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青山入我怀，你入我梦来》
当太子扬言要娶相府庶女为太子妃时，整个京城都在等着看我这个相府嫡女的笑话。
谁都以为我会去御前闹一闹。
可是，我没有去闹，因为我也在等着看笑话。
我在等着看太子和庶妹的笑话。
1.
为了给太子择选太子妃与太子良娣，皇后特意举办了一场春日宴，宴请了各家各户适龄的大家闺秀，我和庶妹理所应当的名列其中。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父亲也这样以为，离家前，他拉着我的手，「你是太子和皇后一并默许的太子妃，今日春日宴，定是你拔得头筹。」
谁也没料到，春日宴上，当各家各户的姑娘齐齐站在太子面前时，太子却把手中的花枝丢给了我的庶妹。
经过我身旁时，太子故作深情地对我低语，「曦儿，孤对不住你。」
我也配着他演，故作大度：「庶妹心善，望太子善待曦儿的庶妹。」
而后，太子为我着想般地对着一众嫔妃和贵女说：「曦儿如我的妹妹，今日孤虽不选她，日后也定待她如亲妹。我会向父王请旨，封曦儿为公主。」
淑妃带头说太子重情重义，在场的妃嫔纷纷应和。
众人窃窃私语间猜测，我这个相府嫡女究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太子的事儿，惹得温文如玉太子会将花枝丢给庶妹。
在他们都以为我会忍不住上前去斥责庶妹时，我却不哭不闹，反而满是怜爱地看向庶妹：「到了东宫，照顾好自己，太子仁善，良缘难得。」
一切，正如我所愿。
2.
三日前，我还在满心欢喜地筹备春日宴事宜。
直到一封画不知被谁丢到了我的卧房外。
那画上有一个和我七分像的佳人。
不同的是，她眼角有一颗泪痣，眉宇间布满愁容。
画像边上写着一行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字迹我识得，是太子。
我反反复复打量着面前的画卷，一股苦涩从心底漫上心头。
我不敢置信的反反复复打量那画卷，宣纸是尚好的贡品，寻常人家绝用不得。
也只有像太子这般喜欢风雅的人舍得用这样的纸画一幅并不算得上佳作的画了。
原来，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那个画中人。
我堂堂相府嫡女，竟险些做了旁人的替身。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受到这样的屈辱。
幸好，离春日宴尚有三日，我该好好想想，我怎么做了。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安排，就落水了。
这次落水，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若非我年幼时贪玩，偷偷学过凫水，早已没了。
而凶手，是我的庶妹顾芝灵。
我落水的时候，丫鬟婆子们各个都不见了，顾芝灵也是姗姗来迟。
她做足了关切的样子，好似很担心我。
可我却看到，她在背后露出的得逞笑容，我只觉得有些奇怪。
后来，我差人打听情况，才知道是顾芝灵把人支走了，那时我方知她的打算。
顾芝灵设计我落水，想杀了我。
此遭，若非我通水性，只怕她就得逞了。
纵是我大难不死，在水里泡久了，身子也该弱了。
我的心里暗暗生出一个打算。
我素来知晓这些年庶妹一直仰慕太子，但这些年，她一直与我演姐妹情深的戏码，我本以为她不会为了一个没有把握的婚嫁捅破了那层窗户。
没想到，她比我想象得更狠。
这一点，大概是随了她的姨娘。
当年，她姨娘就是用这种愚蠢却狠毒的法子害了我娘。
倒是一脉相承！
顾芝灵，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太子选我当替身，是我与画中人七分像。
而我的庶妹顾芝灵，与画中人有九分像！
如此看来，她与太子可算绝配。
同是演戏，一个演情根深种，一个演皎白无瑕，可谓「良缘」。
接下来，我当作无事发生，在养病之余，有意无意地告诉庶妹，我打听到的太子的喜好。
她似作无意地听着，唯有闪烁转动的眼神告诉我，她听得仔细。
春日宴的那一天，我虽然病愈，但身子还不好，只在那里坐着，并未游玩。
庶妹果然去了我和太子相约会面的那条小路，偶遇了太子。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太子看到了一个与正品更为相似的替身，自然就不需要我了。
与我所料的一样，太子一见到庶妹便是一副一见钟情的样子，同她谈笑风生。
他们聊的正好时，我不在丫鬟的搀扶下，也走到这条小路，看到他们的样子，装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草草地向太子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
太子面上露出几分局促：「曦儿你怎么也在。」
庶妹面上更是藏不住地惧怕，躲在太子身后怯怯地叫了一声，「长姐。」
此情此景，倒显得我像个捉奸的人。
「太子与妹妹聊得真好。」我的声音有些失落，随手折下一根花枝，递到太子手中：「妹妹，妹妹倾慕太子已久……」
我并没有多说，将主动权放给了太子。
太子看着我，欲言又止，欢喜的眼中夹着疑惑，他不懂我为何会突然提及庶妹的心意。
从前，我心悦太子，因而最是善妒，不愿太子多看了别的女人。
现在，我却毫不忌讳地对他说，庶妹钦慕他。
太子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想要让太子给顾芝灵一个名分。
可两姐妹同时嫁入东宫，对我而言，也算是一种羞辱。
我一向估计自己和丞相府的名声，照理，必不会在这种事上落人口舌。
我惨然一笑，故作坚强地说，「入府后能日日见到妹妹，与她团聚，也是我的福气。」
看着庶妹本欢欣不已的双眼透出的惊慌失措，我笑了。
我的目的达到了。
3.
