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被驯服的象:那些爱与黑暗的故事》
我怀疑,我是恐怖小说的 NPC。
每月初一,就会有一群人请我给孙寡妇迁坟。
可十六年过去了,孙寡妇的坟常翻新。
请我迁坟的人却团灭了一波又一波。
1
我怀疑,我是恐怖小说的 NPC。
每到初一,就会有一群人请我去迁坟。
孙寡妇的坟都反复地迁了十六年。
她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哪来这么多亲戚?
2
可现在,又有六人让我给孙寡妇迁坟。
我眼皮抬也不抬:「你们不是孙寡妇的亲戚吧?」
其中一个男人礼貌地问:「这和迁坟的事有联系吗?」
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
我:「迁坟时不能有外人在场。」
这话,我重复了十六年。
可仍然有人认为我故意刁难他们。
这不,另外一个年轻男人从包里扔出一捆钱,语气不安又烦躁:「叫你迁坟就迁坟,再废话老子连 NPC 也打!」
我默默地收钱,决定不再多说什么。
因为,以前真有人把我揍了。
他们大概以为 NPC 不是人,不会疼,不会哭。
焦躁不安的情绪,可以肆意地往我身上发泄。
我翻开一本旧笔记,介绍说:「迁坟分为五步:
一、告灵。每人准备一个祭品,到孙寡妇坟前告知迁坟计划,她若同意,方可迁坟。
二、择福地,备棺木。你们择好迁坟的福地,准备好棺木给她。
三、起坟捡骨。你们起好坟,并把孙寡妇的骨头清洗,摆好入新棺。
四、抬棺下葬。把新棺抬到福地,重新下葬。
五、招魂入墓。你们须为孙寡妇招魂,魂入墓后,这迁坟事宜才算大功告成。」
我说完就闪身回屋,关上大门。
我隔着门板说:「你们准备好祭品再来找我。」
说完,就躲在门后不吱声了。
没过一会儿,他们终于反应过来。
那个威胁过我的男人,此刻把门板拍得「啪啪」作响:「喂,你还没说清楚祭品上哪儿整,快出来给老子说清楚!」
我死死地抵住门。
因为,曾有人冲进我家翻箱倒柜,抢走我的鸡鸭米面当祭品。
十六年来,我在玩家身上吃的教训能写成一本书。
那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拦下他。
「李云,」男人说,「不要得罪恐怖副本的 NPC,会招惹祸事。」
李云只好收手。
他说的倒是事实。
那些揍我的、进屋薅我羊毛的玩家,没人能够活着离开。
我没有动手,只是不告诉他们更多信息。
「程与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另外一个女孩子问。
原来,好看男人叫程与。
程与说:「听 NPC 的,每人准备一样祭品。分头搜寻,效率高些。」
「要分开行动啊?」有人尖叫,「恐怖电影的主角团,就是分开行动后,遇到很可怕的事情……我害怕!」
「我也害怕,呜呜呜……」有个女孩哭出声。
「哭啥哭,都给老子安静!」李云又暴躁了,「所有人一起走,天黑之前还搞不定几样祭品吗?!都跟老子走!!」
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等彻底地听不到脚步声后,重新打开门。
谁知,程与竟然站在门外,笑意吟吟地望着我。
我:……
条件反射地就要关门。
但程与动作很快,他抓住门,拦下我。
我警惕地瞪他:「你想干什么?」
程与客气地给我递了一沓钱,说:「请问,怎样才能让孙寡妇觉得我不是外人?」
我愣住了。
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3
老实说,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是村里的半吊子道婆,要精通阴阳,早进城捞钱了。
不过,这程与不错。
我喜欢有眼力见儿的玩家。
求人办事,要么有交情,要么用金银铺路。
我想起以前唯一活着离开村子的玩家,她去过孙寡妇的家。
于是,我建议他:「你去孙寡妇家碰碰运气吧。」
「谢谢!」程与这才离开。
到了傍晚,所有人都回来了,也包括程与。
于是,我从屋里取出香烛和纸钱,领他们上山,来到孙寡妇的墓前。
我们村的丧葬习俗,是人过身后,埋地里三到五年,等人化作白骨,再将骨头捡好装入新棺,重修一座永久坟地将其迁入。
孙寡妇走了十六年,她的迁坟仪式却始终完不成。
她的坟倒是挺新。
因为每月都被人挖一次。
我点香烧纸钱后,在她的墓碑前摆了三个白瓷碗。
我示意他们:「把祭品放上去。」
程与的祭品是一条被风化很久了腊肉,估计从孙寡妇家里薅的。
李云带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鸡蛋,剩下三人也跟着把鸡蛋放碗里。
一个戴眼镜的小哥往碗里放了一个番茄:「她可以炒一碟番茄炒蛋。」
我嘴角抽了抽:还番茄炒蛋呢?!
