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侠”,你的理解是什么?

应如意听后大笑,然后拍拍我肩膀,连说了几声好。他已是不惑之年,却依旧像个少年一样笑得没有节制。

应如意说:「你那天进城门,侍卫就注意到了你的黑筒。朕想你在这宫中待久了,总有一天要来找朕。」

「我该夸一句皇上料事如神么?」

他摇摇头说:「这些话,朕都懒得听了。朕听闻你天资聪颖,十六岁就已可以单手让侍卫失目,已是难得。朕想让你在朕身边做事。」

我抬起头,凝视了片刻晚秋的桂花,然后说:「皇上贵为天子。让我一介草民做事,还要费这么大周章?」

他说:「你年轻气盛,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做,也不会懂。该让你经历一些。」

我想问宫中的诸多恶事,他是否知晓。我还想问,那年,那天,他的所作所为。我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问题都想问。但我知道今天不合时宜。应如意对我近乎了如指掌,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况且,他还有整个天下。我只有一条命,一把伞罢了。

「草民知道了。我会尽心做事。」

应如意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宫里有的都不会亏待你的。」

我慢慢地抬起眼帘,眼神里什么情感也没有,淡漠得就像死人一样,我缓缓地说:「给我张床,让我好好睡一觉。多谢陛下。」

应如意说明日酉时末去他书房。我欣然应允。在离开后花园之后,我并没有真的去应如意给我安排的新住处酣睡一场,而是背着长筒去找了温良。

自我见过应如意之后,我像是晋成了朝中权臣。三宫侍女,以礼相待。六院守卫,无不避让。我一言语说我想见一位叫温良的侍女,全都喜笑颜开,迎上来要介绍引路。我被拥得心烦意乱,费了些工夫才见到温良。

温良凝视着我,在茶桌旁特意留了一个空位。

大概是我眼花,她比往日显得年轻,也没当初见我那么胆怯。她对我行礼,然后说:「大人,见过皇上了?」

我点点头道:「见过。皇上温文尔雅,不愧为国之贤君。我想问问,姐姐见过一位叫明彩的画师没有。」

她又问:「那位画师,是大人托我照顾的,我定当多加留心。只是这宫中如若泥沼,谁也不得抽身。我也未必保得住那姑娘,只可怜她生了副好皮囊。」

我的心猛地一缩,隐隐地痛。

我说:「连姐姐也救不得明彩么?前辈,那日我按过您肩膀,您的肩骨刚刚修过,手臂又是新的皮肉,加之经脉运行极缓,理应是极其老道的人匠才是。人匠的技法,恐怕我比您还差得远呢。」

她说:「哪里。你天资聪颖,自幼刻苦,要说这技法之精,我也不及你。我若是有所见长,也只是技法之广罢了。这姑娘,救是可以救,但人于人匠眼中,就如同木于木匠眼中,都是物件,是器具。什么生灵,活物,都是无谓的说辞。宫中总有人,要贪这姑娘的皮肉。」

我愣住,半晌无语。感觉胸口被什么压住,喘不过气来。

一阵寒意。

我攥着手里的茶杯,右手不觉发抖,我转过头问:「前辈,宫中之恶事,你无所不知。你真的不插手么?」

她先说了四个字。

「年轻气盛。」

又道:「程善,你见过的恶是怎样?我见过人匠把人的头沉下肩膀,让他人的眼目被自己的肠胃消化;我见过人匠把人的喉舌嵌进镯子,叫那人求死不能;我又见过人匠把人蜕皮去骨,放到秤上像猪牛一般称量。我活得太久,做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一不包。天下大恶,尽收眼底,你能一一去了?」

我说,好,好。

我说:「前辈成圣成魔,我不言语。前辈想当侍女便当侍女,想当权相便当权相,倒也乐得自在。我只问你几个问题,望前辈如实回答。」

她应允,脸上挂着几分失意。

我问:「请问,什么是『铸人』?」

温良神色古井不波,她伸出自己的右臂说:「这条右臂,不是我自己的,你看得出来吧。」

我点头。

她说:「用人匠身体的一部分,混合他人之血肉,再加以特殊的技法,可以铸造一人。铸出来的人,有如真正的人。若是用人匠的部分多,就与人匠像些,甚至于心意相通。若是用人匠的部分少,就不太相仿,铸出来的人也活不长久。被铸的人若是寿命尽时,就成一团气雾,散了。」