在一众闺秀齐齐站在太子面前时，他缓步来到我身边，滞留片刻后，道了一句对不起，转身便把花枝丢给了庶妹。
春日宴散后，太子登门看望芝灵时，拉着我到了僻静之处，他揉着头装作为难，「曦儿，你是相府嫡女，定有更好的姻缘来寻你，而灵儿只是庶女，她心悦我，孤不好负她。」
我善解人意地说，「太子所言差矣，妹妹虽是庶出，可在京中的名声好得紧，到了时候，自会有各家各户的人上门提亲。」
以庶妹的性子，这太子必然真以为自己一番好心，解救了一个在相府受苦受难的弱女子。
春日宴上，太子与顾芝灵相处的场景，我虽没亲眼见到，却也能猜到几分。
不出意外，便是庶妹眉目含情地对着太子说自己这些年来附小做低，从来什么好的父亲母亲都会给嫡姐，她最希望的便是能嫁给一个人为妻，而不是妾。如果是妾，宁愿不嫁之类的。
这样的话儿，这样的楚楚可怜样儿，可最容易惹太子这样自以为天下第一大男儿的人怜惜了。
可是，庶妹除了面上示弱之外，又哪里曾被苛待过什么。
哪一样我有的我不曾分给她？
就连绣娘缝制的衣服我也要求着一人一件，莫给我多了。
若不是我无意间听闻了她与贴身侍女的话儿，怎么也不会想到她那样一个分她一些儿东西都会感激涕零的人，有那样深沉的心机。
「这次家宴，长姐准备了百寿图，是一笔一划写的，而我就要一针一线地绣，比得过她，让祖母觉得是她抄了我的。」
那样得意的嘴脸竟险些让我以为庶妹被人夺了身子换了魂魄。
若不是亲耳听到，我当真以为我们姐妹情深。
一番假意深情后，太子别有深意地看着我
「曦儿，孤答应灵儿为她正名。」
已经定了太子妃又要证何名呢？
无非是相府的名了。
太子可真好，想要庶妹做嫡女。
「芝灵如我嫡亲妹妹，自然应当。」
嫡女好啊，斗一个柔弱庶女没意思，斗一个嫡女的太子正妃可是有趣得紧。
4.
「姐姐，妹妹走了，祝姐姐觅得良缘。」顾芝灵对我盈盈一拜，柔若无骨。
「走好。」
我笑了笑，不得不说，穿上嫁衣，被太子精心挑选的胭脂水粉装扮后的她，与那画像一比，只会以为是同一个人。
可笑，她这个替身不知情，只以为太子情深一场，一见钟情。
看着那远去的轿子，我想了想，太子春日宴上只抛了正妃的花枝，府上难免冷清。
想来，是需要增添几个美妙佳人才好。
而京中的好女儿，可是不少。
如此想着，我直接奔向了皇宫。
「皇后，顺安公主来了。」宫中的寺人见了我急忙禀报。
皇后一向喜欢我喜欢得不行，顾芝灵在一关上，可比我差了太多。
5.
