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说中的原恶毒女配突然醒悟,会怎样?

沈如霁尚老神在在,宁缃却坐不住了,隔月直接从漠北跑了回来。

秋凉如水,沈如霁与齐征于亭中对坐手谈,我在旁边嗑瓜子。

要说我为何在此处,是因为齐征说嫣儿新画了一幅画,托他务必转交于我当面品评。

要问我怎么在嗑瓜子……

「因为鹤仪不喜我喝酒,我又不爱饮茶,聊以解慰,聊以解慰。」面对齐征的问询,我是这么回答的。

但见沈如霁执白子的手一顿,下一秒重重将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看吧,果然是不喜。

我没管沈如霁,只疑惑道:「安宁公主的这幅《虾米戏水图》……怎么较之前更显心浮气躁,似是赶工之作。」

「是吗,她自己说她是灵感突发,精心绘制。」齐征看着我一笑,眉不见眼,露出一口洁白牙齿。

「唔……难得公主有此闲情,倒也应当鼓励鼓励。」

「齐征!」一女子声音自亭外响起,竟是刚回上京的宁缃,找三皇子直接找到沈府来了。

我细细看她,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宁缃的脸依然白玉一般,貌美无瑕,那次的伤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印记,不然,我这「毒妇」的名号怕是洗脱不掉。

只是此刻这貌美的脸气得通红,更甚那次我与沈如霁拜堂之时。

「你疯了吗?你居然应下这荒谬婚事!你明明知道我……知道我……」她像是突然泄了气,音量突然低下去,眼角偷偷瞥向一脸淡然的沈如霁。

幸好没有外人在,要是见了她这般对三皇子说话,怕是要吓晕过去。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齐征嘴角一勾,「你我知根知底,将就一下,我看挺好。」

「你!」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三人间的情感纠葛一触即发,这不正是沈如霁表明心意的好时机!

我继续在场怕是有碍他们发挥,于是悄悄朝沈如霁做了个「我先走了,你抓住机会」的口型,直接溜出亭中。

(二十九)

沈如霁抓没抓住机会我不知道,我是被齐征抓住了机会。

近日陪伴安宁公主课业的时候,齐征总是三不五时地出现,说要监督嫣儿的课业。

有时见我画画,他问:「你这画倒是和少时风韵所差无几,但人却是长得完全不一样了。」

讲得那时他有多熟识我一样,明明每次叫我时都是单名一个「喂」。

偶尔他会八卦一些沈如霁的私下生活:「那沈鹤仪对你好么?平素见他冰霜一样,除了我们几个,他几乎从不给别人青眼。」

我很想说既然如此关心沈如霁,不如你可以直接和他成婚,省却了这问我的麻烦时间。

见我面色隐忍,他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又兀自大笑起来。

我摇摇头,只当他是婚前无聊,寻些乐子。

小公主齐嫣一直很喜欢这个兄长,每次见他来都十分高兴,课业完成进度明显变慢,我在宫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简直成了恶性循环。

时间久了,我自觉也和齐征略微熟识了起来,敢问些以前问不出口的话。

有天趁着齐嫣在内间小憩,我问:「那天你们三个,后来如何了?」

他似乎讶异于我竟如此直白,只道:「又能如何?宁缃总是一气就跑,鹤仪从来都是置身事外。」

从来都是置身事外。

我微哂,想说这句评价着实得当。转念一想却不对,他虽冷淡但又不是木讷,若真是有意于宁缃,那时必定会开口的。

看我微微睁大双眼,齐征又说:「干嘛,难不成你还想让宁缃当你的……」

他似是意识到自己出言有失,及时住了嘴。

我垂下眼,果然宁缃的心意,连齐征也知道。

(三十)

