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爆裂出击2:反抗吧!咸鱼们》
上网课时,我被丈夫家暴。
千万网友围观了他的暴行。
我却替丈夫辩解:「他只是太在乎我了。」
丈夫自以为拿捏了我,大肆向他的朋友传授管教媳妇的秘方。
看着他得意的样子,我慢慢绽开了笑容。
别着急啊,我的好丈夫,这只是我精心设计的第一场戏而已。
1
我是一名高中女老师。
给学生上网课时,因为丈夫打游戏声音太大,我说了句「小声点,你这样我没法讲课了」。
他转过头,阴沉的眼睛盯着我:
「这点声音你都忍不了,瞧不起老子是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劈手就是两巴掌,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又被他掐住脖子,从椅子跌到地上。
网课视频那头,学生们一片尖叫。
但丈夫已经打上了头,背景的尖叫声反而让他更加兴奋。他狠狠拽住我的头发,把我像条狗一样拖到墙边,往墙上撞了数十下。
我凄厉的惨叫声传入每个学生耳中。
两个小时后,「女教师上网课时遭家暴」的视频在网络发酵。
千万网友围观了丈夫对我实施的暴行。
学生帮我报了警,等警察来时,丈夫的酒也醒了。
当着警察的面,方磊「扑通」往地上一跪:
「都怪我喝醉了酒,没控制住。媳妇,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疼不疼啊?」
方磊一脸急切地靠近,俨然一副担心我的模样。
我冷淡地后退一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了,我不用动脑子,都能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媳妇,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怕你看不起我,所以才会那么冲动。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才这样啊!」
他一边说,一边猛扇自己耳光。
这场面,刚好被闻讯而来的公公婆婆看见了。
婆婆心疼得要命,指着我的鼻子就开骂:
「沈半夏,你看你把方磊逼成什么样了!你明知道在上网课,为什么不关了视频?你这样传出去会让别人戳他的脊梁骨,你知道吗?他不就是脾气急了点,你好好沟通不就行了!」
公公气得鼻子里哼哼:
「当初你和我们家方磊谈恋爱时,我就不同意,小门小户的,哪能跟我们家比!是方磊非要娶你,我才松了口。结果你看现在,天天气我们家方磊,不然他好端端的为什么打你?」
他们这一唱一和,听得警察直皱眉头:
「两位老人,你们先别忙着指责。一家人有事好商量,我们警察过来,就是帮你们协调矛盾的。」
警察拽了拽跪在地上的方磊:「方先生,你先起来再说。」
方磊硬要跪着:「不行!今天媳妇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婆婆狠狠瞪我一眼,拉着警察的手哀求。
「警察同志,我这儿媳妇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你看我儿子跪了这么久,已经诚心悔改了,你们能不能原谅他?」
警察咳了一声,抽出手:「原不原谅他,不是看我们,而是看您的儿媳妇。她才是受害者。」
婆婆的目光「刷」地向我扫过来,锋利如刀。
我低头默默给自己上药,不作声。
大概这时候,婆婆才注意到我满身是血。她担心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凑到我身边,软了语气道:
「半夏呀,方磊打你,确实是他的不对。但你要是不出面澄清,任由网上那些人诽谤他,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哪家夫妻没有个拌嘴的,有必要闹这么大吗?
「你就听妈的,跟警察说清楚,也跟你那些学生说清楚。家和才能万事兴,你也别揪着方磊这点小错不放了,行不行?」
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觉得这是小错?」
一旁的警察见势不妙,好言相劝:「两口子有矛盾是正常的,出了事好好商量,别这么大动干戈嘛。」
地上的方磊连声附和:「对对对,半夏,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只要你看着别让我喝酒,我肯定不会失控!」
警察点点头,又看向我:「你丈夫已经知道错了,结为夫妻不容易,要互相理解、互相沟通。我们这次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也希望你能原谅他,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我笑了,笑得身上的伤口拉扯得发疼。
在今天之前,我曾经尝试说过「不原谅」。
我告诉警察,方磊每次都是这番说辞,根本不值得相信,很快就会变本加厉再次家暴。
就连上次我被他打到流产,也不耽误他朝我挥拳头。
但警察告诉我,目前我遭受的伤害不够量刑,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劝我多和丈夫沟通。
等警察走了,等待我的,是方磊更凶狠的毒打。
打到如今,我甚至能够处之淡然,配合着他们释然一笑:「你们说得对。我丈夫只是因为太在意我,稍微冲动了些。一点小矛盾而已,不碍事。」
我微微一笑,看着方磊:「现在,我们已经沟通好了,今后会和睦相处的,对不对?」
方磊一愣,忙不迭点头:「对啊,我就知道媳妇你最善解人意了。」
一屋子人都放松下来。
「就是嘛,一家人和和美美才好啊。」警察认真记了笔录,又说,「网课的视频片段,现在在网上引发了很多讨论,网友们都很关心后续。沈女士,你方便配合我们作出回应吗?」
「没问题。」我爽快答道。
方磊不由看了我一眼,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得意。
