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婠微笑僵了僵,很快又恢复了:「没事。」
我想笑,趁机喝了口水掩饰。
靠过去了一点:「看来我白担心了。」
这哪里是不适应,简直游刃有余。
某人眼眸弯得深了些。
【三十三】
这种聚会通常少不了游戏助兴。
屋内桌子摆放不方便,众人索性就在房间外临河的露台围坐了一圈。
陆深不知从哪搞来一副扑克牌,说是酒瓶的升级版。
「这个游戏规则很简单啊,随机指定一张牌,比如说黑桃 2,那么这张牌就是鬼牌,不管是谁抽到这张牌,剩下的人只要抽到和鬼牌同一个花色并且是这个数字的倍数,那么就可以向鬼牌持有者提问或者提要求,可以拒绝,但是要罚喝这个。」
陆深晃了晃手里流线型的玻璃瓶。
那是一种烈性饮品,不是酒,但味道辛辣且呛,一般人受不了。
也不知道他上哪搜罗来这些整人玩意。
「三杯呦。」陆深补充道。
温婠这次对游戏似乎格外热衷:「那我们开始吧。」
陆深洗好了牌,在地上铺开:「大家选吧。」
这轮的鬼牌是红桃 6。
我抽到的是黑桃,不沾边。
「看来持之第一次来就当上了幸运儿呢。」温婠忽然道。
我扭过头,持之翻过来的牌赫然是红桃 6。
抽到同样花色的有几个人,但是有好几个因为倍数不对没有权利提问要求。
有个女生抽到了红桃 Q,她显得有些兴奋,也很主动:「岑小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你看我行不行?」
其他人起哄起来。
这个圈子的人从小就熟,身份地位都相匹配,也玩的开。
持之虽然不常露面,但岑家的身份地位已经足够他们将他放在同一水平线上。
「穆西西,你也不收敛一点,也不怕吓到人家。」有人玩笑道。
叫穆西西的女生穿着短上衣,打扮偏甜酷风,看起来也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主。
刚才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打翻茶的也是她。
「你管呢。」
穆西西扬着笑目光灼灼地等着持之回答。
我感受到温婠投过来的视线,见我对上,她冲我笑了笑,那笑里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高傲。
她没跟我对视多久,就移开了眼,转头像是要跟旁边的周野小声交谈什么。
到这我算是明白温婠整这一出是要做什么了——
差距。
无非是想让我感受到差距罢了。
她甚至都不用怎么出声引导,这群人话语和行为上的底气和傲慢就已经将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排斥在外了。
温婠特地邀请持之来,显然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
更直白地让我看清差距,不论是周野还是持之。
「抱歉。」
持之的声音让我回了神。
他说:「我喜欢的人已经坐在我旁边了。」
我一愣。
垂在身侧的手指被轻轻勾了下,安心的感觉涌上来。
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穆西西扫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不喜欢温婠,可也不代表她对我就有好态度。
她撇撇嘴:「啧,没劲。」
陆深跑出来调节了气氛:「好了好了,下一局。」
他重新洗了牌,这次抽中鬼牌的是我。
黑桃 3。
周野从刚才开始,黑眸就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他甩出一张黑桃 A。
可以是任何牌的倍数。
「你喜欢谁,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他似乎特意强调了后面几个字。
温婠脸色有些发白。
我对上周野的视线,恍惚想起周野生日的那晚,他问过同样的问题。
我下意识抚上手腕的红绳,轻轻摩挲,然后抬头直视周野的目光,开口道:「我喜欢的人——」
「已经坐在我旁边了。」
【三十四】
话音刚落,气氛似乎比刚才还要诡异的静默。
周野目光沉如古井,他没移开视线,看了我很久:「朱夏——」
「诶,好巧,我也抽到了黑桃花色。」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祁迟忽然道,他手里夹着一张牌,放到众人跟前。
黑桃 6。
他笑着看我:「问了这么多,那我就提个要求吧。」
我看向他。
「我刚才点了杯喝的,这么久还没送上来,你帮我去看看吧。」
我微愣。
陆深这个时候识相地凑上前,插科打诨:「我发誓,这是我听过最烂的大冒险了。」
像是僵局打破的讯号,气氛就这么缓和下来了。
持之侧到我耳边轻声说了句:「去吧。」
我知道祁迟是在为我解围,冲他微点头致了谢,起身出了包间。
只是我没想到,持之没多久也出来了。
他笑着对服务员道:「麻烦您待会再给他们一人上一杯决明子茶,谢谢。」
我拉住他:「你怎么也出来了?」
