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

出自专栏《向阳而生,做自己的光》

婚礼那天,我的孪生妹妹冒着我的名,顶替我嫁给我最爱的人。

而我成了哑巴,被父母锁在乡下的破泥屋里。

他们对我说:「这是你欠你妹妹的。等你妹妹妹夫生米煮成了熟饭,我们就放了你,还会帮你治好嗓子。」

可最后,我什么也没等到。

我死了。

他们雇来看守我的那个老光棍失手杀了我,又为了五万块,引来群狼毁灭痕迹。

1.

「原羲,你是否愿意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的魂魄赶到婚礼现场时,正是神父宣读誓词环节。

新娘满脸羞涩和期待。

新郎却顿了顿,没有回答。

他像有感应一般抬起头,视线穿过站在他对面的新娘,落在了我的身上。

望着他熟悉的眉眼,明知道他看不到我,我还是红了眼眶。

我望着他,动了动唇,跟他一起开了口。

「我愿意。」我说。

「倩倩……」而他喃喃低唤出口的,却是我的名字。

倩倩……

倩倩……

短短两个字,霎时让我泪流满面。

我和原羲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八岁那年。

我救下受了枪伤昏迷在深山的他。

他不能被发现,我把他藏在山神庙里,照顾了他两个月。

两个月,我们相互扶持,相濡以沫。

伤好离开之前,他给了我一件信物,跟我说,他还有任务没完成。

他让我等他两年,两年后,他完成任务就来娶我。

我守着他给的信物两年,终于等到他回来。

可信物却被我的孪生妹妹程青青抢走了。

信物是原羲的传家玉佩,价值连城。

程青青从拿到玉佩时就猜到了原羲的家世不一般。

等见到了原羲的样貌,又得知我和原羲的两年之约后,她便想要代替我嫁给原羲。

她跟我是孪生姐妹,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只要我不说,没人可以发现。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我什么都要让给她?

我爱原羲,他也爱我。

原羲是这二十年来,唯二对我好的人。

他也不是物品。

我不可能将他拱手让人。

程青青却是笑得凉薄:「姐姐,你的爱值几个钱?你又有什么资格被爱?」

「姐姐,你等着吧,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我知道程青青的性子。

可我还没来得及提醒原羲,父母就敲响了我的房间。

我妈手里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满脸关心:「过两天就是婚礼,你作为新娘可得早点睡,养好精神。」

她将牛奶递到我手里:「助眠的,喝了早点睡吧。」

我握着那杯牛奶,看着我妈不说话。

我妈从小就偏心程青青。

她从来没有对我这样温声细语过。

我很难不怀疑这牛奶有问题。

我不喝。

他们见状,也没了耐心继续哄我。

我爸抓住我,和我妈配合着将牛奶灌进我口中。

牛奶里果然被下了药。

再醒来时,我的嗓子哑了,无法说话,手脚被绑着。

我爸连夜开车把我送到了乡下,锁在了两年前救过原羲的那座山神庙里。

山神庙是黄泥浇筑的。

现在的人不信奉神灵,早已经废弃,靠山的一角已经塌陷。

但勉强能遮风挡雨。

我妈将锁链的钥匙放进包中,对我说:「这是你欠你妹妹的。等你妹妹妹夫生米煮成了熟饭,我们就放了你,还会帮你治好嗓子。」

「你放心,我们也不会让你饿死,我们托了村里的那个老光棍,让他每天上山给你送点吃的。」

「行了,我们要赶回去帮青青准备婚礼了……」

临走前,我妈还瞄了眼山神像,低声咕哝了句:「也算物归原主了。」

我没想到,他们为了程青青,连犯罪的事都可以对我做。

我挣扎着,想挣脱铁链。

可铁链撞击着哗啦啦响了两声,便纹丝不动。

我的力气,无疑是蚍蜉撼大树。

我胸腔憋着股气,我想嘶吼。

可我被毒哑了,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不断远去,然后陷入绝望。

我很想问问他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女儿。

他们是如何做到,把身处荒山野岭的我交给一个老光棍看守,然后去帮另一个女儿顶替我的婚礼的。

2.

