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落落,她先做了一件事,命书是随后呈现。
「云绮小姐,你怎么了?」
云生低下头,轻轻问我。
我看向他,心里有个念头突然浮现。
难道说,苏落落身体里的这个灵魂,才是…
执笔人?
所以她想可以让赤马听话,所以她知道赵斐对我的虐待?
我心乱如麻,看见在乌勒淮马背上的苏落落,感到恐慌又无力。
虽然我已接受乌勒淮会爱上苏落落,但看到他们共骑一匹马,那匹连我都不曾骑过的赤马,无法抑制的嫉妒和心痛几乎让我失态。
我害怕被乌勒淮发现我眼里的泪,可眼前越来越模糊,我死死咬着下唇,让眼泪不要掉下来。
忽然,眼前的日光暗了下来。
我抬眼,发现云生挡在了我的面前,挡住了乌勒淮投过来的视线。
「想哭就哭吧,云绮小姐,我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云生微笑着柔声道。
我靠入了他的胸膛,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这时,乌勒淮喊了声:
「出发!」
他的语气很不好,仿佛发泄着怒气。
「云绮小姐,有人跟我说过,心里苦的时候,吃糖会好一点。」
他伸出手,掌心里有一颗桂花糖。
这糖,我在娘亲投湖前爱吃的。
甜丝丝的,久违的味道,可无法减轻心里的苦涩。
望着乌勒淮越来越远的背影,我问:
「云生,你说,什么是爱呢?这世上,有与天意相悖也不渝的爱吗?」
云生微笑,垂着眼眸:
「云绮小姐,我不知道。」
我们走回去时,经过一座石桥,云生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问云生。
「小姐,云生听过一个故事,您想听吗?」
我点头,望着他。
「佛陀弟子阿难爱上一女子,佛祖问他,有多喜欢那女子。阿难说…」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但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
未待他说完,我便接上了话。
他眨了一下眼睛,有点讶异我会知道。
当初从北狄逃回来时,我过此处石桥时,曾遇见一个老和尚。
他很老了,须发皆白,佝偻着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觉空的小和尚。
我摇头。
他眯着眼望了我一会儿,然后笑了,转身离开,高声念道: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
后来人们告诉我,那个老和尚住在后山破庙里。
那庙里原来还有个小和尚,三年前一个清晨,有人在通向北狄的驿站,看见了觉空。
他们问小和尚何处去,他颔首道,往去处去。
人们看着小和尚孤身走进边陲漫天的黄沙里。
「云绮小姐,世上最善变的莫过于人心,可你若问我,什么是爱…」
他声音被微风徐徐吹散。
「阿难化身石桥,千年后少女走过时,他不奢求她的停驻。
「相遇于茫茫浮世,见君安好,便足够了,我想,这是我理解的爱。」
我不明白,不想占有、不需回报的爱,怎么会是爱呢?
「若心悦一人,便自去爱吧,何必管造化弄人,人心善变呢?」
7
胸膛里心跳得越来越快,我攥紧了手帕。
「云绮小姐,您想试一次吗?」
「什么?」
他突然抓住我的衣袖,拉着我大步飞奔而去。
侍从们大惊,呼喊着:
「太子!」
我回头,那些侍从笨拙地被甩在了后面。
夏日的风吹起我们的衣袂,杨花纷纷落下。
我眨了下眼,他在阳光回头看我,笑了一下。
多年来沉重压抑的心,忽而轻盈起来,像振翅欲飞的鸟儿。
一瞬间,我竟然也笑了。
他带我来到城门处,吹了个口哨,一匹马飞奔而来。
他牵着马,低头看我:
「云绮小姐,去找他吧。
「去告诉他你的心里话。」
「可是我怕…」
「不用怕。云生会在身后等您,如果您受伤了,我会治好您。如果您掉下来,我会接住您。」
我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上马,跑出两步,回头看他。
他微笑着,向我轻轻招手,示意我赶紧去。
我笑了,快马加鞭。
风呼啸而来,纵使此刻依然前途未卜,我心中却汹涌澎拜。
我从未有如此强烈的冲动,我要把命书抛下,我要告诉乌勒淮一切,我要跟他离开,我要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我不断加速,希望再快一点,快一点,我要马上见到他。
很快,地平线上出现了乌勒淮的队伍。
我欣喜不已,要呼喊着他的名字。
可我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呼喊,一口鲜血就涌了出来。
马突然凄厉地长鸣一声,扬起前蹄,把我摔了下来。
我躺在地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去了,一动不能动。
大片乌云移来,遮住了日光,天空中形成了一道分界线,一半乌云密布,另一半阳光璀璨。
我看着乌勒淮的队伍如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于日光里。
明白那道分界线,便是…
命运。
是那只无形的执笔之手,不允许我逃离我的命数,将我如蝼蚁般玩弄。
失去意识之前,我朦朦胧胧见一人向我奔来。
是云生。
这次的反抗让我元气大伤,躺了整整一个春夏。
云生昼夜不分地照料着我。
从未有人如此照顾我,我忍不住再次问起他的前世。
我们定有有什么前世之因。
可他只是在我喝完药之后,递给我一颗桂花糖。
他说他是个不重要的人,不用在意。
有时候我觉得,云生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权势财富名声,他什么都不在意。
当我快好起来时,风云突变。
乌勒淮大军压境。
「三月后,乌勒淮攻占周朝都城。」
命书上显示。
可是,之前命书上说,乌勒淮征战十年,消灭数个邻国,最后才攻陷了周朝。
为何周朝变成了他第一个出兵的国家?