好巧不巧，我刚要进门，就见到太子和顾芝灵手挽着手出来，太子一脸笑意，顾芝灵一脸羞涩。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新婚的恩爱夫妇，但内中心思藏着些什么就未可知了。
见了我，太子朗声唤了一声，「顺安妹妹。」
顾芝灵则有些羞涩地微微颔首，「姐姐，皇后娘娘说她喜欢我，春日宴上多谢姐姐成全。」
这明显示威的话儿被她说得娇羞得不行，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样子被她拿捏得极好。
可是皇后那样骄傲的人怎会瞧上她呢？
我抬手抚了抚鬓角青丝，露出手腕上的手镯，「皇后如此喜欢妹妹，想来定赏赐了妹妹好东西。」
这手镯是皇后的陪嫁，是皇后见我第一面就送我的，当时皇后还说算是她替太子赠我的。
顾芝灵从头到脚，除了她自己的首饰镯子，什么都没有，手上又没有匣子。
可见，皇后是真的不喜欢她。
她向我示威，难堪的只是她自己。
顾芝灵的脸登时红了，以退为进道，「姐姐说笑了，娘娘赏赐姐姐的自然是更好的。」
我和顾芝灵眼对眼的僵持了半晌，我扑哧一笑，「是我想错了，娘娘定是等着日后给妹妹呢。」
太子看出几分不对，忙拉着她离开。
即便太子不娶我，他也断不敢惹我，这便是相府正牌嫡女生来的底气。
6.
皇后见我来，忙放下手中的笔，上前几步，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坐在了一旁，丝毫不避讳地说，「曦儿你可算来了。芝灵这孩子总是柔弱了些，也不知宏儿怎么就看上她了。」
皇后是将门之女，我打小就喜欢围着习了武艺，哥哥偷闲时也学了几招几式，当时进宫参拜皇后时，皇后一眼就看出我的几分微薄底子。
她眉眼一开，「这孩子好，不比寻常人家小家子气。」
于是，打我十二岁那次随封了诰命的母亲见了皇后起，皇后就想要我做太子妃了。
「曦儿聪慧，小小年纪就能娴雅得体，若是不说，本宫怕会以为她是被养在宫里的公主。」这是她对外人说的。
「曦儿你合本宫的脾气，若是日后做了本宫的儿媳妇儿，岂不知会是多好的事情。」这是她对我说的。
这些年的与太子的频频相遇，有大半皇后的推动。
从前我觉得太子谦谦君子温文如玉，就算没有爱意，成婚后，也会是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谁知，他竟然妄想我做替身。
「孩子，委屈你了。」皇后屏退左右后，紧紧握住我的手。
「不委屈，妹妹仰慕太子已久，是遂了她的心愿。何况于太子而言，妹妹才是心中所爱。我不想太子因为我的这份牵绊失了一份良缘。」我笑得大度，给出了皇后大家子女的样子。
我实在谈不上委屈，委屈的只会是我那自以为是的妹妹。
「只是太子哥哥日后是储君，如今只有一个正妃，只怕……」我叹息一声，微蹙双眉。
哪家储君春日宴只知挑选正妃，这事儿在宫外说得好听是深情，在宫廷可是叫作只是儿女情长不识大体。
话聊到这里，算是聊到了皇后的心里，她点了点头，「曦儿你一向体贴，又在京中和各府贵女交好，你觉得谁合适？」
自然是好多贵女都合适，尤其是那些不好相与的。
7.
「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倾慕太子已久，久思成疾。」
那姑娘心思狠辣，却一直在府中装病，就是为了一份名为「真心难得」的赐婚。
「翰林院李大人长女端庄娴熟，作的诗词名满京城。」这家的女儿眼界颇高，只觉得世间男儿无人配得上她。
「妙哉。」皇后品了品茶，「曦儿，还是你为我着想。」
我选的两个姑娘皇后都很满意，私下里让太子见了那两个姑娘。
怎知，太子不仅不看那两个姑娘，反而言语间直击她们的痛处，惹得二人红着脸羞恼离去。
不久，太子被皇上责罚的消息传入了相府。
其中缘由便是皇上和皇后有意为他纳太子良娣。
而太子却执意不肯，偏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上直说他画本子看多了。
我也疑惑于顾芝灵这样行事的目的何在？
一生一世一双人，除了一句荒谬，和太子浮于表面的爱意，她能得到什么？
太子被罚跪了三个时辰，而顾芝灵也陪着他跪了三个时辰。
次日，父亲就被皇上叫到御书房中训斥了一顿。
父亲回来时满脸阴郁，声声叹息，他不懂他一向觉得乖巧懂事的小女儿怎么会是这样的女子，他并不信其中是顾芝灵的挑拨，「定是太子自己不愿，偏说灵儿她不愿。」
不论太子是否愿意，新人还是被送到了他的府上。
8.
