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abc疑案
出自专栏《白夜坠入密林》
「不要出声!有人进了宿舍。」
有一位室友忽然在宿舍群里发了这样的一条消息。
我正想着怎么怼他,忽然感觉有人在蹭我的脚。
我问是不是哪位室友下床了,却无一人回应。
1
第一天
A 在寝群里发了这样一条群消息。
我、B 和 C 都回了个问号。
片刻后,A 又发了一消息:有鬼影,你们看不到?
B 问:哪里?
断电后,寝室里只有一片黑暗,我们都靠 C 偷偷连的 wifi 在被窝里刷手机。这条消息一出,我们无一人敢出声。
我偷偷从被子里探出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心脏怦怦乱跳。我又赶紧把头埋进被窝里,看着群消息。
C 说:A 什么时候喜欢上搞怪了?少刷点手机吧,都是编的。
B 却说:我来报警。
A 说:110 会发出声音。你们切记,不要发出声音。
她们说的极为严肃,本来我只觉得是玩笑,可看到这里,我汗毛骤然竖了起来,黑暗中仿佛真有个轮廓不清的鬼影,正向着我靠近……
我把手机藏在被窝里,确保手机的光源不外泄出去,铃音也调成了静音。心想,难道是宿舍里进了贼了?
C 说:你们俩人商量好了搞笑吧。
突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蹭过我脚踝。
不是很重的东西,但也不像布料的质感,不像老鼠的皮毛……那是难以言喻的一种触感。与皮肤接触的瞬间,我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头发也立了起来。
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管是进了贼,还是进了什么不能解释的玩意……不要中断思考。
我们四人的上下铺是挨着的,中间有一道我和 B 共用的梯子。北面是 A 的下铺和 B 的上铺,南面是我的上铺和 C 的下铺。
除了 B 以外,没有人可能蹭到我的脚踝。
我不敢动,全身只掠过一阵阵战栗,手指也在发颤,在手机上颤抖着打下几个字:B,你是下床了吗?
B 半晌不语,我猜她可能也不好打字。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没有动,是什么在动?
我悚然,感觉被窝外面的黑暗逐渐浓郁,温度在一点点下降。不是寝室温度下降,而是我的血液温度在下降,我的背脊一片冰冷。
我说:C 你还在外面吗,快点报警。
C 说:怎么回事?我早回来了,我在床上啊。而且我刚才就想说了,A 根本不在床上,她怎么看到的?
C 和 A 都在下铺,她们两个应该可以稍稍探头就互相看到,C 如果这么说,那就不会有错。
A 现在不在床上,甚至可能不在寝室。
那她在哪里?她为什么要发这么一条信息?
顷刻间,我们全都笼进了这奇怪、恐怖的氛围之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寝室的温度又下降了三四度。
我控制不住的颤抖。现在也不知是我在抖,还是我下铺的 C 在抖。床整个因为我俩的颤抖,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
脚踝部分摩擦的感觉更强了。我心脏乱跳,心脏病都要犯了。
终于,我探出头来,拿手机向床尾一照。
有个东西在那里。穿白色睡衣,披头散发,形容可怖。黑黝黝、浓密的发缝之间,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露出来,正直直盯着我,那头发垂在我脚上,像触须似的抚摸我的脚踝。
是 A。A 坐在我床尾!
我发出尖叫。一路往床头退缩。
眼前一道黑色的鬼魅般的影子扑了上来,像是黑色幕布将我层层包裹。
我很快就不能呼吸了。
我头脑里一阵天旋地转,只听到响破天花板的凄惨尖叫。
谁在尖叫?我想,我没有张口尖叫,这鬼影又是什么?
等我不再天旋地转了,眼前涌出一片白光。
一个穿白色睡衣的身体摊在我眼前。这身体没有头,血流如注。
我瞪大眼睛,仔细的看。
那是我自己的身体。
我是我自己的头。
2
我再一眨眼,灯是亮的。我伸出手,手还在,摸摸脑袋,脑袋也在。
我身首没有分家。刚才是做梦吗?
我从床上坐起来,时间显示晚上十一点。熄灯是零点。
我在熄灯前就睡着了,还做了个噩梦?
