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笑春风:只求携手共白头》
我怀有三个月身孕的时候,陪我的摄政王夫君进宫参加太后寿宴。
皇上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他把我禁锢在怀里,声音哽咽颤抖着,「婉婉你看看我,我是你夫君啊。」
他和我说了很多,他说我们成亲十年了,是少年夫妻。
可我今年才十七岁啊。
1.
我的手被皇上宁允辞紧紧攥着,他看我的眼神越发不正常了,我很害怕,我用力的把手拽回来,警惕着向后退去。
一直退到假山上,退无可退,可心更慌了。
我护着我尚未显怀的小腹,怯怯躲闪着他看向我的深情目光,「皇上,您吃醉酒,认错人了。我不是我婉妃娘娘,我是宁清晏的夫人沈婉。」
我想,他大概是把我错认成他最宠爱的婉妃了。
而我又故意说出宁清晏的名字,想让他脑子清醒清醒,毕竟,是宁清晏的扶持他才在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中坐上皇位。
「皇上,我是您的九皇婶。」
宁清晏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从幼年起便跟先帝一起四处征战,为大盛王朝立下汗马功劳,先帝去世时,他已经手握天下兵马大权。
先帝遗昭,五皇子宁允辞继位,命宁清晏为摄政王,辅佐新君。
宁允辞虽是皇帝,可军务大权皆掌握在宁清晏手中,朝中对此虽有非议,却无人敢忤逆宁清晏。
宁允辞调戏摄政王的女人,怕是觉得皇位坐的太久了?
他却步步紧逼,又想握我的手,我蹭的一下将双手背到身后,他的手落在了我的小腹上。
我更紧张了。
宁清晏老来得子,宝贝的不得了,可不能没了。
「皇上,这是宁清晏的孩子!」我生怕宁允辞会对我的孩子下手,提高声音惊吼。
宁允辞的手,在离我的小腹咫尺间停了下来。
我屏住呼吸,紧张的双腿颤颤发抖,我趁他好像在痛苦些什么,提步就跑。
我怕宁允辞会追上来,满头珠翠步摇因我跑的太快而凌乱作响,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只想快点跑到宁清晏的身边。
能保护我的,只有他。
「阿晏!」
太后寿宴,百官朝贺,歌舞升平,乐声悠扬。
我神色匆匆跑进宴会,打断了正在为太后献舞的歌姬和丝乐。
宁清晏正在于太后说些什么,听到我的声音后,停顿下来,从首座上穿过重重人群,看向我。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都在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进宫,我有些紧张,开始后怕自己怎么能贸然闯进来,扰了太后的寿宴,可是死罪。
虽然宁清晏能保住我,但我不想给他惹麻烦。
我迎上宁清晏深邃如苍穹的黑眸,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宁清晏起身,一身玄色金丝蟒袍寸寸包裹着他颀长的身形,端着一身久居上位者的摄人气魄朝我走来。
「出什么事情了,神色这么慌张?」将我揽入怀中时,那俊冷如神祗的面容又瞬间裹挟着弄如墨的担忧。
我咬着嘴角,犹豫要不要把刚刚的事情告诉他。
宁清晏『挟天子以令诸侯』,已经引起民怨,说他是奸佞之臣,意欲夺位。
他若知道宁允辞对我……必定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
「嗯?别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夫君在。」
宁清晏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避讳的在我的眉心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刚刚……」
「九皇叔。」
我刚想说些什么,背后传来了皇上的声音,我背脊一僵,把话吞了下去。
我不要阿晏为我所累。
「朕刚刚看九皇婶在湖心亭望着芙蓉花看了许久,便让人去折了些,九皇婶可以带回府中慢慢欣赏。」
皇上身后的太监将一束开的正艳的芙蓉花送过来,我没接。
宁清晏接了。
他接过去后,似笑非笑了一声后,将芙蓉花往地上一扔,似有不够,抬脚九珠金丝鞋将芙蓉花碾碎成渣。
仿佛在暗示宁允辞,他若再放肆,就如同此花。
我听见阿晏说,「传本王的话,皇上今夜偶感风寒,明日早朝免了。」
「……」
又拽又狂,偏偏皇上敢怒不敢言。
我是被宁清晏抱回府的。
回到府中,他屏退所有人后,关上房门。
我感觉到他的隐忍的怒意,忐忑不安着,我最怕他生气了,因为他一生气,就会变着法的『折磨』我。
「阿晏……你听我解释,唔……」
「别,阿晏,我有孕在身。」
「阿晏……」
「……」
这一夜,宁清晏格外的霸道,又极致温柔。
他缠着我,不停的问我,我叫什么,他是谁。
我是沈婉。
他是宁清晏。
是我的夫君啊。
2.
