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之前,皇上的白月光回来了。
他纵容她扯坏我的衣裳,毒杀我的小猫。
我心疼得睡不着觉,整晚流泪。
我曾是皇上最爱的贵妃。
他许我凤冠霞帔、母仪天下。
后来他挑起别人的盖头,要我跪在殿外,听他们一夜欢好。
他问我:「你不嫉妒么?」
我没告诉他,我已经病入膏肓,快死了。
我做贵妃的第三年,李宗恪的白月光回到宫中。
她叫宋明嫣,人如其名,明媚嫣然、不知拘束。
自她进宫后,李宗恪就不大来找我了。
所有人都在传,说我快要失宠了。
连枝替我处理掉几个嘴碎的宫女,隔天,宋明嫣就来找我兴师问罪。
那几个到处说我坏话的丫头,原来是在她身边伺候的。
宋明嫣长着跟我八分像的脸,她一见我就笑了。
「你就是李宗恪捧在心尖上的贵妃?我早就想见见你,他还藏着掖着不给我看。」
她像是在说阿猫阿狗,嘴角带着止不住的得意。
「原本我很难过,没想到,原来贵妃娘娘是我的替身啊,那我就放心了。」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侍寝的那天晚上。
李宗恪吻着我的唇,温柔得像一潭春水。
他贴着我的耳朵喃喃细语,说:「嫣……」
我以为他是犯了烟瘾,红着脸从床上爬起来,为他取来烟杆,点燃,送到他嘴边。
他无语地笑笑,轻轻一扯,将我带倒在他身下。
「小呆子,你怎么这么可爱?」
烛火摇曳,他的目光游离在我的脸上,好像是在看我,又好像没在看我。
嫣……宋明嫣。
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瞪人的时候,不好看,别这样,李宗恪不会喜欢的。」
宋明嫣高高在上地指点我,仿佛我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是沾了她的光。
我很讨厌她。
而她大概还不知道,凡是我讨厌的人,日子都不会好过。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翻了个白眼。
连枝心领神会,一脚踢在宋明嫣的腿窝,押着她跪在我面前。
李宗恪把宋明嫣宠上天,她大约以为没人敢动她。
「你弄疼我了,如果李宗恪知道……」
她话没说完,连枝就一巴掌扇了上去。
「娘娘没让你说话,你算个什么身份,也敢多嘴。」
我歪在椅子上,看着宋明嫣肿起的半张脸,胸中的郁气稍作缓和。
我从小就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就连公主见了我,也要退让三分。
我爹爹是镇国侯,哥哥是骠骑将军。
大齐的江山,有一半是靠着我家祖宗打下来的。
我是家里最没出息的孩子,因为我只是个贵妃,没当上皇后。
李宗恪来时,我正在绣荷包,手指头上扎得全是针眼。
我跟他撒娇抱怨,献宝似的把荷包捧给他。
李宗恪看都没看,顺手就把它丢在一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几个太监把连枝押倒在他脚边。
他踩着她的手,用力一碾,疼得连枝倒吸凉气。
「一个贱婢,也敢碰明嫣。」
李宗恪不是想我了来看我的,他是来为宋明嫣出气的。
他罚的是连枝,打的却是我的脸。
我的心凉了半截,冷下脸道:「把你的脚,从连枝的手上挪开。」
李宗恪摸摸我皱起的眉头,明明是柔情似水的动作,可他的神情全是淡漠疏离。
「贵妃,明嫣没有家世也没有地位,可她有朕为她撑腰,你不能欺负她。」
「朕年少时与她错过,如今失而复得,绝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朕要把所有的好,都给明嫣。」
「你若不服气,想挑战朕的底线,那就尽管试试。」
他根本不管,是不是宋明嫣先来惹我。
他只是见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李宗恪离开前,看了眼丢在桌上的荷包,又看了看我满是伤痕的指头。
他笑话我:「笨手笨脚的,别绣了。」
从前是他说,别的男人穿的戴的都是自家媳妇亲手做的,他也要。
我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弯弓射大雕还有两下子,做绣活就真是要了我的命。
可李宗恪哼唧了好久,硬是磨到我咬牙答应。
如今荷包才绣了半截,他却说他不要了。
我看见他的腰间挂着一只新荷包,跟宋明嫣的一模一样。
我明白,他还是想要自己的女人,亲手为他绣穿戴。
他只是不想要我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心里抽离,随着李宗恪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的衣角卷着风,消失在门前。