我本来以为出了一身黏腻的冷汗,可现在身上清清爽爽。我打开手机,群聊里昨晚的谈话也一点痕迹不留。
我爬下床。我对面的 B 坐在床上,她这个时间里,通常都在用笔记本电脑看论文。没有异常。
爬下楼梯后,我下铺的 C 正在床上吃薯片看电视剧,因看得入迷了,根本没注意我下了床。
只有 A。我目光投向 A,背脊猝然通过一阵电流,直感到毛骨悚然。
A 直直坐在床沿,盯着墙,好像墙里藏了什么东西似的。
我脑子里冒出她出现我床尾,披头散发,露出血红眼珠子的模样。
就在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缓缓转过头,也看向了我。与想象中不同,她的眼睛没有充血,脸色略微苍白,却算不上诡异。
「怎么了?」她说。
我说:「刚做了个噩梦。」
她视线游移了一会儿,观察我周围,就像我四周飘动着什么东西似的。
很快,她转回视线。「看到鬼影了?」
我心头一震,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梦到奇怪的东西。
她缓缓点头,说:「我也爱做梦,瞎做梦。不知道梦了什么。我梦到鬼影进了宿舍,它在屋子里逡巡,要杀掉我们四个人里其中一个。」
说完,她又转过头去,面向着墙壁。她的嘴唇嗫嚅着,念叨着什么,仔细听也听不清。
我被她说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说什么?她梦到有鬼影进了宿舍,杀了我们其中的一个人?
我梦到昨晚我死了,是不是就是说……梦中死的是我?
那真的发生过?还是说……即将要发生呢?
我浑身一阵战栗,不敢多想,推开卫生间的门,狠狠洗了把脸。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看我的脖子。
脖子没什么痕迹。在梦里,有个鬼影把我的头割了下来。
A 会变得这么反常,实在让我想不明白。她是我们四个人里最稳重、最踏实的一个,是我们的宿长,平时负责关灯,还偶尔帮我们带饭。
明天跟辅导员说说她的情况吧。但现在时间已晚,明天一早就说。
我走出卫生间,发现 A 已经躺下了,盖着被子,面朝墙壁。
我也不敢去看她是闭着眼,还是仍旧盯着墙看呢。
我缩手缩脚上了床。
晚上零点,灯准时熄了。
我手机一亮,又收到了一条信息。是寝群的信息。
A 说:不要出声!有人进了宿舍!
我心头一紧,手脚顿时出了冷汗。我蜷成一团,也不回话,只捏了捏大腿肉。很疼,我还是醒着的。
群里,B 和 C 又各自打了个问号。
和我刚刚亲历过的情况一样!我没有去跟着打这个问号。
我后脊梁紧紧挨着墙壁。
不要出声!不要出声!
我想起 A 说的这句话。我之所以在梦里被砍了头,是因为我尖叫了。我本不该出声。只要我蒙着头,什么都不做,噩梦就过去了。
群里,B 和 C 又各自说着报警不报警的问题,和之前的信息一致。
我捂着嘴,身体里某种冰冷冷的东西翻涌着。
A 忽然发了一句:D 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我吓得几乎惊叫出声,但我捂着嘴,叫声一口被我咽了下去。
一会儿功夫,宿舍里的黑暗越加浓密了。有什么东西,在我们的宿舍里来回游走。
是 A 说的鬼影吗?它在挑选人吗?
我脚踝的部分微微发痒,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
如果掀开被子,我会看到 A 披头散发,爬在我床上的样子吗?
我捂着被子,浑身发抖,但就是不去看,也不动。
一个世纪过去了。我甚至觉得我昏睡过去几次,脑子里乱得像线头混成一团,各种念头都炸出来。
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打破沉寂,宿舍里倏然一片亮堂。
我掀开被子,往下一看。
C 站在床前,抓着头发张大嘴。
A 躺在自己的床上,但她的头掉在了地上,两眼还紧紧盯着我。
第 2 天
1
我睁开眼来,手机显示晚 11:00,我从床上坐起来,已经不能欺骗自己是在做梦。
一次死亡,又目睹一次死亡。我不能有侥幸心理了,我有了一些原来不敢有的猜测。
是不是陷入鬼打墙了?