持之笑得有些狡黠:「当然是开溜啊。」
「你不是不喜欢待在里面吗,而且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了。」
「啊?」我有些不确定地往包间方向看了看,「那他们怎么办?」
「所以我给他们点了凉茶呀,」他眨眨眼,「去火。」
「噗嗤」
我笑了起来。
岑小少爷损起人来也是没边。
「走吧。」
持之拉起我的手,出了酒楼。
大街上行人如织,很多人都穿起了汉服,小孩子拿着小鱼灯在打闹,笑声传得老远。
古镇长街十里,十里长街挂天灯。
河流穿石拱桥,乌篷轻棹桨。
有那么一瞬,我都以为自己走在真的古街道上。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早上说的要确认的事,是什么事啊?」
「嗯……」持之放缓了语速,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在展览会的时候没看仔细,所以我想这次看看,有没有比我好看的男生在你身边。」
这我是真没想到:「就只是为了这个?」
持之停了脚步,黑发下的耳朵隐隐透红:「不许笑。」
我没听,也没憋住笑,故意凑上前打趣他:「诶呀,我那么大的一个那个清隽淡雅温和有礼礼貌疏离的岑小少爷去哪了,你看见他了吗?」
「……你别笑了。」
虽是制止的话,持之说出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只因为薄红已经染上他的面颊,偏他弯着的眼眸里又都是纵容。
我乐了好一阵。
「好了好了,」我不打算继续逗他,「那你刚才说的完成了的事也是这个?」
这回他学聪明了:「你猜。」
我乖乖摇头:「猜不到。」
持之看着我,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表面那样看上去镇定淡然。」
他神色认真起来:「大概是病惯了,我从小就没有什么安全感,能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偏偏你旁边还有这么多人,我也会怕。」
「我知道你在那边的处境,你有自己的考量,受了委屈也不一定会和我说,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所以趁着这次人多,我想给你撑腰,尽管我知道,你的价值是不需要依靠我才能体现的。」
持之眸色温柔。
「顺便再炫耀一下,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让那些对你有异心的人悬崖勒马,及时止损。」
我的目光随他的一同柔和下来。
我已经听懂了他说的,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答应温婠要来聚会。
我忽然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那种被人喜欢着又理解着的感受,重要的是,有这样的人,并且就在身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温婠请你去聚会的意图了?」我问他。
「嗯,」持之点头,摸了摸鼻子,笑道,「老实说,她看起来就像是会搞这种事情的样子,也许我还要谢谢她给了我这个机会。」
「我发誓,这大概会是她听过最烂的评价。」
我和持之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三十五】
八月过得飞快,暑末又下起了雨,把假期最后一丝暑气卷走。
这个假期要结束了。
意味着我得离开清水镇,回到周家去。
自从千灯节那一晚过后,我没再见过周野一行人。陆深说他们第二天就回市区了。
那晚后周野也没再给我发过任何信息。
回到周家,家里还是空落落的一片,除了做饭的阿姨和和开车的司机,周父周母都不在,就连周野也见着影子。
我把行李拉回房间放好,出来的时候,碰见了从楼梯上来的周野,像是刚回来。
最近雨下的频繁,外头湿漉漉的,空气都泛着凉。
他穿了件无袖的白色背心,脖子间挂了串银项链,插着兜。
看见我眼里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话也没有说,径直从我旁边走过,回了房间。
似乎要比往常更淡漠了一些。
开学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一号,那天也是个阴天,开学典礼下站着的学生大都无精打采的。
一时间不知道是气氛烘托了人,还是人影响了气氛。
这个学期正式步入了高三,班里氛围也比往常要正经了不少。
但是忙里偷闲的还是大有人在。
比如我同桌。
她拿着水杯,隔着大老远都能看到她脸上的兴奋神色。
刚一落座,同桌就凑到我耳边:「夏夏,大事件!」
「怎么了?」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我刚才去打水,听说王浩家里派了人来办退学手续!」
王浩?
周父晋升宴上喝醉了动手动脚的那个?