之前激烈反抗、吵着闹着要离婚的我,如今居然变得如此听话。
他大概认为,我终于屈服于他的掌控。
却不知道,这只是我精心设计的,第一场戏。
2
其实和方磊结婚前,公公婆婆对我是很好的。
现在想来,他们知道自己儿子是个火坑,所以迫不及待把我往里推。
生怕晚了,猎物就跑了。
婚礼那天,我和方磊拍了很多合照,他的眼神总是追随着我。
当时我以为,那眼神是「宠溺」。
后来才明白,那是「猎杀」的目光。
第一次觉察到方磊的异样,是在我们领证当晚。
他坚持要在床上垫白衬衫。
我心里不舒服,告诉他我的初恋就是他,这会让我感到不被信任。
他却反问我:「证据呢?不验货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我青了脸色。
他又解释,是因为太在乎我,才会这样。
因为这个理由,我最终妥协了。
这之后,我们平静相处了三个月。
直到有一天,方磊带着刚做完的体检报告回家。
我拿起随意一看,身高一栏写着 177cm。
便打趣他:「你不是说你有一米八吗?报身高的时候有水分呀。」
方磊当时正在削水果。
闻言抬起头,阴恻恻的目光看着我。
就在我们对视一秒钟后,他整个人突然爆发,用刀尖指着我的喉咙:
「就差三厘米,差三厘米你都看不起我吗?」
我吓得浑身发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绝不能激怒他。
一阵好言安抚,又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终于让他放下了刀。
但事后,我却清晰地认识到——
刚才那一刻,他是真的可能杀了我。
我提出了离婚。
但是方磊不同意,他每天都去我的娘家和单位堵我,各种承诺、发誓。
就连我爸都看不下去,对我说:「半夏,他又没有真的打你,你立个威得了,不要太过分。」
我妈也附和:「男人嘛,总是很在意尊严的。你拿他的身高说事,他不高兴也可以理解。」
我有些恍惚。
难道,真的是我的错,是我太上纲上线了?
于是我妥协了,搬了回去。
这一妥协,便是万丈深渊。
我像是被困在囚笼里,明明痛苦不堪,可是身边的人不停告诉我「方磊是个好人」「你理解理解他」「你也有错」「夫妻哪有不闹矛盾的」……
每一次的妥协,我都在降低自己的底线。
直到怀孕以后,醉酒的方磊再次对我拳打脚踢。
不出所料,我流产了。
我第一次报了警。
婆婆对警察暗示:「她被打是有原因,谁知道肚子里是谁的种。」
公公跟着添油加醋:「好好的怎么会流产?她肯定是故意不想要孩子,怕事情败露。」
警察们很同情我,但因为没有达到量刑标准,他们只能从中调节。
有个好心的女警,建议我诉讼离婚,再不行,就去别的城市生活。
我苦笑,这些方法,难道我没有想到吗?
我提出过离婚,方磊威胁我,要杀死我全家。
我也想过逃走,但他藏起了我所有证件,说如果我敢离开他,他找遍全世界也要跟我同归于尽。
那一刻,我真的很希望,有人可以告诉我怎么做。
我打电话给家里,哭着说我被方磊打流产了,结果我爸反问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这句话,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清晰地认识到:「再这样下去,要么方磊去死,要么我被方磊折磨死。」
但我还不想死。
所以,只剩下一种办法。
3
利用网课,将方磊家暴的事实广而告之,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目的有四个。
第一,测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否会对我出手。
第二,树立受害者形象,方便拉拢同盟。
第三,占领舆论高地,引导网友关注家暴。
第四,假装替丈夫遮掩,助长其威风,以便推动下一步计划。
和方磊相处这么久,我太清楚什么话会让他暴走。
他是个自尊心极强,控制欲极强,内心又相当自卑的人。
我只要表现出一丁点对他的嫌弃,他就会暴怒。
「小声点,你这样我没法讲课了。」
我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出这句话。
果然,方磊不顾摄像头的存在,对我大打出手。
仿佛只有用拳头,才能弥补他不堪一击的自尊。
而我在网课最初,就叮嘱过学生:
「这堂课的内容有点难,建议大家录屏,方便之后回顾。」
因此,几乎所有人都记录下了我被家暴的一幕。
证据确凿。
我是个真心为学生着想的老师,孩子们跟我关系很好。
他们满腔义愤地帮我报警,又上传视频为我发声,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很快,下一场好戏,就能拉开帷幕了。
4
网课结束的第三天,我们解封了。
来到学校,老师和学生们看我的眼神,充满同情。
但我依然是平日里开朗温柔的样子。
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悲惨境遇时,自怨自艾不能加重他们的同情。
乐观坚强才更让人心疼。
「沈老师,你还好吗?」
上课途中,我抬手在黑板上写字时,不小心拉到了胳膊的伤口。
只一顿,学生们就发现了异样。
「沈老师,你是不是很疼?休息一下吧,站着很累的。」
班里平时最调皮捣蛋的学生,给我搬来了椅子。
我鼻子一酸,瞬间就要掉下泪来。
见我眼眶红了,学生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我:
「沈老师,我们看到警察的回应了。他那么打你,你真的跟他和好了吗?」
「对啊老师,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呢?」
「趁着没小孩,赶紧离吧。我爸妈总说,他们是为了我才不离婚的,其实我不需要他们这么做。」
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面庞,我心酸难耐。