周朝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北狄强悍军队之下节节败退。
很快,乌勒淮的大军势如破竹,兵临城下。
恐慌弥漫到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随后一个更可怕的消息传来。
乌勒淮下令悬赏周朝太子的项上人头,许以黄金万两。
这和命书之前所写也不同。
按说乌勒淮会让赵斐成为他的傀儡皇帝长达十年,为何如今他迫不及待要云生的命?
我感觉到,他变了。
他父汗暴虐嗜战,当初人们常说小可汗仁慈,是未来的明君。
命书也记载他统一四海时,多以怀柔之举,让他国归化北狄。
可如今的他,行兵布阵满是暴戾之气,以杀伐镇压异端,打得敌方无喘息之力。
他的铁骑踏平了每一寸土地,他的刀下不放过一个生灵。
我不能让云生死。
我也不能沦为乌勒淮的奴隶。
「云生,你愿意跟我一起逃走吗?」
云生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和忧伤:
「云绮小姐在哪儿,云生就在哪儿。」
乌勒淮的大军攻陷城门之际,我们逃进了后山。
我准备藏在深山老林里,在老和尚的庙里待一段时间,再乔装混出城。
月黑风高,树影幢幢似鬼影,我拉着他拼命跑着。
森林里安静得诡异,只听到我奔跑时的呼吸声。
荆棘划破了我的皮肤,我也不敢停下来。
我不能落在乌勒淮的手里,命书不会让我开口告诉他真相,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羞辱和折磨。
突然,我脚崴了一下。
云生扶住了我,问我有没有事。
我摇头,却又呆住了。
我看见远处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在盯着我们,还听到了猛兽的低吼。
下一刻,云生推开我,一匹狼扑向他。
我瘫倒在地。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草原狼?
是乌勒淮。
他,就在附近。
我发着抖,看着狼在撕咬着云生,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一阵心慌,抽出了匕首,扑过去,狠狠地扎向狼的肚子。
它瞬间转向我,在即将咬住我咽喉时,云生勒住了它的脖子。
他满脸血,竭尽全力困住它,艰难说着:
「快走!」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继续跑着。
嗖地一声,一只箭飞来,射中我前方树,深入几寸。
就着月光,我看清上面象征北狄皇族的鹰隼图腾,几乎瘫软在地。
我又换了个方向逃跑,没多久,另一只箭又射在我前方的路。
我不断换着方向,可没逃多远,箭都会出现。
仿佛在告诉我已经无路可走,我是一只被困在陷阱的困兽。
我慌不择路,拼命跑着,这次终于没有箭拦住我。
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更加不敢停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脚几乎没有了知觉。
四周的蝉鸣让我安心,我应该是摆脱了乌勒淮。
突然,脚底一滑,我从坡上滚落。
我狠狠地摔落,匍匐在地。
我咬着牙,剧痛袭来,不敢发出痛呼。
我挣扎着,本想慢慢爬起来。
可下一刻,我看见眼前,有一双马靴。
我浑身一震,慢慢将视线上移。
随后,我的心越来越下沉,最终看清了那人的脸。
乌勒淮。
他面无表情,眼底一片漠然,脸上还溅上了不知是谁的血。
他抽出了箭,搭弓瞄准了我。
我想起了我的结局:
「被乌勒淮一箭穿心。」
我闭上了眼。
可剧痛并未出现,那只箭擦着我划过。
我听见了一声嚎叫,回头看见那只狼倒在了地上。
它挣扎着龇牙咧嘴,还想向我爬来,似乎要报刚刚的一刀之仇。
我刚与死亡擦身,瘫坐在地,瑟瑟发抖。
乌勒淮蹲下来,逼视着我,我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眼眸漆黑,不见草原时的光,只有疯狂的恨和凛冽的寒意。
他笑了。
「好久不见,苏云绮。」
他变得很陌生,我往后挪动着。
他向下一瞥,觉察到我的退缩,脸冷了下来。
他抓住我的手腕,如同铁钳一半,力气大得几乎要拧断我的手。
我越来越用力地挣扎,他却似乎越来越兴奋。
我被他拎了起来,扛在肩上,扔上了马。
就算我呼痛,他手下一点儿也都没留情。
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被扔进了一个牢笼似的房子。
我倒坐在地上,我的裙子满是血污,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他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我一点点往后挪动,很快被逼至角落。
他蹲下来,我几乎被掩盖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与他对视。
「太子妃,为了见你,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么?」
我看见他左肩有一道伤口,正在渗着血,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满脸都是复仇的快意和狠戾。
「你,你受伤了,要包扎…」
他神情微滞,又皱眉,仿佛在极力忍耐。
他甩开我,站起来,背对着我:
「够了!虚情假意,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我艰难地扶墙站起来:
「我不是…」
他嗤笑一声,转过来,一脸嘲讽:
「那是什么?你是可怜我这个奴隶之子?」
「不是可怜,是在意。」
「你在意我?」他向我走近,我往后躲,「所以当日一箭射中我胸口?」
我受伤的脚又扭到,身子一歪,腰间却多了一只手,将我扶住。
我感受到腰间,他手掌的温度,烫得吓人。
他收紧了手,将我推向他,近得几乎肌肤相亲。
他的目光下移,打量着我,我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若太子妃真在意我,与其用说的,不如…用做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起,扔到了床榻上。