我揉揉眼睛,把眼泪化在手背上。
捡起桌上的荷包,泄愤似的把针头扎进鸳鸯的屁股上。
连枝劝我:「罢了,娘娘,别做了,熬夜伤身,到时候又该头疼了。」
我忍下哽咽,面无表情地吩咐她:「去给手上药,多余的话少说。」
我周媚鱼从来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我绣的荷包,李宗恪不要,有的是人要。
李宗恪说到做到,他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宋明嫣。
世间仅有一匹的流光纱,他答应过要找来给我,最后却穿在宋明嫣的身上。
南海的七彩宝珠,他说要攒够百颗给我做头面,最后也都簪在宋明嫣的发间。
我有的,宋明嫣都有。
我没有的,宋明嫣也不缺。
父亲和哥哥知道我委屈,就从塞外找了好多宝贝给我送来。
我拿起一块虎皮裹在身上,左手提着千机弩,右手拎着金箭筒。
连枝说瞧着我像活在深山老林里,有钱的野人。
我们两个笑作一团。
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怪不得母亲总说父亲是个糙人,他笨死了,哥哥也笨,送的东西乱七八糟的。」
我倒在榻上,把头埋进被子里,喝下去的水全从眼睛里冒出来,打湿了棉花。
连枝没了笑声,半晌问我:「娘娘若是想家了,不如请夫人进宫坐坐?」
见我不吭声,她又故作惊喜地开口:「哇,这里居然藏着一条狐尾,好软好厚实啊娘娘,做成狐裘肯定好看!」
我掐着手心,把难过全都咽回肚子里。
扭头对她笑:「你去跟他们说,给我的披风绣羊羔,还要绣小牛,再绣上成片的草原……」
我好想念塞外的风光。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秋天来临前,我的狐尾披风也做好了。
连枝捧着它,一路上叽叽喳喳,又说羊羔可爱,又说青草连波。
最后总得夸夸我:「娘娘的品位就是好。」
走上玉拱桥,很不巧地,我跟李宗恪撞了个正着。
看见我,他微微一愣。
「怎么瘦了?」
他往前两步,伸手摸向我的袖腕,我侧身躲开,潦草地行了礼。
李宗恪憋着口气,把我从地上捞起来,他攥着我的手怎么都不肯撒开。
我性子别扭,生起气来不哄上半个时辰总是好不了。
从前我不高兴,李宗恪就霸道地抱着我,亲一亲、闹一闹,我骂他打他,他也往我跟前凑。
原来我很吃他这套,如今却觉得很幼稚,有点烦了。
李宗恪大约是瞧出我不耐烦了,他轻轻松手,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表情有些受伤。
宋明嫣提着风筝追上来,她直呼他的大名,急切地抱怨着:
「李宗恪!让你找我,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或许他是瞧见我了,才没去找宋明嫣呢。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我自嘲地笑笑。
这一笑,倒惹得宋明嫣不高兴了。
她大约以为我是在挑衅,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目光就落在连枝手里的狐尾披风上。
「好漂亮的毛色啊!」
她一把扯过狐尾,凑到李宗恪怀里,兴冲冲道:「我想要!」
李宗恪捏捏她的脸,笑说:「好,都好。」
她已经抢走我太多的东西。
不过那些都是李宗恪的,他爱给谁就给谁,我不在乎。
可是,狐尾是我父亲猎给我的,谁都别想从我手里拿走!
我顾不得礼仪,扑上去抢我的披风,宋明嫣死死抓着不松手。
一来一回,撕扯之间,她的拳头砸在我的额头上。
我的耳朵忽然嗡嗡作响,头晕目眩。
我咬牙一推,宋明嫣就惊呼着掉进水里。
宋明嫣没有大碍,只是天凉,染上风寒。
李宗恪要我把披风送给她赔罪。
「明嫣说她不怪你。」
「她要的不多,她只是喜欢这条狐尾。」
「周媚鱼,你不该欺负明嫣,毕竟若没有她,也不会有你。」
他说没有宋明嫣,就不会有我……
我像是被人当头棒喝,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涌上心头。
「宋明嫣喜欢的东西,我就非要让给她么?」
「在你眼里,我是她的替身,她不在,你才舍得对我好,她回来了,你就要把所有的好都给她。」
「可你别忘了,狐尾是我的,是我父亲给我的!不是你的东西,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丢掉所有的仪态,哭着踢打李宗恪,将他往屋外推。
「你走!你走!你再也不要来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李宗恪强硬地搂住我,将我圈禁在他的怀里。
他恼着脸问我:「你的手不疼吗?胡闹什么!不过是一条狐尾……」
那不是一条狐尾!
