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赵构完全信任岳飞,岳飞能打出什么局面?

没关系,赵玄德咬牙切齿,替他们恨了。

或许就是这个替他们恨的情绪感染了三军,几乎每个人都握紧了刀枪戈矛。

赵玄德长长吐出一口气,风从北方来,赵玄德伸手,迎风向北:「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话放在朕身上,委实不是虚言。朕如此罪孽,苟活于世,无非是想借此残年,为大宋臣民做些弥补。所以朕杀秦桧,诛奸臣,收了他们数以百万计的家财。朕还要毁了复古殿,毁了这临安城的行在,把朕所有金银玛瑙,所有奇珍异宝变卖干净,用在军饷之上,救民之中。朕毁家以助国难,朝中衮衮诸公,也不会放任你们空着肚子北伐中原。朕发誓,一日不光复汉室,还于旧都,便一日不住金玉之殿,即便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朕也绝不大兴土木,有违此言,天人共戮之!」

兜了一圈,赵玄德就在这高台上,振臂一呼道:「南人从军者,朕带你们为父老解脱这繁重的赋税,衣锦还乡,北人至此者,朕必将踏破高山大河,带你回家!」

「自今日起,朕御驾亲征,不至还于旧都,直捣黄龙,绝不回还!」

杨沂中早早得了吩咐,此刻跳上高台,展开那面大纛,任凭龙纹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位官家宠臣比谁都激动,他又想起那天夜里的君臣相谈,忍不住大声道:「臣愿为陛下前驱,荡平不臣,出征讨贼!」

于是一时之间,三军齐声高呼,像是要把这十几年间的苦闷都喊出来。

讨贼二字,响彻临安上下,淮南淮北。

那天之后,赵玄德下令,把今日所言大肆印刷,散布江南江北,务必要让所有抗金义士都见到官家的拳拳之心。

随后杨沂中一个个重臣找上门去,官家都砸锅卖铁,你们一个个不想出钱,还在江南守着良田上千亩,是想找死吗?

当然,杨指挥使自认口吻非常温和,完全是在摆事实讲道理。

所以这些重臣也都非常配合,加上所剩的赋税,竟然真凑出了北伐的军饷。

当月余之后,赵玄德御驾亲征至淮水,用兵大权放手给岳飞,完颜兀术觉得这局已经凉透了。

没办法,还是要硬着头皮打。

完颜兀术这次南侵,乃是趁张俊身死,麾下将官人人自危时,又一次攻破庐州。

完颜兀术还想着,有大宋官家在彼,宋军应该会先在擅长的水战中找点信心,可没想到赵玄德再次脱离他的预判,毫无顾忌,直接带岳飞大军渡江,冲庐州城杀来。

完颜兀术进退失据,他的精锐都是骑兵,守城太过浪费,但进攻也不行。

岳飞就在对面,正面刚已经败过很多次了。

那能怎么办?

几日之后,令大宋百官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只是赵玄德御驾亲征,岳飞率军扎在庐州城前对峙了几天,完颜兀术竟直接拔腿跑了!

这让大宋上下一时恍惚,连赵玄德都有点茫然。

岳飞没有恍惚,这一战本就是绍兴十年,那场本该直捣黄龙的北伐的继续,摧枯拉朽才是这场战役的常态,时机抓得好,甚至能一战而定。

所以岳飞早已想到了完颜兀术会撤。

当群臣恍惚的时候,岳飞已经跑赵玄德前边去请命追击,赵玄德能有什么说法,挥手就让岳飞追。

遂率军拔营。

人尽皆知岳家军军纪好,军纪好可不只是饿死不劫掠,冻死不拆屋而已,这等军纪更是让部队一日急行二百里,无人刻意脱逃。

只有因伤因病,非战斗减员的千百人。

当两万人马追到寿春城外,追到完颜兀术后方,把完颜兀术都惊到了,这特么能是步兵的速度?

完颜兀术沉吟片刻,不服,你这个速度杀过来,不休整半个时辰,拿头决战?

就是岳飞也不带这么浪的!

完颜兀术掉头下令,冲击岳飞前军大营,岳飞率八百背嵬军立足营前,不退反进,冲入金军先锋骑兵之中,侧翼有牛皋率骑兵掠阵,冲击金军阵型。

而背后整个岳家军军营,不动如山,细瞧来还有后军正在用饭!