我想跑开,刚一坐起来,就被他推倒回去。
「我是周朝太子妃,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喊着。
他脸上一片肃杀,欺身过来,一只腿压住我乱踢的腿,一只手抓住我双手。
强大的力量差距让我动弹不得,他轻而易举抚上我的脸,然后上移,抽出我头上的发簪,象征太子妃身份的如意簪。
我头发散落,他终于放开我,站起来,扔掉发簪。
「现在不是了…」
可下一刻,我稍微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他开始脱起了上衣,一件一件衣服脱落。
我的视线如同被烫到了一样,不敢直视他。
他捏住我下巴,逼我看向他。
我才看见,他胸膛上的累累伤痕,新的旧的,结疤的流血的,触目惊心。
尤其是他心口上那个伤疤,我知道,是我留下的。
他放开我,扔给我一个药瓶。
「给我上药。」
他坐在我面前,背对我。
我只能给他上药,轻轻地擦拭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错觉,仿佛眼前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来找我复仇的狼,可它终究做不到用尖牙利爪断我性命。
「哭什么?」
他忽然说。
我才发现我自己流了眼泪,滴落在他身上。
「我…我只是难过。」
「为谁难过?」
「为我自己…也为你。」
「苏云绮,你到底要玩我多少次?」
他转过来,看着我:
「在草原上说会永远陪着我的你,把箭射入我胸口的你,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阿淮,我是真地想陪你的,我,我…」
「我相信过你,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呢?你说你不嫁奴隶之子。我将真心一次次捧给你,你为何将它撕碎践踏?我又怎知,你现在是不是对我虚与委蛇?」
我正要否认,他站了起来,披上外衣,恢复一脸冷酷。
「向我证明,我就信你。」
他拉住我的手,把我拽了起来。
他把我带到地牢里,在那儿,我见到了奄奄一息的云生。
他被绑在刑架上,浑身几乎被自己的血浸透了。
好几处伤口,都看得见森森白骨,他得多疼啊。
他听到动静,微微抬头,看见了我。
他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仿佛一只脆弱易碎的白玉,被砸烂摔碎了。
我不敢碰他,也不敢走近。
「心疼了?」
乌勒淮语气不太好。
「为何要这样?他对你没有威胁,他谁也伤害不了。」
云生连蚂蚁都不忍踩死,是我见过最干净最温柔的灵魂,只是被我牵扯进来的。
他的人生,本应该坐看云卷云舒,一片静好,不应该满是血污杀戮。
乌勒淮笑凝固了。
「你真地在意他?」
他抽出一只箭,慢慢说着:
「自我决定攻城,他就不可能活下去。可我为何没杀掉他呢?」
他把弓箭递给我:
「杀了他,证明你的真心。」
我大骇,惊愕地看着他。
监牢深处传来阵阵惨叫,四周烈焰熊熊燃烧,他逼视着我,就像地狱修罗,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后退:
「不,不可以…」
他暴怒,狠狠地把我扯了回来:
「你做不到?!」
「他是无辜的。」
「无辜?」
他笑了,满是苦涩。
「你当日毫不犹豫向我下杀手,如今却不忍伤害他?」
他蛮横地把我扯进怀里,将我转向云生,抓着我的手迫使我搭上弓箭,瞄准了云生。
「动手!」
我颤抖着,死死咬着唇,不肯放箭。
「不肯杀他?我帮你。」
乌勒淮抽出佩剑,快步走向云生,我来不及阻止,他的剑便狠狠砍中了云生的左腿。
我惊叫一声,撇过脸去。
鲜血迸溅,云生痛得抬头,脸色惨白,却还是咬着牙不肯发出痛呼。
「杀了他,他就解脱了。」
乌勒淮一脸漠然。
我满脸是泪,小声说着:
「云生,对不起。」
我将瞄准了云生,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微笑地看着我,眼角滑落一滴泪。
好像在说,没关系的。
我的手抖得不行,迟迟没有松开。
「阿淮,我做不到,放过他,求求你。」
乌勒淮笑了:
「你求我?」
他的笑容冷却,把剑横在云生的脖子上:
「好啊,我来杀,你要救他,就用你手里的箭,再杀我一次。」
「你疯了?!」
他在逼我在他和云生之间选择一个。
8
我不明白,他怎么变成这样?
在草原上,他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从不伤害无辜之人,即使是低贱的奴隶。
我还记得,他在清晨喂马,和他的鹰隼、猎犬奔跑于草原之上,他明明曾经是一个心软明朗的少年。
是我把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我要告诉他一切,关于命书的一切。
我什么都管不了了。
「阿淮,我当初并非想杀你…」
剧痛袭来,我吐出一大口鲜血。
果然,命书不允许我说出真相。
乌勒淮扔下剑,向我奔来,接住我瘫倒的身体。
我倒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吐着血,沾湿了他的胸膛。
「我…能…预…见…」
每说出一个字,疼痛就会翻倍,我视线一片模糊,已经发出不了声音。
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满是惊恐: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太医!叫太医!」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不…要…杀…」
我用及其微弱的声音恳求着他,他浑身僵硬,终于开口:
「好,我不杀他。」
我呼了口气,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时,我听到了一个女声,是从小侍奉乌勒淮的侍女格玛。
「小可汗,您不眠不休守了她三天三夜,太医说她已经没大碍了,您歇息去吧。」
她听起来很担忧。
「我没事,格玛,你去看看药煎好了吗?」
我闭着眼,装作沉睡,不知如何面对他。
「别装了。」
可他还是识破了。
「醒了就起来吃药。」
我坐起来,想端过碗,他却用汤匙喂给了我。
「如果你想保住他的命,就好起来。」
「阿淮,对不起。」
他手微顿,眼里似有雾气,露出苦涩的笑意。
「为什么对不起我?