我又看看时间,显示同一天。我一直在重复这一小时里的所有事?
打开手机浏览器,打开百度,屏幕白茫茫的,网页打不开。我又试了试学校内网,还是无效。
wifi 是连着的,微信也在线,只是发微信给隔壁寝室的同学,怎么也发不出去。
我在寝室群里打了个问号。
C 回应:干嘛?
只有寝室群是在线的。
我手脚发软,好不容易从床上爬下来,左右打量,B 和 C 还是老样子。
我看看她们,她们也看看我,好像我反应很奇怪似的。
A 不在床位上。
一瞬间,我血液倒流,拔腿跑到卫生间一看,卫生间也没人。
我推开宿舍门,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我现在就跑呢?
我跑到学校外面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跑,立刻离开这个宿舍。
我抓了外套和钱包在手里,推开宿舍门就往外跑。可门刚打开,A 就站在门外。
黑暗中,A 的脸色泛着奇怪的蓝色,死人一样的蓝。
A 一把抓住我,将我拽出了宿舍。
她手臂力气大得诡异,和她的体型完全不相符。
A 压低声音,凑近我耳边:「你是不是要逃?想逃出宿舍?」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做了个噩梦,不太舒服,要去医院看看。
A 短促而尖锐地笑了一声。
「能跑,我早跑了。别白费力气了,我们谁也跑不了。」
我挣脱开她的手,脑子忽然开窍:「你也在做梦吗?」
「那可不是什么梦。」A 浑身发抖,双臂抱着自己。「我刚死一次,死是什么滋味,你自己不知道?你也被削掉了脑袋吧。」
我摸着脖子,脖子后面汗毛竖起,爆出了一颗颗冷汗。我心里直发毛。被斩首的滋味过于逼真,难以形容。
我问她那到底是什么?
A 转过头去,脸冲着墙,轻轻摇头。「不知道,我也想知道,我总被困在这一个小时。鬼影只要过了十二点,就出来杀人!我跟你们每个人都过这事,没人相信。你们连记都不记得这回事!」
「我们现在就逃吧,从这个宿舍逃跑!」我说。
A 回过头,看着我说:「我搬出去过。刚搬出去,一闭眼,就又回到这个宿舍来了。」
我套上外套,往楼下走,每下一级台阶,我心里都多一分踏实感。我狂奔起来。
奔出宿舍楼,眼前出现了另一排宿舍,窗口明明暗暗的。朝学校大门口方向跑,偌大的校园一个人都没有,宿舍楼只见灯,不见人。
我朝宿舍区大喊一声,声音回荡在校园内,可窗口里没一个人的影子,步道上也没人。
天上一轮皎洁的月亮,地下一片黑压压无人的学校。
我心里涌出一股寒意,牙齿打颤。
我又开始跑,拐上一条小径,爬上几个台阶,抬头一望,眼前赫然出现了我的宿舍楼。
宿舍楼门口,A 正站在那里。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我俩都瑟瑟发抖。
A 忽然两只手捂住脸,蹲在地上。
「救救我吧。我不行了。我犯了什么罪,进了地狱吗?」她哭着说。
我上前,扶住了她,内心也感到一种绝望。这是怎么了?我们真被困在这儿了?