「老师有老师的难处,但我答应你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影响你们的学习。」
「沈老师,我们不是担心学习,是担心你啊!」
班里的捣蛋大王带头喊道,引出一阵应和。
少年们的声音清澈纯粹,如同碎冰碰壁,撞击我的心田。
几乎同样的话,办公室的老师们也对我说过:
「半夏啊,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我们肯定站在你这边。」
尤其是体育部的徐琰老师,他是退役的拳击运动员,看了视频后义愤填膺:
「他要是再敢跟你动手,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我笑得鼻子酸酸,红着眼点了点头。
我想,自己大概是不幸的,没有被婆家人善待,也没有娘家人支持。
但我又是极幸运的,考上了教师编制,遇见了这样一群可爱而善良的孩子们和同事们。
正因为他们,我才有底气,与命运一搏。
……
晚自习快结束时,我收到了方磊的信息:
「红石酒吧,过来接我。」
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知道,他又喝酒了。
这意味着,我必须谨言慎行,否则随时可能遭到毒打。
开车到了红石酒吧门口,我停车进去找方磊。
正是歌曲的间隙,老远就听见方磊的高谈阔论:
「要说这女人啊,不听话就得打!我家那个婆娘,之前吵着闹着要离婚,现在被我揍老实了,警察来了也不敢吱声,这就是成效!」
旁边人哈哈大笑,配合着吹捧。
「要不怎么说,棍棒底下出贤妻呢?还是磊哥管教有方啊!」
方磊沾沾自喜:「那是,现在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让她往东就不敢往西。我看啊,今后还得打,尤其是当众打,这样她才知道老子无所畏惧。也让她身边的人好好看看,这个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周围人又是一阵附和,捧得方磊上了天去。
我却长长松了口气。
很好,方磊,继续保持这种思想,你很快就能尝到恶果了。
「哟,媳妇,你来啦。」
方磊举着酒杯轮转一圈,终于发现了不远处的我。
他带着调笑的眼神看我,似乎还沉醉在他刚刚编织的幻梦里。
那我当然要配合他演下去了。
「老公,你慢慢喝,不着急的,我在旁边等你就行。你要是嫌我碍眼,我就去外面等你。」
我放低尊严,给足了他面子。
四周一阵嘘声,有人冲方磊竖起大拇指:「可以啊磊哥,调教得这么听话!」
方磊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一挥手:
「外边等着吧。」
我顺从地退下,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方磊才结束酒局。
大概因为今天我给他涨了面子,他心情不错。
一路上,靠着车窗哼着歌。
直到车停在小区车位时,我的手机来了条新消息。
是办公室一位老师发来的,说的是元旦联欢晚会上,老师们表演节目的事儿。
还不等我看清具体内容,方磊突然一把抢过我的手机:
「大晚上的,你又在跟哪个狗男人聊天?」
他眼神阴鸷,森森透着寒气。
我早已将方磊的脾性摸得透彻,见状立刻嗲了声气,撒着娇说:
「老公,你仔细看看,这是女的,我同事。」
方磊一怔,点开对方的头像看了看,又翻遍朋友圈的照片,终于松了神色。
但他依然把对方发来的消息仔细看了一遍,问我:
「你们要排练节目?什么节目?」
我拿过手机一看,跟他解释:「学校要搞元旦联欢晚会,要求所有老师参与节目。之前因为疫情暂停了排练,她这是通知我,明天排练重启,要按时参加。」
方磊危险的目光盯着我:「你们表演的是不是跳舞,男的女的缠在一起那种?」
这种眼神是警告,稍微行差踏错,拳头就会落下来。
我假装不害怕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我们表演的是小品,都是女老师呢。」
方磊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移。
半晌,他似乎没有找出破绽,放松了身体:
「媳妇,你可别怪我疑心重,实在是因为我太在意你了。」
「我知道的,老公。」我柔弱地点点头。
正因为我知道他的德行,所以,我说谎了。
这场晚会,我参与的不仅是舞蹈节目。
而且,是交谊舞。
方磊最痛恨的那种。
5
我的交谊舞舞伴是徐琰老师,那位退役的拳击运动员。
因为我是女老师当中个子最高的,而他是男老师中最高的,自然搭配在一起。
作为高中老师,我们排练的交谊舞是相当含蓄的,没有亲近的动作,甚至加入了搞笑成分。
但刺激方磊那点脆弱的自尊心,足够了。
最初,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所有表演者参加彩排那天。
候场时,我让徐琰把之前拍摄的排练视频和照片发到我的微信。
「上次不是发过吗?」徐琰有些奇怪。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忘记保存了,刚刚一看,文件已经过期了。」
「那好,我这就发你。」
徐琰拿出手机,操作起来。
我知道,此时此刻,昨晚宿醉的方磊,应该刚刚睡醒。
家里的电脑开着微信。
随着徐琰发送的大量照片和视频,微信会不停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早上把电脑的音量开到了最大。
为了防止提前吵醒方磊,我甚至给常用联系人设置了免打扰。
直到徐琰发送照片和视频的前一分钟,免打扰才解除。
连续不断的刺耳消息声,一定会引起方磊的注意。
他不是最爱偷看我的微信了吗?费尽心思,想要找出家暴我的理由。
那就看吧,仔仔细细地看。
最后,我还拍了一张彩排现场的舞台,发给了徐琰。
附言:「等会儿彩排时,咱俩就以舞台中间这盆花为基准,找到站位吧。」
这与其说是发给徐琰的,不如说是发给方磊的。
直白地告诉他:我就在大礼堂的舞台旁边,我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
自卑吗?愤怒吗?控制欲暴走吗?