我恍然间醒悟,脸上露出的不知是不是笑。我想笑又笑不出,只好把面容摆得狰狞,像是画像里的罗刹。

「前辈,今早来抱走明彩的侍女,是你铸的人吧。」

她说:「是。那日我救了一位废人居的女人,但她已被折腾得不成人样,身体扭曲得像是一个箩筐。我一气之下把那身体打得稀烂,然后用我的一根头发铸成了你见到的那个侍女。」

我感觉自己快结冰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知道温良为什么要救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但我又痛恨自己知道,像胸口被毒刃刺穿。

哽咽。

我快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糊地道:「前辈,那封信是你写的吧。」

她点头。

「前辈。您救的女人是不是我母亲?」

她点头。

「我那日用黑伞度化的老者,是不是我父亲?」

她又点头。

我起身向温良跪谢。

「前辈,多谢您养育之恩。」

泪流。

温良摸着我的头发说,「程善,别哭。你一定会是天下第一人匠,一定会好好活着。」

然后,她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这故事我已经在信里看过一遍了,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是温良讲给我听的。

我母亲曾是宫中的一个侍女,父亲是异人居的一位异人。

他是人匠,技艺超群。

他有位多年的至交,叫温良。温良潜心铸人之法,准备用自己毕生心血和右臂,铸成一个人。但是温良没有机会,他找不到合适的底子,他要把这门技艺用在最合适的人身上。

他等了很久,然后等到了机会。

应家的寝宫要降生新皇子,先皇应自笑等待着自己的儿子和未来国君的诞生。

噩耗打击了应自笑。皇子应如意夭折。

温良说,我能救活皇子。

先皇说,好,若成,赐你荣华。

温良斩下了自己的右臂,铸成了新的应如意。

新皇子生来便有二十多岁模样。先皇吓得惶惶不安,惊惧万分,大叫「怪胎!」然后一病不起。

又过了两年,应如意登基。

应如意说,天下应如意,我要求万人长生。

人于人匠,如木于木匠。他有人匠一臂,可以施人匠之法。他要让人融于万物,求得万人不朽。要人成椅子、成桌子、成瓷瓶、成怪、成魔,生不如死。

温良没有得到荣华,他活在悔恨和厌倦里。没了铸人的痴求,他什么也不剩。他没曾想,铸人失败,就会铸成魔。他找了位被应如意玩弄到求死的侍女,杀了她。取了侍女的皮囊,他变成了她。