李宗恪!它不只是一条狐尾!
它是我仅剩的爱和尊严,它是你再也不会给我的爱和尊严。
可现在,连它也被宋明嫣扯坏了。
周围的一切忽然很不真切,虚虚实实,我分不清了。
李宗恪抱紧我瘫软的身体,我听见他惊慌失措地呼唤着:「周媚鱼!媚鱼,你醒一醒……」
就好像,他还爱我一样。
我醒来时,李宗恪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拿走我的披风,大概是因为,它已经坏掉了,不够漂亮,宋明嫣瞧不上了吧。
孙太医跪在我眼前,面色沉重,好半晌还是低着声音开口:
「娘娘的病,比去年更厉害了些,老臣恐怕,无能为力了……」
我掐着手心,只觉得脑袋乱哄哄的,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我请孙太医起身,装作很镇定的样子,问他:「还有多久,我还能活多久?」
他垂首,眼底都是惋惜。
「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四个月。」
哦,原来我快死了啊。
人总有一死,我知道的。
可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有好多的事没做。
我的草原,我的牛羊,我还没能找到机会回去看看它们呢……
父亲常说,生死看淡。
我终究是个胆小鬼,有愧于他的教导。
听见自己死期将至,只会害怕到颤抖。
我藏进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懦弱,我不愿让自己变成一个可怜人。
「孙伯伯,媚鱼求你一件事。」
「别跟别人说,我快死了,好不好?」
「您知道的,好多人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的声音哽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我强打起精神,想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
可是头疼、胸痛、反胃,身体上的难受越来越频繁。
连枝见我日渐萎靡,人前变花样地哄着我,只在背地里偷偷抹眼泪。
有一日,她蹲在墙根叫唤:「娘娘,娘娘!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得,我还没死呢,她先疯了。
过了会儿,她钻进殿里,鬼鬼祟祟地盯着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病猫。
「娘娘,救救它吧,不然活不成了……」
连枝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原来是说它呢。
我又气又笑,也不知道她是真机灵假机灵,跟我说这个,也不怕扎我心窝子。
小病猫奄奄一息,我想着留着也活不久,便随连枝的意思,让她自己去照顾,别来烦我就成。
谁知第二日我中午眯了一小觉,起来就看见它将头埋进我的羊奶碗里,喝得肚子都快炸了。
我怕它撑死,手忙脚乱地将它捧在手心里不敢动。
连枝听着声儿进来,惊呼道:「娘娘啊!它吃完就拉……」
她话没说完,小病猫的屁股就开始噗噗,下面还没拉完,上面又开始吐奶。
我哭了,我真哭了。
这双手不能要了。
原来我以为它快死了,没想到,竟也一日比一日闹腾,顽强地活了下去。
它专爱喝我碗里的奶,托它的福,我的胃口也跟着好起来了。
每日有奶我得赶紧喝,不喝就没得喝了。
连枝见我精神好转,高高兴兴地缠了几个毛线球,让小病猫陪我玩。
我和它都不喜欢。
我俩喜欢爬树,日日结伴往院里的树上蹿,吓跑了好几窝麻雀。
有一日,我刚爬上去两三米,就听见一群人高呼:「陛下万安。」
李宗恪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我的屁股,神情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惘。
我觉得好好笑,突然,胸口隐隐作痛,有些抓不稳树干。
李宗恪忙伸出手,看样子是打算接住我。
他对我点头道:「媚鱼,不必怕,跳吧。」
恍惚间,我跟他,似乎回到了没有宋明嫣的日子。
从前,他待我是很好的。
我有瞬间的心软,闭上眼睛,跟自己打赌。
如果李宗恪能接住我,我就跟他好好道个别,这辈子好聚好散。
我听见宋明嫣在门外哭,她说:「哪里来的猫,好痛。」
李宗恪,你会选谁呢?