新人入府的那一日太子没有在府上，而是跑到了相府，来到了我的面前，「曦儿，你怎么能给我送良娣来。」
他说的幽怨说的委屈，好似我是他的正妻而我却将他塞给旁人一般。
倒像是我负了他。
我苦笑一声，摇摇头，「太子，我知道你对妹妹一片深情，可陛下和娘娘对妹妹……，若是因为妹妹耽误了太子的大事，倒是……」
我欲言又止，接着装作深情，深深的看了太子一眼，接着道：「几位王爷现下也虎视眈眈，若是殿下倒了，拿什么护住妹妹？」
他痴心一片，我便假作红娘。
果然，被爱情蒙蔽了的太子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曦儿，孤知道你心里还有孤，但是你我只会是兄妹。」
这人是该有多自信。
除了一个太子的身份和一个像样的容貌，他还有什么。
若不是他那些故作深情，我是一点儿也不会瞧得上他。
京中才俊那样多，嫁给谁都会是正妻，凭什么以为我会赖在他那里。
我忍着恶心笑了笑，「太子多想了，我从前也只拿太子当哥哥。」
太子摆摆手，不信道，「曦儿，孤知道你不愿承认。」
「太子殿下，我从没有过。」
我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自己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我当初八成是瞎了，才觉得太子是良缘。
新人入府没有几日，顾芝灵回来省亲的时候眼圈便是红了的。
想来，是在车轿上哭过一场了。
顾芝灵是会装柔弱，是会装无辜，可她不经说。
礼部侍郎家的刘良娣牙尖嘴利，最会讽刺挖苦，她受不住。
我忍着心中的笑意安慰她，「妹妹别忧心，太子还是最爱你的。」
顾芝灵抬头看我，十分认真地言道，「太子是爱我，可是那些良娣太不懂事。」
她在无声炫耀就别怪我戳她心窝。
「那姐姐我给你寻几个听话的来。」
9.
顾芝灵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姐姐在说什么。」
我垂眸凝视茶杯，「给妹妹寻几个听话得体的，好叫妹妹省些心思。」
顾芝灵眼神流转间定了定神。
「姐姐，我与太子恩爱，旁人进来只会受到冷落，倒是坑害了她们。」她顿了顿，「同是女子，姐姐也不想她们得一场这样的婚嫁吧。」
妄想用道德绑架于我，她未免有些高估自己了。
「妹妹无需担忧，寻常贫苦家女孩儿嫁人只希求一生衣食无忧，若能月里给家里几分薄钱更是欢喜，不会定要贪图什么夫妻恩爱。」
说完，我握紧她的双手，做出一副体贴无比的亲和样子。
顾芝灵被我用力地手握得生疼，甩了几下，见甩不开，她忍着疼痛，咬着牙开口，「姐姐，妹妹从来都敬你，为何在妹妹嫁给太子后，总给妹妹寻麻烦，若是姐姐觉得妹妹抢了太子，姐姐罚一顿打一顿妹妹给姐姐赔罪就是，何苦这样磋磨我。」
「哪里有，姐姐是真心为了妹妹好，太子的莺莺燕燕多了，才不会使他对妹妹看久了生了厌烦。」
我握得越发紧，直到听闻些骨头的咯咯响，才松开手，「妹妹尽管放心，姐姐为你挑的都是个顶个的好。」
「名门贵女太子殿下会迫于皇后和皇上收入府中，姐姐若找乡野村夫太子怎会容下。」
顾芝灵双眼喷火，似要吞了我一般。
「能不能容得下是太子和妹妹的度量，能不能送的进去是姐姐我的本事。」
择日不如撞日，便是今日造出一段偶遇的缘分，自是两全其美。
10.