自那日起,宁允辞就真的以身体抱恙为由推了早朝,所有的奏折一应送到摄政王府。
宁清晏比往日更忙了,但他从不忘记陪我用膳。
这日用完午膳,就见一车一车的芙蓉花往我院子里运,我好奇的狠,「这是做什么?」
「夫人喜欢芙蓉花,夫君我自然要将全天下最好的芙蓉都种在你的院子里。」
我惊愣住。
全天下最好的芙蓉花,自然是在皇宫的御花园。
宁清晏竟然将御花园之物都移植到了我的小院子,我心悸动,又怕物极必反。
那日初见宁允辞,便隐隐觉得,他绝不是一个甘心做傀儡的皇帝。
「你真是太放肆了,就不怕天下人唾骂你吗?」
「骂我什么?」
「自然是骂你大逆不道!」
宁清晏徐徐一笑,勾着我的石榴裙,眼神宠溺着,「本王更喜欢听天下人骂我色令智昏!」
我最受不了,他这般看着我了。
霎时羞红了脸,嗔怒着,「阿晏你讨厌!」
「哈哈哈,婉婉这个模样我不昏都不行啊。」宁清晏抱住我,亲着我红彤彤的脸颊。
我喜欢这样的宁清晏。
喜欢我,宠我,也不嫌弃我出身的宁清晏。
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他的夫人沈婉。
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后笑话宁清晏娶了个军妓的女儿,我也知道宁清晏割了这些人的舌头。
你看,他对我是极好的。
可我很贪心,我总觉得宁清晏好像随时都会离开我。
有好多次,我梦见,我被一身金丝蟒袍的男人推进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
梦惊醒的时候,我总是恍惚着。
梦里。
宁清晏为了他的权势,终究是臣服了帝王,将我送上了宁允辞的床榻。
3.
数日连做一个梦,我心里实在不踏实,便也不顾阿晏忙于批阅奏折,硬是闯了进去。
「阿晏,如果有一天,你为权势所逼,会把我送人吗?」
我推开他面前的奏折,泫然欲泣红着眼睛问他,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怯怯不安着。
阿晏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到了,他先是愣了片刻,才回神将我抱在腿上,喃喃轻语着,「婉婉是我的命。」
似是而非的回答却让我安心不已,我依偎在他怀中,「如果你食言了,就罚你……罚你疾病缠身长命百岁,不能人道儿女成群!」
「好,婉婉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晏对我说话的时候,总是那么温柔,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他是比走过人间炼狱的恶魔还让人闻风丧胆。
我曾经亲眼见到,他命人将几个夜闯摄政王府欲行刺我的人五马分尸后,扔进山里喂了狼。
那夜,我吓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太医说我有孕了。
阿晏高兴的带我去拜了菩萨。
他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啊,普佛寺足足有一千五百个台阶,他却三步一磕头五步一拜拾阶而上,犹如虔诚的佛子君主。
我走在他身后,被他的行为深深震撼。
「谢佛祖,如我所愿。」
带着满身虔诚,终于跪在慈悲的佛祖面前,宁清晏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他所愿?
是我怀了他的孩子吗?
虽然宁清晏如今已有二十有六,在大盛朝寻常男子像他这个年纪早已经儿女成群,纵然是『老来得子』,也不至于做到如此。
我总觉得,他另有所愿。
只是他不愿意说,我也不便多问。我只知晓,他心中所愿皆与我有关,即可。
「阿晏。」
「婉婉想说什么?」
「我想去普佛寺。」
「去做什么?」
「请愿。」
「什么愿?」
「婉婉不告诉你。」
阿晏徐徐一笑,「我的婉婉有小秘密了呢。」
我缠着他的腰,盈笑不语。
我坐着先帝御赐给宁清晏的八彩娇撵带着一众随从浩浩荡荡的来到普佛寺。
进了内殿,一位尼姑引我在佛祖面前跪下来,我虔诚许愿,三叩首后,准备起身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轰隆一声。
紧接着又有人狠狠推了我一把,再然后,我就眼前一片黑,什么也不记得了。
4.