天遂主角愿。

秋深之时,西北战火乍起,宁缃和齐征的婚事因此搁置了下来。

漠北边境狄夷贸然来犯,强袭我军守卫薄弱地带,似是早有准备,来势汹汹。长公主齐钰骁勇善战,率军歼灭敌部二万余人于稽越山,首战告捷。

再二月,狄夷部落主力被我朝大军尽数剿灭,兵贵神速,长公主快刀斩乱麻,直追穷寇,剿清余部,此役大获全胜。

捷报传来,龙颜大悦。齐慎当即宣旨要犒赏三军,论功行赏,命长公主齐钰不日率军凯旋,面圣受封。

旨意既达,漠北军却按兵不动,宣旨之人亦未回返,失去音讯。

几天后,齐慎再次派人前往漠北宣旨,并遣精锐护卫若干,一路护送。然此次护送圣旨之人亦有去无回,漠北大军仍无任何回复传来。

京中流言四起,言长公主齐钰趁此次大捷,已收获军心,将其拥立为王,盘踞漠北,不日就要攻入关内,谋朝篡位,此次便是故意抗旨不接,以此为信号,立下战书。

更有人说宁缃的父亲宁承德也已号令漠北人民拥立长公主,全力为叛军提供支持,辅助齐钰犯上作乱,才切断了漠北与上京的一切联系。

官府明面上强力抓捕造谣生事之人,一面又调派各地精锐紧急入京,大力加强上京守备。

一时间风云变色,人心惶惶。

再某日,一道口谕传到上京宁府别院内,言颜贵妃思念宁缃,召其进宫相叙。

然通传口谕之人扑了个空,宁缃早已金蝉脱壳,不在府中。

自此,宁缃被官府暗地列为逃犯,全力抓捕。

(三十一)

时隔好几月,我再次与宁缃面对面干坐,大眼瞪小眼。

好你个沈如霁,胆大包天,私藏逃犯。

藏便藏了,又硬要将其塞给我,只言一句「我信你」。

为了两人感天动地的真情我自问付出不算少,今日还得冒着杀头的风险帮他藏好宁缃。

信我信我,我恨不得直接把宁缃拉到大街上,当场大喊一声「容华郡主在此」!

然而我也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做。思及此处,我不由叹气。

沈如霁白日仍如常上朝,处理公务,他本就老成持重,叫人丝毫看不出破绽。

甚至连沈府中人也不知我这少夫人房里竟藏了一个女子,首辅身居高位,官府即使怀疑宁缃可能躲在沈府,也不敢贸然进府搜查。

一晃眼间又是半月过去。

外面局势越发紧张,听闻皇帝齐慎天天在御书房摔茶杯盏子,一群老臣头都快磕破。

宁缃的状况也不好。

本来骄傲不驯的容华郡主脸上一天天失了光彩,只偶尔念叨父王绝不会叛国,更多时候是呆坐在窗前,眼神涣散。

可惜沈如霁也不能常来看她,毕竟沈如霁平素也不会来我房中,若是突然常来,怕是引人生疑。

若是沈如霁来了,我想她还能开心些,而不是我天天试图跟她没话找话,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这也是理所当然,在宁缃的世界里,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从她小时候到现在都不占什么戏份的那种。

虽然我一直在就是了。

这天她却定定看我半晌,突然掉下泪来。

我手足无措,只试图拿手帕替她擦泪,谁料她一把抓住我手,含着泪的目光我见犹怜:「陈非妍,我现在……只有鹤仪……今后我只有鹤仪了你明白吗?」

见我缄口不言,她垂首继续哭泣:「你不懂,我从小就心许鹤仪,即使他……」

我不懂,我又怎会不懂。

「无论如何,你放鹤仪走好吗?」她握住我的手越来越紧,眼含急切,「你放鹤仪走,让他带我远走高飞。」

我只摇摇头,宁缃怕不是被关疯了,沈如霁若走,不是更坐实二人的罪?更何况,于家国于父母,他都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选择。

见我摇头,宁缃应是以为我不愿放开沈如霁。她从泪中突然溢出个笑来:「你抓着他不放也没用,即使不是我,鹤仪也不会爱你。」

我原谅宁缃此刻因精神崩溃,口出恶言,心说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也毋须你来点明。

「嗯嗯嗯。你不是说欠我一回吗,」我拿出上次她赠我的莲花玉珏,「你且好好待着吧,也算对得起你的鹤仪,这便是我的请求。」

她止住哭泣,只怔怔握住那玉珏,好似不敢相信我的要求竟如此简单。

(三十二)

宁缃状态再不好,我进宫伴读的差事也还要继续,不能露馅。

可这日进宫之前我便心脏狂跳,似是不祥之兆。

果然,我又一次先见到了眼下青黑、神色阴郁的齐慎。

「宁缃被沈如霁藏在府中,对么。」皇帝这次不跟我兜圈子,张嘴便是平地一声雷。

我猛然抬头,看向齐慎漆黑瞳孔,见他笃定眼神,便知他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了。

「陛下……」我晦涩开口,仿佛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曹公公颇有眼色,及时端上一素色瓷盘,上卧两枚精巧袖箭,箭尖微微泛着银光。

「你自己选,是我今天便带人抄了沈府,治他个窝藏要犯株连九族的罪,」齐慎眼珠子一转,笑意有些可怖,「还是你今天便杀了宁缃,再畏罪自戕。」

「皇上,容华郡主便非死不可么!」我不敢置信,震声道。

「你以为呢?」皇帝大声斥责于我,「宁缃不死,朕如何一探漠北虚实?那些无能老臣,说长公主和漠北王许是另有隐情,不应贸然出兵,让朕等,朕如何等得!