我深呼吸几次,对 A 说:「你跟我说说,鬼影是从哪儿来的。」
A 收拾了下情绪,简单跟我说起前因后果。
她的发现与我差不多,都感到自己在重复晚十一点到零点,每一次都没变。但说到鬼影的时候,她的回答颇为神秘、诡异。
她说:「鬼影是从墙壁里流出来的。」
我重复了一遍她的句子,可我不能理解。
A 两只手比划着,眉头紧紧蹙起,形容起来极其费力。
她说她之所以能发信息提醒我们,是因为她能感觉到它正在流进来。
「难以形容那感觉。它出现的地方很黑很暗,空气稠得凝固了似的。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来了。」
刚开始,A 吓得惨叫,继而被鬼影锁定,削掉了脑袋。后来,她发现只要不发出声响,鬼影就看不到她。
我思索片刻,问:「如果我们一声不吭,它是不是就消失了?」
A 一脸迷惑,看看我,又看看寝室方向。
「没有过这种情况,总有人会发出声音的。」她小声说。
「那就让大家谁都发不出声。」我说。
「我们要怎么办?」A 问。
「不是我们。」我说。我放开她的手,冷冷盯着她。「你别以为我忘了,你故意坐在我的床前吓我,让鬼影选了我吧。」
我现在也忘不了脚边被她的头发扫过的触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A 叹息着。「我只是害怕而已。你要是我,你能怎么做?要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有东西要来杀人呢?」
我俩相互凝视片刻。
「好吧。」我妥协了。「总之,我们现在知道了鬼影依靠声音杀人。它每一次杀人,就会再循环一圈。可我们如何结束这循环呢?它什么都听不见,就会乖乖消失吗?」
我们两人沉默起来。
远远地,楼梯处,有脚步声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这里?」我转过头,睁大了眼。
A 一脸疑惑,摇头说不可能。「我循环多少次了,除了我们四个以外,我没见过别人。」
但脚步声……在慢慢靠近。
2
我直直跑向楼梯间,大声质问:「是谁?!」
有个人缓步爬上了台阶,来到与大厅连接的楼梯间。
我大着胆子,打开手机电筒,朝前一晃。
一个中年女性站在那里,她穿一身制服,手里拿着串钥匙。
「宿管阿姨?」我惊讶。
宿管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还在楼道里?赶紧回房,这就要熄灯了。」
我看看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
我仔细打量宿管。她不是原先我们的宿管,我从没见过这个人,是新上任的?外表倒是看不出异常。
难道有个意外掉进循环的人?
我扫视四周,A 没有跟过来,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该向宿管说自己的处境吗?
犹豫片刻,我说:「我们这儿有小偷进了宿舍,我们要报警。」
宿管皱眉,划拉了下胳膊。
「哪有什么小偷!我房间里监视器一直开着,没问题。」
我问她:「你看到这栋楼里的其他学生了吗?」
宿管看着我,像看一个神经病。她说:「当然看到了,你看不到吗?」
她挥手指指自己身后。我看过去,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楼梯间。
「哪里有……」
我目光转回去,宿管已经消失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了两步,突然撞到了墙,脑子里这才幡然醒悟。
我们宿舍楼没有地下室,哪儿来的楼梯间?
我脖子后面的毛发立了起来,两脚软得像面条。
我赶忙转身,一路逃回 A 那里,想问她是不是看到一个女宿管和我说话。
可 A 也已不在原地了。
空荡荡的走廊里,我转过头,手机电筒向四周照着。声控灯时亮时灭,我心里杂乱的念头纷纭。
宿管凭空出现,凭空消失了。
难道我刚刚已经跑出了循环,和一个在循环外的人说上话了?这怎么做到的?
或许……有哪个角落,是可以走出循环的门!
我的脚先头脑一步开始活动。我在楼道里上上下下奔走,声控灯有些坏了,阴影时而吓得我惨叫。但我什么也没发现,鬼影没有,人影也没有。
我不死心,回到一层使劲摸索。我找到宿管的房间。房间上了锁,但里面亮着灯。我敲门,喊宿管阿姨快开门,但里面一片寂静,没人回应。
突然,楼道和房间内的灯光全部熄灭。
零点了。
深沉、浓郁的黑暗迎面向我扑来。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伸出手,我想从窒息中摆脱出来。
但我又开始天旋地转了。
睁眼的话,会看到自己的尸体。
我紧紧闭着眼,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零点时不在宿舍内,就一定会死。」
这一条,A 竟然没有跟我说。
再睁开眼时,我躺在床上。
我从床上坐起,大声对整个寝室宣布:
「我有话要说。」
B 看着我耸耸肩,C 大大咧咧坐到了寝室的桌椅前。A 靠着墙缩成一团,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我对着她们,将我的全部遭遇诉说了一遍。
听完,B 脸上浮起了奇怪的笑意,C 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是认真的。」我说。
B 翘起二郎腿,抱着胳膊,斜睨着我。「退一万步说,你不是做梦,都是真的。我也不觉得闭嘴不动,就能解决掉这档子事。做什么事都得有目的,鬼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掉?」
她一句话说得我全身汗毛竖了起来。
刚才,我正想说我遇到宿管的事,可突然有个莫名其妙的想法闪过,我愣是闭了嘴。
A 的态度很古怪。
A 在保持沉默。我遇到宿管时,A 说没看到任何人。我去找她,她就失踪。
刚刚,她没有警告我「12 点后不能出宿舍」。即便是现在,我说话,她也不接茬、不反对……
是不是……情况比我想象中更恶劣?