「因为你心里有了他?」
我正想否认,他便说:
「我把他贬为奴隶,今生今世,你不会再见到他。」
「姐姐!」
苏落落的声音突然出现。
她跑了进来,扑到我的床边。
「姐姐你没事吧?」
她双眼含泪,装得倒是姐妹情深。
她接过乌勒淮手里的药:
「小可汗,让我来给姐姐喂药吧。」
我让乌勒淮先离开,有些事,我早该跟苏落落说了。
「他走了,你可以不用装了。」
我冷冷说道。
「你不是苏落落,你到底,是谁?」
她笑着,如一只吐信的毒蛇:
「你不是猜到了吗?」
我的手颤抖着,娘亲的惨死,我受过的折磨,都拜眼前人所赐。
「你是,执笔人。」
她大笑着。
「苏云绮,多谢你当年在北狄替我经受那些,又是被打又是挡箭的,啧啧,那些苦我可受不得。」
「所以你让我模仿你的言行举止,多年后,你来到乌勒淮身边,便可坐享其成。」
「对啊。」她托着脸,一脸天真,「你当初为他做得再多,他爱的却不是真实的你,而是我。」
我笑了:
「有趣。那你跟着乌勒淮离开这么久,他有把对我的感情转到你身上吗?」
她笑容凝固。
「好像没有吧。」我冷笑着,「你心里应该不好受吧?明明我模仿的你,你却好像沦为赝品。」
从乌勒淮对我的态度,我感觉得到,他的感情,并没有身边多了个苏落落,而动摇。
他们离开的这几个月,我从命书上看到,苏落落对乌勒淮使出了浑身解数,跟我当初在北狄的投怀送抱有过之而不及,乌勒淮却从未回应。
苏落落得以留在他身边,是因为她讨好了可汗,收了她为义女。
这便是执笔人的光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除了真心。
「那又如何?」她一脸不屑鄙夷,「你不过是我笔下人,就算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你不会的,我要是能死,你早就除掉我了。」
我知道,不知为何,她必须要让我完成被乌勒淮「一箭穿心」的结局。
「你倒算聪明。」
我压低声音:
「我还知道,你知道我对你起了杀心,毕竟杀死执笔人的诱惑太大了。」
她勾了勾唇:
「是啊,你想杀我,怎么杀呢?是用毒药、匕首还是掐死我呢?」
我靠近她:
「好啊,我们来赌一把,看看我能不能杀死你。」
我拿出绸缎,缠上她的脖子,用力收紧,她没有挣扎,笑着看着我。
直到她脸色渐渐变红,她开始呼救。
我听到脚步声,知道是乌勒淮来了。
这就是她的目的,让乌勒淮看见我要杀她。
而我也要赌一把,看乌勒淮会如何反应。
「淮哥哥…救…救…我…」
苏落落开始微弱挣扎着,向站在不远处的乌勒淮求救。
我和他对视,却没停下手里动作。
我就这样光天化日之下,谋杀着自己的庶妹。
我不再伪装成苏落落,我将自己狠毒的一面,展露在乌勒淮面前。
我要让他看清楚,真正的苏云绮,是如何心如蛇蝎。
乌勒淮就站在那儿,没有过来,没有说话,神情莫测。
随着时间推移,苏落落脸上露出了惊恐,她开始用力挣扎起来。
「够了。」
他终于开口了,一口血上涌,苏落落趁机推开了我。
其实我现在很虚弱,如果她想逃开,是很容易的,她只是在等乌勒淮救她。
她面露欣喜,奔向他,扑进他怀里:
「淮哥哥,救我!我不过是说你待我很好,姐姐竟要杀了我。」
乌勒淮看也不看她,推开她,看着我。
我苦笑:
「是,我是要杀她,你是不是要替她报仇?」
他沉默良久:
「她如今是我父汗义女,你明目张胆勒死她,只会引火上身。」
「乌勒淮!」我抬头,满脸是泪和恨,「我就是要杀死她!我之所以如此悲惨,都是因为她!我要她死,我恨不得让她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我歇斯底里,乌勒淮平静地看着我。
失望油然而生,他终究,不会站在我这边。
苏落落在他身后,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我是说,你何必勒死她,换个更隐蔽的死法,不更好?」
他淡淡说着。
我和苏落落都愣住了。
「况且你何必亲自动手,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
他转向苏落落,她惊恐地往外跑,门被锁上了。
她用力拍门呼救,却无人应答,看来侍卫被乌勒淮提前打发走了。
乌勒淮走向她,她声音颤抖:
「你不能杀我,我是执笔人,我是你的命定爱人!」
乌勒淮显然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呆在我身边这几个月,言行举止都在模仿苏云绮,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我模仿她?!」
苏落落表情可谓精彩。
「是她模仿我!」
乌勒淮举起手,准备将她击晕,她眼里露出了狠戾之色,喃喃念着什么。
前所未有的痛袭来,我又吐了血。
昏迷前,我见到乌勒淮向我奔来。
等我再醒来时,乌勒淮和苏落落都不见了。
只有格玛站在我床前,她轻慢说着:
「太子妃,起来吧,日上三竿了,该出发了。」
出发?去哪儿?