其实,我也只是比程青青早出生几分钟。

但我一出生,脸上就带着一块丑陋的胎记。

每次我妈的目光触及我的胎记,就会满脸厌恶,有时甚至带着愤恨。

渐渐地,她就对白嫩可爱的妹妹有了偏爱。

她给妹妹取名程青青,给我取名程倩倩。

她经常在我耳边念叨,「倩倩,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要你一直像你的名字一样,常伴在青青身边,让着她,照顾她,保护她。」

就好像,我天生就是妹妹的附属品。

只要我没照顾好她,我就免不了一顿打。

妹妹在外面摔倒,额头磕破了一层皮,她就会拿着竹条把我抽得浑身血痕,指着我骂:「你是姐姐,你在外面不会多看着点妹妹吗?你自己是丑八怪,还想害你妹妹也破相不成?」

那时候,我窝在墙角,泪眼蒙胧看向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咯咯笑着吃雪糕的妹妹。

我总在想,我明明也只是比程青青大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为什么妈妈对我们的态度却相差这么多?

如果这就是当姐姐的代价,那我宁愿晚出生那几分钟。

可没有如果。

我从出生就注定背负这一切。

所以,当八岁那年,程青青趁我做饭的时候跑出去被人贩子拐走时,我妈下班回来当场甩了我一巴掌。

她哭得悲恸,手下却泄愤般的揪我的耳朵:「你是怎么做姐姐的?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她?我的青青那么单纯那么小,被坏人带走,离开父母她还怎么活?」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她把我做好的晚饭全都打翻,指着我骂,「你这个丧门星扫把星!」

「为什么被拐走的不是你?」

她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对着我吼叫。

我捂着耳朵,呆呆看着。

心里对她的态度也早已习惯,渐渐麻木。

她就有多爱程青青,此刻就有多恨我。

3

蹉跎了八年,我十六岁时,程青青才找回了家。

全家人都抱头痛哭,除了我。

我站在他们一家三口之外,如小时候那样被忽略。

但我还是想着,还好她回来了。

可程青青怎么做的呢?

她拭去眼角的泪,退出了父母的怀抱,一步步走向我。

然后红着双眼对我说:「姐姐,这么多年,我忍辱负重,就是为了回来问你一句。」

她莫名其妙的话让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当年为什么要把我关在门外,害我被人贩子拐走?」

「我一直哭着求你,求你救救我,可你为什么一直当没听到?」

程青青哽咽着,歇斯底里地控诉,「姐姐,我知道,小时候妈妈对我更好,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可我是你的妹妹啊,你怎么忍心的?你怎么忍心就这样把我送给人贩子的?」

「你知道我这八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她开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买下我的那对夫妻一开始是对我挺好的。」

「可是不到一年他们就生了自己的孩子,还是个男孩……」

「他们再也没理由对我好了,他们不给我饭吃,非打即骂。」

「可笑的是,后来他们发现他们的儿子是个傻子。于是从那刻起,我又成了他儿子的童养媳,我被他们关在屋里,每天赏我一点剩菜剩饭,就等着我长大了给他们的傻儿子传宗接代!」

程青青拭去眼角的泪,一步步向我走近,「可这些年,姐姐在哪里呢?」

她满脸愤懑不甘,仿佛是我夺走了她的一切,「姐姐在爸妈身边,在爸妈的羽翼下健康地长大!」

「姐姐,家里没了我,你就成了爸爸妈妈唯一的小孩了,你过得很舒心吧?」

「可我呢?我饿肚子的时候,挨打的时候,没有一刻不想去死!」

我愣愣看着她满是恨意的双眼。

我能想到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可能会有所怨怼。

可我没想到她回来第一步,先斩的就是我这个孪生姐姐。

还是用这样莫须有的罪名。

当年,我和她一样,才八岁。

而我每天要负责一家人的三餐。

做晚饭时,我给程青青开了动画片,叮嘱她不要出门。

她生气地摔了果盘,等我哄了她很久,她才勉强答应乖乖坐着。

可等我进了厨房,她就偷跑出去了。

在八岁以前,程青青口中的饿肚子,挨打,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

每次被罚还全是因为程青青。

但这是亲生父母亲手施加给我的。

我也从来没有因此恨程青青,恨到故意把她关在门外,甚至把她送给人贩子。

我说:「我知道你有所怨怼,但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过你的事。」

「即便那个时候年纪小,记忆可能会有偏差,但这不是你编谎话污蔑我的理由。」

我戳穿她的谎言。

我想她至少会有些心虚。

可她却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你撒谎!」她哭叫着,将一旁桌面上的杯子全扫到了地上。