乱军之中,岳飞身先士卒,长枪洒出漫天寒星,无数拐子马还未近身,便被星光所照,继而血光四溅。岳飞长枪一出即收,连战马冲击之力都不沾半分,所谓心忘手,手忘枪,万般风雨,波浪千重,岳飞只盯着金兀术的大旗。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尽数付诸一枪!

所向披靡的元帅冲阵在前,背嵬军们手持大斧,如入无人之地,一改骑兵对阵步兵的优势,虽然不断减员,却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杀向了金兀术大旗所在。

郾城之战的恐惧,又一次笼罩了完颜兀术。

完颜兀术怎么都想不通,岳家军这些人,是怎么练出这种钢铁般的神经。

他深吸口气,挥旗下令,错开岳飞率领的八百背嵬军,凭借速度优势,要绕击岳飞大营。

然后就撞上牛皋穿插而来的骑兵,又一次阻截了金军一刻钟。

这一刻钟的功夫,岳飞大营里便涌出来三千人,甲胄厚重,拦在金军骑兵冲锋的路上。

完颜兀术心下一凉,他仗着兵力更多,咬咬牙,还是压了过去。

三千人死战不退,岳家军营盘森严,而且营盘里杀出的岳家军越来越多,休整过来的人手也越来越充足,完颜兀术没能冲破营寨,而岳飞亲率的八百背嵬军,跟牛皋联合,一杆长枪刺破金军大阵,要横截金军为两段。

真要让岳飞成了,完颜兀术的兵力优势也所剩不多了。

完颜兀术最后看了一眼岳家军的军营,心中百感交集,一个念头止不住得冒出来。

撼山易,憾岳家军难!

完颜兀术只能逃。

这次他还有些欣慰,没跟郾城之战那般死战,岳飞的兵马也没全部压上,自己想走还是能走的。

只可惜完颜兀术忘了,这次领兵挂帅的不是岳飞,而是大宋天子。

这次,岳飞有友军了。

就在完颜兀术退往寿春的路上,一杆韩字大旗忽然杀出,那是大宋斩将第一,善用骑兵奔袭,万人以下罕有敌手的韩世忠,韩泼皮。

完颜兀术人都懵了,不是,你大宋的各路将帅,跟军阀似的,竟也能配合默契,亲密无间吗?

那当然不能亲密无间。

韩世忠想:既然岳飞已经打了个大胜仗,自己不捞点泼天的功劳,岂能在官家心里留名?

五十多岁的韩世忠大刀挥起,几千骑兵踏起黄尘,毫不犹豫撞向败退的金军。完颜兀术固然有名将风范,败退还阵型不乱,可也抵挡不住以逸待劳,远远就冲起来的韩家骑兵。

上一次岳飞韩世忠无意间联手,还是把金兀术堵在黄天荡里乱杀。

这次寿春之战,岳飞以两万兵马次第出战,大败十万金军,韩世忠一万骑兵绕后包抄,长刀挥进敌阵的那一刻,宛如夕阳勾勒晚霞,赤血横陈在天。

完颜兀术丢下数万尸体,寿春城都不敢进,狼狈向北逃亡。

韩世忠停都不停,他知道岳飞一定会看好寿春城,让他无后顾之忧,干脆追了上去。

兴高采烈,要阵斩金兀术。

当赵玄德大军赶到,跟岳飞包围寿春时,已经来不及跟上韩世忠了。

跟着赵玄德来前线的辛次膺得知消息,一边大骂韩世忠擅自追击,一边忧心忡忡,说韩将军不会有事吧?

赵玄德大手一挥,说国公万夫莫当,如何能有事?

四下无人了,赵玄德才拉着岳飞的手,眯着眼,说要是泼韩五真出了事,朕要亲手宰了金兀术。

岳飞无奈,他习惯了官家时不时的拉手,甚至能反过来拍拍赵玄德的手背,说官家不必担忧,要杀良臣,兀术必须倾尽全力,良臣又不傻,那么大的动静瞒不过他,最多是中点小埋伏,追不上兀术便是。