「婉婉,我今天好开心,我终于娶到你了。」
「婉婉,我答应你,若我登基为帝定封你为后,我要与你帝后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
「婉婉,今日父皇说,要封皇长兄为太子了。」
「婉婉,你帮帮我好不好?皇长兄他喜欢你……」
「婉婉……」
「婉婉!」
与我说话的人,始终背着我,我想看清楚他的样貌,可突然又听见另外一个人在叫我,惊动了那人,等我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落在地上的那朵芙蓉花。
「婉婉,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阿晏啊。」
阿晏?
宁清晏吗?
我的头好痛,浑身都好痛,我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却有千斤重,我听见宁清晏一直在我身边说话,一直恳求我醒过来。
我想,他现在一定很崩溃绝望吧。
他那么喜欢我。
他说过,我是他用命娶回来的女人。
他没了我,也活不成。
「阿晏……」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睁开一点点眼皮,微弱的光递进来,刺得我的眼神痛,我下意识遮住,下一瞬却被涌进了熟悉的怀里。
我汲取的熟悉的味道,惴惴不安的心仿佛找到了安放之处,可梦中所见所听又让我心绪不宁。
那一声声唤我婉婉的人,究竟是谁。
「婉婉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是我的错,我应该陪着你一起去普佛寺的。」
宁清晏歉意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我忆起那日大多半情景,浑身颤栗不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流寇想要洗劫寺庙,见你突然出现,以为是你富家小姐,索性一起打劫了。」
原来是这样。
「那你千万不要放过他们的,他们差点害死我们的孩……我的孩子呢?阿晏,我们的孩子……」我突然惊愕住,急忙去摸小腹。
虽然尚未显怀,什么也摸不到,可不知道怎么的,我脑子突然一空,片刻后嗡嗡作响,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侵蚀着。
「婉婉,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还会有。
就是现在这个没了。
我的心,犹如被人狠狠剜去一大块,绞痛得厉害。
眼泪,亦瞬时如断线的珍珠,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流,染湿了我的衣衫,也打湿了阿晏的衣衫。
他握着我的手,冰凉而颤抖。
「阿晏……」
我泣不成声,从未想过,我会就这么失了孩子。
我不善女工,却找来绣娘,一针一线学着,手指不知道扎破了多少个口子,才做出一件像样的小衣服。
我想,等孩子出生了,穿上娘亲亲手做的小衣服,那才是顶顶的幸福。
可现在,孩子就这么没了,我甚至都没来记得想一想他的名字……
我揪着阿晏的衣襟,不停的哭,不停的哭,我心里团着一股浓烈的不安,总觉得,没了这个孩子,我和阿晏就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5.
我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下,却总是睡得不踏实,我能感觉到阿晏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
有他在,我又莫名的安心。
那也是他的孩子,他的伤心难过不比我少,我尚且能酣畅淋漓的痛哭一场,可他堂堂摄政王却只能强忍着不说,还要安慰我。
我不能让我的阿晏再为我上伤身劳神了。
如此想着,紧绷着的神经,惶恐不安的心,渐渐消逝,我也渐渐沉睡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却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
「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本王?」
是阿晏的声音。
他很少这般愤怒的,他这是在和谁吵架?
我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下了床,顺着声音寻过去。
层层纱幔,叠叠荡荡,两道身影隐匿在其中,一左一右,剑拔弩张。
「婉婉是我的婉婉,陛下僭越了。」
我从宁清晏的声音里,听出了隐忍怒火,以及克制的杀意。
「呵。」
一道嗤笑声响起,我脚步顿了下来,是宁允辞。
我想起太后寿宴那日,他的种种行为,不想多生事端,便准备离开,可接下来的宁允辞的话,却让我狠狠怔楞住。
5.