她看向父母,捡起地上的碎片往自己的手腕上划去,「是不是只有我以死证明,你们才会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

我爸大惊失色,眼疾手快地拦住她:「我们信你,我们信你!」

碎片应声落地。

「啊——」

程青青哭叫着抱头,不断躲避着我爸,「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呜呜呜——」

「我再也不敢了,不要再打我了——」

我爸一时间手足无措,也不敢再碰她。

「是妈妈,妈妈在,妈妈会保护你,再也没人打你了……」我妈哭着上前死死抱住她。

最后,她哭着晕了过去。

程青青被送去医院,被诊断出躁郁症。

受了刺激会发疯,也会有伤害自己的倾向。

我妈一脸心疼地看着她,我爸一脸憎恶地看着我。

这一刻,我仿佛又成了恶人。

4.

我在程青青面前,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只有无穷无尽的让步。

现在,程青青又多了一样武器拿捏我。

我想啊,我已经十六了。

只要我再忍一忍,等我高考完,我就可以逃离这个家了。

也不过是把程青青喜欢的让给她,我过去已经做了八年了不是吗?

她生了病。

再忍忍吧。

可是,我却在某个深夜,看到程青青把治疗躁郁症的药全都倒进了马桶。

她发现站在洗手间门口的我时,也不慌张,反而嘻嘻笑出了声:「哎呀,被姐姐看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按下水将药全部冲走,脸上是与话语完全相反的淡定:「可我的躁郁症是装的,这些药也没用,我也只能赏给下水道了。」

她走到我跟前,笑脸盈盈,盯着我却像是个小恶魔:「怎么样?我是不是装得很像?」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你不累吗?」

「怎么会累呢?」程青青耸了耸肩,「你看我,利用这些在爸妈面前博取了多少同情。

只要我一犯病,他们的注意力就全在我身上,他们什么都依我。

就连你也必须什么都听我的。

你的奖学金,邻家哥哥送你的礼物,我要的,也全都能从你手里夺过来。」

她把空药瓶踩烂在脚下,语气恶劣:「其实,我的养父母对我也没那么坏。但我就是恨,凭什么被拐走的不是你,凭什么我要流落在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你却待在家里夺走我的一切。

我本可以过得很幸福!

现在,我要从你这里,把我过去八年缺失的爱全补回来!」

她笑盈盈跟我擦肩而过,「庆幸吧,姐姐,我对你还是仁慈的。我的养父母,在我逃跑之前,可是家都被没了呢~」

5.

程青青怨恨我这些年待在爸妈身边夺了她的一切。

可过去八年,我并没有跟这对父母生活过多少时间。

她受了苦,却也曾被父母宠爱过八年。

而我,十多年来,也只有过那么一点点我想留却留不住的亲情。

当初人贩子带着妹妹彻底没了踪迹。

警方也没线索。

父母便辞了工作。

他们打算全国去找妹妹。

即便倾家荡产,走遍天涯海角,他们也要把妹妹找回来。

而我被丢在家里自生自灭。

家里没有吃的,也没有钱。

最后我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小区垃圾桶翻找食物。

直到一周后,爷爷辗转来到城里,把我接去了乡下。

他跟我一样,在这个家里,是被遗忘的那个。

我爸从来没给过他一点赡养费。

他住在乡下,靠着几亩地过活。

而我已经八岁了,也还没有上过一天学。

得知我还没去过学校,爷爷敲了敲他的旱烟,对我说:「倩倩,没事,你爹妈不管你,我管你,我供你上学。」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就上山了。