我松开手,落在了松软的泥土上。
有点疼,疼出我一颗金贵的眼泪珠子。
隆冬时节,西平藩王入京朝贡。
宋明嫣随李宗恪出席宫宴,与我狭路相逢。
她披着崭新的披风,围领处的狐尾,比我的更大更蓬松。
她挑衅地笑笑,转眼盯着我无名指上的戒子,脸色立刻沉下来。
「李宗恪,她的戒子和你的是一对,是不是?你怎么可以,跟别的女人戴对戒。」
她声音微颤,像是受尽委屈。
「我不管,狐尾她不给就算了,但是今天就算把她的指头折断,那枚戒子她也得给我!」
这枚戒子是我和李宗恪的定情物。
我亲手做好两枚,一枚我戴着,另一枚我趁李宗恪睡觉的时候,偷偷套在他手上。
那时候他一下子就抓住我了,笑着闹我:「就知道你偷偷摸摸,准不干好事。」
我不服气地冲他龇牙。
「怎么不是好事,我们边塞的习俗,戴戒子是要生同榻、死同穴的,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抬手盯着戒子看了好久,然后翻身背对着我,嘟嘟囔囔:
「娘里娘气的,也不知道做个阳刚的款式,让朕如何面对文武百官……」
他抱怨着,但戒子倒是一直戴着没摘。
我笑笑,余光瞥见李宗恪的手指上,如今已是空的了。
也罢。
我摘下戒子,向后一抛,懒懒地看着宋明嫣。
「想要的话,自己去捡。」
「乞丐一样,整日眼馋别人的东西,也不嫌吃相难看。」
我提脚要走,李宗恪猛地拽住我。
「谁准你扔掉的!」
「给朕捡回来。」
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指上,那里有一圈戒子留下的勒痕。
虽然我是个替身,但我也是我啊。
我陪李宗恪三年有余,谁也不敢说,我在他心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宋明嫣慌了,忙握住他的手,委屈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别为我生气,小心伤身。」
李宗恪微微一愣,他回头瞧瞧我,冷笑着拂袖而去。
和西平王一起来的,还有位名叫玉章的术士。
听说他擅长占星推理,是个能通过去、晓未来的能人。
他一身白袍出尘绝世,坐在人群里,别提有多扎眼,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宋明嫣,也忍不住向他侧目。
他却谁也懒得瞧。
只是托着腮,玩着酒杯,直勾勾地望着我。
直勾勾地、一眼不眨地望着我。
我如梦初醒,赶忙收回视线,都不知道自己盯着他看了有多久。
突然有人拉我一把,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被李宗恪拽进怀里。
这般举止轻浮,他就像个昏君,而我是罪该万死的妖妃。
「很好看么,那么出神。」
他掐着我的腰身,皱了皱眉头。
「媚鱼,你最近变得太轻了,没好好吃饭?」
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头,跟我贴耳说着亲密的话,眼睛却盯着玉章的方向。
李宗恪就像一头宣示主权的饿狼,虎视眈眈地观察着所有可能的入侵者。
我反问:「陛下是嫉妒了?」
他表情变了变,「怎么可能。」
我推开他的脑袋,款款起身,俯在他耳边冷下声音道:「那就别这样了,怪恶心的。」
李宗恪的表情难看极了。
他不高兴,我就特别高兴。
李宗恪是一个特别记仇的人。
我不让他高兴,他自然也不会让我高兴。
我亲手种下的兰花田被他夷为平地,换成了宋明嫣喜欢的牡丹。
他为我修建在高处的望远亭也被圈起来,只许宋明嫣进出游玩。
我喜欢的去处,都没有了。
这座皇宫,变成了囚禁我的牢笼。
但是没关系,我快死了,死了就解脱了。
这一日,赵总管带着人来我宫里,说要拆掉李宗恪亲手为我做的秋千架。
我想了想,往上面泼了桶油,点了把火。
「别麻烦了,直接烧了吧,烧了干净。」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往火里送水。
等火灭了,秋千架也只剩下被烧得通红的、光秃秃的铁杆了。
赵公公唉声叹气,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临走时,他虾着腰,与我叹道:「娘娘,您别怪老奴多嘴。」
「皇上折腾一大圈,无非是心里有娘娘,才跟您闹气儿呢。」
「娘娘,您就服个软吧,只要您一句话,日子过得肯定比从前风光。」
我勾勾唇角,李宗恪心里有我?