我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吃了御医开的药,也不见好。
急的宁清晏差点斩杀了御医。
御医说,我是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医。
我的心病是孩子,可身体未愈,不能行夫妻之事,自然不会再有孩子。如此循环着,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御医知,阿晏知,我也知。
我心中一直存着疑惑,却又不敢在宁清晏面前表现出来,偶尔的沉默寡言,也当做是失去孩子的痛苦。
不知道为什么,宁清晏好像比我更想再要一个孩子。
自从御医说我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之后,他就总是缠着我,「婉婉,婉婉,再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如果我没听见他和宁允辞吵架,不知道他杀光尼姑庵却独软禁一个尼姑之前,不用他这么卑微无求我,我也想再生一个孩子。
孩子那么可爱,白白软软的一团,捧在怀里心都融化了。
可现在,我做不到,我总觉得宁清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还有,宁允辞。
他敢冒着被宁清晏『废』了的风险,也要和我说那样的话,究竟是为什么?
什么叫十年夫妻?
我明明才十七岁,总不能七岁就嫁给他了吧。
疑惑困扰着我,所以每次宁清晏走后,我都会让素心给我端来避子汤,至少我的孩子不能在这种情况,糊里糊涂的出生。
我靠在湖心小筑的小亭子上,看着秋风吹过低垂的芙蓉花,看那片片花瓣落入湖中,一圈一圈荡漾开。
冷风瑟瑟,在我还未来得及打哆嗦的时候,肩上多了个狐裘大氅。
带着几分洗不掉的血腥味。
听说,这大氅,是阿晏生母亲手为他缝制,陪他浴血过无数次征战,是一件有军功在身的大氅。
「婉婉身体也发消瘦了。」
我回身,攀着他搭在我肩头的双手,依偎在他怀中,汲取着他的气息。
「阿晏,你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
我问了个和此情此景,毫不相干的问题。
「子承父业,是祖制。」
可先帝去世时,尚未立太子,而自幼跟随先帝南征北战,为大盛立下汗马功劳的宁清晏声望最高,只要他点头,他麾下二十万大军便会在转瞬间控制整个帝都,拥护他为帝,哪还轮得到不得先帝宠爱的宁允辞?
更何况,宁清晏并非是区区祖制二字就能制约的。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
「皇位更迭,若不遵循祖制,必会染血。先帝终其一生都想给大盛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盛世。我不愿意让大盛的万千河山毁于一旦,我要遵循先帝遗愿给这天下百姓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
「河清海晏的盛世……这话,怎么那么耳熟。」我喃喃轻语着,像是听谁说过,但又想不起来。
我知道宁清晏的雄心壮志,也知道他错失皇位的惋惜。
这些时日,我总在想,如果当初坐上皇位的,是宁清晏,如今北境六城是不是就不会一夜沦陷。
6.
北境六城沦陷的事情,传回京都后,朝野震惊。
大盛与大渊止戈十年之久,先帝最心爱的女儿,宁清晏胞姐更是大渊皇帝最得宠的贵妃娘娘,就算大渊有意撕毁两国和平,也不应该如此悄无声息。
那可是六座城池,几十万百姓!
大渊此般行为,两国战事一触即发。
宁清晏不得不亲率麾下二十万大军,日夜兼程赶往北境,否则云城破,大盛岌岌可危。
临别前,他发了狠的咬我,我痛得痉挛,可他就好像一副非要在我身上留下烙印的凶狠模样,直到他的副将来催他,他才依依不舍放开我。
「婉婉,等我回来。」
「婉婉,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感觉到宁清晏的恐慌,可我不知道他恐慌什么。
他年幼就跟随先帝南征北战,当年大渊就是败在他手中,才无奈签下止戈协议。
那一年,他不过才十五岁。
二十六岁的宁清晏,依然是敌军闻风丧胆的不败战神。
他是大盛百姓的战神,可他也是我的夫君,我想留他,我知道,只要我开口留他,他就一定会留下来。
可是不行。
为北境,为百姓,为大盛,都不行。
宁清晏,他心怀天下。
我亲自给宁清晏穿上了铠甲,并赠他我亲手缝制的香囊,「阿晏,记得,家里有人等你回来。」
我不能留他,但可以等他。
我目送宁清晏离开,一直到他和大军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才回了府。
我去了地牢,可却发现,原本关押在地牢的人,已经被宁清晏转移走了。
一股无奈和挫败感,让我心生沉闷。
更陷入一种难以难于的困顿中,宁清晏究竟隐瞒着我什么?