学校里出名的人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周野祁迟那样家世好相貌好的风云人物,另一种就是仗着家里有钱胡作非为招人厌的混子。
王浩显然是后者。
「怎么这么突然?」我问道。
同桌兴致勃勃:「你还不知道吧,那个王浩暑假的时候听说跟人在山道赛车的时候翻车了,差点就没命了,脑子伤了腿折了在医院还躺着呢。偏偏他醒了后说是有人害他翻车的,还报了警。」
「最好笑的来了,警察着手调查他翻车的事故,查了他的关系网,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往警局投了封举报信,举报他爸的房地产公司恶意哄抬房价,还偷税漏税,更过分的是,之前他们家开发的一处楼盘偷工减料,楼塌了压死了人,这事被他们用关系压下去了。」
「正巧那会专案组来访,直接撞枪口上了。」
同桌说书似的巴拉巴拉一大堆。
「总之恶人有恶报,王浩还直接把他爸给送进去了,真是他爸的好大儿。」
我听得专心,没注意到后边的温婠脸色有些不自然。
周野在座位上转着笔,神色漠然。
……
「你看看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我把写了详细题解的草稿本推周野面前。
进入高三后,周父就要求我每周都要给周野补几次课。
起初我还有些不自然,毕竟开学以来周野和我都没再有过什么交集。
补课的时候,周野却比我想象中的平和:「开始吧。」
我知道周野其实并不需要补课,他成绩的高低取决于他用不用心写。
可惜周父从来没注意过他的卷子,只凭成绩单断定,理所应当地以为自己儿子是个刺头。
周野拿过草稿本,刚要详对,门突然被敲响——
是做饭的阿姨。
「阿野,先生让你去书房找他。」
我微愣,看了眼手机屏。
往常这个时间点,周父可不会回来。
「我待会就过去。」
「那个,」阿姨并没有马上就走,脸色有些犹豫。
「怎么了吗?」我轻声问道。
阿姨叹了口气,却是对着周野:「先生这次回来情绪似乎很不好,你待会还是少顶撞他的好。」
我微蹙了眉,难道周野又惹事了?
周野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他道:「知道了,您先去忙吧。」
「你……」
周野起了身。
「你先回房间吧,没事别出来了。」
【三十六】
我还是在书房门前停住了。
门没关实,里头的声响轻易就透了出来。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周父的声音沉沉的,带着怒意。
他像是甩了什么东西在桌子上,碰到了旁边的瓷茶杯,丁零当啷作响。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隔了好一会,周野的声音才响起。
冷笑着,几分嘲讽。
「怎么,是怕那里面也有你不干净的勾当吗?」
「周野,」周父提高了声量,「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当然是公正廉明的周市委。」
「哐啷」
我心一跳。
是茶杯砸到地上碎裂的声音,听这声响,力道只大不小。
「你想怎么对付那个王浩我不管,可你不该自作聪明地去搜集那些证据,你知不知道那些东西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你想搞垮王家,就是跟那些人作对,我能查到是你,你以为别人查不到?简直是愚蠢至极!」周父怒火中烧。
「当然愚蠢了。」周野声音淡淡。
「你说什么?」周父不敢置信。
周野继续道:「我说当然愚蠢了,不愚蠢一点,那些人怎么会知道是周市委的儿子做的。」
我眉头蹙紧。
里面静得可怕。
周野的声音还在继续:「周市委,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我的心猛地被提起来,一些片段在脑子里忽地闪现,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茶杯扔完了,桌子上还有什么呢?