都说京城的乞丐比起京城的捕快要知晓京城的各路消息。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就在几日前我给了丐帮帮主十两白银让他带人去找与画像上女子样貌相近之人，不想昨日就来了消息。
黄帮主带到我面前的女子穿着破烂，唯有那一双明眸带着几分和画中女子一样的忧郁神色。
「见过小姐。」她行礼的时候羸弱的样子和画上人更是仿佛重叠。
和顾芝灵的故作柔弱不同的是，她是一种自带的病态的柔弱，让我想起戏词中的「影动好比风扶柳」。
「如此佳人，我见犹怜。」
何况太子？
我命人为她换上衣衫，为她梳理云鬓，带着她来到了每日太子的必经之路。
这一条路，本来是皇后告诉我，要我用来得太子一分欢欣的。
踟躇不安的女孩儿不时抓着自己的衣角，在我的安排下嗅着朵朵花枝。
太子来时，恍惚喊了一句，「安儿，你回来了？」
女孩儿身子微微一颤，似作无意地跌入了太子怀中，又急忙挣脱开来，「小女子唐突了。」
这样子，活脱脱的岂不比顾芝灵形象万分？
11.
「姑娘从何处来？」太子声音柔柔，比他唤我和顾芝灵要柔上三分。
「奴是相府曦小姐的侍女。」她答声弱弱，眼波流转，楚楚动人。
「姑娘可有许配人家？」太子文质彬彬，一举一动尽显他的君子风范。
从前初见，他对我本也是这般唬人的模样，骗了我整整三年。
「不曾。」那姑娘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娇羞。
太子踌躇间，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来，「此是我带了多年的贴身玉佩，赠与姑娘，算是惊扰了姑娘赏花的赔罪之物。」
「无功不受禄，此物一见便是尊贵，我怎么敢拿。」
太子见她推脱再三挠了挠头收了回去，却也说要再做答谢。
不得不说，这姑娘将我教给她的学的极好，若不是前些日子见了她的胆小愚钝，断不会知道她在这方面竟然天赋异禀。
从那日之后，太子便常来府上拜访，总是借着如厕或者旁的借口去见她。
我乐得如此，假作不知。
太子却愈发着急了。
他想娶平儿回府，可平儿只会说她承小姐恩德太多，一生都报答不完，已经在佛前发了誓一生不婚嫁，只为伺候小姐。
他说他是太子，天子的儿子，身份高高在上，会给她最好的宠爱，最好的一切，让她做最尊贵的女人。
平儿说她身份低微，配不上这些，只求温饱无虞。
等不及的太子终是想到了要找我这个平儿的小姐，「孤心悦你府上的平儿姑娘。」
12.
「平儿你愿意做一个太子妾室吗？」
我把妾室两个字咬得生紧。
太子妾室和良娣不同，是近似于婢女，彻彻底底没有位分的。
这太子的空口承诺如此多，也不是还是入府为妾。
「平儿只愿服侍小姐，不求婚嫁。」平儿放下手中的果盘，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叩头。
「孤去求母后纳她为良娣。」太子攥了攥拳头，「孤会给她最好的，曦儿妹妹，东宫里面的物品你任意择选三件，算是赎金也算是谢谢你对平儿的照顾。」
太子满脸笃定的样子，仿佛他才是这场棋局的操盘者。
我暗暗嗤笑，这一步路可算是让他掉进坑里了。
我应了下来，扶起跪地的平儿，「我待你一向如姐妹，婚嫁之时，必会让你风风光光。」
太子去求皇后纳贫女为良娣的事儿成了一阵风，吹遍了朝野上下。
各路的言官都上奏折斥责太子如此行径。
与此同时的，平儿在民间的名声忽然如雨后春笋一般起来了。
平儿姑娘良善，帮助灾民，去前线救死扶伤的事迹一字不差地传入了圣上的耳中。
这样的奇女子惹得圣上几分青睐。
大殿之上，皇上将斥责太子的奏折推散一地，得意又欣悦地跟着朝臣对峙，「这样的女子，怎么配不上太子？」
太子全以为这些是平儿心心念念为了嫁给他做出的努力，全不知，这是我保全平儿为日后铺路的手段。
这样的好女孩儿，若是什么都没有，进了东宫，即便有了良娣的身份，又怎么不会被那些猛兽吞了去。
尚且，这样的好女儿，如何成不了东宫内的一把利刃呢？
13.