那就快来吧,方磊。
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6
「下面有请,高三教研组全体教师,为我们带来一曲交谊舞。」
音乐响起,一对对老师步入舞台。
搭手,错步,返步,踢裙。
我的肌肉记得动作,眼睛时不时瞟向礼堂入口。
急促的鼓点开始敲响,如冰落屋檐,如拍岸涛声。
舞曲到了最高潮。
徐琰拉着我做了个高难度的旋转。
我听见了台下学生的欢呼声。
听见了音乐摇曳的节拍声。
也终于,听见了方磊肝胆俱裂的嘶吼声:
「沈半夏,你敢骗老子,你敢给老子戴帽子,老子杀了你!」
方磊挥舞着刀冲向舞台中央。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杀到了我眼前。
但我一直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他挥刀过来的第一击,我躲过了。
这彻底惹恼了他。
「你个死婆娘!老子跟你一起去死!」
他嘴里全是污言秽语,再次挥刀朝我劈来。
但有了第一下作为缓冲,徐琰已经挡在了我身前。
他一手抓住方磊的手腕,另一只手卸下刀扔到舞台下。
方磊失了武器,气焰却没消。
他指着徐琰的鼻子大骂:「你居然帮她!你们果然有一腿!」
徐琰听得拳头硬了:「我和沈老师清清白白,你……」
他话还没说,方磊突然扑了上去,像条狗一样咬住了徐琰的脸。
徐琰只怕从没见过如此流氓的打法,下意识推了一把。
他力道很大,但方磊即便踉跄后退,也丝毫没有松开牙齿,反是咬得更深更狠,几乎快要撕下一块血肉。
「现在,该我了。」
我的头脑清晰地发出指令,拿起舞台侧边的陶瓷花盆,举在高空,猛地朝方磊的头颅砸去。
「砰——」
瓷盆碎了。
方磊终于松开了牙,一双眼瞪得老大,直挺挺地朝后方倒去。
他的后方,是舞台的边沿。
这个时候,我原本是可以拉住他的。
但我只是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冷漠地看着方磊从舞台跌落。
「咚——」
方磊头朝下,摔到了地上。
血液从他的后脑勺,缓缓渗了出来。
7
舞台边沿的陶瓷花盆,是我提早放好的。
除此以外,我还在帷幕边放了金属养生壶、捆绑幕布的布条,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凶器,没有超过限度,更容易被判定为「正当防卫」。
至于方磊带来的那把刀,只不过是一把钝刀而已。
早在昨晚方磊醉酒时,我就收走了家里所有锋利的刀。
只留下这把钝刀,放在厨房最显眼的位置。
这把刀或许能够伤人,但刀锋粗钝,很难造成致命的伤害。
而急红了眼的方磊,怎么可能注意这些细节?
他太自卑,也太自负了。空有拳头,却无头脑。
当然,只有这些道具的准备,是远远不够的。
我查阅了大量「反家暴案例」,发现了一个悲哀的现实。
在家暴中,要认定正当防卫,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正当防卫,必须保证自己的反击力度与对方的伤害力度一致。
而家暴的主体是夫妻,司法绝不会预设,丈夫原本就要置妻子于死地。
在大量「防卫过当」的案例中,频频出现一个词,叫做「家暴臆想症」——遭到家暴的妻子常常臆想丈夫会对自己进行再次伤害。
因此,虽然妻子经常遭受毒打,但毕竟没有真的死,可见丈夫并不想杀她。妻子只是臆想自己会被丈夫打死,就抢先杀死了丈夫,不能算「正当防卫」。
真无奈啊。
长年累月身体真实遭受的痛苦,被一句「臆想」抹平。
可没有充分表明「正当防卫」的证据,又能怎么样呢?