那就好,这样到最后,他才会觉得疼呢。
我起身拍拍尘土,只道:「他的东西,他说了算,我不在乎,随他要什么,全部拿去。」
明黄色的衣角转过影壁,李宗恪冷笑。
「贵妃好骨气,真叫朕刮目相看。」
「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
他侧着脑袋,对宋明嫣道:「明嫣,今日你要什么,朕都赏你。」
我的心里头咯噔一下。
宋明嫣的脸色并不好看,她不喜欢被人当作置气的工具。
可她看着我,还是娇娇地应了声好。
她的指尖转了一圈,最后指向连枝怀里的小病猫。
我几乎是尖叫出声:「不行!它是我的!」
李宗恪讽刺地看着我,风轻云淡道:「贵妃忘了?宫里的一切,都是朕的。」
「只有朕赏你的,才是你的。」
他肯定知道,我有多喜欢这只小猫。
宋明嫣也知道,所以她要抢走它。
她要抢走所有能让我开心的东西。
因为我只是她的替身,一个替身,怎么敢嚣张,怎么敢笑。
她要报复我,她要让我再也笑不出来。
小病猫被人扔进笼子里,它特别害怕地喵喵叫着。
它的指甲抓在铁板上,刺啦刺啦的,听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宋明嫣不会对它好的,我知道。
我掉了眼泪,我跟李宗恪服软:「是我错了,我认输了,好不好,别带走它。」
我每日瞧着它,才能生出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没有它,我会死的……」
我跌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李宗恪没料到我会这样在乎一只猫。
他怔在原地,颦眉叹气,像是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才好。
我看得懂他的表情,他就要松口了,他不会带走我的小病猫了。
我抹了把眼泪,冲他扬起一个难看的笑脸,小心翼翼地祈求道:「别带走它,嗯?好不好?」
宋明嫣却突然蹲在笼子前,笑嘻嘻道:「李宗恪,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弄丢了我的猫,它就是长这个样子的,我猜它放不下我,所以转世来报恩啦。」
她的声音那么软软的,还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
她带着笃定的嘲笑,扼杀掉我的希望。
我眼看着李宗恪的表情收拢,慢慢变得淡漠。
他还是带走了我的猫。
明明我都说了,没有它,我会死的。
李宗恪把小病猫安顿在了养心殿。
赵公公时不时给我捎个信儿,说它如今过得很快活,吃得好穿得暖,还有能工巧匠给它做了好多的玩具。
我偷偷去看过它,确实是这样的,索性也就放弃了把它要回来的念头。
不然我死了,它又该去哪里呢。
开春儿的时候,朝中大臣纷纷上奏,说中宫空悬已久,该立后了。
宋明嫣势在必得。
凤袍都还没穿在身上,就来与我耀武扬威。
「做了好几年贵妃,死活做不成皇后,心里该多难受呢。」
「无妨,李宗恪说了,我们大婚那日,特准你在寝殿外伺候,也算了结你的一桩心愿……」
我实在没力气理她了。
近日来,我总是反反复复地发烧,烧得整个人都虚脱了。
李宗恪来过两回,每次他来,我都在睡觉。
他好像终于察觉到我不对劲了。
听孙太医说我是郁结于心,他大发慈悲地把小病猫带过来陪我。
小病猫来的那个下午,我觉得自己好像回光返照一样,浑身都有劲。
我忙前忙后,喂它喝奶吃肉,给它抓挠痒痒。
它窝在我怀里,我就感觉特别充实。
我陪它在地板上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天边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小病猫舍不得走。
我也舍不得小病猫走。
我抱着它不撒手,还咬了李宗恪伸过来的胳膊。
他骂我:「无赖。」
然后拂袖而去,倒是便宜了我。
听说宋明嫣因为小病猫,对着李宗恪发了好大的火。
李宗恪头一次罚了她。
或许是白月光成了米饭粒,日日看着,也会生厌。
某天清晨,连枝喜气洋洋地将我晃醒。
「娘娘,天大的好消息,宋明嫣她爹被查了,贪污受贿,强抢民女,已经押进大牢了。」
「她再也甭想当皇后,还想骑到咱们头上,我呸。」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声:「谁查的?」
「还能有谁,自然天底下最疼您、最英明神武的老侯爷啦!」
我勾起唇角,卷着被子,懒懒地笑了。
小时候我爹就说,不管是谁欺负我,就算在天涯海角,他也得给我出一口恶气。
我想,若不是因为李宗恪是皇帝,若不因一句忠君报国,我爹能把他的头拧下来。
若不是因为他是皇帝,我自己也得把他的头拧下来。
唉。
我今日心情极佳,端着碗羊奶慢慢品。
突然听见院中一阵凄厉的惨叫,好像是……猫?
连枝先一步跑出去,等我慌慌张张地跟过去,她张开手挡在我眼前,脸色发白。
「娘娘……别看了。」
我已经看见了。
是我的小病猫。
它拖着断掉的后腿往我这边爬,终于爬不动了,倒在地上浑身痉挛,口中吐着粉色的泡沫,没几下就僵了……
我把它抱起来,轻轻摇晃着它,它不动。
我想叫醒它,却发现我根本没给它取过名字。
因为我怕给了它名字,我就放不下它了。
可是,我已经放不下它了。
我低头看着它,它跟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窝在我怀里。
可是,小家伙,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冷,冻得我连牙齿都在打颤……
你看你,早上非要出门,我就说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为什么不听话!