年轻的时候,他经常上山打猎。

现在年纪大了,打猎是做不到了,但采些山货拿去卖还是可以的。

而我坐在门口,看着那条蜿蜒而上的山路,等到落日,等到夜星升起,也没有等到爷爷回来。

只等到山上那座山神庙着了火。

爷爷在山上摔了一跤,爬不起来了。

他也知道自己如果在山上待上一晚,就可能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放心不下我。

所以他拼着最后一把劲儿,爬到了山神庙,把山神庙烧了。

山神庙周边是空地,不会引起山火。

而且村里人每年都祭拜山神,对这个庙很看重,起火了肯定会来救。

爷爷用这个方法把村民引上山救他。

爷爷的命保住了,却成了全村人的公敌。

他们扛着锄头铁锹找上门,说爷爷冒犯了山神,要押着他去给山神谢罪,永不能下山,或者要拉着我去祭山神。

所有人都凶神恶煞,手上的锄头仿佛下一刻就会把我们砸个头破血流。

爷爷将我拉到身后,对那些人说:「我去。」

从此爷爷再也没回过村子。

他一个人修好了那座山神庙,一个人在那里守到了死。

我一个人住在村里,只放学了偷偷上山给爷爷送粮,又取了他山上找的山货拿去卖。

有次,我爬上山,远远就看着他穿着破烂的衣衫,佝偻着背,干得像柴的手里拿着一个被熏得漆黑的不锈钢锅,搭在山神庙外的石头罐上熬药,浓烈呛人的烟熏得他直咳。

「爷爷……」我带着哭腔喊了他一声。

他回头,枯瘦的脸上是温暖的笑:「欸!」

那时,我就想,我要好好学习,快快长大。

等我长大了,我就带着爷爷离开这个吃人的村子。

可爷爷为了我熬了八年。

还没等我长到有能力带他走,他就没熬住,去世了。

他用死把在外漂泊的父母叫了回来。

6.

草草办了丧事,父母带我回了之前的家,似乎没了继续出去寻找妹妹的打算。

多年再见,他们的脸上多了很多皱纹,眼底满是沧桑。

但对我的态度似乎好转了很多。

他们甚至主动供我上城里的学校。

可在一次放学提前回家,我却听到我妈跟我爸的对话——

「这么多年了,青青也没找回来,我们也老了。」

「也不知道倩倩会不会怨我们之前没管他,我们现在可就她一个女儿了,她将来不养我们怎么办?」

「做孩子的有什么资格怨父母? 我们生她养她供她读书,她将来有义务给我们养老!」

「她要不给我们养老也不怕。她脸上的胎记越来越淡了,不用多久肯定会全部消下去,她长得不错,学习成绩又好,将来肯定能嫁个好人家,彩礼反正不能少于五十万,我们拿来自己花。」

一言一语,全是真心话。

他们对我态度大变,从来不是弥补我爱我。

只是为了养老,为了等我结婚,能卖个好价钱。

我于他们而言,就是市场里的货物,待价而沽。

到了程青青的认知里,却成了我夺了她的爱。

7.

我想过把程青青装病的真相告诉父母。

可我刚开口,我爸就打了我一巴掌。

他双眼赤红:「你害死了你的爷爷还不够,还想把你好不容易回来的妹妹也逼死吗?」

程青青窝在我妈的怀中,眼底含泪,瑟瑟发抖:「姐姐是不是还想我死?」

「她还是想我死,对不对?」

她念念叨叨,突然挣扎着想脱离我妈的怀抱,「那我死了好了,让我死了好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不该回来,不该回来破坏你们一家三口的,我不该夺走爸爸妈妈的注意的……」

我妈死死抱着她安抚,恶狠狠地瞪着我:「你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姐姐,是你姐姐对不起你,该滚的人是她!」

于是为了不让我影响程青青的情绪,影响她治疗,我又一次被发配到了乡下。

这时,我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

但我父母并不担心会影响到我考试。

他们直接说我心理出了问题,帮我给学校请了个长假。

我只需要高考回学校考个试就行。

换了环境,我知道我会不适应。

可我不能输。

更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只能在家里学习,学习,学习,直到高考。

8.