楼下传来车子的声响。
「闭嘴——」周父的怒意已经压制不住。
我顾不上许多,径直推开了门——
「叔叔,阿姨来了。」
周父拿着砚台的手已经举到了半空,差一点,就差一点,就会砸过来了。
我的声音还发着颤,又重复了一遍。
「叔叔,阿姨要上来了。」
周野站在我前面一点,没回头,脚边是摔得粉碎的茶杯碎片。
周父怒意未消,那方砚台被甩到一边的架子上,「咚」地一声重重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声音沉闷。
我羽睫颤动着敛下。
用这个砸人,是会砸死人的。
「周仁雄,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周母高跟鞋的声音踩在阶梯上清脆有力,扯着的嗓音尖锐刺耳。
周父扶着额坐回椅子上:「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周野没动,我走上前拽了他胳膊,用了力道,把他拉出了书房。
周母的叫喊还在身后。
我没回头,拉着人一路走到了走廊尽头。
我开始庆幸当初房间被安排在最里头,门一关,书房的争吵就被隔绝在外了。
我拿起书桌上的水杯,灌了几口,剧烈跳动的心才缓了些许。
周野进门后就靠在了门背上,一言不发。
我的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他垂着的手腕侧划了一道口子。
应该是被刚才的茶杯瓷碎片划伤的。
拉开抽屉,我拿出了片创口贴,递给他:「贴上吧。」
周野掀起眼皮看我。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他拿过了创口贴。
他边撕开边道:「我以为你又会数落我。」
贴上那道口子,压下的时候传来些许尖利的疼痛,「像那次一样。」
我眉头轻蹙,闭了闭眼。
周野说的那次,是我进周家后见过周野和周父冲突最大的一次。
那次的周父盛怒之下直接抄起了烟灰缸就往周野砸去,偏生周野愣是没躲,所幸烟灰缸是擦着眉骨过去的,没有结结实实的撞上脑袋。
尽管如此,周野的眉骨到眼角还是被拉了很长一道伤口,血顿时就流了下来,染了半个脸,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骇人的很。
家里的阿姨吓的大叫,连忙打了救护电话。
我在角落看着,后知后觉地拿了毛巾给他止血,摁着的时候才发现手还在颤抖。
「别顶撞了,下次别顶撞了。」
周野的睫毛都染了血,他透着血帘就这么看着我,眼神黑洞洞的,一声不吭,直到医生来了把他带走。
我睁开了眼,尽力把那个眼神抛到脑后。
「你就在这里待着先吧,等他们平息下来了,你再出去。」
周野没应声,靠着门背就这么坐了下来,一条腿曲起,一条腿放着,微仰起头,环视了一圈房间。
窗台的向阳面靠墙摆了一个木质的小架子,不大不小,三层。
每一层都放了几盆多肉,小小的,很可爱。
周野忽然扯了扯嘴角:「如果你没来的话,这里大概又会是个杂物间。」
那种他小时候,在无尽的争吵声中庇护他的,荒芜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杂物间。
我抿了抿唇,走到他面前蹲下:「周野,王浩的事,谢谢你。」
他的眼神重新落回我身上。
「但是身体是你自己的,有些事情……要等到有承受的能力的时候才能去做,不然你以为的刺伤了别人,反而自己也会受伤。」
周野碎发下的黑眸盯着我,我有一瞬感受到了那时血色下漆黑眼神的灼人。
良久,他先敛下了眼。
「我给说件听上去特别蠢的事吧,陆深那家伙曾经在我耳边叫嚷过,他说我们俩这种配置,在小说里,注定会在一起的。」
「真的很蠢,对吧?」
【三十七】
要入冬了,天气逐渐转冷。
进入高三后各种考试都多了起来。
周末学校还组织了自主学习,我去清水镇的次数也少了下来,通常要隔上好几周,才能去上一次。
周家也比往常要清冷得多,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周父几乎没再回过周家。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
唯一不同的是有天在走廊打水,遇到了迎面走回来的温婠,她脸色很不好,眼眶还红了。
「怎么了,」后背被人拍了下,同桌拿着水杯靠上来,「她这是做坏事被男主揭发了?」
我想起那晚被王浩堵着时看到的紫裙子。
温婠匆匆经过了我身边,转眼周野也经过了走廊。
我挑了下眉,却是看向同桌。
自从她上一次无意调侃我像是虐文女主后,周野在她嘴里就被称呼成男主了。
她被我视线看得发毛:「你干嘛,我不卖身。」
我看着她,神色深沉起来:「穿书的?还是带系统?」
同桌愣了下,随即一把推开我:「你神经病吧,看小说看疯了。」
我笑开,给水杯拧上盖。
「逗你玩呢。」
原本以为就是个小插曲,可是后边的日子里,温婠确实不常跟在周野身边了。
周野倒还是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几次考试成绩都上升的很快。