几日后,灰头土脸的韩世忠果然跑了回来,跪地请罪。

这厮是真中了埋伏,而且他又是个冲锋在前的,中伏的时候就他自己和几百亲兵,落马之后他硬是一挥长刀,整个人夭矫如龙,又跃出了敌阵。

杀出敌阵后,亲兵还在阵中,韩世忠想都没想,倒提大刀回身便救。

乃至凭这几百人,三进三出,生生杀溃了完颜兀术设下的四千伏兵。

但兀术的主力,当然也追不上了。

赵玄德听得热血沸腾,当场扶起韩世忠,扬声大笑道:「良臣一身都是胆,何罪之有!」

韩世忠激动得满脸通红,岳飞就坐他边上,瞅着赵玄德欲言又止。

放岳家军里,韩世忠这厮高低得捱几十军棍。

其实追不上兀术,大宋君臣也早有预料,只是难免觉着可惜。这几日里,岳飞也对赵玄德汇报过各方动向,张宪率岳家军出襄樊,直逼长安,吴璘率军攻凤翔,夹击长安。金人在长安的守将完颜撒离喝有勇无谋,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届时东西两路宋军合力,荡平中原必将势如破竹。

还有早些时候,勾龙如渊献计,说金国内部斗争复杂,委任的汉官初始以辽国旧臣为主,如今被兀术大肆提拔北人,这些北人帮兀术滥行杀戮,杀了不少女真贵族,只需派人离间,金国必乱。

算时间,岳云跟勾龙如渊也差不多到了,这一行人从中原潜行入京,煽动义军、策反官员,已点燃处处战火。

岳飞下了定论:「只要三个月内完颜兀术回不去,长安必破,金国不战自乱。」

韩世忠上头,说再给臣十天,臣怎么也追上兀术,把他提头来见!

赵玄德瞪他一眼,说军议呢,别闹。

韩世忠:……

泼韩五便不大声嚷嚷了,就在那低声念叨,说凭啥啊,他就是正经军议,我就是闹,我哪闹了。

赵玄德望着岳飞,说真没办法留住兀术吗?

岳飞顿了顿,还是摇头,说没有。

赵玄德像可达鸭一样眉头一皱,敲桌子,说鹏举你以为朕瞎呢,有就说有,犹豫什么?

韩世忠来了兴致,说是啊,犹豫什么?

另几位将军如刘锜、杨沂中等,都有自知之明,只等着岳飞慢慢解释。

岳飞环视众人,还是没说,只盯着赵玄德,说这个法子臣只能告诉官家一人。

赵玄德眉头挑了挑,片刻都不带犹豫,说鹏举只管说,大帐中诸将,朕信得过。

刘锜辛次膺等人顿时心中一暖。

只是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岳飞还是吞吞吐吐,迟迟没有开腔。赵玄德失笑,刚想说鹏举何以至此,帐中就想起了另一个声音。

「其实这个法子很简单,非止岳元帅能想到,只要用心,臣也能为官家筹谋。因为上下皆知,金人用兵,素来喜欢斩首战术,无论是攻破汴京城,还是完颜兀术搜山检海,去抓官家,都是这战术的一种。此时此刻,金国败亡之相已显,兀术若想垂死挣扎,只有这一条路走。」

赵玄德的眼睛亮了,抬头望去,正是杨沂中。

而赵玄德身后的辛次膺嗔了。

辛次膺拍案道:「杨殿前是什么意思,是要用官家作饵吗?」

杨沂中低头道:「臣不敢。」

赵玄德当场拍板,说不敢什么不敢,御驾亲征又不是游山玩水,鹏举你来设局,务必要给完颜兀术制造出机会,让他掉头过来,自投罗网!

辛次膺急眼,跪在赵玄德身前,说官家万乘之尊,岂可立危墙之下?即便兀术北归,三年五年,照样能攻灭金国,官家何以至此?

赵玄德低头看了眼辛次膺,又抬头,目光放远,放回了九百年前。

他说朕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出山的时候意气风发,说要等天下大定,便回去种田养生。只可惜他没等到那一天,他殚精竭虑,日以继夜,想要北伐中原,想要还于旧都,更想要还天下苍生一个梦想中的国度,那是朕跟他一起设想过的国度。是朕告诉他以人为本,所以他到了几十年后,霜鬓萧萧,望着敌我双方的士卒百姓,会说一夫有死,皆他之罪,所以背负着天下生民的重量,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早早离世了。

其实一夫有死,皆朕之罪。

能三个月平定金国,岂能枯等三年五载,令北地百姓无辜受难?

