子最近学会抽烟了。」
我平静地道:「大概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吧。」
「其实——」
「妈,我跟他不可能了。」我很认真地说。
「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和他相互喜欢却彼此错过。但我们之间的隔阂太深了,有太多无法跨越的东西,他伤害过我,我也伤害了他。可有些事是无法用伤害抵消的,只能靠时间遗忘。」
我妈看了我很久,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可我没想到,遗忘来得那么快。
我刚旅游回来,我妈打电话告诉我,宋清桓出了车祸,脑部受到重创,失忆了。
老实说,我第一反应就是宋清桓在自导自演。
直到我赶到病房,看到宋清桓脑袋上缠绕着的那一圈圈纱布,还有他看向我时疑惑而疏离的眼神,我有些不确定了。
14
「你就是宋清桓的女朋友?」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侧目,这才发现病房里除了宋清桓和张纯之外,还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此时她正微微地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我。
扫了一眼张纯,他用口型示意我看手机。
张纯给我微信发了好长一大段话:
「陈琦姐,就是这个女人撞了老板,赔了钱还不够,还想把自己赔给老板!她太缠人了,总打扰老板休息,我就告诉她老板有女朋友了。所以......这段时间可不可以拜托你假扮老板的女朋友啊?」
还连发了三个跪地乞求的表情包。
我挑了挑眉,抬头便和宋清桓的目光相撞。
他穿着病号服靠坐着,唇色浅淡,看起来苍白、消瘦了很多。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张纯和那个女人说:「你们先出去吧。」
张纯不必多说,女人却异常得听话,只是经过我身边时,压低声音道:
「虽然你是他女朋友,但你们没结婚,就代表我还有机会。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病房顿时安静下来。
宋清桓目光远远地望着我,神情淡漠而疏离。
我垂了垂眼:「我不可能假扮——」
「抱歉,他们是骗你的。」
我和他同时开口。
我微微地蹙眉。
宋清桓神色一怔,有些无奈:「那个女人是张纯的表姐。他们想撮合我和你。」
「撮合我和你?」
「嗯。」宋清桓直直地望着我,眼眸深邃寂静:「他们说你是我的前女友。还说——」
他顿了顿,不紧不慢:「我很爱很爱你。」
像电流蹿过,我目光一颤,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几天我听张纯大概讲过我们的事,也自己翻看了之前主人格的记录本,本以为你对我应该是厌恶至极才对,今天见到你之后,我忽然确认了一件事。」
我莫名地有些紧张:「什么?」
宋清桓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没什么。」
怔神间,护士拿着药过来,很麻利地帮他拆纱布,用酒精棉给他伤口消毒。
结果酒精棉刚碰到伤口,他就蹙起了眉,发出「嘶——」的一声。
抬眸看我,似乎真的很疼。
我下意识地走近了一步。
这时护士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前些时候帮你换药的时候,你旁边的那个男生都吓得腿软不敢看,你却一声不吭,怎么现在伤口要结痂了你反而开始疼了?」
说着护士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扫了我一眼,有些意味深长:「看来是因为陪在身边的人不同。」
我一愣,反应过来,脸上竟微微地有些发热。
临走的时候宋清桓叫住了我,语气很淡,我却莫名地听出了一丝期待:「这周你还会来看我吗?」
我脱口而出:「这周末要去出差,下周一调休。」
宋清桓低低地笑了笑,极为自然地安排了下次的见面时间:「好,下周一见。」
回到家我还一直有些恍惚,直到我妈把我的思绪拉回:「小宋真的失忆了?」
我淡淡地说:「嗯。」
今天见到的宋清桓确实很不一样,淡漠有礼、疏离有度,就像是主人格和副人格性格的融合。
我妈却意有所指:「你和小宋之间也不知道是孽缘还是情缘,结了两次婚却还没结成,说要遗忘还真就来一个失忆。」
我微微地一怔。
想到什么,眯了眯眼:「妈,你跟我说实话,你上次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告诉宋清桓?」
我妈眸光闪了闪,开始打哈哈:「那个,你三舅妈的二姨父叫我过去打牌,晚饭就不回来了哈......」
......
真就挺奇怪的。
这两个月,我保持着和宋清桓每周见一次的频率,见面了也不尴尬,反而有很多话聊。
如果换作是失忆之前的宋清桓,这种和谐的场面大概率不会出现。
而且我和宋清桓之间的进度也挺快的,自从宋清桓出院之后,他时常约我一起出去。
我们有时会去骑行,风卷起的热浪一层一层地铺在脸上,我们征服一个又一个的上坡下坡,有时会去露营,但一般情况下是他负责食材,我负责吃。
所以有一天他送我回家,在我家楼下吻了我的时候,我竟然没有一丝的意外和不适。
吻了将近五分钟,我微微地喘息着瘫软在他怀里,指尖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他的深色衬衫。
车的后视镜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我的口红已经被吻掉,本就是绯色的唇瓣,此刻愈发潋滟。
「本来不想那么快的......」宋清桓下巴抵着我的头发蹭了蹭,嗓音低哑,「至少要看完电影。」
我懒懒地抬眸,有些漫不经心:「什么电影?」
他却没再说话了。
但很快地我就知道是什么电影了。
宋清桓选了个天气很好的周末,开车带我来到了电影院。
又是一部文艺爱情片。
似乎还是上次那部电影的续集。
大致内容是:女孩发现「哥哥」其实是「弟弟」后,最终还是忍受不住内心的谴责,觉得自己背叛了哥哥,下定决心和弟弟分手,结果弟弟出了车祸,大脑遭受重创失忆了,女孩当然选择不离不弃。
主角的演技相比上部更加娴熟,导演在结尾设置了一个悬念,最后也没明说弟弟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只是电影里弟弟还保留着之前的习惯,算是暗示。
宋清桓来带我看这部电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电影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很多观众还在讨论剧情,宋清桓拿出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向我走来。
灯光倾泻而下将他的五官笼罩,朦胧的一层,却显得眉眼格外深邃。
「其实我那次车祸真的挺严重的,再晚几分钟送去医院,很可能就没命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昏迷之前,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见你一面。」
我眸光一颤,喉咙似是被堵住了般,说不出话。
他却顿了顿,问出了和上次相同的问题:「琦琦,如果你是电影里那个女孩,你会原谅弟弟的欺骗吗?」
我望着他看了很久。
其实我该生气的。
可我只要一想到,差一点,差一点就永远见不到眼前这个人了,心里又什么气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我深吸口气,心里的纠结慢慢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般的轻盈。
弯了弯唇,也给出了和上次一样的答复:
「结尾女孩不是和弟弟在一起了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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