「若是连亲生女儿的死讯传出,漠北王都固守漠北不肯回京,那便是坐实了其心有异,朕才可名正言顺出兵讨伐乱臣贼子!」

他蹲下身,带着慈爱似的伸手抚上我的肩膀:「这个出兵的借口,需得由你来制造才行。」

「你和宁缃死,或者沈府上下全体陪葬,你是聪明的孩子,应当知道如何选。」齐慎拍拍我的肩,将那淬毒的袖箭塞入我手中,「今日酉时,我要听到沈府传出你们二人的死讯。」

我笑了,大内高手如云,却偏偏让我以命相搏。

皇上只是想两袖清风推得干干净净,由我一个善妒毒妇之手杀了宁缃,若宁缃死后漠北王赶回上京证实其无意叛国,也能名正言顺将所有罪责推于我身,不至于成为一桩疑案,让君臣生了嫌隙。

多可笑,为了帝王一个借口,竟要轻易葬送宁缃和我的一生。

(三十三)

不,准确说来,只有我的一生。

因为最后会死的只有我。

原是如此,原来竟是这样。那前世记忆中毒杀宁缃的画面历历在目,真相竟然如此荒谬又可笑。

上辈子我太爱沈如霁,竟昏了头,下了必死的决心去杀宁缃。为了沈如霁一家的命,我葬送了自己,徒留毒妇之名传世。

那次的结局很明显,我没能杀掉她。

袖箭射出之时,沈如霁反应极快,折扇一挡,那毒箭便回返而来,正中我心口,甚至没让我多留下一个字,便当场咽了气。

沈如霁永远不会知道我是为了救他,才落得如此结局。

袖中揣着的两枚箭如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若是此时抛却一切离开上京,不去管沈如霁死活,我尚有一线生机不是么?

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我不会逃的。

一点冰冷掠过我额前,我抬头,原是冬天第一场初雪恰巧落下。

今生既已知晓宁缃不会死,死的只会是我,男女主经此劫难后会化险为夷,那我便更没有理由不动手了。

我太累了,是时候寻个解脱,此生也算是对得起沈如霁当年的救命之恩。

不要怕,陈非妍。很快就结束了,不会很疼的。

(三十四)

我捏紧袖中箭,终是回到了沈府。

果然,沈如霁也与宁缃一同在房中,看见我时似乎正想对我说什么,大概是看我脸色太过灰败,迟疑了一瞬。

只那一瞬,我深深看向沈如霁的眼睛,天上星辰一样深邃又明亮的眼睛。

下一秒我便不再犹豫,挥袖抬手,淬毒之箭霎时从我袖口飞出,直直朝着宁缃射去!

如预想那样,沈如霁眼神中写满了惊愕,但手上反应极快,「啪」地开扇,那柄箭便因强大阻力回射而来,噗呲一声,没入我胸口。

感受到温热血液汹涌而出,我瘫软在地。

死亡并没有如预想中一样立刻到来。

但沈如霁怎么也没有如前世一样,在一边紧紧抱着宁缃,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也许是将死之人的幻觉,他竟朝我奔来,将地上的我抱入怀中,双手微微发抖,脸色好似一瞬间破裂开来。

这幻觉真好哇。

我快要死了,也没什么顾忌了,伸手去摸他的脸,张嘴就开始胡说: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今天都……不想伤害你的心上人……」

我像是想起了什么,竟笑了起来。沈如霁握住了我伸出的手,只感觉他抖得厉害。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十年前那个差点被狼吃掉的孩子……

「谢谢你,给了我名字新的意义……」

我每说一句,只感觉沈如霁把我抱得更紧,甚至徒劳地想用手去捂住我胸口不断冒血的伤口。

「还有,流言说得没错……确实是我处心积虑要嫁给你的……虽然你并不喜欢我。」

我说了很多,到最后已经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沈如霁只是将我的手放在唇边不住亲吻,颤声说着:「我知道」。