我迷惑望着她。
「哟,睡懵了?送您去跟太子团聚啊。」
「乌勒淮跟苏落落呢?」
「你竟敢直呼小可汗和郡主的名讳!不要忘记你能留条命,是多亏了郡主求情!」
「苏落落为我求情?」
我实在不太懂她的意思。
「当然了,小可汗宠爱郡主,才答应她留你一命。」
有哪儿不太对。
我翻开命书,发现当年我在草原和乌勒淮经历的种种,我的名字全部…
变成了苏落落。
苏落落抱着小兔子,苏落落成为乌勒淮奴隶,苏落落与乌勒淮共赴云雨,苏落落为乌勒淮挡箭…
怎么会这样?
「苏落落和小可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格玛不耐烦地回答:
「你问这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郡主被拐去北狄后,认识了小可汗啊。」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成了苏落落被拐去北狄?!
我知道,这一定是苏落落动的手脚。
「我要见苏落落。」
「哼,就凭你也配?」
「姐姐,你要见我?」
我听到了苏落落的声音,她让格玛先行退下。
「苏落落,你又做了什么?!」
「我啊,我只不过修改了命书而已,本来没想这么麻烦,但是你对乌勒淮的影响太深了。
「我只能把当年和在他在一起的人,换成我自己了。
「所以,你如今跟乌勒淮,毫无干系。你对于他,不过是废太子的太子妃,你们根本,就没有过去。」
「没有过去?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笑着:
「对啊,所以以后,你们只是,陌路人。」
9
我又见到了云生。
「云绮小姐,」他笑容澄澈,「你看天边,燕子归来了。」
我送了口气,至少,还是云生。
于是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天空。
一朵云飘来,又飘去了。
我们安静地坐着,我似乎很久没有如此平静的心境了。
我结局在命书上没有变,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我会被乌勒淮一箭穿心,苏落落会成为他的皇后。
可我没有力气挣扎了,我无法抵御命运的安排,我明白了,娘亲为何决然投湖,为何告诉我「来不及了」。
我微笑着:
「云生,我试过了。」
我并没有指望他会听懂我在说什么,苏落落篡改了我和乌勒淮的过去,命书上根本没有他来周朝找我的情节,更没有我在云生的鼓励下,骑马去追乌勒淮的那一段。
这一切,只存在于我一个人的记忆里。
「我知道。」
可是云生竟然回答了我。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他点点头。
「云绮小姐,我记得的,就算所有人都忘了,我会记得。」
「记得什么?」
「记得你试过去找他,试过反抗命运。」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没有守宫砂。
我笑了,一滴泪滑落。
苏落落是骗我的,她没有能力抹去过去发生的事,我和乌勒淮的过往,是存在的。
她只是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让他们记忆中的我的脸,变成了苏落落。
可为何云生的记忆,没有被篡改删除呢?
「云生,为何执笔人,无法改变你的记忆呢?」
他微笑:
「可能因为我不重要,她觉得没必要费心吧。」
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见证了我的过去种种,让我相信,一切不是我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
「云生,我像一只笼中鸟,拼命撞击笼子,直到头破血流,也没法逃脱。」
我苦笑着。
「我眼睁睁见娘亲惨死,父亲变心,我不想步她后尘,所以我不择手段,假仁伪善,陷害庶妹。
「后来,我为了改变命数接近乌勒淮,可我不相信真心,又急于找到执笔人,几乎将他杀死。
「终于,我想肆意活一次,我想告诉他真相,却落到今日境地。
「云生,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可为何一步错,步步错?你说,我是不是注定赢不了命数?」
「云绮小姐,您没有错,身陷云雾中,有几人看得清呢?」
「那我怎样才能改变命定的一切呢?」
阳光透过树影,落在他脸上。
我听见他清亮的声音,像一片雪,落在我焦灼的心间。
「小姐,您要拨开云雾。」
「我该如何做呢?」
「心不乱时,方可参悟。」
那一瞬间,我眼前的迷雾好像真的淡了一些。
真相,仿佛就若隐若现地,藏在那之后。
我和云生过了一段平静地日子。
身为废太子和太子妃,我们被扔在了角落,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
直到那日,我在外面放着风筝,撞进了一个怀里。
我抬头,看见了乌勒淮。
他扶住我,有些惊异地看着我。
「姑娘,没事吧?」
他问我。
他果真不认识我了。
可是,现在的他,失去了和我的回忆,双眉间没了阴翳狠戾,他目光炯炯,又成了那个快意驰骋草原的少年。
他忘记了那些背叛和伤害,没有我,他依然善良正直宽容,他的未来一片光明,他会好好生活下去。
也许,这样更好。
那一瞬间,我忽然就释然了。
我微笑着,摇摇头。
转身离开,一步一步,正式走出他的生命。
我听见格玛对他说着,他和苏落落的婚期就在十日后。
他们原本就是,天定良缘。
「姑娘。」
乌勒淮忽然叫住了我,我停下,心跳加速。
「你的风筝。」
我转回去,伸手去拿,不敢看他,怕眼泪不小心就掉出来。
可他没松手,呆呆看着我: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回望向他。
我既盼着他想起,又不想他记起那些痛苦的过往。
最终,我还是微笑着摇头:
「不曾。」
我转身离开,却听到格玛的惊呼。
「小可汗,您怎么了?!」
我回头,发现乌勒淮一手扶着额头,蹲坐在地上,神色痛苦。
格玛一脸焦急:
「您又头疼了?!我去叫太医!」
我忍不住跑向他:
「你怎么了?!」
他抓住我的手臂,拧着浓眉:
「我们真的没见过?」
「你为何这样问我?」
「我最近总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那里面有一个姑娘,跟你很像。」
我明白了,他的头疼,是因为他试图挣脱执笔人的束缚,他想起越多和我的回忆,他就会越痛苦。
我悲哀地望着他。
我们的曾经,是一个破碎的美梦。
梦,该醒了。
「小可汗,你信命吗?」
他神色微动,收紧了抓着我的手:
「我不信。」
我笑了:
「我曾经也不信,可现在,我认了。」
我想对他说,放弃吧,不要记起我,不要反抗,就安心过属于他的人生。
没有用的,我都试过了。
我离开了,却晕倒在半路上。
我是听到苏落落的声音醒来的。
「真是见鬼了。」
她说。
我睁开眼:
「苏落落,你又想做什么?」
「呀,你醒啦?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没想这么快安排故事结局的,但乌勒淮又开始想起你了。我只能尽快抓你过来了。」
故事的结局?