温良就想这样活着。

父母当时刚刚生下我。

母亲被折磨不堪,父亲为了救母亲,像我一样血脉相连,一夜白头,纹上眉梢。

时间在父亲身上汹涌流逝。

父亲一直反对温良铸人,但这时,他说:「我俩尚不能自保,但善儿不能没有父母。你取我双手,去铸成一男子。再用你杀的那侍女和你发丝一根,去铸一位女子。去吧。」

这二人,便是我父母。

温良取了我父亲双手,在废人居找了位男子,铸成我记忆中的「父亲」。然后又取了自己几根骨和发丝,铸成了我记忆中的「母亲。」

应如意只有右手有人匠之能,他要我父亲献上左手,才是完整人匠。但我父亲已经没有左手可献,他只剩两只残臂,手只是一阵幻痛。

应如意说:「好,你没有手,那还当人干什么,不如当椅子。而且你没有,总有一天你有子嗣,子嗣也会有手。」

温良说,要程善的左手,应如意才会罢休。

于是我单手,成为人匠。

温良算过,男子用双手铸成,至多活十一二载。女子用骨和发丝铸成,也不过二十载。所以,我必须十六岁前离家。

然后我来到皇城。

然后我来到宫中。

然后我用黑伞杀了那位已经不成人形的老者,那是我父亲,他被做成椅子,有七年。

然后温良救出了废人居里,我那要被做成箩筐的母亲,把她打成血肉,铸成一位侍女。这位侍女,只靠这根发丝,只能铸成中空骨,空心肉。最多能活三月。

最后我来到已经是妙龄侍女的温良面前,听完了这个故事。

我说,谢谢你。

我说,谢谢这天下,如此善待我。万谢应如意。

我说,皇上万福金安。皇上天地同寿。

我明白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温良,但我恨不起来她。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我的父母。她养我育我,除了没有告诉我古书第十二章《铸人》外,传给我一切。甚至不垂涎程家的黑伞。

她成全了我。

我说:「温良,我懂了。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我愿意什么都给你。」

温良说:「我缺一只作为人匠的右手,你也能给么?你给我之后,就是普通人了,连黑伞也没得资格打开。」

她别过头说:「老道的人匠天下不知几许,但是持黑伞的程善只有一个。」

我说:「能。在你帮我之后,我就给你。我没有手,也无所谓。当普通人,也无所谓。」

温良不悲不喜。她合上了紫砂壶的盖子,把那盏茶倒在地上。

她说:「好,我帮你。」

我这次笑了,难得笑得很开心。我说:「那好,让我看一眼明彩吧。明日酉时末,我们就动身。」

我穿过回廊,走了几间房,见到了面色苍白的明彩。

明彩见到我很兴奋,她跳起身来,给我舞动了拳脚,尽力打得生龙活虎。我一只手攥住了她要挥动的手臂。

我卸力说:「你看,要是以前的你,我哪里攥得住。」

她撇撇嘴说:「嘁,那是我让你。」

我说:「好了,不用逞强了。你身体没大碍了?」

她说:「全好了。温良姐姐是位大善人,也比你厉害多了。」

我笑着点头说:「我也这么想。温良的确是位善人,也比我厉害多了。」

我看了看周围散落的画纸,都没能成画,只是在纸上潦草几笔,倒像是孩子赌气的涂鸦。

我说:「怎么不画了?」

她说:「没得画,这些东西太丑了,不想画。」

我说:「行,随你心意。你要画便画,还要多加休息,照看自己。」

她佯装嗔怒道:「什么时候明女侠的事情也要你叮嘱了?」

我说:「是小的的错,臣有错,臣悔过。」

她看我这幅滑稽的作态,要笑出声来,但是还没笑,就开始咳,咳得站不稳,像柳叶随风。

我连忙搀着她到床上躺着。她说:「你不用管我。你怎么像老了几十岁一样?是我眼花了么?」

我说:「哪里,我本来相貌就老成。」

她说:「不对,我能看出来。你的身体比你的心老得快。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能感觉到她在流冷汗,她像这样强撑着大声说话,胸和肺应该都像刀刮一样痛。她是很勉强的吧。我一阵心疼,连忙说:「明天再来看你吧,我去办些事情。」

我看了看地上的画,总觉得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却像一片糨糊一样没了头绪,嘴上却笨拙的,把那锐的话都说钝了。

我说:「明彩,我……挺喜欢你的画的。」

她硬挤着全部的气力说:「明天等着我的画吧!」

出来时,温良在门口站着等我,应该是一直在听我俩讲话。她只说了一句话。

「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都有了。」

那夜我进入梦乡,梦见一片雪白之中,明彩穿着一袭白衣来见我。嘴里唱着清澈的曲调,唱着「千般魔,千般佛,任由他人说」。

我听着那曲子,慢慢被大雪淹没。

这日酉时,我准时到应如意的书房。

书房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瓷器,摆件,甚至脸谱。

应如意很高兴,他笑得开怀,连说:「来,程善,朕给你看朕收藏的这些器物。个个都是宝贝。」

「哦?皇上尽拥整个天下,竟然还有皇上所稀罕的宝贝,那我真得见上一见。」

他说:「哪里哪里。给朕做事,将来不会亏待你。这些宝贝,你想要哪个,朕都分给你。」

我轻笑说:「皇上说笑了,这都是皇上千方百计拿来的典藏,我哪敢奢求呢?」

应如意拍拍我肩膀说:「不难不难。难的是这颗心。」

他问:「程善,你看,做人匠,单单是修人,岂不是大材小用?」

我问:「皇上有何高见?」

他指着那堆瓷器说:「高见倒是谈不上。你看,那里面有窈窕的少女,有佝偻的老者,有车夫有店小二甚至有山贼,芸芸众生相都让我打作肉泥堆砌在里面,岂不是万世长存,这才是人之大匠,才是人匠之本啊。」