我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我要反击,并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这就必须满足几个条件。
第一,这必须是一场有人见证的「正当防卫」。
最好能留下视频证据,避免被冠上「家暴臆想症」的名头。
但同时,人也不能太多,不然方磊还没上场就会被安保制伏。
晚会彩排就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能够以查看演出效果的名义,让学生帮忙录像。同时,也没有严格的安保。
第二,我必须是「被迫无奈」出手。
要么是我在绝境之下反杀他,要么是他殴打别人时我出手相助。
最好是后者。
因为「见义勇为」,要比「杀害亲夫」更容易得到宽恕。
第三,我需要获取一定的舆论支持。
女性在受到伤害后,常常会遭遇「受害者有罪论」。
就像我被打流产后,婆婆说「她被打是有原因的」,我爸也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这些话实在荒谬,仿佛只要确定我不是一颗「无缝的蛋」,那些血腥的恶行就都变得理所应当。
而在现实的「反家暴案例」判决中,女性同样处于弱势地位。
所以必须让更多声音为我说话,为遭到家暴的女性说话。
如此,判决才能在坚持法理的同时,也兼顾情理。
第四,我的反杀,最好不是其直接致死原因。
这一点不可强求,但我同样做了准备。
方磊患有较为严重的高血压性心脏病及冠心病,不能吃过咸的食物,也不能过量饮酒。
偏偏他喜欢重口味食物,又嗜酒如命。
这段日子,我每天给他做辛辣的川菜,昨晚又给他拎回两瓶上好的白酒。
他没忍住,喝了。
我的反击,或许不足以致命。
但心脏病和冠心病可以。
……
为了逃离地狱,我精心计划了一切。
如我所愿,花盆的击打并非致命伤,急性心脏病才是。
却没想到,方磊被送往医院后,居然没死透。
他被手术抢救了回来,陷入重度昏迷。
医生说,就算醒来,今后生活也难以自理。
看着病床上的方磊,我慢慢绽开了微笑。
看来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不想让他死得这么轻松。
现在,该轮到我折磨他了。
8
「经本院依法审查,沈半夏阻止丈夫残害同事,其行为不构成犯罪,为正当防卫,依法决定对其不起诉。」
今天上午,检察院判定我为「正当防卫」的结果一出,婆婆公公炸了。
「沈半夏害惨了我儿子,凭什么不算犯罪,凭什么不能起诉!」
「你们是不是收了她的钱,她给了你们多少,我加倍!」
检察院门口,婆婆公公大吵大闹,扯着检察官讨说法。
检察官耐着性子再次解释:
「沈半夏的行为与方磊的重伤,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方磊重伤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本身有严重的高血压心脏病及冠心病,再加上他当时处于醉酒状态,才导致这种局面。
「而且视频拍得很清楚,是你们儿子拿着刀冲上舞台,寻衅滋事。全国网友都见到了他家暴的视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沈半夏都符合正当防卫条件。」
婆婆才不想听检察官说了什么,见目的没达成,躺在地上大哭:
「检察官受贿啦!我的儿子被害死了啊!」
围观群众嗤之以鼻,大家都看过方磊殴打我的视频,对家暴男毫无同情。
婆婆哭了半天,没有收到想象中的效果,有点蔫了。
见她没有观众,我好心上前捧场:
「纠正一下,您的儿子还没死呢,躺在病床上昏迷而已。我劝您赶紧起来,要不然地上这么凉,您要是生病什么的,方磊没人照顾,就只有等死了。」
「沈半夏你个毒妇,你怎么能咒你老公死!」婆婆气得跳了起来,扑上来就要打我。
检察官立刻拦住了她,严肃地看看婆婆公公:「如果你们再在检察院门口闹事,就按照寻衅滋事抓起来,懂了吗?」
婆婆公公这才消停,只是恨恨地瞪着我。
临走前,他们还跟我放话:「方磊是你老公,限你三天内把他的手术费和营养费给了!还有,他的保险理赔金,你一分都别想拿到!」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置可否。
给钱的时候方磊是我老公,分钱的时候怎么就不是了?
既然他们这么无耻,那我也不能甘拜下风。
刚好,我手上准备了一份大礼,正要送给他们。
9
在嫁给方磊前,我只知道他爸妈是做生意的,却不知道是什么生意。
问过方磊,他语焉不详地说是娱乐休闲行业的,再往深了问,就不说了。
公公常说,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从金钱上来说,的确如此。
方磊家很有钱,但这钱却说不清是哪里来的。
直到怀孕后,他们一家觉得套牢了我,才浅浅透露他们的生意,其实是网络赌博。
简单地说,就是搭建赌博网站,操纵后台数据,骗得无数人倾家荡产。
方磊爸妈入行早,级别高,涉嫌诈骗的金额不小。
这也解释了我一直以来的困惑——
能在生意场上赚钱的,应该是八面玲珑的老江湖。为何方磊爸妈那么有钱,素质却那么低?