不就是乌勒淮将我一箭穿心,封苏落落为后?
我环顾四周,发现我们竟然在悬崖边。
我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苏落落递给我一把匕首。
「快!杀我!」
她对我说。
「应该是假装杀你,再让乌勒淮将我一箭穿心吧?」
「对!赶紧的!他们快到了。」
我看着她,如同看一个傻子。
「你觉得我会配合你吗?」
她打量着我,笑了:
「你不会。不过,你说了不算。我才是执笔人。」
她露出阴狠神情,嘴里念念有词。
我失去了控制,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匕首。
我如同一个木偶,在她的操控下,用匕首挟持了她。
乌勒淮带着禁卫军赶到时,我把匕首横在她脖颈上,喊着:
「乌勒淮,你亡我周朝,我便杀了你所爱之人。」
乌勒淮面露震惊,看着我。
我很想告诉他,我是被苏落落控制了,可我做不到。
此刻在他眼里,我就是要杀害他的心上人的疯女人。
「淮哥哥,救我!」
苏落落装作惊恐万分,哭喊着。
乌勒淮接过手下递来的箭,不知为何,却有些迟疑。
「淮哥哥,救我啊!」
乌勒淮看着我们,脸上的神情显露出他内心的挣扎与混乱。
如果可以,我真想用手里的匕首划破她的喉咙,可我也做不到。
「淮哥哥,你还在等什么?!杀了她呀!」
苏落落声嘶力竭地喊着。
乌勒淮终于搭上了弓箭。
我悲哀地望着他。
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注定的结局。
「淮哥哥,快动手!你忘了我替你挡箭了吗?你忘了我们在草原看星星了吗?」
苏落落不断提醒着他。
可笑的是,那都是,我为乌勒淮做的。
乌勒淮听到她的话,似乎终于下了决定,将弓拉满,瞄准了我。
悬崖突然狂风大作,可我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心如刀割,如火烧,如乱麻,我对苏落落的恨意到达了顶峰,所有的情绪涌向了我,恐惧、不甘、愤怒、悲哀、仇恨。
直到,我在人群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止了。
是云生。
我想起那日,我问云生,如何能改变命定的一切。
他说:
「心不乱时,方可参悟。」
参悟什么?
他说我深陷云雾之中,说我心乱,因而看不清真相。
那真相是什么呢?
我又想起梦中的娘亲曾说:
「阿绮,错了,全都错了。
「你上当了。」
我又错在哪儿呢?
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鸣。
我抬眼,顿悟了真相。
云生来到我身边,是冥冥注定的。
他为何可以游离在执笔人的安排之外,不是因为他不重要,是因为他不在乎执笔人的安排,太子之位不会让他欣喜半分,沦为奴隶也不会让他忧心半分。
他不会受执笔人操纵,因为他心不乱,他安于此时此刻,不悔过往,不忧来路。
我上了苏落落的当,我被她操纵,其实是被自己的喜怒哀乐所操纵,是我的心乱了,所以步步错。
我相信了她能控制我,她才能控制我,如若我不相信命书,只相信自己的本心,我就能获得自由。
我松开了苏落落。
她一脸懵地看着我,然后变得震惊。
「你竟然…」
她又念着咒语,企图再次控制住我。
可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苏云绮,你觉醒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眨了下眼:
「您猜呢?」
我用匕首刺向她胸膛,她惊叫一声,用手抓住了刀刃。
鲜血顺着她的滴落,我用尽全力,她死死抵住匕首。
她的力气渐渐减弱,她大声呼救:
「淮哥哥!救我!快杀了她!」
余光里,我看见乌勒淮拉弓瞄准了我这边,我却不为所动。
箭嗖地一声飞来,我没有躲闪,苏落落眼里露出得意之色。
可下一刻,她愣住了。
血迸溅在我脸上,只是这血,是她的。
被一箭穿心的,是她。
她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看着胸口的箭,一脸茫然。
「怎么会这样…」
乌勒淮走过来,俯视着她,面容表情:
「我记忆里的那个姑娘,从来不叫我淮哥哥。」
他看向我,浮出微笑:
「她叫我,阿淮。」
突然,苏落落低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都颤抖。
然后,她抬头,一脸狠厉:
「原来,执念够深,真的会觉醒啊。」
她拔掉胸口的箭,慢慢站了起来,她的伤口竟然在愈合。
「可惜啊,你们是我笔下人,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她脸色大变,乌勒淮喊了声小心,就来牵我手。
然而,他还没触碰到我,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出很远之外。
苏落落拿着匕首,面露凶光,朝我走来。
「苏云绮,你不过是我的笔下人,竟然能抢走我的一切。你配吗?你是我创造的,就让我了结了你吧。」
地面在摇晃,我摔倒在地,她将匕首刺向我。
我用手去挡,可突然,有人挡在了面前,保护了我。
「云生?」
我震惊地看着挡在我面前的他。
他向我艰难地笑了一下。
然后我看见穿过他腹部的刀刃,鲜红染红了他的白衣。
苏落落握着匕首,狞笑着转动地刀刃,折磨着他。
云生冷汗淋漓,咬着牙不肯痛呼。
我尖叫一声,拼命推倒苏落落,扶住倒落的云生。
血,好多的血。
云生的生命在流逝。
我捂住他的伤口,可血还是在指缝间汩汩流出。
「不要,」我哭着,全身都在颤抖,「云生,不要。」
「别哭,云绮小姐…」云生用微弱地声音说着,「我终于救到你了…」
终于救到我了?