眼泪好烫,烫得人心疼。
你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宋明嫣,肯定是宋明嫣!
你不得好死!
我拎着马鞭直冲向宋明嫣的寝殿,老远就听见她笑得特别响亮。
「我爹怎么了,不就多贪了两个钱,多纳了两个妾么?世上哪个男人不是这样的!」
「周家那个老东西敢算计我,就别怪我不让他女儿舒心!」
「我今天杀了她的猫,明天还要杀她的婢女,她喜欢的,一个都别想留住!」
宋明嫣好像是疯了。
也是,唾手可得的东西,突然烟消云散,如黄粱一梦。
想当初我见到她时,也差点疯一回。
可是,她疯她的,不碍着我要打死她。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涌上来的力气,挥着马鞭,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她身上。
我的眼前是小病猫被人砸烂的后腿,所以我盯着宋明嫣的两条腿,狠狠地打!
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不知疲倦地挥动鞭子,直到宋明嫣血肉模糊,呼喊声渐渐小了下去……
「够了!」
李宗恪从我手里夺走长鞭,我才看见他的龙袍竟然都被我打出两条裂口。
「你闹够了没有!不过是个畜生而已,你是想要明嫣的命嘛!」
「对!」
我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全是因为她!全是因为她!还有你!是你们两个人,毁了我……」
「小病猫不是畜生!你们才是畜生!」
我也终于是疯了。
李宗恪惊愕地看着我,他向我伸手,颤声问我:「媚鱼,你、怎么了……」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吐血了,鲜血弄花了我的衣领,还在往下渗。
我慌了,赶忙捂住嘴,可是血又染红了我的指缝。
我不要怜悯!谁都别想可怜我!
我抬腿想跑,却被绊倒在地上。
我爬不起来了。
我好痛啊,爹爹,哥哥,我好痛。
李宗恪终于知道我病入膏肓了。
他沉默着,空气里是令人窒息的静谧。
「不治之症?药石无医?谁啊……」
他突然暴起,像是吃人的恶鬼,拔刀就向太医们砍过去。
「你们这群庸医!庸医!你们说谁会死,啊!你们说谁会死!」
「朕的贵妃长命百岁,她怎么可能快死了!」
「朕要割掉你们的舌头!朕要宰了你们!」
他在我的病榻前大闹一通,真是吵死了。
「李宗恪。」
我睁眼抓住他的衣袍,他手里的刀当啷就掉在地上。
他一声声应着:「朕在,媚鱼,我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疼了?」
他朝我伸手,满脸紧张和心疼。
「别碰我。」我轻声开口,不带半点情绪。
「毕竟,你爱的是宋明嫣,你亲口说过的,你的好,只属于她。」
李宗恪的瞳孔猛地一抖,他抱着脑袋,慢慢地发出痛苦的悲鸣,一声接一声,又伤又悔。
好像是在回忆,这段时间他对我的所作所为。
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他居然跑了。
这个孬种,他甚至不敢看我一眼。
李宗恪消失了整整三天。
再出现的时候,他双眼乌青、胡子拉碴地跪倒在榻边。
他求我原谅他,他说他爱我,真的爱我。
我差点没吐出来。
「媚鱼,是我不好,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有很多时间干吗呢?留着让你无休无止地欺负我么?