平儿出嫁的风光，受了她帮助的百姓特意派人送来了万民伞，有头有脸的官员都来贺喜，贺礼堆满了整个相府和东宫。
除了彩礼和嫁妆，这规模远比顾芝灵的要强上太多。
皇上还在出嫁前一日下令封平儿为郡主，以彰显对她的赞赏。
这样浩荡的声势，着实让京城贵女们眼红，也着实让顾芝灵咬紧了牙关。
平儿嫁入的第二日，顾芝灵就忍不住来了，她怒气冲天，目中喷火，茶还没喝一口，就开始怒骂，「姐姐，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需要你如此对待我，还找一个和我面貌相像之人来恶心我。」
这人确实愚钝，竟没有想到或许自己只是个替身。
我淡定地低笑，给自己和她都倒了一杯新茶，「平儿很乖，会对太子殿下助力颇多。」
顾芝灵一脸看白痴的模样看着我，「姐姐，你对太子可真痴心，可惜，太子选了妹妹我。」
想来有九成她都觉得我事事都是在为太子着想，对她拈酸吃醋，只知道义无反顾的助太子一步一步走的越来越高。
如此甚好。
平儿受宠，日日独宠，而府中的正妃顾芝灵被冷落一旁，徒有正妃的位分。
民间逐渐出现许多关于二人的佳话，说书先生也为他们编造了一段故事，在京中的民间广为流传。
有人争先效仿平儿的善举，祈求哪一日自己有了名声，得一段好姻缘。
顾芝灵也有模有样地学着。
布施粥棚救民，施舍乞讨之人，建立书院供贫民读书，收容无家可归的女孩儿……
桩桩件件她都做得极好。
有她们二人的助力，朝中太子的声望日渐升高。
顾芝灵倒也没那么气我为她寻良娣了，因为她积蓄不多，那些银钱大半都是我给她的。
看着我已经空了的几个妆匣和所剩不多的存银，我将它们尽数收了起来。
在顾芝灵一脸春风得意地再次讨要时，我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姐姐积蓄不多，还要留着自己出嫁。」
拿着别人的银钱行善，也就她顾芝灵能如此好意思大言不惭了。
顾芝灵好说歹说地求我，但我一直不愿松口。
很快，顾芝灵没了银子，粥棚的粥变得越来越稀，受助的灾民起初尚忍着，到了后面便有几个胆大的带头砸了粥棚，说喝这个还不如喝白水。
有了出头鸟，就有更多的人站了出来。
那些曾经跪地赞她是神仙下凡的人，纷纷站起来斥责她是一个恶人。
得到消息的顾芝灵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她被那些黎民逼不得已，去钱庄借了高债，补上了这份缺空。
可是这样哪里有头，她不想舍弃名声，这东西便是个无底洞，只会吃空了她。
日子拖久了，那些追债的人直接绕开她跑到了太子面前，追问那些钱财何时归还。
太子还是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皇家家丑，凑了些许银钱说着缓和几日，那些人也不能不给当朝太子的面子，收了一些好处便走了。
这阵风儿被他们藏得紧，可我不希望如此，顺势将风吹到了皇上的耳中。
14.
太子被训斥的当晚，我戴上斗篷端着酒私下会见了太子，我将酒壶放到桌上，「太子，这种丑闻只怕会毁了太子前途，我这里有一瓶毒酒，喝下去对外只说妹妹暴病而亡，才能还太子殿下前途清明。」
都说商人重利，可是皇家哪会比商人轻分毫。
这样的丑闻摆在眼前，谁还愿意放在府里面金屋藏娇。
这把刀，他一定会接。
太子有些犹豫，却没有一口回绝，「灵儿毕竟是孤的发妻。」
「可她负了太子殿下的期许。」我不住地叹气，一声比一声更悲，「妹妹许是对殿下的感情太深了。」
语气中没有责怪，我表现出来的只是可惜，不住地可惜。
这样，方显得我还是那个无辜善良的曦儿。
那一晚，我故意拉着太子和他聊了许多，从妹妹小时候聊到她出嫁，我用着夸赞的语气有意无意间说出顾芝灵那些刻意针对我的行为。
太子不傻，他听得出顾芝灵的过分，因而这样一说反而让太子的心没那么难过了，良久，他下定了决心，「不是孤对不住她，是她自作孽。」
那一晚太子喝得酩酊大醉后端着毒酒回到了东宫。
第二日，东宫太子妃暴毙，良娣哭成一片。
可怜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替身，到死都以为太子爱的是她。
太子哭得不行，请了几日的朝假，说他痛失了一位贤妻，心里忧思过多。
而那几日他并没有闲着，那些追讨债务的人，都被他私下处理了个干净。
毕竟，死人才不会说话。
太子感谢我大义灭亲的举动，却全不能看出我是在将相府摘个干净。
太子若是有了什么罪过，顾芝灵这个正妻在，相府必会受牵连。
顾芝灵一去，我才可以真真正正放开手脚。
15.