现在,白瓷碗里有四个鸡蛋。
可祭品数量不能是双数。
这是忌讳。
一般祭拜先人,香都是三根,碗也是三个,酒杯也是三支……难道,这些人从不总结其中规律吗?
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可抬眼看到李云那副模样,又闭嘴了。
我要向他们说明祭品只能是单数,搞不好他会当场翻脸,骂我故意隐瞒,要害死他们。
我怕被揍。
再说了,祭品放碗里就成定局。
我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现状。
孙寡妇应该……会自己解决多出来的鸡蛋吧?
我做完告灵仪式,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我吩咐他们说:「你们明天择好福地,准备新棺,再来找我。」
说着,我就带头下山。
山路是一条只容得下一个人走的泥路。
夜里山上黑漆漆的,似乎所有危险都隐藏在夜色深处。
我们走回村子里,才看到一丝光亮。
那是我家门前挂的两盏白纸灯笼。
可我冷不丁地听见队伍末尾传来女人慌张的声音:「李云哥怎么不见了?!」
我回头一看,李云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队伍里。
那个随时会揍我的男人不见了。
我起码,安全了。
孙寡妇这老闺蜜能处,有麻烦她一并帮我解决!
我决定改天煮一只鸡,给孙寡妇做谢礼。
4
队伍里只剩五个人了。
程与,眼镜小哥,一个妹子,还有两个没啥存在感的男生。
妹子问:「程与哥,我们回去找李云哥吧?他兴许只是在山里迷了路。」
这番话倒是眼镜小哥给整笑了。
眼镜小哥冷笑:「钱钱女士,你知道夜里什么东西最活跃吗?不要命了,是吧?」
程与皱眉不语。
钱钱脸上有了胆怯和退意,可嘴上不认输:「可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不抛弃,不放弃……」
「得嘞,我也不拦着你。」眼镜小哥说,「你想救李云你自个儿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钱钱被怼得小脸涨红,「要是这个团队人人都跟你这样精致利己,还怎么有凝聚力?!」
钱钱越说越委屈:「再说了,要不是李云哥带着我们找到鸡蛋……」
「李云哥,你刚才上哪儿去了?!」一个男生打断钱钱。
众人闻声望向那条泥泞的小路。
李云面无表情地从黑暗中走向我们。
钱钱和两个男生热情地迎了上去,围在他身边对眼镜小哥指指点点。
可李云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阴沉得瘆人。
我仔细地盯着他,观察了几分钟。
发现他眼珠子发直,眼皮一眨不眨,像个木偶似的,没有一丝活气。
而且他用脚尖走路,摇摇晃晃,看起来很不协调。
经验告诉我,他不对劲。
我想也没想就闪身躲进屋里。
刚想关上门,一道黑影也闪身进屋。
是程与。
但我没时间跟他推搡。
我果断「砰」地关上门。
保险起见,我把客厅的碗柜推到门后,以防被人破门。
程与见状,连忙地帮我一起推柜子。
我皱眉看他,不太高兴。
程与连忙从背包里掏出一对金手镯:「这个可以吗?」
我咽了咽口水。
没控制住自己,接过金手镯。
因为,一个成熟女人,很难拒绝金子。
我一看金手镯,就倍感亲切。
我对他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迅速地跑回房间,躲进被窝里。
众所周知,鬼不能攻击躲在被窝里的人。
因为,我这床被子的内衬,全是用黑狗血画的符。
别问为什么不用朱砂。
朱砂有毒,黑狗血只是味道有些臭。
不出我所料,不到半分钟,屋外传出人群惊恐的叫喊声。
有人四处逃窜。
有人尖厉地哭喊:「李云哥你不要这样。」
接着就是门被重力撞碎发出的巨大轰响。
门应该被撞破了。
他们涌进我的客厅。
我躲在被窝里,只听见纷乱的脚步,和家具碗筷被撞碎的「噼啪」脆响。
听得我心在滴血。
唉,所以说,这些年,我从玩家身上挣的都是赔偿。
要不是没别的本事。
早改行了。
我沮丧地等外边消停下来。
忽然间,有人硬生生地钻进我的被窝里。
我看见程与的脑袋挤在我旁边。
我:?