赵玄德深吸口气,扫视众人道:「朕意已决,就在此时荡平不臣,擒杀兀术!」

这一天,西风从五丈原吹过古长安。

几日之后,岳飞又一次急行军咬住了完颜兀术,两万人马追至蒙城,岳家军毕竟精锐,急行军之下跟赵玄德所在的大军出现了些微的脱节。

这就是岳飞给兀术制造的机会。

其实岳飞本不想亲自领兵去追兀术,他知道这一战的关键在赵玄德的本阵,但赵玄德执意要他走。

赵玄德笑道:「你不走,兀术岂敢来战?你要在兀术率骑兵来攻朕之时,堵住他剩下的几万人马,军令如山,不得违抗!」

岳飞嘴唇抖了抖,还是低头领命。

同样领命的还有韩世忠,要堵住兀术的几万人马,岳家军骑兵不多,必然要韩世忠掠阵。

韩世忠走之前,死死盯着刘锜和杨沂中,说官家安危皆系于尔等,不可不慎!

杨沂中乖乖领命,刘锜倒是傲气,他说不劳韩将军挂怀,刘某不才,也曾顺昌一战,大败兀术,如今兵力更多,岂会被兀术杀到官家面前?

所以当完颜兀术孤注一掷,率两万骑兵抛开大军,直扑赵玄德所在时,赵玄德在中军扬声大笑,说兀术成擒矣!

只是刘锜没想到,这次他挡不住金兀术!

绍兴十二年,二月初三,北风冻骨,晚雪初晴。

以上一次顺昌之战为模板,刘锜布阵抵挡,可上一次顺昌大捷,既是完颜兀术第一次对阵刘锜,不免有轻视之心,又有天时不利,酷热难当,才使铁浮图大败而回。

这一次完颜兀术盯着那熟悉的阵型,扣上面甲,扬声呐喊,说女真危矣,退无可退,必擒宋主方有生机!

三千铁浮屠破釜沉舟,万余骑兵纵横穿插,刘锜的长枪巨斧斩向马腿,无数标枪从阵后投成一片乌云,朝着这些骑兵盖来。

完颜兀术左右冲击,一沾及退,从辰时杀到未时,丢下两千人马的尸体,终于杀开了刘锜的阵型。

还剩两千左右的铁浮图再次撞进去,终于使刘锜的标枪没了用武之地,骑兵开始冲击中军大营,一任长斧大枪勾斩马腿。

那都不重要了,完颜兀术眼里杀得冒火,只盯着宋主的大纛——只要能在耗尽最后一千人马之前把中军冲退,这一战死伤再多也是大获全胜!

赵玄德当然不退!

无论完颜兀术怎么冲,即使三百铁浮图已经杀穿前军,遥遥望见赵玄德的脸,赵玄德不仅不退,乃至还要拔出双剑,带头冲锋。

被刘锜死死按住。

刘锜说官家稳住,稳住,真打乱战我们打不过骑兵,如今官家不动,我军便阵型不溃,三军用命之时,完颜兀术来不及冲开大阵。

赵玄德提剑斜指,说那你看他现在是不是快冲过来了?

刘锜:???

刘锜一回头,才发现刚才那三百铁浮图虽然尽数覆没,后边的缺口却并没有被迅速堵上。

那里多了一面大旗。

完颜兀术放弃了游走穿插,他向来是个好赌徒,无论是用兵还是夺权都是一击杀敌,上次岳飞的郾城大捷,也是他抓住了岳飞来不及整军的间隙陡然杀出。

虽然上次仍旧没打过岳飞……

可这次完颜兀术望着赵玄德的大纛,心底发狠:打不过岳飞,还打不过你吗!

完颜兀术当先冲阵,直逼赵玄德!

赵玄德拔剑,说刘将军怎么看?

刘锜咬咬牙,说官家不可轻退,大纛一退便易溃散,只能坚守。

赵玄德反而笑了,他大笑上马,一声令下,反冲金兀术!

刘锜一怔,但见大纛一动,三军向前,六万阵型还算齐整的步兵开始淹没完颜兀术。

完颜兀术跟赵玄德已隔着乱军相见,这位女真最后的名将仍旧没有认输,不能直取宋主,那就再兜几个圈子,往宋军薄弱处扎,务求不让铁浮图马势耗尽。

偶尔兜出宋军大阵,还能抛射一轮箭雨,赵玄德仍旧冲锋在前,铁了心把完颜兀术给留下。

两方谁都没想退,两方都赌红了眼。

当箭雨落下的时候,刘锜在后边放声大喊,说陛下避箭,陛下避箭!

赵玄德理都不理。

还是杨沂中直接策马到赵玄德身畔,杨家枪法施展开来,为赵玄德遮蔽箭雨,才触动了赵玄德前世的魂灵。

赵玄德拉住杨沂中,说沂中避箭!

杨沂中回头一笑,他这人很少笑,向来是肃穆那一挂的,这会儿笑得格外灿烂,他说臣为陛下前驱,岂能避箭?