听闻太子夫妻情深感动上苍的消息，前些日子与我达成同谋的三皇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种投机取巧的深情，不要也罢。
顾芝灵下葬时，出了一幅奇景，便是那坟墓前不知从生出了一只蝴蝶在她的墓前飞舞，飞舞着飞舞着，便到了太子身前，恋恋不舍地转了几圈后才离开。
于是京中传闻，他二人的感情感动上苍，犹如梁祝。
「这样的花巧活儿本王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一个堂堂太子会用。」
他乐得不行，几近前仰后合。
不过是利用些香料引蝶，造出一副奇闻，自诩情深。
是他的一贯作风。
「深情一直都是太子殿下的戏码。」我倒是不奇怪，他向来喜欢这些花巧活儿，我迷恋他的时候他便是喜欢搞这些，只不过我当时觉得他毕竟花了心思，不想戳穿他罢了。
「那公主打算接下来如何做？」三皇子拉上窗子，问我。
「这事儿民间传不出去，但皇上定会十分介意，眼下没有举动，不过是念着旧情。」
这份旧情无疑是对曾经的太子的父子情，和那嫡长子的情。
至于嫡子，又不止他一人，三皇子也是嫡子，只不过三皇子向来藏拙，避其锋芒。
皇后对太子的那份母子前，也在太子一次又一次在皇后面前不断护着顾芝灵的时候就淡了。
顾芝灵的作天作地看着作的只是她自己，可是堂堂太子妃，早已和太子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相府和太子分得开，可顾芝灵和太子却是怎么分也分不开的。
「父皇大怒，想要废了太子，这消息可好？」三皇子读懂我心意般的眼角一瞥，剑眉微挑。
「妙。」
想来，这太子也是时候该下台了。
16.
太子谋逆的计划在皇上要废了他的讯息一到便开始了，他还特意提了一堆礼品来到相府，说要娶我续弦。
父亲闻言气得直拍胸口，「太子殿下高看臣了，最宝贝的女儿去做续弦老夫舍不得。」
我更是跟着不愿，「太子殿下不是我不愿，只是曦儿不想自己为人替身。可怜我那苦命的妹妹。」
我用手帕上的姜汁逼着自己哭出泪痕，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抬手命人端出那幅画像，展开在太子眼前。
那画卷上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曦儿，这。」太子无言以对，想要解释却又发现解释不清。
「太子不喜欢曦儿便不喜欢，何须拿我姐妹二人当替身唬着。」
我哭成个泪人，惹得他愈发手足无措。
他手足无措间，被父亲「恭恭敬敬」的送出了门。
此事一出，太子谋逆的计划毫无悬念放弃了相府这一关，他到底算是个好脸面的人想，这种事情败露怎好要父亲的援助。
谋逆一事，直接和相府撇清了关系。
但这并不妨碍平儿往相府之内传递消息。
太子行动的消息被独得恩宠的平儿一条接一条地传入了宫中和相府。
圣上和皇后按兵不动，他们很想看看这个从小宠到大的逆子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
太子以为自己春风得意，越发张扬，直接在朝堂上和我父亲作对。
他自以为已经只手遮天，却不知，朝堂本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一个堂堂太子，怕是在皇后的蜜罐中活了太久。
在太子准备行动的那一天，我和三皇子奉命进宫拜访皇后，顺势救下了险些被刺杀而死的皇上。
太子不甘地看着我，以为我会为他求情，「曦儿，你是爱孤的。」
我一把甩开他抓过来的手，一字一顿，「太子，是你意图谋反。」
不久，太子被废贬为庶人，皇上呵皇后看在这一份亲缘的面子上并没有杀他。
经历了起起落落的太子到底还是长了些脑子，看清了我的目的，身戴枷锁时他质问我，「孤不过将你当替身，你为何如此对孤？」