一股寒流刮过脊背,直切入脑。我意识到:不该说的,别说!
「总之,先听我的。」我强自镇定。「零点以后一声不吭,电脑手机也要保持静音,直到那东西彻底离开。」
C 说:「它要是不走呢?」
A 忽然颤动了一下,床铺发出嘎吱声,我们齐刷刷看向她。
B 和 C 的神色微变。
我说:「不要去想这些,就当大冒险吧,敢不敢赌?」
B 和 C 最终点头了。
C 还开玩笑说,谁先出声,谁请大家吃巧克力。
B 爬上床前,对我调侃:「我看你做噩梦做得脑子糊涂了,吃点褪黑素睡一觉。别找心理医生咨询,好多去了的人,最后都退学了。」
B 精明得很,要不是她坚决不信我,倒真是个好帮手。
我躺到床上,心脏忽快忽慢。这次,我不是做梦,我要清醒地迎面一个物理学常识无法解释的怪象。
紧张和焦躁如海啸般袭来。A 说她被杀过好几次……可怕,她是怎么扛过来的?
零点过了。
灯熄了。
寝室里只剩寂静。
我把被子压到嘴巴上面,两手死死按着被角,眼睛盯着天花板。
黑暗沉淀了,黑色渐渐下降、凝固。
我看不清从哪里流进来鬼影,只感到寝室的温度在下降。夏日里,我却紧紧盖着被子,双手双脚沁满冷汗。汗液从皮肤黏连到被单。
黑暗劈头盖脸地压了下来。我无法呼吸。肺泡瘫痪。
鬼压床。
不知过了多久,我晕厥过去好几次,身上的重量却逐渐减轻了。
我猛吸一口气,空气瞬间胀满了肺泡。我出了一身冷汗,人像是从冰河里刚刚爬出来。
眼前一晃,一片白光透进来,像天亮了似的。
解决了?
我们逃过了鬼影,逃脱了杀人循环?
天花板上亮着灯。我的心情仿佛膨胀起来的气球,猛弹了一下,我跳起来,看手机上的时间。
11:00。
一盆冷水浇头。
第 2 天
3
我、B、C 三人从床上下来,彼此脸色苍白,沉默地互相对望。
鬼影没抓到人,时间也会循环。我们毫无进展。
「确实被困在里面了。」B 下了结论。
我和 C 沉默以对。
只有一点好消息。我心想。她们也进入状况了。就当多个帮手,多个思路吧。
B 嘴巴抿着,表情严肃。C 则时而沉默,时而突然打岔说「假的吧」「恶作剧吧」,还翻找着摄像头,以为我们在录直播。
B 瞥着 C,冷笑一声。「要不等零点了,你嚎一嗓子,看看有没有东西削掉你脑袋。」
C 腿一软,屁股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C 是我们中性格最活泼乐观的,看起来也脸色不佳。我们身处的情况远超一般人的常识。
我问 B:「接下来怎么办?」
B 说出去观察下,可能有线索。
我告诉她不要走远,零点前不在寝室里,会被鬼影砍掉脑袋。
B 摸摸脖子,竟然还笑了下。「我倒挺好奇那是什么感觉。」她随手关上了门。
B 的参与让我安心不少。B 一直是我们四个里脑子最好使的一个,考试之前,我们常抱她大腿。
「我倒挺好奇她有什么办法。」C 嘲讽地学着 B 的语气,忽然转过头来,靠近我。「我真没有做梦吗?我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到现实了?」
C 突然说了许多稀里糊涂的话。我安慰了她一阵。A 坐到了床边,一直冷冷看着我俩。
半小时后,B 回来了。
我问 B 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就是觉得操蛋。地球多半是个大型游乐场,我们掉进 Bug 里了。」
我说:「认真点,一点办法都没了?」
B 摸着下巴半晌不语。
我看她半天没结论,看看时间。接近零点了。
「到床上去,它就要来了。」我说。
我们四个又各自回到床上。
……
黑暗重复了很多次。
鬼影来时,我们就在黑暗中躲避。灯亮了,我们就在仅有的一小时里讨论,去楼道、宿舍楼间的广场、小花园里找线索。
最终,我们确定,学校围墙外和校门外的世界,都只是背景板,并不真的存在。
所有带锁的房间,都打不开。