皇天不负有心人。

得知成绩的那天,我上了山,去了很久没去的山神庙。

自爷爷去世后,山神庙就逐渐荒凉了,但还有爷爷生活过的痕迹。

我继续深入大山,去了爷爷的墓前。

我对爷爷说,我终于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这个吃人的家了。

然后,在回程中,我捡到了原羲。

他是我十八年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人。

即便他脸上都是污泥,我也能看出他眉眼的浓烈。

我把他拖去了不远处的山神庙。

我想下山去请村医帮他清理伤口,可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挣扎着醒过来,要我不要告诉任何人,然后又昏了过去。

我看了他的伤口,最后下山取了清理伤口的药物,取暖的被褥。

我从高一就已经想好了大学想报考医学专业。

所以我一直有意识地自主学习过。

虽然没有上手过,但我还是磕磕碰碰地帮他清理完了伤口。

只是夜晚降临后,他发烧了。

即便裹着厚厚的被褥,即便旁边生着火,他还是神志不清地低喊着冷。

最后,我掀开了被子,和他窝在了一起,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

第二天醒来后,我们依旧是相拥而眠的姿势。

我始终记得,当他睁眼时,我仿佛在他眸底看到了星辰大海。

我们默默对视几秒,随即他轻咳一声撇开头。

他在我支撑下艰难地坐起身后,沙哑着声音对我说:「谢谢你救了我。」

「我叫原羲。」

「你可以叫我倩倩。」

「倩倩……倩倩……」

后来,我们如同老夫老妻一样相处了两个月。

临走前,他拜了拜山神像,借了山神像的红色披风,盖在我的头上。

就在这个已经渐渐破败的山神庙,当着那座山神像,他掀开那抹红,递给我那个信物,对我说:「等我两年,我回来娶你。」

9.

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身处这座山神庙,却已经物是人非。

我手脚被束缚,嗓子说不了话,无法求救,无法逃脱。

而原羲马上要跟程青青举行婚礼了。

那个老光棍中午就带了几个馒头上来给我。

只是,这次他没立刻下山,反而笑嘻嘻在一旁坐下,然后掏出来一个智能手机。

那个智能手机很新,看着就很贵,根本不是他会买的型号。

也许是我的目光实在直白,老光棍晃了晃手机:「嘿嘿,是不是想知道是谁给我的?」

他不动声色往我的方向挪近了一些,我往后蹭了蹭,跟他保持距离。

他却是直接爬过来,挨着我的腿坐下了。

他嘚瑟地跟我炫耀他的新手机:「这是你亲妹妹给我的,她还教我怎么用,说她的婚礼有直播呢,特意叮嘱我,一定要给你看看现场!」

说着,他打开了婚礼现场直播,「她还说,你只有亲眼看完他们是多么甜蜜多么幸福才会死心,才会心甘情愿地当我老婆。」

老婆二字从他口中吐出时,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我缓缓转头看向他,全身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

之前我只是怕他送饭的时候,单方面对我不轨。

可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预感,有人拿我跟他做了交易。

我的手指发凉。

在这样的荒郊野岭,如果他要做什么,我根本不可能逃脱。

那老光棍本来咧着一口黑牙,见我一脸恐慌,立马拧眉:「怎么?你不知道吗?我没老婆,你来就是给我当老婆的啊!要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天我给你送吃的是为了什么?」