赵玄德一时恍惚,眼前人不再是法孝直,自己也不再像汉末那般束手束脚。

大宋有全天下望尘莫及的财富,有远多于女真人的兵力,赵玄德两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又凭什么避敌?

赵玄德大喝一声,继续挥剑作战。

直杀到血染白马,马倒复战,赵玄德一手顾应剑法剑出如电,每每能刺女真人于马下,即使步战,也比长斧长枪砍马腿要刺得更快。

万军从中,完颜兀术还是跟赵玄德有过一合之击。

赵玄德的剑刺中了完颜兀术战马的眼,奈何松手慢了片刻,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赵玄德的右肩撞脱臼了。

完颜兀术歪倒之前,长枪砸下,身后的铁浮图纷纷跟上,又被杨沂中挥军撞散。

那一枪杨沂中捱了,左肩明显垂落下来,他咬着牙,唇角都是血,却还来望赵玄德。

赵玄德翻身上马,完颜兀术也被属下拉上马,两人对视一眼,没半句言语,继续挥军厮杀。

又杀了足足一个时辰,完颜兀术努力突破宋军大阵,身后跟着的只剩六百铁浮图,和三千多女真骑兵了。

宋军自然也阵容不整,疲惫不堪。

可那面大纛还立在北风里,仿佛永远都不会倒。

完颜兀术吐了口血水,大手一挥,这附近还有座狼山,他要带骑兵绕上高原,自高处作最后的冲锋。

赵玄德就那么遥遥望着他,铠甲上都是血,也都是三军愿为之效死的目光。

没人知道这次完颜兀术从狼山冲下来,疲惫的宋军能不能扛住,马蹄声阵阵响起,赵玄德看着金兀术奔向狼山,蜿蜒的骑兵宛如金军举起的屠刀。

忽然刀光出鞘。

正在行进的金军猛地停住了。

那不是他们的刀光,狼山的另一侧,突兀出现了十几骑,为首一人弯弓搭箭,弓如霹雳弦惊,隔着百步之外,一箭射中了金人骑将的眼眸!

完颜兀术抬手驻足。

狼山后边没有转出其他兵马,这十几骑好似天地之间的一行孤雁,一把单刀,持刀的人亮出大旗,赫然一个「岳」字!

完颜兀术脸色大变,身边的金军当场就有成百上千的人溃逃。

这些人一边逃,还一边鬼哭狼嚎,打了四个时辰的金人也早已到了极限,他们惨呼着岳爷爷来了,岳爷爷来了,带动了更多金军的逃窜。

来者当然是岳飞。

四个时辰,完颜兀术没能冲溃宋军本阵,却足够岳飞跟韩世忠把他的四万兵马打出优势。

而当优势已定,岳飞当即翻身上马,仅带了十几骑要回头助战。

副将问他,说官家不是下了军令,元帅岂不是抗命不尊?

风吹起岳飞的鬓发,他遥望那面看不见的大纛,说大宋可无飞,不可无官家。

这是素来重视军纪的岳飞,唯一一次违抗军令。

萧萧北风里,完颜兀术没看身边越逃越少的金军,只盯着冲来的岳飞。

岳飞十几个人,还没冲到,他数千骑兵便半数溃散,那杆岳字大旗一如既往的决绝,孤傲,勇烈,与江南的歌舞与桃花截然不同,像极了大汉时期北地的风。

完颜兀术咬咬牙,闷头冲了过去。

岳飞手提长枪,十几名岳家军逆击铁浮图,两军相撞的一瞬间,完颜兀术只见到一点寒星,突兀从刺斜里亮起。

那是策马的岳飞横击左右金军,挡者披靡,再抖腕沉肩里枪出如龙,自下往上,一枪斜刺兀术于马下。

远处龙旗飞扬,剑气如霜,近处草木青黄,战马长嘶。

赵玄德早在岳字大旗出现的那刻便挥军前迎,待他见到岳飞长枪抵在完颜兀术喉间,忍不住大笑道:「必杀岳飞,始乃可和,今日岳飞不死,正该金亡!」

而这会儿的蒙城,韩世忠彻底杀溃了金军,正拎着牛皋的衣领,无能狂怒。

「岳飞跑了?岳鹏举这个狗东西丢下老子去救驾了?岳鹏举你特么是真的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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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完颜兀术成擒,铁浮图一战覆灭,金军精锐去其五六,北伐中原便再无阻力。