每在鬼影下成功逃离一次,我都在手心里画一个正字。
正字足足画了三个。
……
我们精疲力竭,A 和 C 干脆倒头睡下了。
B 打开了电脑。
「没用的,连不上网。」我说。
B 点开了她的复习笔记。
我直直蹬着她。
她挑眉。「干嘛?反正时间一直循环,我第二天要考试,等想出办法了,我考试也满分了,岂不皆大欢喜?」
我骂她真是疯了,爬回到床上。
我又困又累,整整十五个小时在学校和宿舍里外奔波,不敢合眼。
就算是鬼影,也不该这么加班吧?说不定它来的时候,我已经睡过去了。
电灯透过眼皮,在视网膜上泄下一片血红色,这色彩让我不安。
我脑子里强迫症般反复思考 A 的怪异表现,还有鬼影的底细,宿管……
在即将进入睡眠的那一刻,突然——
啊啊啊啊啊——
有人尖叫。灯光大亮。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四处张望。
我和对面床的 B 面面相觑。B 倾身望向床下,突然神色骤变,缩回了脑袋,像被烫着了似的。
C 在尖叫。
我手撑着护栏,向下铺一弯腰,正对上一双狰狞凸出的眼珠。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床帐上,与我脸对脸。
是 A 的头。
第 3 天
1
我一睁眼,坐起身,双手乱颤,差点摸不住床栏杆。
我不敢再弯腰看 A 的床位了。我摸索到 A 床前,B 也跟了过来。
我和 B 对视,用眼神对话:A 现在还是个人吗?
以前 A 的床位秩序井然、干净整洁,可现在就是个垃圾山。褥子、枕头堆成一堆,书、纸巾、衣服、背包拢作一团,被子整个盖住 A 的头脸,只有半截头发露出来。
面前的垃圾山隐隐传来馊味。
A 的头缓缓从被子里滑出。我一时间竟以为那头并不连着身子。
那一双充血地眼珠转了转,转到我脸上。
A 忽然开口:「D 过来。我只和 D 说话。」
我看向 B。A 明显是为了避开 B 才这么说的。
B 只是略一点头,若无其事地走到 C 床位去了。
C 此时正坐在床沿上,两脚也不穿鞋,瞪大了眼,跟鱼一样喘气。她是第一个睁开眼就看到 A 的头的人,受了精神刺激。
A 忽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伸向了我。像只苍白的触手。
我屏住呼吸,慢慢凑到她身边去,在床脚搁下半个屁股。
A 继续朝我伸手,我这才发现,一个手机屏幕在她掌心白晃晃地亮着。
「有人把我从床上拽下去了。」
这句写在手机备忘录里。我读完,一时不能理解,只愣愣地盯着她。
她又缩回手,蒙住了被子。一会儿,手机又递了出来。
「熄灯后,我抵着床板,跟之前一样闭着眼。有只手,拽了下我的脚。」
因为那一拽,她受了惊吓,尖叫了,导致鬼影发现了她。
我也在备忘录里写:
「鬼影只听得到声音,在确定对象前,不会发出物理攻击。我们验证过很多次了。」
A 直直看着我,写下一句话:
「鬼不会,人会。」
我突然理解她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们中……有谁捣鬼?」我颤抖着手指,好不容易打出这几个字。
手机的屏幕光照得 A 脸上沟沟壑壑的,像老了几岁。一会儿,她手伸出来,几乎把手机屏贴我脸上。
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加粗的:
B
我胃里翻起一股恶心,冲进洗手间里干呕。
抬头看镜子,A 就站在我背后。
我极力压低声音。「B 有什么必要整你?她睡在你头顶,要是下来抓你,中途会发出声音。」
A 歪歪头,轻声说:「她不用下床。我们上下铺的高度不高。她掉个头睡,头朝你那边,等熄了灯,来抓我的脚就好了。」
我还是摇头。