程与真诚地望着我,说:
「李云刚才发疯了,见人就要拧脖子。
他们撞破大门,闯进屋后,我不得不出手制服李云。
人是给五花大捆地绑起来了,但孙寡妇从李云身体里逃走。
我一看,大伙儿都找地方躲起来,那我也躲吧。
我思前想后,你肯定有些本事,咱俩凑合得了!哎——分我点儿被子呀!」
他一手紧紧地抓住被子。
程与不算过分,似乎只是想让我分给他一半的空间。
比其他玩家强些。
但我心里始终不痛快。
要不是害怕我与他在争夺过程中,把珍贵的被子撕坏了。
我现在真想一脚踹开他。
我缩在被窝里直翻白眼,程与讨好地给我捏肩。
过了好一会儿。
被子外面静悄悄的,好似什么都不存在一样。
我推他:「孙寡妇应该走了,你赶紧离开。」
程与偷偷地掀起被窝一角——
一双红绣鞋正好站在床边。
听到声响,孙寡妇直接拉长脖子伸到被窝前。
于是,我看到孙寡妇乌黑的长发,以及一双怨毒的眼睛。
我:……
程与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换作其他人,此刻要么开揍,要么开溜。
但我和孙寡妇,打了十六年交道,也算是老交情了。
我掀开被子,露出里边的黑狗血画符。
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找其他玩家玩去吧!」
孙寡妇整个人一僵,朝我被窝扔了一个鸡蛋,踩着红绣鞋走了。
「哒哒哒!」
红绣鞋离开房间。
她的背影透着些许委屈。
那鸡蛋刚接触画符,就开始冒烟,洁白的蛋壳瞬间变黑。
程与望着被子上的画符,陷入沉思。
4
这一夜,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第二天,我收拾屋内残局。
程与在屋里屋外搜了三圈,也没找到李云。
我看到他就烦,说:「你还不赶紧为孙寡妇择福地,备棺木?」
程与只好应声:「我这就去。」
他也离开了。
我吃了早饭,找村里的木匠修大门。
恰好看到程与一群人挤在孙木匠的院子里。
木匠不耐烦地赶走他们:「滚滚滚,老子是木匠,不是棺材匠!」
「可村子里没棺材匠,你行行好,替我们打一副棺材吧!」钱钱扯着孙木匠的手臂不撒手。
她早花容失色,眼底都是熬夜的乌青。
大概和孙寡妇玩了一晚上捉迷藏。
「你帮我们打一副棺材吧,求求你了!」另外两个男生七嘴八舌地缠着孙木匠。
孙木匠被缠得不胜其烦,满脸怨愤。
我懂他。
做生意的,忌讳别人大清早借钱,认为这会破财走衰。
何况,他们找他赊账做棺材,比借钱还晦气。
搁谁,谁都生气。
于是,我忙给他解围。
我说:「找孙木匠做这么大的棺材,你们几人抬得动吗?」
那四个人呆若木鸡。
程与从背包里掏了掏,找出一枚金耳环:「还请指点迷津。」
我想拒绝,身体却很诚实。
「我说让你们准备棺材了吗?」我说,「去山上砍棺木回来,要桃木。」
正常地来说,不能用桃木做棺材。
因为桃木辟邪。
但孙寡妇那老闺蜜,玩家一来,兴奋得关都关不住。
昨晚居然跑我家里玩,实在闹得无法无天。
可我话音刚落,楼上的玻璃窗忽然松动,猛地砸了下来。
程与眼疾手快,把我扑到屋檐底下。
玻璃碎裂的脆响,伴随着惨叫,和男人们的狼嚎鬼叫。
我推开程与,只见钱钱被压在玻璃窗下。
她身下流出蜿蜒的血水。
她死不瞑目。
玩家们吓傻了。
我也有些懵。
孙寡妇这回居然这样凶,大白天的就开始找玩家不痛快?