我想说话否定,可我什么都说不了。

我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被我甩出眼眶。

我拒绝的态度似乎惹怒了他,他立马大呼小叫:「怎么?你还嫌弃我?我都没嫌弃你是个哑巴呢!你还敢嫌弃我?我可是给了你妹妹钱的,她已经把你卖给我了!」

手机里的直播现场,适时地传来程青青温和的声音。

她顶着我的名头,学着我的强调,对着镜头说:「首先,非常感谢我的孪生妹妹,谢谢她一个小姑娘,虽然身体不好,经常住院,但竟然为我存下五万块,为我备了一份嫁妆。」

「你听,这五万块就是我买了你的价钱!」

老光棍一把将我的脸按在手机上,「你自己听听!」

我挣扎,可这只会激怒他。

他抓着我打,打一下,嘴里就念一句:「认不认?」

「认不认?」

「认不认?」

「认不认你是我老婆?」

直到我头破血流,头晕眼花,他才一把将我甩到墙角。

然后又抓着我,愤愤道:「反正我花了钱,你怎么也得给我生娃!」

我躺在地上缓解痛意,最后在他扑过来时,发狠咬向他的脖子。

「啊——」他脖子怒吼一声,双眼赤红地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

我想掰开他的手,可行动被限制。

我的手指在虚空胡乱抓着,想找一根救命稻草。

可头顶除了神像什么也没有。

我绝望地看着神像,心里哀求着——

神啊。

如果你真的存在,那能不能救救我呢?

神像双目微垂,神情慈悲。

可他早已破败不堪,上面缠满了蜘蛛网。

那抹红色的披风也早已落满了尘埃。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我最后的挣扎,也只是扯下了神像身上那抹红披风。

满是灰尘的红披风从神像上滑落,盖在了我的头上。

我再也没了力气,再也没了声息。

10.

也许是神最后的怜悯。

我死了,我的意识却还在。

我从身体里飘出来,看着那个老光棍似乎恢复了神志。

他不断摇晃着我的肩膀,可尸体已经不能给出任何反应。

于是,他又疯了一般,嘴里不断念叨着:「五万块……五万块,我的五万块,我存了大半辈子的五万块!」

「你怎么能死?你死了我的五万块不就白花了?」

「你死了谁给我生儿子?」

直到深山里传来狼的长嚎声。

他手下一顿,突然坐起身来。

冷冰冰地看了一眼我,他恶狠狠道:「人死了,钱就得要回来了。」

最后的最后,我看到他把狼引到了山神庙。

漆黑的山神庙里,传来群狼争夺的声响。

11.

也许是真的不甘心,所以现在我的魂魄站在了原羲和程青青的婚礼现场。

我听着原羲在神父宣读完誓词后,低声喊出了我的名字。

程青青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偏偏这时现场又猝然响起一道刺耳的手机铃声。

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响。

我妈手忙脚乱地从皮包深处翻出手机,看了眼那个陌生的号码后,就想直接关机。

原羲却是轻飘飘看向她,突然问了句:「不接吗?」

他环视周围一圈,补充道,「你不是说小女儿生病住院了?打了这么多次,说不定是医院的急事。」

我妈握着手机,脸上神情有些心虚,她僵硬地看了眼程青青。

这个手机是程青青的。

可程青青现在在冒充我,她不能认。

她视若无睹地瞥开视线。

最后,我妈只能遮遮掩掩地接了。

我飘到她身边,清晰地从里面听到了那个老光棍的声音——

「山上的群狼进了山神庙,你姐姐人没了,什么都没剩下。不想我把你做的那些恶毒事全抖出去,要么把给你的那五万块还给我,要么你来做我老婆!」

12.

我的视线落在我妈的脸上,我在想,知道我死得这样惨,她会怎么做。

可眼见着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下一秒她便敛了失态,拧眉唾骂一句:「有病!你打错了!」

然后决然挂断关机。

「一个打错电话的神经病。」她还怕周边关注着她的人误会,一一解释,然后对原羲道,「小羲啊,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别因为这种人耽误了吉时。」

哦。

原来即便是我死,她也可以这样云淡风轻。

程青青也是松了口气,期待地看向原羲。

神父也只能应时地重复一次宣誓。

可原羲依旧没应,反而望着程青青,认真地问了一句:「两年前我离开时,给你的红盖头,你还留着吗?」

我微微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原羲说的红盖头,是他当初向土地神借的红披风。

只是那时不过是借来走个形式,事后就重新系了回去。

直到结了网,落了灰,直到我当作救命稻草紧紧攥着,最后在我咽气之前盖了我满头。

原羲……这是开始怀疑了。

我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他一如当年那样,有着职业性的敏锐。

可惜已经晚了。

我已经死了。

程青青却是不知情,她只以为我和原羲之间的定情信物,仅仅那件价值连城的玉佩。

可现在却多出来一件红盖头。

她攥紧了手指,脸色微沉。

不用想就知道她在心底骂我。

差一点就要完成婚礼了,她绝不可能允许自己露馅。

程青青抬头对视上原羲,眼底蓄上了泪:「原羲,对不起,红盖头之前被妹妹偷偷拿走弄丢了,我只保管好了你给的玉佩。妹妹生病比较任性不懂事,我跟你道歉,你不要怪她,好不好?」