A 继续说:「你想想吧。B 是我们之中最可疑的。她是学霸,很务实,大四实习都提前找好了……现在却给困在这么个鬼打墙里。」
「我们都害怕,可她怕了吗?我看她好好的。她根本就是急了,急着要出去!为了找办法,开始不择手段了!」
我打断她:「杀了人,我们也照样出不去。我们大家谁不想出去呢?大家都有嫌疑。」
A 却摇摇头。她拉着我的手,指尖抚摸着我手心里画的正字。她手极冷,指尖硬得像石头。
A 说:「你不知道她。她在你面前装得太好了。我认识她时间比你长,我知道挡了她路的人是什么下场。」
荒谬。她是疯了才怀疑起了 B。
我虽然这么想,但……一道裂缝已经从我心底里缓慢张口。
我看看手心里画的正字。
刚刚,A 被惨烈地斩首……我们平安循环了十五次了,这种事情没道理发生。
我俩回到寝室。我发现 B 正与 C 小声交谈。她俩靠在床边,正如我刚才和 A 那样窃窃私语。
我看着她们时,她们忽然看向了我。我毛骨悚然,收回了视线。
A 坐在床上,若无其事似的,把手机放在床脚,屏幕上写着:
「别跟 C 说,她是 B 的同谋。」
我慌忙爬回自己的床位。
十一点到零点之间,是我们集体探索、讨论的时间。但这一次,我们在沉默中度过了。
A 和 B 彼此不说话。半晌,B 说要去大厅坐一会儿,那边气氛比宿舍好点。
我看 B 出了门,A 又躺得悄无声息的,心想是个机会,就悄悄下到 C 床边,悄声对 C 说:
「我自己在床上更害怕,能在你这儿躲一躲吗?」
C 掀开了床帐,把我放进来。
靠墙一侧摆着小电脑桌,上面有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我在电脑上输入:B 跟你说什么了?
和 A 的想法相反,抛开 B 不说,我对 C 没有敌意。C 是个藏不住事的性格,她与我关系最好,无话不说。我相信 C 不会对我隐瞒什么。
但,C 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也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句话:
「A 有问题。」
第 3 天
2
因 C 的一句话,我心脏跳得飞快。
我连忙写:哪里有问题?
C 写:B 告诉我的。A 对你说的话里有很多漏洞。她说被鬼影杀过许多次,但概率上来说,我们大家都该被杀过几次。为什么唯独我和 B 不记得被鬼影杀掉的事?
我也蓦然醒悟。
没错,A 有很多解释是站不住脚的。只是我把这些都归结为她精神状态不稳。
事实上,我的精神状态也不好,做不到像 B 一样深入思考。
我写:我们对鬼影都不怎么了解,A 只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C 却摇摇头。她又写了一句话让我看,是 B 通过她向我转达的。我有些诧异,但记在了心里。
然后,C 就转过头去,背冲着我,蒙着被子睡了。
我看离零点还差二十分钟,也感到头脑昏沉,就用手机遮在眼上当眼罩,想打个盹。
我背朝着 C,朦朦胧胧刚进入睡眠,手机的亮光就突然刺破了眼皮。
寝室群有新消息。
我打开微信,跳出 A 的一条消息:不要出声!有人进了宿舍!
我心想:她怎么又发这种消息?
没人回复她,大家都知道是什么进了宿舍。
但很快,又一条消息冒了出来。
B 说:D,你在床上吗?
我心感奇怪,回道:我在 C 床上啊。
B 说:那我对面床上那个是谁?
恐惧如电流窜上我的脊背。我捂住嘴,阻止自己发出声音。
半晌,C 说:是我啊。我在 D 床上睡了。我跟别人一起睡,睡不着,只好换个地方。
B 说:那和 D 睡一起的人,是谁?
这句话一冒出来,我头脑像突然裂开一个口子,整个人从头到脚,完全僵直。
我背面有个人。但不是 C,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