应如意啊,你只是人匠铸成的一个木偶,一个玩具,也不过活二十几年的光载,还能妄贪万世。

我强挤出欣然的表情说:「皇上所言极是。看来我之前所求人匠之道,反倒是窄了,小了。」

他又指着那边摆着的脸谱说:「别这样妄自菲薄。你再看,那墙上挂的,都是人的面皮。这脸谱,岂不是活灵活现?」

我点点头:「果然生动非常,真是绝世无双。」

我定睛一看,一眼扫到了墙上明彩的面庞。

我指着明彩的脸说:「皇上,这面皮……」

应如意神色一滞,他说:「老弟,你想要这个?这是我今早刚刚拿来的收藏,还新鲜。不过你若是喜欢,朕绝无吝啬的道理。」

明彩就这样被做成了脸谱。她要被活剥,要被去骨,要刮下脸上的面皮,然后挂在墙上。我再也没机会看到明彩的画作了。

我不敢想,一动这念头,就觉得残忍。

我没有伤痛的力气。

我父母,我明彩,我左手。我与谁问。

我想起那日离家,前往皇城。我热着全身的血,背着长筒,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人匠,觉得自己能独步天下,举世无双。

人匠可以修人,不能修心。可以修千万人,不能修天下人。

浮生幻影。

热血尽凉,只剩这一腔还发烫。

我抽出了长筒里的伞,举在我面前。

我问:「应如意,你知道善恶么?」

应如意看见我那黑伞,面色淡然。他说:「程善,朕之前就说你不懂礼法。你看看,天子面前,就要贸然动刀兵。你年纪也不小,怎么还信善恶那一套?」

我突然笑出声来,把伞张开,伞上的黑色雕文绽放在书房里,周遭所有器物为之一颤。那些器具桌椅里面的人,尽皆被我毁做肉泥。万千血雾从周遭腾起,附到我那伞上。屋内像是爆开一团血莲,一股血腥味浓郁后又消散不见。

一伞开,杀生无数。

应如意叹息道:「可怜朕这些藏品,都被你这伞毁了。你杀这书房里这么多人,难道就能称之为善了么?」

我说:「谁说我是善?谁说我是恶?庸人才信善恶。善人有善报?恶人有恶报?都是虚妄之言。我只讲因果。你杀天下多少人,是你的能耐。但你杀我父母,杀我明彩,取我左手,是你种下的因,今天,才是果。」

我听见外面侍卫腾腾的脚步,像海浪一般涌来。

应如意说,「朕知道你要来,不会一点防备没有的。你是程善,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皇上说笑了,我就是凡夫俗子。」

应如意说:「可惜,可惜,可惜啊。时至今日,还要朕亲自来,朕来教你为臣的礼节。」

我说:「不了,你若想听礼法,我讲给你。」

我放声大呵,声如洪钟大吕,回荡于三宫六院,久久未散:「我是程家唯一子嗣,天下第一人匠,程善!今我持黑伞求应如意一见,与你讨我父母债,我明彩债,及千千万万血债,愿你一并偿!」