不过我也没再思考其中有什么在变化,只因为最近考试状态不佳,好几门科目都在简单的问题上丢了分。
那天下了晚自习,我回到周家的时候,碰上了要出门的周父。
我愣了下,还是打了招呼:「周叔叔。」
周父神色疲惫,看见我点了下头,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朱夏。」
我疑惑着回过头。
「你要注意些分寸。」
我一愣。
周父的车已经开到门前了。
「阿野的人生早就规划好了,你是个聪明孩子,上次那种蠢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了。」
我脸色稍白。
周父坐进车里,摇下车窗,说了最后一句。
「朱夏,你要记得,周家对你是有恩的。」
……
写完最后一份试卷后,我揉了揉眼睛,在椅子上忽然就发起了愣。
手机有条未读信息,是持之发来的——
【记得好好吃饭】
是一张狸奴的表情包。
我笑了下,心念一动,鬼神神差就拨通了电话,但又惊觉已经太晚了,手忙脚乱就要挂掉——
「喂?」
电话通了。
「怎么了,」持之在那头的声音轻柔,问完后忽地轻咳了两声。
我眉头微拧,有些着急:「你不舒服吗?」
「没事,前些天着了些凉,」持之一笔带过,「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手机贴在耳侧,我有些讷讷:「呃……有道数学题不会。」
「课本上的吗,」那边传来翻找的声音,「那一页?」
「56 页吧。」我胡乱诌了个页数。
那边的人顿了下,又问:「圆锥曲线那题吗?」
「嗯。」
「已知椭圆的焦点是 F(1,0)……」他念完题目,「这种类型题挺常见的,还记得公式吗?」
「嗯。」
「那就先套用公式,求出 a……」声音耐心,「……所以圆的标椎方程就出来了,明白了吗?」
「嗯。」
声音静下来,那头轻声问:「还有吗?」
「有,数学好烦。」
「嗯,我知道。」
「化学好烦。」
「嗯,我知道。」
「物理也很烦。」
「嗯,我知道。」
「……我想见你。」
「嗯,」电话那头的人笑了声,「我知道。」
像是怕我没听清,他认认真真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的。」
我忽的没了言语,贴着电话就趴在了桌面上。
窗开了些,风透着,就这么吹了进来,吹到脸上冰冰凉凉的。
「要不要开视频,我看你着睡?」
我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果断摇头:「不要,好诡异。」
电话那头的人被逗笑。
「想不想吃花糕?」
「想吃就有吗?」
「想吃就有。」
我看了眼时间,坐起身:「好,我要睡觉了。」
「嗯,」持之的声音还是很轻柔,还带着笑意,「去吧,睡个好觉。」
我挂了电话,准备上床。
忽然想到什么,跑到桌子上找出了数学书,翻到了 56 页——
那是一个单元的章节页,除了标题,什么题也没有。
【三十八】
第二天要进校门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
「朱夏。」
我转头,是那位在文化展时跟持之一起的叔叔,后来去岑家的时候,也见过好几次。
「刘叔?」
他提着一盒花糕过来。
我探头往他身后瞧了瞧。
「持之没来,」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他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
我接过,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昨晚打电话的时候,我听持之有些咳嗽,他还好吗?」
刘叔:「持之的病根就是小时候在冬天落下的,所以每年到了冬天就会有点小毛病,喝了药就好多了,你不用太担心。」
许是见我还是有些担忧,刘叔又道:「持之还让我和你说,好好准备考试,考完了他有东西要送给你。」
「嗯?什么东西?」
「这个你可要问他了。」
交代完,刘叔看了眼时间:「快进去吧,外边冷。」
我点了点头:「好。」
……
临近期末考试那周,大概是因为有学生在学习时低血糖晕倒了,学校突然号召起各个年级去体育馆放松锻炼,并且还安排了时间段。
「这学校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同桌坐在我旁边打了个哈欠。
来到体育馆的学生除了运动的,大多数都在观众席的座位上闲聊。
还有一种,就是去围观打篮球的。
比如场边聚了好大的一群人。
「学习要是有这个劲,主任做梦都得笑醒。」同桌还想着带了本古诗来背,结果现在卷起那页搁膝盖上就没翻动过。
我扫了眼场上,周野正跑着等着传球。
又扫了眼场外,看热闹的除了自己班的,还有别班的女生。
同桌支着下巴,看着场上,忽然道:「那些人不是王浩他们班的么,王浩在的时候他们跟着耀武扬威的,这会儿怎么跟起周野打球了。」
我眉心一蹙,还没来得及细想,场上忽然忽然传来重重的声响,像是有人摔了,还有场外的惊呼。