然而,院子死了人。
孙木匠气得跳脚,直骂晦气。
我叹了口气,转向孙木匠:「不是我不帮你,但这下你得打两口棺材了。」
我猜,孙寡妇听到我用桃木做棺材,气得连我都想噶。
所以弄个玻璃窗掉下来,杀鸡儆猴。
而钱钱死在孙木匠院子里,结下因果。
要是孙木匠不好好地打棺材送走她俩,估摸着要倒大霉。
5
孙木匠没辙,只能着手打棺材。
他可不想到了晚上,被孙寡妇和钱钱亲自上门催。
为了提高效率,程与一伙人都想搭把手。
孙木匠更暴躁了:「都踏马别来帮倒忙!」
众人:……
程与只能和另外两个男的收拾院子。
我看他们实在没事做,就让人上我屋,给我修大门。
谁破坏,谁治理。
到了下午,眼镜小哥急匆匆地跑回来了。
他见三个男生忙着帮我装门,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他显然猜到什么,没有开口问钱钱去哪里了。
他对剩下三个男生说:「我找到一个不错的地方。」
眼镜小哥带众人去那地方。
他选的位置藏风聚气,山高肥圆,是块儿吉穴。
我不由得另眼相看:「小哥眼光不错,也是同行?」
眼镜小哥摇摇头:「我是高中地理老师。」
「哎,对了,你叫什么?」我随口一问。
谁知,眼镜小哥脸色大变,连忙摆手:「你叫我小哥就行!」
我:?
眼镜小哥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这两天被你知道名字的都死了。」
我:……
程与:……
下午,孙木匠把第一个棺材做好了。
孙木匠给钱钱做的是白皮棺材,上边没有雕花,不费工夫,所以做得很快。
而他给孙寡妇做的棺材就精细很多。
棺材上印着烫金的寿字,还雕了一圈花纹。
毕竟孙寡妇在村子里出名地凶。
前任棺材匠为孙寡妇做了十六年的棺材,上个月却因犯了忌讳,被孙寡妇害死了。
他不敢得罪她。
孙木匠偷偷地给我塞了一笔钱,希望我这次一定要把工作搞好。
他不想好端端的木匠,从此变成棺材匠。
程与和另外三个男生则凑钱,请我给钱钱做法事。
下午,我认真地给钱钱殓容,换寿衣。
然后叫众人找些柴火来。
程与不解:「这是要干什么?」
我:「把她烧了,一了百了。」
眼镜小哥:……
他一脸肉疼,似乎在心疼钱。
程与如遭雷劈:「所以,你让孙木匠给钱钱打棺材,是为了什么?」
我一脸淡定:「为了让她下去后,有个睡觉的地方。」
程与一脸被坑的表情……
我猜,他肯定在想:早知道还打什么棺材,一把火烧了干净。
晚上,程与又想蹭我被子。
但我抱着铺盖去找孙木匠。
孙木匠在赶工,木材铺子里灯火通明。
没想到,那四个男生也跟着我屁股,挤进孙木匠家的院子。
他们人手一副农具,蹲在院子里十分警惕。
后半夜,孙木匠的院门被人拍得「啪啪」作响。
李云又来了。
李云手里握着一根漆黑的腿骨,估计是妇魂魄结合之际,为它们超度。
让孙寡妇那苦命的女人,真正地魂归天,魄埋土。
而她在老宅留下孙寡妇生前最爱的金首饰,可以拿它来刷厉的鬼好感度。
如此,可保我活到招魂入墓的时刻。
我照做了。
但我没想到,回城的时候,我手里多了五个冰种。
真是大丰收啊。
心里美滋滋。
但是最近一个月,孙寡妇却在消极怠工。
看到公司电费「噌噌」地往上涨,我很着急。
下班后,我喊孙寡妇进办公室,给她做一做思想工作。
但她十分暴躁:「混蛋,禽兽!快给老娘超度,老娘要投胎,才不给你打工!」
我解释道:「孙寡妇,你杀孽太重,阎王不收。你先在我这儿打工,等身上的业障消除干净,我自会为你超度,助你投胎。」
孙寡妇:「那……我不负责六号仓库。那儿藏了具尸体,都臭了,工作环境太差了!」
我:「……你说啥?」
这还有完没完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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