如果他真的能知道就好了。

极度的疲乏感涌来,我不再挣扎,任由无边黑暗如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三十五)

璟昭帝齐慎即位三十四年,天下大乱。

是年秋,长公主齐钰于漠北草原主动挑起战火,北伐鞑靼部落,大获全胜。随后联合漠北王宁承德谎报军情,称蛮夷主动来袭,需拉长战线,大量战备物资因此运往漠北。腊月初九,齐钰在与上京断绝联系五月后,于关外称帝,自立国号为「坤」,一统漠北平原。

同是腊月,三皇子齐征因璟昭帝对齐钰一事毫不作为,致使乱臣分我国土,率御林军于上京逼宫,璟昭帝宣布退位,让位于齐征。齐征登基后在心腹重臣沈如霁的辅佐下,实行铁腕政策,大刀阔斧推进改革,兵力逐渐强盛,与齐钰大军长年遥隔玉塘关两相对峙。

(三十六)

我是在第二年春天醒来的。

醒来之时左侧肩胛骨剧痛无比,沈如霁恰好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床上的我双眼滴溜溜地望着他,手中瓷碗霎时打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瓣。

「妍妍……」他哑声唤我。

「你……」我本想问你叫我什么,结果出口的声音却嘶哑得可怕,我开始不住地咳嗽清嗓子。

沈如霁却好似我是那易碎的瓷器一般,扑到我身边,将我半扶起,轻轻帮我拍背顺气。

下一秒我才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似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我……我还活着!」

沈如霁笑起来,如春风化雪一般,眼中却隐有泪光:「是啊,你还活着。」

不正常,我一定是在极乐世界,否则沈如霁不会对我如此和煦温柔。

为了确定这不是梦,我直接上手就去掐沈如霁的脸。

「嘶……」他轻呼出声,俊逸的脸微微扭曲。

天,我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沈如霁向我解释,是沈府中珍藏的转心续命丹护住了我的心脉,最重要的是他那时手抖,毒箭并未穿心而过,而是偏离了三寸,射中了肩胛骨下方。

后来,沈如霁牵起我的手,说真相他早已知晓,我闭眼前那些话他都听到了,说他其实也早已经喜欢上我,还说外面春光正好,要牵着我的手一起去看。

我只问:「宁缃呢?」

「……她还是选择辞别京城,回到漠北了,齐征……不,皇上念在多年情谊,并未阻拦。」

我端详着沈如霁俊朗依旧的脸,半晌后终是摇摇头:「鹤仪,这春光虽好,但这次,我好像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看了。」

他闻言,下意识将我的手抓得更紧。

「之前,我总觉得是你拯救了我,不管是性命还是我破碎的心。但,活了两世,也死了两回,挣扎到头来,也只换来了你三寸的怜惜。」

他听不懂我说的两次是指什么,慌张的神色中露出一丝迷茫。

「死第二次我才发现,是我自己拯救了自己。我一直在努力呀,不管是对于未来,还是对于你。我的生活好像一直以来都很苦,而一直在坚持的是我自己。

「大梦一场,你曾是我的月亮。但现在,我觉得我已经能不借着你的光亮,继续向前走了。

「喜欢你的十年是很好的十年,你救我的命,我也早已还给你,只是这次我想更加喜欢我自己了。

「放我走吧,鹤仪。」

沉默蔓延。

过了良久,沈如霁最终还是缓缓放开了那紧握着我的手。

我望着他,第一次露出了毫无负担的笑容。

不再固守那一轮月亮,我才拥有了整个世界。

从此北国雪月,江南风花,世间气象万千,我将会有长长的生命去看遍这摇曳人间。

(正文完)

齐征番外:《明月西楼》

沈鹤仪新娶的夫人,有趣得紧。

他大婚那日,我跟着气急的宁缃前去沈府,本是想看沈宁二人的热闹,却未料一旁的新娘先站出来,驳斥了宁缃。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言之凿凿,讲得是铿锵有力,把宁缃噎了个够呛。

我却瞥见她喜服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明明生疏到要称鹤仪一句「公子」的地步,却又嘴硬说什么二人情根深种。