我懒得跟他废话,就那么静静听着。
「我怎么能到快要失去你的时候,才敢承认,我离不开你了。」
「我守着对别的女人的愧疚,我仗着你总是迁就我,不停地伤害你,是我混账。」
「让我弥补你,求你,媚鱼,让我弥补我的错误。」
我背对着他,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还在跪着。
就这么僵持了几天,一趟又一趟的人来劝他:「陛下对贵妃情深义重,但也要保重龙体啊。」
情深义重?呵,屁。
他是在感动他自己呢。
我想了想,还是得好好折磨折磨他,就这么让他跪着,太便宜他了。
我要让他笑着哭,哭着笑,让他疼,让他累,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我死了,他也别想痛快地苟活。
我跟李宗恪说:「你起来。」
他的眼睛亮了。
我说我想荡秋千。
他的表情落寞了一瞬,像是在跟我道歉。
然后立马动手,把曾经被我烧掉的秋千架,好好打理了一番。
第三天,我的院子里多出一架缠着紫藤花的秋千。
我坐在上面,荡了两下,晒着太阳还挺舒服。
李宗恪在我身边喋喋不休,说他想起了从前。
我刚进宫那会儿,羞得很。
有一日我午睡后,蓬头垢面地坐在秋千上晃荡。
谁知李宗恪突然就来了,急得我鞋都没穿,裹着一脚泥溜进寝殿,在廊间留下一串泥泞的脚印。
后来,是他亲手替我洗净脚上的尘土。
他说,他从没见过那么鲜活的姑娘。
我浅浅地笑了。
「再鲜活的人,也会被一个情字磨得了无生气,你说,是不是。」
李宗恪不吭声了。
我提脚起身,冲他摆摆手,平淡地开口:「拆了吧,看着烦。」
我的情绪开始喜怒无常。
我故意表现出一点恋旧的倾向,李宗恪就把以往的美好回忆,一件一件搬出来,企图能用旧情让我感动。
他带我去采莲蓬。
前一刻我还高高兴兴的,跟他说,记得以前我为了给他采莲蓬,贪心得很,一池子的莲蓬都快被我割没了,最后把船都压翻了。
当然,我也掉进水里,顶着一头荷叶爬上岸,最后什么都没捞着。
李宗恪跟着我笑,他说我笨。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好,总是一股脑地不管不顾。」
我的笑容淡了下去。
「是啊,我就是笨,所以别人才不拿我当回事,李宗恪,你知道我为你犯傻,觉得特别有成就感,是不是?」
他的笑僵在脸上。
我说:「跳下去。」
他盯着我默了半晌,苦苦地勾了勾唇角。
「媚鱼,是我欠你的,我一件一件向你赎罪。」
他一头扎进水里。
他说我从前为他受的伤,现在换他来受,只要我高兴,只要我能笑一笑。
李宗恪在水里泡了半个多时辰,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
我晾了他几天,然后带着粥去探望他,故作动容。
我说别伤害自己,我会心疼的。
我用一碗白粥,给他制造错觉。
他大概以为他那点廉价的自我牺牲,真能挽回我的心意,能弥补他对我造成的伤害。
我让他相信,只要他伤害自己,我就会心软。
从此,不必我开口。
但凡我不高兴、不吃药、吃不下饭,他就自觉地弄出一身伤。
然后看我虚伪地掉两滴眼泪,说一句心疼,对他笑上几日,他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我不停地跟他确认:「李宗恪,你是不是特别爱我,是不是没有我,你都活不下去了。」
后来他也不停地跟我说:「媚鱼,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了。」
他好像真的骗过了自己,相信了自己是个一往情深的大情种。
他对我几乎是言听计从,无限包容。
夏天时闷热,可太医说我不能贪凉,我的寝殿就没放太多的冰。
李宗恪汗流浃背地坐在榻边,给我打着扇子哄我睡觉。
有人过来,悄悄跟他说:「皇上,呈元宫那位说,要见您。」
李宗恪有些心虚地觑着我,不耐烦地挥手,把来人打发走了。
呈元宫里,住着宋明嫣。
我面上波澜不惊,其实指甲都快把手心戳破了。
瞧我的烂记性,险些将她给忘了。
我挑李宗恪最忙的时候,带着宋明嫣去了京郊的野猫岗。
那地方阴森森地瘆人,不时响着凄厉的猫叫。
我解开她腿上的布条,露出她还未长好的血肉。
已经有几只野猫闻着味儿过来了,它们可不是病猫,没那么温顺。
宋明嫣再没有了嚣张气焰,她抱着我的腿,哭嚎着求饶。
我一脚将她踹翻在死人坑里。
「宋明嫣,你就是个窝囊废!欺软怕硬的东西!」
「小病猫那么亲人,你还抱过它,你怎么忍心杀了它?」
「当日你看着它在你手下苦苦挣扎,欺凌弱小的感觉很痛快吧?你没想过报应来得这样快,曾经被你踩在脚下的小东西,也能要了你的命吧。」
一大群野猫扑在宋明嫣身上啃咬,她拖着双腿,尖叫着往坑外爬。
「救救我,求求你了,娘娘,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我……」
我的小猫,它不会说话,但它爬向我的那一刻,一定也很想我能救救它吧。
它犯了什么错呢,何必要遭那种罪。
它唯一的错,大概就是遇见了我。
回到宫中时天已经黑了。
李宗恪在寝殿里等着我。
我和他在黑暗里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他一定知道,我杀了宋明嫣。
可我还是要说,我就是要亲口说给他听,我就是要让他难受!