原因就在于他们的生意,根本见不得光。
这之后,我一直在收集证据。
奈何他们已经金盆洗手,没有给我可乘之机。
直到方磊昏迷后,我砸了他储藏箱的锁,终于有机会拿到里面的文件和流水账单。
至此,才拼凑出一条证据链。
……
从检察院出来的这天下午,我前往警察局报了案。
婆婆公公被抓到警局时,嘴里还骂骂嚷嚷个不停:「你们有证据吗?我们的银行卡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常!要说诈骗,诈骗的钱呢!你们没证据不能乱抓人!」
直到看见我,两人瞬间哑火了。
「是你报的警?」公公的眼皮一跳一跳,淬着恨意。
我笑眯眯道:「知道你们的钱洗得干净,一般人查不出来。但放心,我大义灭亲,给警察同志们提供了充分的证据,你们就安心等着吃牢饭吧。」
「拉我们下水,对你有什么好处?」婆婆咬牙切齿,「我们供你吃供你穿,逢年过节还给你包红包,你这样对得起方磊,对得起我们吗?」
这话听得我差点就笑出了声:
「不好意思,我自己有编制有工资,供得起自己。实话说,这些年你们给的那点红包,连我挨打以后的医药费都不够。」我也不装乖了,摊牌了,再也无所顾忌,「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们心里不清楚吗?看着我被方磊打,你们心里很享受吧,觉得自己儿子可厉害了是吧?」
我朝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但你知道这些把你们送入大牢的证据,我是怎么找到的吗?你们本来把装证据的储物箱藏进了墙里,是方磊打我时,按着我的头往墙上撞,硬生生把空心的墙撞出裂缝,我才发现了那个储物箱。
「所以要怪,就怪你们自己。要不是你们纵容方磊打我,怎么会暴露证据,把自己送入大牢呢?」
婆婆的一张脸都紫了,嘴唇气得发颤:
「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儿子睡了你这么多年,你还分不清自己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我挑眉,淡定地摇了摇头,「我谁的人都不是,我只是我自己。」
10
因为证据充分,公公婆婆诈骗罪成立,双双进了监狱。
宣判前,婆婆曾提出要求,希望能争取缓刑或者监外执行,因为唯一的儿子还在病床上昏迷,需要人照顾。
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说,法院的确可以酌情从轻处理。
但这是有前提的,必须儿子没有其他亲属,才能成立。
「媳妇有个屁用,我儿子变成这样就是媳妇害的!我不放心她来照顾!」
婆婆提起我就是一肚子怨气,这么两句话,竟被她来来回回说了十几次。
法官听得直皱眉头:「你一句不放心,就想要减轻刑罚?你把法律当什么了?」
婆婆哽了哽,终于闭嘴了。
法官继续道:「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你媳妇之前是正当防卫,她在工作单位和邻里之间的口碑极好,是个可靠的人。如果不是你儿子持刀伤人,根本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该我出马了。
我当即起身表示:「公公婆婆,你们安心在牢里改造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方磊,让他早日醒来。」
说到最后,还动情地抹了两下不存在的眼泪。
只要能送公公婆婆蹲监狱,说几句漂亮话又何妨。
婆婆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鸡爪子手指指着我大叫:「沈半夏你这个毒妇!你要是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到这会儿,她似乎又知道打人是恶劣的,没再扯那句「被打是有原因的」。
我讽刺一笑,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她:
「如果我打了方磊,那我跟他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当畜生。」
出了法庭,连日的阴霾慢慢散开,阳光从云朵的缝隙里渗了出来,照得人暖洋洋的。
我伸了个懒腰。
有多久没有抬头看天了呢?