7.
更让我不安的是,阿晏才走不到三日,宫中就宣旨说太后病倒了,需要伺疾,连让我收拾行囊的时间都不给留,接了旨了立马就被请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摄政王府到皇宫,会经过热闹的长宣街。
刚出炉的包子还冒着热气,阿闹嫂家的馄饨豆腐面香飘四溢,就连买糖葫芦的大叔也都笑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还有那三五成群的孩童……
这样的市井生活,令我心之向往。
可我也知道,我大概是无缘过这样平淡的生活了。
红墙琉瓦,高墙耸立,不怒自威的天家皇城好似一尊吞天神兽,远远看着,仿佛重重山峦压过来,压得我的胸口透不过起来。
进了皇城,却并未将我送去太后的坤宁宫,而是将我安置在了勤政殿的侧殿。
「……」
我心生狐疑,继而又转变成浓浓的不安,我转身边想跑,身后的门却早已落了锁。
我无处可逃。
「婉婉。」
身上传来宁允辞的声音,我的背脊狠狠一僵,下意识的将宁清晏留给的匕首紧紧攥在手中,我回望着他。
浑身戒备,只要宁允辞有半步雷池,我便自裁。
既嫁做宁清晏为妇,就绝不受他人凌辱。
宁允辞见我拿了道,神色晃了晃,染着几抹痛色的同时,向我走来。
「站住!」
我将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咙处,「皇上,我是宁清晏的夫人,您把我困在这里,于情于理都不和。趁这事还未传出去,请皇上放我离开!」
「婉婉,你听到那日我和宁清晏的话了,怎么还这么固执?」
我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那日,宁允辞看见我就站在帷幔后,才故意和宁清晏说出那句话的。
他说。
「宁清晏,你不要忘记了,婉婉是我送给你的!」
宁允辞说,我是他送给宁清晏的。
当时宁清晏怎么回答来着?
宁清晏的回答,我字字句句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说,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当时,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更有了一种自己被视为玩物的羞辱,恨不得冲过去质问二人,凭什么这么轻慢她。
可却忍了下来。
问了又能如何?她一个弱女子能改变什么?
「你以为宁清晏真的宠你?普佛寺是皇家寺庙,重兵把守,流寇怎么就那么容易闯了进去?偏偏还遇到你?」
我徒然瞪大瞳孔,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允辞,声音颤抖着,「你,你什么意思?」
「婉婉最是聪明,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我,「……」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敢于面对我内心深处对宁清晏的怀疑。
起初,我并未怀疑他的,是听了他和宁允辞吵架,听了宁允辞那句话之后,才开始对宁清晏怀疑。
「他怎么会允许,你生下朕的孩子!」
「不!,你胡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自然是阿晏的。」
8.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我失去的那个孩子的父亲是宁允辞。
宁清晏那般矜贵高傲,他怎么可能要别人的女人?
宁允辞要封我为妃,我以绝食抗拒,我一日不吃,宁允辞就杀一个宫女,我不想连累无辜,只好吃上几口。
好在北境战事吃紧,宁允辞抽不出太多时间来逼我。
阿晏离开之前,是给我留了暗卫的,可这么多年,暗卫都没有来救我,要么是叛变了,要么是被除掉了。
「什么人?!」
「嘘,想要离开就安静。」
我看过去,来人一身黑色斗笠,身上还带着深秋寒气,靠近我的时候激起我一身寒颤。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跟我走,我送你出宫。出宫后,不要耽搁,直奔北境。告诉宁清晏,没有战乱,这一切都是宁允辞和大渊……噗!」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人从身后一剑贯穿胸口。
血,喷了我一脸。
「啊!婉妃!」
婉妃倒在我身上,血流淌了一地,她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和我说了几个字后,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宁允辞你疯了吗,她是你的婉妃啊!」
我崩溃的大叫起来,我不知道婉妃为什么来救我,是为了保住她的地位也要,又或者真如她对我说的那几个字也好,她死了,为了救我而死。
亲手杀了她的,是曾经将她宠冠六宫的男人。
宁允辞却并没有露出丝毫的伤痛和悔恨,他慢斯条理的擦拭着剑身上的血,随后入鞘。
他命人将婉妃的尸体拽了出去,他又下旨宣婉妃父亲,御史大夫程光进宫。
程光叩请皇恩后,宁允辞言笑晏晏,「程大人怎么见了自家女儿也不大声招呼?」
我,「……」
程光,「……」
「嗯?」
宁允辞见程光愣住,龙颜不悦,轻扬起的嗓音,暗藏警告。
「宁允辞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此时此刻,我若再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我就是蠢钝如猪。
「你以为你这么做能堵住全天下人的嘴?阿晏回来之后,你怎么解释?」我怒不可遏,宁允辞竟然想偷龙转凤!