她眉目含情,满脸的可怜巴巴。

到头了也不忘往别人身上倒扣一口黑锅。

可她不知道,这话一出口,便注定了她身份的暴露。

原羲沉默看着她片刻,便突然伸手,将一旁戒童捧着的戒指盒「啪」地一下合上,揣进兜里:「没有红盖头,这婚便不结了。」

他拆下胸花直接丢在地上上脚碾了碾,「婚礼取消。」

便不再看程青青一眼,转身离去。

现场一片哗然。

我爸我妈焦急地站起身,大喊着就想追,却被原羲留下的几个人拦住。

程青青站在台上,脸色已经铁青。

等送走宾客,我妈上前问程青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程青青功亏一篑,没好气恶狠狠瞪她:「还不是你,接什么电话?」

我妈一愣。

程青青立马反应过来自己人设不对,眉毛一耷拉:「对不起妈,我的病总是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说着她又哽咽道:「妈,是不是原羲发现了我不是程倩倩?」

「不可能。 」我妈连连摇头,「她被我跟你爸锁在乡下,没机会跟原羲透露真相,而且她跟原羲也没相处多久,又有两年没见,肯定没多熟悉,婚礼前你也减少跟他接触,装你姐姐装得也像,没道理会被发现。肯定是因为那个红盖头!」

「像他这种讲究的大户人家,那红盖头指不定跟玉佩一样,是他们家传的古董,价值不菲,缺一不可。」

「我倒是没想到,你姐还留了一手,我们回去逼问逼问,让她把红盖头也交出来!」

我妈压根没把老光棍那通电话当回事,她甚至还打算对我威逼利诱,让我把红盖头交出来。

呵。

我倒是突然期待她去了山神庙看到我尸骨无存时的反应。

是不是会辱骂我死得不是时候,没把红盖头的秘密交代清楚。

我不再看她们,便飘着往外找原羲。

原羲还没离开,正坐在一辆低调的黑色私家车内。

车子停在某个不显眼的拐角处,离举办婚礼的酒店不远。

我飘进车内。

在他身边坐定时,正好听到驾驶座上的年轻人扭头问:「哥,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回来跟嫂子结婚吗?怎么突然取消婚礼?」

我定定看着原羲。

他变成熟了很多,会抽烟了。

那侧的车窗开着,他一手搭在窗上,指间燃着一支烟。

闻言,他也没答话,反而哑着嗓子道:「查一查刚才程母接的那个电话,以及程家那个双胞胎妹妹的病情和所在医院。」

「还有,找人跟着这一家人。」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似乎飘向天边最远处,喃喃自语:「我倒是希望我想多了。」

13.

我看着他,缓缓贴近,倚上他的肩头。

我想抱抱他。

可还没等我搂住他,我的脑子就一阵晕眩,被抽离了他的身边。

再恢复时,我已经身在另外一部车子。

驾驶位上坐着我爸,副驾驶坐着程青青,我妈坐在后座,扒拉着前头的程青青说话。

他们正去程家沟找我逼问红盖头下落的路上。

可惜,他们这趟注定白跑。

他们永远问不到了。

山神庙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

自死后,我也没再回来过。

那夜狼入了庙,声音实在是可怖,我也没有细看过一秒。

所以,只在此刻,我才看清了山神庙的场面。

四处散落着衣服的碎片,还蹭着乱糟糟的干涸的痕迹,靠近神像的地面颜色尤其深。

而山神像上的红色披风也已经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堆落在角落。

所有的迹象,光看一眼就知道场面有多惨烈。

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是死后才进了狼口。

而不是活活被咬死。

不然,该有多疼。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