接着就看到有陆深扔了篮球,上前攥住了对方衣领,没说几句对方就动了手。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
「有人受伤了快去叫校医!」
同桌有点没反应过来:「摔的那个……是周野吧?」
我皱着眉头,起身就往场下跑去。
「诶!」同桌连忙跟上。
人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所幸受伤的人已经被人拉离场内了,正靠在场边。
周野曲着腿,额头沁着汗。
「嚯,伤着腿了,这看着挺严重的。」同桌跟着赶了过来,「我就说那帮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似有所感,周野忽然抬头看来,他喘着气,目光深深。
身侧一个身影匆匆跑过:「阿野!」
温婠着急忙慌跑上前:「阿野你怎么样,没事吧?」
周野的目光没有移开。
体育馆门口传来一声大斥:「你们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是教导主任。
他领着好几个男老师急匆匆地跑过来。
我先一步迎了上去:「老师,是十班的人先动手的。」
同桌帮腔:「是的是的,我也看到了。」
教导主任抬了下眼镜,看了眼我,又看了看那边受伤的周野:「知道了,你们先回教室吧。」
说完就厉色走向被制止了的打架的那群人。
眼看我真的要回教室,同桌有点惊讶:「你不去看看吗?」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也知道身后的视线一直如芒在背,但还是转身走向了门口。
「不了,人已经够多的了,我们去看也帮不上什么忙。」
……
处分很快就下来了,十班的人恶意挑衅,加上撞人在先记了大过。
周野小腿轻微骨折,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打了石膏,但是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在家修养,参加不了期末考试。
我在考试那天看见了同考场的陆深,他脸上也挂了彩,但是是擦伤,恢复的挺快的。
「祁迟也受伤了吗?」
那天祁迟应该也上去拉架了。
「他没事,」陆深道,「阿野怎么样了?」
我稍愣,随即应道:「应该没什么大事,他已经从医院回家了。」
近着期末考试,复习任务重,周野之前都在医院,也是近两天才回的周家,我倒是还没有怎么去看过他。
陆深:「行吧,我考完试再去看他。」
我点了点头,进了考场。
【三十九】
考完期末考试后,清市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雪。
今年的春节比往年要早些,周父让人把我和周野送回了清水镇的周家老宅。
西边的文物苑已经修缮建成了,前些日子崔老头捎着持之去了首都,至今还没有回来。
难得有我来了他们却不在的时候。
我在周家老宅待了有些时日,但大多数窝在房间里,这也是我一贯常态。
周家的小辈们来的七七八八,都在周野房间闹腾。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莫名时间错得开,自从周野摔伤了腿后我和他竟也没有完完整整地见过一面。
快到除夕夜了,陆深也回了清水镇,发了信息让我下楼。
我知道他肯定也叫了周野,还故意出房间出了早些,就是不想在楼梯上碰见。
谁知道一开门就撞见了。
周野的腿已经去了石膏,但走路还略显吃力,出门就见他正扶着墙在走。
「……」
面面相觑,有些缄默。
「怎么样,腿好些了吗?」我先开了口。
周野伤的是右腿,左手撑着墙看我:「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要我扶你么?」
「你说呢?」他下颌点了点前面的楼梯。
「……」错觉吗,总觉得周野似乎带点赌气的意味。
我走过去,他长臂一伸,半个身子都压了过来,我差点没站稳。
周野手臂收紧了点,硬是把我稳住了。
但是这种力道在下楼梯的时候丝毫没有减弱,我有些不自在地想往外挪开些,不想和他贴得太近。
可是当我刚想动,周野就又收紧了些。
「你……」我刚想开口,话头转瞬就被堵上了。
「那时候你明明都看到了,为什么不过来?」
我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腿受伤那会。
「……不是已经有人上去了么,人多反而会帮倒忙。」
他低头,眸光从上方落下,就这么盯着。
忽然他扯了扯唇:「可是那之后,你问也没问过我。」
「就这么忙吗,夏学霸。」
我眼睫一颤,周野可从没这么叫过我,听上去倒是讽刺意味十足。
「夏学霸!阿野!」
陆深从客厅过来看到我们,几大步就跨了上来,替我扶过了周野。
「我来吧夏学霸!」
身上的力道一松。
周野冷着脸,就这么哐哧哐哧被陆深架下去了。
到了客厅,我才发现温婠也来了。自从周野找了她之后那段时间,她的状态就不怎么好,现在看上去倒是又恢复了不少。
「阿野,腿好些了吗?」
周野看了她一眼:「还好。」