难道他曾经没有救到我?
云生前世,到底和我发生过什么?
苏落落伏在地上,发狂似地笑着,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云绮,他为你死过三次,你竟然都不记得他?
死过…三次?
「云生,你到底是谁?」
云生没有回答,苏落落继续说着:
「他第一世是孤儿云生,第二世是小和尚觉空,你想起了吗?」
她面露嘲讽,我拼命想着,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嘲笑几声:
「傻子,你看到了吧?她根本不记得你啊,你付出了一切,对她来说都微不足道,你蠢不蠢啊?」
我冷如雨下,云生轻轻握着我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敢触碰我。
他望着我,神色温和宽容,轻声说:
「没关系…云生本就…不重要…」
我用力摇着头:
「不是的,云生,你很重要,我们离开这儿,把你治好,我一定会想起你的…」
我扶着云生慢慢站起来,要离开这儿。
苏落落大喊着:
「想走?!你今天必须死!」
她拿着匕首冲过来,突然,云生扑向她,迎向了她的刀刃。
我眼睁睁看着,刀刃穿过了他的胸膛。
血顺着刀尖滴落,一滴一滴,仿佛时间变慢了。
少年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飘然倒地。
苏落落站着一动不动,她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线,血渗透出来。
云生手里拿着一把划破她喉咙的小刀。
苏落落一脸震惊,艰难地说着:
「怎么会…不过…一个…小角色…」
云生咳嗽着,吐出大口的血,虚弱说着:
「我是小角色,但我魂魄离体已三世,已非你笔下人,自然可杀你。」
苏落落向后倒去,坠落悬崖。
下一刻,地面开始剧烈摇晃,悬崖随着苏落落死去开始分崩离析。
刚才阻挠乌勒淮他们过来的力量也消失,乌勒淮向我奔来。
可悬崖上的岩石在大块大块坠落。
我托起云生,想把他带到安全地方。
「来不及了。」
云生低声说,他用最后的力气抱起我,我听见他说:
「云绮小姐,去找他吧。」
他将我向上一抛,乌勒淮抓住了我的手,而我眼睁睁看着云生随着崩塌的悬崖,向深渊坠落而去。
那一瞬间,仿佛有几世那么漫长,他的眼神,一如初见的悲伤。
可他眼里,却多了一丝欣慰和安心。
好像在说,好好活下去。
「云生。」
我轻声念道。
记忆深处,出现了我儿时的声音,她在喊着:
「小猴子!」
我想起来了。
10
九岁那年,我被人贩子绑进了后山,他们想把我卖到北狄做奴隶。
因为我长得水灵,能卖个好价钱,人贩子对我更照顾点。
其他小孩儿忍饥挨饿时,我还能喝点稀粥。
有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他一直发着高烧,人贩子说他快死了,把他仍在了角落,让他自生自灭。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见他瘦得像只猴,便叫他小猴子。
「小猴子,喝粥啦,我藏起了半碗,快点喝呀。」
我给他喂粥,他喝了,却又呕吐了起来。
「小猴子,你很难受么?」
他红着眼,点点头:
「我很想我阿娘。」
「你阿娘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你阿娘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
「你连阿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呀?我阿娘可美了。」
他扑闪着湿漉漉的眼睛,羡慕地看着我:
「我是孤儿,没见过我阿娘。」
眼见着他的泪珠大颗大颗掉落,我说:
「别哭呀,小猴子。」
「我不想哭,可我心里难受。」
我叹了口气,拿出一颗桂花糖,塞进他嘴里:
「心里苦的时候,吃颗糖,就甜了。」
后来,他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过了一段日子,他带着我逃走了。
我们在山林里跑着,我跑不动了,他把我背着,光着脚跑,都磨出了血。
他太瘦了,骨头硌得我生疼,我看见他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流着,他气喘吁吁,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把我放下。
「小猴子,你累吗?累就休息会儿吧。」
「不,我一定带您逃出去,您睡一会儿,睡醒了,就到家了。」
他明明那么弱小,却强撑着要让我好好活下去。
这段日子以来,我已经很虚弱了,我便昏睡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我已经回到了府里。
惊喜之余,我问他们小猴子在哪儿。
丫鬟们都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府兵们在后山找到我时,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看见其他人。
娘亲宽慰我说,小猴子一定是跑回家了。
可是,他哪里来的家呢?