他杀了婉妃,又让我顶替婉妃。
「程大人,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也不认识未来的皇后娘娘了吗?」
「宁允辞!」
程光还跪在地上,他似乎在思量些什么,宁允辞也不急,半盏茶的功夫后,程光终于做好了决定。
他面向我,恭敬着叩首,「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9.
我被宁允辞以婉妃的身份送回了婉妃的雎鸠宫,随后他又以太后的名义为摄政王妃发丧。
懿旨说,摄政王妃为太后伺疾时,操劳过度感染风寒,又因思念远在北境的夫君,殁了。
太后的这道懿旨,相信很快就会传到宁清晏的耳朵里。
届时,他又会如何?会不会弃了北境的战事日夜兼程赶回来?
我一边希望他这么做,一边又害怕他这么做。
无关其他,只因北境需要他,大盛百姓需要他。
「娘娘,您还是吃点东西吧。」
我被困在雎鸠宫已有大半个月,听说宁允辞正在安排礼部准备封后大典的事情,却无人知晓皇后会是后宫哪位娘娘。
「娘娘,您再不吃东西,封后大典时穿的衣裳又要改了。」
为我端上善事的,是叫秋蝉的宫女,是宁允辞新安排给我的,我看着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问她,她又说她五岁因父获罪而入宫为怒,二十年来从未出过宫。
「北境战事如何了?宁……皇上派去的援军和补给应该到了吧。」
北境这个时候应该早已入冬,天寒地冻,如果补给不够,将士们怕是难以支撑下去。
「娘娘,吃些东西吧。如果封后大典,皇上不满意,那北境才是真的危险了。」
我接过燕窝的手一顿,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燕窝已经将我的手背烫红了。
「娘娘怎么这么不小心。摄政王回来,瞧见了,会心疼的。」
我的眼泪,瞬间如泉水涌现出来。
他还会回来吗?
宁允辞真的会准守约定,放过宁清晏吗?
10.
婉妃死的那一晚,她未说完的话是『没有战争,这一切都是宁允辞和大渊的密谋,他们要一起除掉宁清晏。』
「乖乖做朕的婉妃,朕的皇后!否则,宁清晏永远别想从云城活着回来!」
「你疯了吗!你怎么能为一己之私,弃云城百姓不顾?!」
宁允辞在威胁我,他用我的臣服来换取宁清晏和云城解困。
「堂堂帝王,竟如此卑鄙无耻,寒了天下人的心!」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工笔史书,是成王者的史书。」
我浑身颤栗,恨不得咬碎了牙齿,「宁清晏扶持你为帝,又三番五次为大盛领兵上阵。他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要惨死于他效忠的帝王手中。真是可笑可悲!」
「你做了皇后,他自然死不了。朕不仅不会杀他,还会让他留在北境,做一方之主。」
「失守的北境,是耻辱!」
对宁清晏而言,没有什么比失去寸土家国更让他痛不欲生。
「宁允辞,在家国大义面前,你永远比不过宁清晏。至少,他从不会拿任何一个百姓的性命做筹码。在他眼中,大胜的每一个子民都生而平等,都是他浴血奋战也要保护的。」
「而你,却将你的子民置于险境而不顾!你枉为宁氏子孙!」
「闭嘴!」
宁允辞犹如被激怒的猛兽,狠狠掐住我的喉咙,猩红的双眸倒映着挣扎的我。
「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了你?」
「你、你连阿晏都想杀,又怎么会留我?」
我以为我真的会死在宁允辞手里的,可他却突然放开了我,他一脸痛色将我拥入怀中,「婉婉,我后悔了,婉婉我真的后悔了。」
「后悔什么?」
我问他。
他却不回答。
「娘娘,皇上三日后,要和太后去千国寺上香为国祈福。」
秋蝉的话,让我从那日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我愣愣的看着她,似乎不太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届时,会有人带您离开,前往北境。」
11.