和方磊结婚以后,我习惯了低着头走路,因为他认为我抬头挺胸,会显得他的个子太矮。
我也习惯了回避人的眼神,因为他总会在对视时,突然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我努力想要在家暴中保持自我意识和尊严,但依然不可避免地,很久很久不敢做自己了。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挺起胸,抬起头。
直到这个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
我赢了。
赢回了自己。
手机响起,是保险公司的电话,告诉我方磊的保险理赔金已经到账,注意查收。
婆婆公公曾经扬言一分钱也不会给我的,如今却是全归了我。
我用理赔金的一部分钱,预存了方磊的住院费和医疗费,又找了个护工照顾他。
护工叫小洁,一眼就看出方磊是热搜上那个家暴男。
小洁立刻拒绝:「沈姐,你换个护工吧。我曾经遭过家暴,对家暴男深恶痛绝,更别说用心照顾了。」
我一听,更觉得小洁深得我意。
「不必多用心,差不多得了。」
小洁愣了愣,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了脖子上。
那里还有依稀可见的伤痕。
她恍然大悟:
「沈姐,我明白了,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放心,我可放心了。
把方磊扔给小洁后,我就再也没去看过他一眼。
直到一个月后,小洁给我打来电话:
「沈姐,方磊醒了,你要来看看吗?」
11
再一次见到方磊,我几乎没能认出他。
他瘦了很多,整个人几乎脱形。
因为长期躺在床上,他脸色苍白,反应迟缓,哪里还有曾经家暴时的神气。
觉察到我来了,他枯槁的目光缓缓从天花板移过来。
在聚焦到我身上的一瞬,才微微有了波动。
「阿巴,阿巴……」
方磊艰难地开口,从喉咙里挤出模糊不清的词。
小洁在一旁解释:「他刚醒不久,还不太会说话。」
「医生来看过吗?」我问。
「看过了,之前他昏迷,是因为大脑缺血过久引起了脑组织损伤。现在虽然醒了,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这辈子大概率只能在床上度过。」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方磊盯着我,眼中多了分急切:「阿巴,麻……」
我端了个凳子坐在病床边:「你想说什么?问你爸妈?」
方磊嘴唇微张,唇和唇之间黏着一层白膜,破开又合拢。
「放心,他们现在有吃有喝有活干,这个点,应该已经在监狱里踩缝纫机了。」
方磊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是在消化信息,过了好一会儿,瞳孔猛然放大:
「阿,贱,贱……」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吐出完整的字句。
反是看见他的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
「都这副模样了,还想骂人呢?」我诚恳地提醒他,「现在你爸你妈蹲着大牢,出了事没人给你兜着。方磊,你搞清楚,现在是我在给你出住院费和医药费。我劝你还是对我放尊重,这样你的日子能好过点。」
方磊的眼神更活络了,闪出一丝恨意:「给,妮,脸……」
我忍不住给他鼓掌:「不错不错,这次意思表达清楚了。不过呢,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不要给你一点脸,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可以对我随意打骂的方磊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话都说不清楚,手也动不了了吧?」
方磊眼中喷出怒火,似乎正在积蓄手上的力量。
但最后只是微微颤了颤手指,压根抬不起来。
我心中止不住地快意。
那长期笼罩在我头顶的阴影和恐惧,似乎在这一刻散开了。
「你之前不是说,如果离婚,就要杀我全家,跟我同归于尽吗?现在,我看你还能怎么样。」
我从包里掏出离婚协议书,展开在他面前:
「你不是常常说,你打我是因为太爱我了吗?这么爱我,就不要拖累我了。你把这份离婚协议书签了,你剩下的保险理赔金,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足够你的护工费和医疗费了。」
我故意顿了顿,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
「哎呀不好意思,忘了你没法动,签不了字。那录个视频也行,我会请公证处的人来公证,一样有效。」
方磊气得发抖,但发抖也是要消耗力气的,他很快就抖不动了。
「窝,不……」他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我笑了:
「你不愿意呀?没关系,我不急。不过这个营养费嘛,可能就得克扣一些了。不过你放心,吊着你一条命,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方磊睁大眼睛:「妮,耗,毒……」
「再毒,也没有你毒。我用心对你的时候,你拿我当人了吗?你都不如一条狗,我给狗扔块骨头,它都知道冲我摇摇尾巴。」我将离婚协议书放在病床边,起身,「离婚的事,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好自为之吧。」
12
离开医院不久,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半夏啊,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啊?」
我愣了愣,事情过了这么久,这是我爸妈第一次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记得方磊刚昏迷时,我爸妈觉得我把家里的脸都丢尽了,打电话对我一阵斥责:
「你也不知道忍忍,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今后别人会怎么说我们家?一个男人是家里的主心骨,他这下躺在病床上了,你的日子怎么可能好过?」
我心中失望透顶,甩下一句:「没有他,我的日子才能好过。」
说完便挂了电话。
这之后,他们估计是上网看了各种新闻,发现舆论都是支持我的,才逐渐扭转了观念。
甚至现在,还会主动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我妈说,亲戚朋友们知道我的遭遇,都很同情。她和我爸也是经过这件事才意识到,从前是他们错了,不好的婚姻,就该及时止损。
我心中微微一暖,有些释然。
所有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进展。
小洁定期跟我打电话,汇报方磊的现状。
「他现在手脚可以活动了,虽然还不太利索,但勉强可以自己端水喝了。」
「话能说全了,就是反应还有点慢。」
「他最近很暴躁,病房里另外两个床位都是退休的大妈,知道方磊是个家暴男,天天数落他。方磊受不了这个气,经常想打人,又起不了身。」
「今天大妈让方磊去剪头发换个发型,把脸挡住最好看。方磊气得朝大妈扔了个叉子。大妈把方磊揍了一顿,我没拦。」
「今天要给方磊换病号服,我问他身高多少,他又生气了,说我跟你一样,看不起他。真可笑,我直接就反问他了,『难道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看得起你的人?』他这次居然没暴怒,沉默了很久。」
「估计是被大妈们数落多了,方磊的话越来越少。他大概也开始体会到,被人践踏尊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觉得,他开始接受自己是个废物的现实了。」
我每次都是静静地听,不多说话。
那些被暴打、被侮辱、被践踏的日子,似乎在逐渐离我远去。
直到这天,小洁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
「沈姐,方磊说要见你。」
我说:「他不同意离婚的话,不用见。」
小洁询问了那头的意见,跟我传话:「他说他可以同意,但是要跟你面谈。」
我想了想,答应了。
开车到了医院,小洁下来接我:
「是方磊让我下来的。他刚换了病房,怕你找不到。」
我觉得有点奇怪,但说不清奇怪在哪儿。
等我们到了病房时,却看见惊骇的一幕。
方磊面朝病房内,坐在高高的窗台上,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
这可是 14 楼!