「若我拿太子当替身呢？」我拿下头上的一把珠钗把玩，无奈地揉着额头反问他。
如我所料，太子双眼一礼，眼中全是刀光，对我大吼，「你敢！孤会将你千刀万剐。」
「那我与太子想的当一般才是。」我淡淡回他。
怎么这人他如何对旁人都好，旁人若学他便是千错万错。
我叹了口气，当时眼瞎得可以。
随即，我一拍手，暗处等待已久的平儿缓步为他端来了一杯酒。
「平儿，你爱孤的。」太子含情脉脉，还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平儿对他摇摇头，「太子，你草菅人命的事儿我都知道，如今能有此报应也算应当。」
平儿很平静地不看他那瞪大的双眼，将他的嘴硬生生掰开，将酒一丝一缕地送入他的口中。
那酒有毒但不致死，可他从前活得太优越，庶民当的太苦，再加上几分药物的作用，很快身死暴毙。
而我则被赐婚给了刚被封为太子的三皇子。
「我终于娶到你了。」新婚之夜，掀开盖头，和我对上的便是三皇子刘文修一双全是深情的眼眸。
一年后，我诞下一女，被圣上封为了郡主。
三年后，新皇登基封我为后。
新皇登基后，给平儿封了女官，平儿所管之地万民信服。
这一场斗争，究竟他二人完败，我赢了全局。
16.
「我想不通，我为何会那样恨太子。」我曾经问刘文修。
真真正正的喜欢过一场，我想不通我为何竟然恨得毫不犹豫。
「因为我的曦儿聪明。」他避开不答。
直到我追问再三他才缓缓说出缘由。
「曦儿，你信前生今世或是重活一世吗？」
他说上一世我稀里糊涂地嫁给了太子，毫不知自己是替身，还为太子生了一儿一女，一路护着太子登上了宝座。
「曦儿一向聪明，若不是被他蒙蔽了双眼，怎么会选了他呢？」他揉着我的头，很是宠溺。
「那你如何了？」我好奇，太子登基，怕是不会照顾这个弟弟。
「我成了一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好不快哉。」莫名的，刘文修眼神有些躲避。
我半信不信，也不好深问。
梦里，我梦见了刘文修，梦中的我为他端上了一杯毒酒。
那梦真实的可怕，梦中的刘文修满面尽是释然。
他说，「曦儿，皇兄待你可好？」
反观我，满目冷血，「好得很，不劳文王费心。」
我真的为了那所谓的爱情疯得可以，我前世是真痴于太子。
前一世，刘文修到死都没有说出我是替身，他只说我过得好和皇上夫妻恩爱就好。
可惜，我的一片痴心到底被辜负了。
成了皇帝的太子，在一次宴会中无意中看到了顾芝灵。
如同这一世一般，太子自然更喜欢顾芝灵这个替身。
我失宠了。
后宫里，没了皇帝的支持，人人都能欺压我。
顾芝灵仗着太子的宠爱，嚣张跋扈，屡次折辱我。
太子知道这一切，但他默许了。
而一向疼我的皇后，却眼睁睁看着我被庶妹、宫人欺压。
只恨我醒悟得太晚，害得一双儿女险些被害死。
原来上一世，我才是那个糊糊涂涂的顾芝灵。
「是我杀了你。」醒来时，我眼角含泪，满心愧疚，他是这般的好，被我杀了不恨我不怨我。
露出片刻的惊诧后，刘文修了然，摸着我的头安慰我，「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作死。」
「如果我的曦儿活得好，一切都好。」他还是那般从容。
「我这般精于算计，你不该爱我。」
「曦儿这般聪慧，谁能不爱？」
新帝登基后，我常看望太后。
太子死后，她一夜就老了。
她说自己教子无方，让太子一日骄纵，竟然想谋权篡位。
我不停地宽慰，说太子是讨债鬼托生，才这般的。
当我诞下第一个儿子的那天，刘文修立刻封了他为太子。
原因无他，只因他后宫中只有我一个皇后，一个妻子。
「生子太累，有儿有女已是最好。」
（全文完）
作者：四季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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