笑话,种不种的,我还能不知道。

用我与沈鹤仪十几年交情发誓,他还没恋慕过任何女子,包括宁缃。

我与鹤仪皆心知肚明,这桩婚事皆因父皇忌惮沈家而起。

若不是颜贵妃太心急,天天对父皇吹枕边风,想必他也不会指婚于……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叫陈非妍!」齐嫣大声对我道,有些不满地说,「之前的伴读哪有她那样的,让我玩会儿都不行,非逼着我先把课业做完。

「以前那些人哦,我捉弄一下她们,她们要不就哭了,要不就气跑了。只有陈非妍,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

「所以那些人都成了之前的伴读。」我刮了刮齐嫣的鼻尖。

听了嫣儿的话,我更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但并未太放在心上。

沈鹤仪从漠北回来之后的某日,他与我谈起外族刺客路上设伏一事。

「我的护卫尚未近身,非妍便扑到我身上来了。

「她明明害怕得很,眼睛都闭得紧紧的,却还张开手想护住我。」

沈鹤仪讲这些时,眼里的柔软满到快要溢出来,他自己知道吗?

我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看来这位陈非妍着实有点手段,能让以「冷淡」著称的沈鹤仪这么快便有所动摇。

再次见她,是在昭和殿外,她撒了显而易见的谎。

明明是来见父皇,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闭口不谈,其中必有隐情。

我将此事转述给鹤仪,他却沉默一瞬,淡淡道:「许是皇上关心公主学业。」

我不以为然。

除了有趣和厉害之外,我在心里又给陈非妍添上了「可疑」二字。

直到那次在书房内我见到了她的画。我想起了她,当年那个跟在杜弘义身边的黄毛小丫头。

那时她远不及现在漂亮,灰头土脸的,穿得也并不光鲜亮丽,最开始我真以为她是杜夫子的丫鬟。

每次来,她的目光总是悄悄追随着沈如霁。她喜欢他,连我都看得出来。

我想沈鹤仪也能看出来,于是某次我问他是否知道此事,他却只应一句「是吗」,便再无下文。

可怜的丫头,沈鹤仪的芳心怕是比天上星星还要难摘。

因着这丝莫名而起的怜惜,我偶尔会去逗弄她。

去问她宁缃的画是不是很丑,去支使她将我的画笔多洗两遍。

她很听话,但其实她不像表面那样性子怯懦,逆来顺受,我看得出来。

去洗画笔时她会用手指轻轻拨弄水面,看水波层层漾开,好像很有趣似的玩个半天。

偶尔我和宁缃气得杜夫子吹胡子瞪眼,她也躲在一边偷偷捂嘴笑。

明明是挺寒碜的一个黄毛小丫头,笑起来倒是挺好看的。

她也喜欢画画,比我们都画得好多了,以至于日子久了,我一眼就能从诸多画作里看出哪个是她画的。

我不知她的全名,只知道杜夫子叫她「妍妍」。

有次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跟她搭话,站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妍妍」。

宁缃却从我旁边跳起来,大声叫道:「齐征好恶心,竟然叫我『言言』!」

我呆立原地,像被撞破了什么一样赧然,再也不能鼓起第二次勇气。

那时的她转过头来,眼睛写满天真,根本没觉得我是在叫她。

从此我只叫宁缃的全名,再没叫过她言筝。

谁承想,过了这许多年,她竟已成了沈鹤仪的夫人。

是该祝贺她得偿所愿吗?毕竟我也看出来了沈鹤仪的心动,可不知为何,却有丝丝不甘自心中升起。

鬼使神差的,自此以后我便常去齐嫣那里。也曾以齐嫣为借口,去沈府时让她多留一会儿。

我眼见沈鹤仪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越来越久,却也见她的眼神一日复一日枯败了下去,好像一朵知晓自己花期将至的花。

再后来……

我醉心于自己的伟业,终于坐到了我想要的位置上。后来我便知道了她被父皇胁迫的事,也知道她伤好之后便离开了沈家。

听说沈如霁收下了她的和离书,却一直没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

也听说她第一站去了江南官窑,成了官瓷纹样的画师。

再过几年,齐嫣也长大不少。某天突然对我说想她了,如果年少无知的时候,对她好一点多好。

我没有作声。

但这天晚上,我便梦到自己依稀还是年少模样,在春日池水边,唤一声「妍妍」。

而她欢快应声,带着笑意转过头来。

(全文完)备案号:YXA13xbkMrpU3Nr4dngcvR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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