他的床位离窗户最近,又拉着帘子,因此同房的病人只听见了响动。待我们过来,才发现方磊已经爬上了窗台。
以他如今孱弱的身体,恐怕是耗费了所有力气,才爬了上去。
我克制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冷静地看着方磊:
「这就是你叫我来的目的?想用你的死,逼我不离婚?」
类似的事,他之前也干过。
他不光伤害我,也伤害他自己。尤其是每次打我后,为了挽留我,他会锤墙、抽自己耳光、用刀子划伤自己,甚至扬言要跟我同归于尽。
最开始,我被这种混杂着压抑、痛苦、崩溃的感觉折磨得屡屡妥协。
但见得多了,也就不为所动了。
就像现在,无论他做什么,都阻挡不了我离婚的决心。
然而,方磊却说:「不,我同意,和你离婚。」
他现在能说完整的话了,但还是一顿一顿,显得迟缓。
「你同意?」我有点不敢相信。
「嗯。」方磊轻轻点头,「病房里,太压抑,我坐窗边,透透气。」
他看着我:「协议书呢?我签。」
这一切顺利得让人迟疑。
方磊想通了?
我谨慎地说:「你先下来,我们再聊。」
我示意小洁将方磊弄下来。
方磊却摇摇头,只看着我:「你可以,抱我,下去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
他又说:「你抱我,下去,我,签离婚。」
我心中疑窦丛生。
但想到包里的离婚协议书,我一咬牙,走上前。
伸出手,正要扶方磊下来。
他却突然猛地拽住我,双手环住我的腰,整个人向窗外栽倒。
「死都别想,离开我……」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我的身体被他带着朝窗外翻去,他的体重太沉,几乎快让我失去重心。
但可惜,他的双手却没有足够的力量。
我早就对他有所防备,双手迅速伸开扒住窗沿,脚尖死死蹬住墙角。
小洁也反应过来,拉住我的手,往病房里拽。
方磊很快气喘吁吁。
他的身体太弱了,方才那一下没有成功。只多耽搁一会儿,他就已经筋疲力尽。
我奋力从他的双手中挣脱。
而方磊却因为身体后仰的惯性,不可控制地朝窗外翻去。
伴随着身后惊恐的尖叫声,窗台上,没了方磊的踪影。
几秒钟后,地面远远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我没有去看,闭上了眼。
没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不打算放过我。
好在现在,我们阴阳两隔,终于可以放过彼此。
13
一切尘埃落定。
方磊的骨灰,我包装好后,托人送进了监狱。
他的父母时刻担心自己的儿子,就让他们一家在监狱团聚吧。
因为方磊死亡,我们的婚姻关系自动终止。
我恢复了自由身。
恰逢立春,刺骨的寒风化为春意拂来,阳光和煦,万物生长。
我带的高三班级,进入了高考冲刺阶段。我每日忙碌奔波,充实且积极。
那片笼罩在我头顶的阴影,终于彻底散去了。
「沈老师最近状态很好啊,笑容比之前多了不少。」
这天下课后,徐琰跟我闲聊。
他脸上被方磊咬伤的地方基本恢复了,但还是能依稀看见齿印。我曾经从方磊的理赔金中,拿了一大笔给他作为补偿,但徐琰只收了基础的医药费,别的没要。
他说,男人打女人,是个人都看不过去,换成别人也会这么做。
「不过,沈老师,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问问你。」徐琰说。
「什么问题?」
徐琰看着我:「元旦晚会彩排那天,你给我发了张舞台照片,还说以花盆为基准来站位。当时我明明就在你旁边,但你却依然选择发微信。那句话,实际上是不是发给方磊看的?」
这也是我一直愧对徐琰的地方。
我低下头,诚恳地说:「对不起,我当时……需要让方磊知道我的位置,才能让他找来。利用了你的仗义,真的很抱歉。」
徐琰却是笑了:「下次遇到这种事,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以前可是拳击运动员,这点小事帮你一把,不在话下。」
我松了口气,也笑了:「没有下次了。今后,就是崭新的生活。」
我穿过了地狱,终于等到光明降临。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我的归宿是我的自己。
人生的后半段旅程,我会把命运的方向盘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尽情探索,纵情感受。
向更高更远更宽广的世界,驰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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