后来,我听到下人偷偷议论:
「人贩子也太心狠手辣了,那么小的小孩子,连个全尸都不留…」
「是啊,幸苦府兵及时赶到,不然连小姐都…」
从那之后,我性子完全变了。
我不再活泼好动,不再爱说爱笑,我开始愤世嫉俗,开始心存戒备。
我不再吃桂花糖了。
再后来,我在善堂施粥行医,有时会看见一个小和尚站在桥上望着我,可他却从不过来化缘。
那是云生的第二世,他的魂魄因缘来到觉空体内。可他却选择不打扰我。
那时我一心想改变命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呢,是在想着,愿化身石桥的阿难吗?
再后来,我阴差阳错去人贩子拐去了北狄。
半路上,人贩子又抓来一个年轻人。
那是为救我,告别老和尚而还俗的云生。
可我没有认出他来。
我发了高烧,迷迷糊糊有人将我扶起,低声说:
「云绮小姐,喝茶。」
他照顾着我,我慢慢好了起来。
可那时的我,一朝跌落高台,心里全是未卜的未来,哪里会把他放心上。
马贼抓住了我,我余光里见那人冲过来,似乎想救我,却被一刀砍死。
我当时只看得到乌勒淮,很快便将那怪人抛到脑后。
那是云生为我死的第二次,死得一样悄无声息。
甚至没得到我的一个回眸。
再后来,我杀了赵斐,云生第三次来到我身边。
这一次,我终于好好看到了他。
可他看到了乌勒淮,他以为自己根本配不上我,他说自己是个不重要的人。
他不想让我背负更多沉重的往事,他至死都未说出前世纠葛。
我望着深渊,早已没有了他的踪影。
那日晴好,我们立于石桥,一阵风来,云生问我有没有听过阿难的故事。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爱那女子?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但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
云生说:
「阿难化身石桥,千年后少女走过时,他不奢求她的停驻。
「相遇于茫茫浮世,见君安好,便足够了。」
「阿绮,我拉你上来。」
乌勒淮紧紧抓着我的手,将我从悬崖边拉上去。
我望着悬崖之下,将命书扔了下去。
我不再需要它了。
可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又拉下悬崖,乌勒淮抓住了我的衣角。
他用力到青筋暴起,咬着牙用尽全力,想抓紧我。
这股力量越来越大,他再不放手就也会被拖下悬崖。
悬崖底下传来一个声音,我从未听过,却反应过来,那是命书。
「放手吧,乌勒淮。」
苏落落已死,命书为何依然存在?
乌勒淮用两只手死死抓着我。
悬崖又开始崩落,眼看着乌勒淮就要随我坠入悬崖。侍卫们跪求他放手。
「何必呢,乌勒淮。」
命书说。
「放开她,你将拥有这个世界最好的人生。选择苏云绮,你只有死路一条。」
「阿淮,放手吧,你要活下去。」
我轻声说,我的内心并无忧惧,却不忍看他枉死。
「不,我说过,跟了我,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一脸倔强。
「可当时的苏云绮,不是我真实的样子,我骗了你,我…」
「苏云绮你听好!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得比你想象的多。从一开始,我看到的就不是像苏落落的你,我眼里的你,除了你伪装的那一面,更是倔强、勇敢、骄傲甚至绝情的。
「你射伤我后,我看到了更真实的你,我确定了我喜欢的,不是娇弱的苏落落,是苏云绮,独一无二的苏云绮。」
我愣住了,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
我抬臂回握住了他的手,笑着说:
「好啊,一生一世一双人。」
悬崖终于崩塌,他把我拉入怀里,我们一起坠落,如划过天际的两颗流星。
我听着他的心跳,万丈深渊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等待将我们吞噬,我却从未觉得如此安心。
我做到了,娘亲。
我改变了结局。
我也许摔得粉身碎骨了,我的灵魂似乎脱于肉体。
一片黑暗,绝对的寂静。
渐渐的,我听到了水声,我睁开了眼。
也许是临死的幻觉,我看见了自己在水底。
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如梦如幻。
只能听到水底暗流的涌动,有点像风吹过山脊。
似乎时间也停止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苏云绮。」
是命书。
「我死了吗?」
「你死了,却也没死。」
「什么意思?」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另一个故事。」
「夫人跳湖了!来人啦!来人啦!」
耳边突然用来一片嘈杂人声,我依稀辨得其中有我奶娘的喊叫。
还有一个女孩儿的哭叫。
「娘!娘!」
一股怪异感浮现,因为那女孩儿,像是我儿时的声音。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拉住水面。
我猛烈咳嗽着,环顾四周,震惊着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这分明是我娘亲投湖的当夜。
突然,一个小女孩冲进了我怀里,当她抬起头,我屏住了呼吸。
那是我的脸,那是十二岁的我。
我望向湖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不,我看到的,是我娘亲的脸。
我竟变成了娘亲。
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看见十二岁的苏云绮手里拿着命书,问我:
「娘亲,您昨夜扔下的这本书是什么呀?为什么上面可以变出字来?」
我拿过书,命书上,「苏若梅和苏云绮被凌辱致死」的结局消失了,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