三月二十三,开封城重归大宋。

四月初四,赵玄德没有挥师向北,硬要先去帮张宪与吴璘,把长安给拿下。大军还没杀到,就令长安城内丧了胆,有投降的汉将连夜杀了完颜撒离喝,开城投降。

赵玄德在长安城里独自待了一整夜,临走的时候命人在长安城的大汉故宫处,种下八百株桑树,再修一座武侯祠,叫诸葛武侯的香火不绝。

六月十六,宋军收复河朔,山东传檄而定。

六月十八,金国内乱,兀术旧部与辽国旧臣、当今右相韩企先火拼,血染上京。

八月三日,休整过后的宋军继续北上,直捣黄龙,赵玄德拉着岳飞在燕云十六州连饮三天,果然见到了酒醉后的岳飞怒气勃勃,说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韩世忠也已醉了,俩人互拼拳脚,砸翻了七八个桌子,赵玄德也忘了是谁,一个贴山靠把殿外的大树给撞倒了。

赵玄德就记得自己哈哈大笑,许久没这么快活了。

还是这一年,绍兴十二年,西夏兴庆府地震,前一年西夏又闹旱灾,遂有无数流民与部族揭竿而起,刘备差岳飞再次出征。

西风起时,岳飞踏破贺兰山,以灭国之功居功臣之首。

赵玄德力排众议,扶岳飞为参知政事,岳飞出将入相,成了大宋第一个外灭藩国,内修政务的文武全才。

而有了岳飞这么一个例子,大宋的文武分制便不是那么明显了。

赵玄德还有许多年可以活,他有信心把这个瘸腿的大宋给掰直,固然他自己没太多本事,可混迹江湖几十年,就一双眼睛好使。

当皇帝嘛,知人善用,得人死力,足以。

比如几年后蜀中出了个叫虞允文的,后来岳飞去南征大理,便任虞允文为相,两人配合得相得益彰。

又比如过了很多很多年,岳飞已经把吐蕃打得称臣纳贡,君臣俩人又坐在一起喝酒。

赵玄德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拘谨,早说让你跟朕结拜,到现在你都不拜。

岳飞笑呵呵的,说君臣有别嘛。

赵玄德一挑眉,说朕就不信这个,有别什么有别,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听过没?

岳飞笑得像花儿一样,说臣哪能跟诸葛丞相比,况且诸葛丞相也没跟昭烈帝结拜啊。

赵玄德茫然了片刻,说没吗,朕记得好像拜了啊。

挥挥手,不提那些,赵玄德又冲岳飞笑,说前几日殿试,有个年轻人不错,可以接你的班。

岳飞哦了一声,说谁啊?

赵玄德给他显摆那年轻人写的词,说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这写得多好,这人叫辛弃疾,文武全才,回头给收人当个徒弟。

「倒是好名字,北边的胡人又有动静,或许这位辛弃疾能成为我大宋的霍去病。」

「臣有时候也在想,倘若当年臣真死在大理寺里,凭大宋层出不穷的人才,或许也能收复中原,还于旧都,只可惜臣看不到而已。」

赵玄德撇撇嘴,说放屁吧,你以为朕的罪己诏是白下的,真按朕以前的性子走,你死了就死了,这么多人才照样要老死江南,不会得半点重用。

岳飞想了想,忽然一笑,他拱手道:「大宋有罪己的官家,实乃大宋之幸。」

赵玄德摆摆手,说别谢我,你百年以后,真有机会,能帮一把云长孔明,就算是善莫大焉了。

朕也希望不仅大宋有幸,大汉大唐,万古的遗憾,都能有幸抹平。

望着赵玄德苍老的目光,岳飞想起当年宋金决战,赵玄德口中的「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隐约若有若悟。

再看赵玄德,莫名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厚重,那是百折不挠的烈火遇见力挽狂澜的机会,是九死不悔的游侠意气难平而拔剑。

已然年迈的岳飞望见这种目光,仍旧会想起大理寺狱中的初见。

如今想来,那才是他们君臣的初见。

大宋的江山与生民,都在这道目光里,这里不会有被辜负的忠良,不会有被放弃的理想。

酒劲上涌,岳飞忽然一笑,说官家,臣斗胆,要不臣致仕之后,真结拜吧?

赵玄德来了兴致,拉着岳飞,说致仕干嘛,来啊,现在就拜啊!

汴京城皇宫的后院里,桃花正缤纷,君臣一同叩这天地,叩这千百年不曾磨灭的英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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