来接我的人,是宁清晏留给我的暗卫之一,听说他被宁允辞重伤,死里逃生后,躲起来养伤,伤好了之后,才联系上秋蝉。
而秋蝉,是宁清晏藏在宫里的暗棋。
前往北境的路,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一路风雪交加,而我本身就畏寒,不出三五日便病倒了,可我实在怕见不到宁清晏。
积雪难行,他去找了马车,里面铺了厚厚的褥子,又用牛油纸封得密不透风,我很累,实难拒绝。
我靠在马车内的软塌上,手里捧着汤婆子,可浑身的冷意还是不停的往骨子里钻,马车外北风萧萧,呼呼拍打着车窗。
我撩开车帘,入目是荒芜的雪景,说不清的悲寂寥。
而我不知道,云城此时正上演一场生死之战,大渊困守云城十五日后,举兵进犯。
等我赶到的时候,尸横遍野,刺鼻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上空。
「阿晏……宁清晏!」
「阿晏我来找你了,你回答我好不好?」
「阿晏你在哪里,我是婉婉啊。」
「阿晏……」
我在尸体堆里,不停翻找着宁清晏的尸体,可我找不到他,我害怕他落个连尸体都找不到的下场。
「阿晏……」
「阿晏……!」
血腥味浑身着腐尸的味道,犹如一只只大手搅动着我的胃,让我不停的往外吐酸水。
忽然间,我听见了马蹄声。
还有……
「婉婉。」
12.
我寻声回头,只见来人,一身来不及洗去污秽的铠甲,威武凛然。
他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肆虐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凛冽的寒风一阵一阵地吹过。
隔着尸骸,我与阿晏相望。
我找到,我的夫君了。
「婉婉,你不该来。」
「可我又高兴,你能来。」
「婉婉,我不后悔。」
宁清晏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我来不及思索他话里的深意,便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了。
……
「殿下,您别忘了,太后懿旨王妃殁了!」
「殿下,谁知道这次是不是狗皇帝设下的陷阱?他肯定是知道您守住了云城和北境,故意让那狐媚子来祸主的!」
「殿下,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杀回京城,为王妃报仇,抢回您失去的皇位吗?!」
……
我被外面的争吵声吵的头疼。
秋蝉动作轻柔的为我揉着太阳穴,我恹恹的趴在暖炉前,静静听着外面的争吵声。
「殿下,您真要寒了跟随您多年的将士们的心?」
「一年前,我们都为您即将登上皇位而欢呼,可转头来登基的却是那宁允辞!凭什么?就凭他献给您的女人?」
「那沈婉都不知道被送上多少男人的床榻了?大皇子若非因为她,怎么会被先帝厌了?」
「沈婉必须死!」
外面争吵的越来越激烈了,我从他们的争吵声,一点一点拼凑着事情的真相。
秋蝉劝我,「这些话,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在摄政王心中,您是顶顶重要的。」
见我不为所动,秋蝉叹息一声,「其实您什么都知道。」
我但笑不语。
知道一些,但不多。
我知道,北境的战事,是宁允辞为了除掉宁清晏拿回军政大权而故意和大渊联合起来做的一场戏,代价是,大盛割六座城池给大渊。
我知道,宁清晏一开始真的以为大渊撕毁了盟友,他是为国出征的。
我也知道,宁清晏很快就察觉到了真相,云城被困,不过是他的谋略,他就是要让大渊等云城『军心涣散』大举进攻时,一举歼灭,继而也狠狠敲打一下远在京都的宁允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