我知道应如意有人匠双手,黑伞不能伤他分毫。但我开着伞只是为了戒备周遭赶来的侍卫,不让他们近身。

这撑不了多久,外面是万箭齐发的破空声。

我很快被箭雨打得血肉模糊,倒在血泊里,眼睛也被血浸染。

蒙眬中,应如意说:「程善,黑伞不能救你,只有朕才能救你。」

他靠过身来,想要拿那把黑伞。

我摇摇头说:「应如意,你也不能救我,因为你救不了你自己。」

我言罢,从右手袖口中又伸出一只手,像蛇一样盘过应如意的脖颈,然后狠狠捏住他的面庞。

我看到应如意眼里的惊惧在像洪水一样流过,下一刻就是他的整个头颅像泄了气的皮囊一样瘫软下去。

这是温良借给我的手。这是我特意为了应如意准备的极致盛宴。

我笑着说:「这下,你永生啦。」

那手像软泥一样疯狂地倾泻进应如意空空如也的头颅里,我的袖口有如一团乱根般窜出皮肉向应如意身体涌去。他的头又饱满起来,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我说:「让你把头嵌进这么小的地方,委屈你了前辈。这右手,你随意取用。」

这一刻跟我说话的,是拿了应如意皮囊的温良。

温良摆了摆自己的右手说:「不用了,我拿回了自己的右臂,要你的右手有何用?」

我说:「那好,前辈,愿你善待这天下。」

温良笑而不答。过了半晌,他说:「也愿天下善待我。」

他开门走出,大声道:「反贼程善已被就地正法!」

等我再次修好自己的时候,已是满头银发。

我从皇宫离开时,温良说可以让我尽享荣华。我说不了,已经累了。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没有亲人,没有自己。只有明彩的画,我留着。

还有一块墨色的玉玦,像是太极的一边。这是家传的古玉。

除此之外,皆无。

我背着明彩的画卷走着,走在当年经过的山路上。又遇见同一伙山贼,也还是那个头目。他从山上走下来说:「程家少爷,你的头发怎么?」

我笑着说:「没事,权当被雪染了。」

他说:「少爷,当年我们不是存心要打劫你的。只是上面有令,他们说,当山贼,我不管。但是要是有背长筒的少年,一定要留心。」

我点点头说:「没事,我不在意的。」

他说话的时候,我背后的画卷狂颤。

我说:「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那头目拜谢我说:「程大人宽宏大量,小的心领了。」

我笑笑,没说话。

我走了好远,一直走到无人的林间。

扯开颤动的画卷,上面空空如也。

耳边是梦中的歌声,是明彩在我耳边清唱。我回头,林间恍若有霜雪飞舞。

明彩披着白色大氅,持着一根画笔站在我身后。

我不惊讶,我总是梦见她,我总觉得终有一日我们会相见。

她一直唱到「千般圣,千般魔,任由他人说」。

她轻笑问我:好听么?

我点头说:「好听。」

我答应她一会说好听。

她说:「喏,我穿给你看了。」

我说:「你真的是画师么?」

她脚步轻灵,恍若随风曼舞。

她说:「我都说了,你有传家宝,我也有啊。」

我说:「也是。明女侠不曾欺我。」

她说:「当初你说的古训,都照做了?」

我无奈苦笑,答道:「伞已经开了。信被温良掉了包,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写的什么。只剩这一块玉,还没来得及用。」

她像是一团光,在我面前缥缈如雾,看不真切。她拿出一块白色的玉玦,正能与我那块严丝合缝。

她说:「我的古训是这样:『遇危难,披氅。至境界,下笔。见故人,持玦。』。我平日只会画活物,是因为我的笔只能画魂。你老了,但好在你的魂还年轻。」

我说:「别管我了。你现在只是一团魂吧,将来怎么办?」

她说:「陪着你喽,家传的白氅可以保我魂魄不散,邪气不侵。我全等着你哪日给我做一副皮囊。」

我摇头说:「这怎么行,铸人是有违天理的。」

她说:「我画魂,修魂,是为魂匠。你铸人,修人,是为人匠。你我二人都未遭天谴,怎么谈有违天理呢。」

我笑出眼泪来,指着她说:「你看,又妄言了。这世界上哪有魂匠这一说。搞不好,你说的《云鬼词》,就是魂词吧?那我还要背一套《人词》不成?」

她飘过来轻吻我的额头,双手拂过我的白发。

她说:「你不信也罢。反正我千般圣魔,只与你说。」

程善进京的光策十七年,却是大宏最后一个太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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