「宋明嫣被野猫吃了。」
「她的腿都被啃光了,还有力气骂我呢。」
「她死之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我估摸着,你若赶过去还能救下她大半个身子……」
李宗恪低沉出声:「别说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细品了一口,嘲讽他:「怎么,舍不得了?」
他伸出手,替我擦去眼角的泪。
「媚鱼,别哭了,我心疼。」
「你做得对,是宋明嫣活该,你想怎么做都行,只要你高兴。」
真恶心,真恶心。
想当初他信誓旦旦说,非宋明嫣不要,再看如今,为了讨我开心什么都不管了。
男人的嘴脸,自私!虚伪!
我拿起茶杯就砸在他的头上,绷着身子跟他吼:「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吗?你滚!你滚了我就高兴,快滚!」
我常常后悔,若知道有朝一日我也能将李宗恪玩弄于股掌,我早就这么做了。
可惜真情总是留不住,偏偏假仁假义,他受用得很。
贱人。
我生辰这日,一大早就开始呕血,不是什么好兆头。
其实跟我预想的差不多,若我能死在今日,往后每年,家里人也就只需要难过这一回。
挺好的。
李宗恪在床前握着我的手,眼泪流得跟真的似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对戒子,哭着往我的无名指上套。
我的手吊在床沿上,听着金戒子一声声从我的指上滑落,磕在脚踏上,当啷啷的,痛快。
我已经骨瘦如柴了,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套住我了。
「媚鱼、媚鱼,我们要生同榻、死同穴啊。」
「为什么戴不上,为什么戴不上!」
他嚎啕着,撕心裂肺,很吵,也很爽。
「李宗恪……」
我把他叫到跟前,冷冷地看着他。
「我周媚鱼这辈子,从没跟谁低过头。」
「你宠我的时候我风光无限,万人追捧,你不爱我了,我跌入泥潭也没有跟谁认过输。」
「唯一一次我求你,我说你别带走我的猫,你带走它,我会死的……」
「你明知道我从不说假话,可是你没管我。」
「李宗恪你记着,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周媚鱼!」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李宗恪摇头痛哭:「媚鱼,全是我的错,你快好起来,我赔给你一窝猫,我们在宫里养一群猫。」
「我没有不爱你,我爱你,我爱的一直是你。」
「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给你赎罪,你别抛下我……」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
我听到了细碎的猫叫声,我的小病猫来接我了。
除了它,别的猫我都不要。
「可是李宗恪,我不爱你了,我只觉得你恶心。」
「生生世世,你和我,别再见了。」
我没有遗憾地阖上眼。
我要让他知道,他做的一切,他掏心掏肺的努力,都是白费。
李宗恪摇晃着我,痛哭失声。
「别对我这么残忍,媚鱼,你说的都是气话,我不信!」
「你活下去,你再给我些时间,你会原谅我的。」
「你醒醒,你别睡着……」
不甘和悔恨,早晚会要了他的命。
连枝把小病猫烧成灰,放进我的棺椁里。
阿爹来接我了。
他对李宗恪请辞,他不愿再做镇国侯,也不愿再替大齐镇守边疆了。
「臣没什么高尚的情操。」
「从前沙场拼死杀敌,丢了只眼睛,缺了只手,疼吗?疼。怕吗?怕。」
「可臣想着,臣多受一份苦,臣的闺女就能多让陛下高看一分。」
「她是个傻的,爱钻牛角尖,我怕她得不到夫君的疼爱,心里难过。」
「臣要让她高高兴兴地、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可是她就这么死了……」
「她就这么死了,留下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
「说什么保家卫国,我闺女都没了,我他娘的还保谁的家、守谁的国!」
李宗恪紧紧地抠着棺材边儿,跌跌撞撞地跟着父亲跑,指甲缝里全是血。
「谁敢带走我的媚鱼,我就杀了谁!」
「不是,不是,我错了,别带走她,别带走她,老将军,可怜可怜我……」
几位公公上前拦住他,低声劝着:「陛下,就让娘娘安息吧。」
……
我如愿以偿跟着父亲回到边塞。
他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养了成群的牛羊。
它们每天在我坟前咩咩叫,小病猫跟着它们在草原上疯跑,我瞧着心里舒坦极了。
没两年,哥哥在战场假死,偷偷跑来跟我们团聚。
大齐的猛将,除了我父亲,就只有我哥哥,再挑下去,竟挑不出一个中用的。
五年后,边关失守。
又过两年,皇城也破了。
李宗恪被敌军发现时,潦草地死在贵妃的寝宫里。
他手里攥着一枚带血的荷包,还有两枚金戒子,硬是被人抠出来,踩扁了塞进腰带里私吞了。
做得好。备案号:YXX15Q39rr2iYAX843pCNx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