在沙发上坐下后,又问陆深:「所以你叫这么多人是要干什么?」
陆深从果盘里揪了颗葡萄,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害,我这不想着快到除夕了,找你们出去逛逛吗,谁知道今天来一看,你连下个楼梯都够呛。」
大概是葡萄酸,陆深吃了颗后就没再怎么吃了:「阿迟不在,你也出不去,要不然,我们再叫多几个人在你家玩好了!」
一听这个,我已经在心里默默盘算回房间的理由了。
谁料温婠突然道:「我倒是有些想买的,朱夏,你能陪我去逛逛吗?」
我愣了下。
周野闻言皱了眉,看向温婠:「你要买什么?」
温婠脸色微白,对我勉强地笑了笑:「一些小东西,我只是想和你去逛一逛而已,可以吗?」
我看着她,思虑了会。
「…..走吧。」
……
虽还没到春节,但新春的氛围在长街巷道已经很浓厚了。
支着摊子写对联的,摆在门口卖年货的。
红灯笼挂了一整条街,虽是寒冬,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都是镇子的烟火气。
温婠象征性地到摊子边买了些年糕,还问我:「你要不要吃?」
我摇了摇头,顿了几秒,道:「你有话就说吧。」
温婠把手里冒着热气的年糕封好,捧在了怀里,走了几步,才忽然道:「对不起。」
我脚步一顿。
温婠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
「你道歉都是这个态度吗?」我淡淡道。
温婠抓纸袋子的手紧了紧:「是,我承认,我是嫉妒你,我和他们从小就在一块,明明你才是那个后面加进来的人,凭什么他们都对你这么好,还当着我面护着你。」
「特别是阿野,他从小性子就烈,谁的话都不听,谁要是惹了他,他也不会让那个人好过。」
「可是这次我回来,王浩几次三番当着他的面挑衅他,甚至动手,他都没有还手,还让自己白白受了伤,」温婠看着我,语气有些激动,「阿野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根本就不像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温婠看着我,「他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
冬天的街头冷风还是凛冽了些,我开始后悔出来时没围上围巾。
把大衣拢紧了些:「所以呢,你是在为他抱不平么?」
「朱夏,周家给了你这么好的条件,阿野还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凭什么这么——」
「温婠,」我打断她,「你不觉得你很好笑吗?」
温婠愣然。
「周野是帮了我,他现在受的伤也是因为为了帮我而惹来的麻烦,可是你比谁都清楚,是你先让王浩带人上的楼。」
温婠怀里的纸袋被攥得吱喳作响。
我冷冷地看着她,周父那句话似乎又浮在耳边:朱夏,周家是对你有恩的。
闭了闭眼,我吸了口气:「周家是资助了我,可你平心而论,周家就没有借此得到想要的吗?」
世家名流惯会做的事从来都是有利可图。
「我不会喜欢周野,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周家的事,不要再拿恩情绑架我,更不要利用一个人的愧疚。」
「你站在自己的立场,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四十】
除夕当天,周家老宅的庭院从大早上开始就在布置了。
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人都该聚齐了,但今年奇怪的是,周家夫妇还是没赶回来。
跟着忙了一上午,我看了眼手机,持之说他和崔老头的航班定在了明天,可能明天才赶得回来。
说不失落是假的。
吃过了晚饭,周家的老老少少都聚在屋里,欢闹嬉笑声不断。
周老太太正在给小辈送除夕礼。
那是清水镇的习俗,方红小包作封,内里塞平安福,人手一个,寓意平安喜乐。
我看着热闹的一大家子,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手腕的红绳,看了眼时间,打算趁着没人注意就溜出门。
我没注意身后拿着方红小包来的周野,轻声出了门。
青石街道上行人往来,临河的酒楼长廊挂满了成串的红色吊笼,映在河流水里,影影潼潼。
清安寺在清水镇南边的半山,沿路很多前去还愿祈福的人。
入寺的山阶每隔一段就设有路灯,从下往上看,暗夜翠山,灯照长阶,攀山而上。
我随着人流,不经意地抬了眼,却看到了石阶前等着的人。
黑发上沾了些细细碎碎的雪,眸光清润。
「持之?」
我愣了三秒,随即小跑过去,扑腾进他怀里。
「你不是说回不来吗?」
持之伸手把我因为扑腾松了的围巾围好,笑着看我:「给你个惊喜啊,开心吗?」
我脑袋都快缩进围巾里,露出两只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开心,真的,我不骗你,我快开心死了,现在就是我今天最开心的时候。」
持之握住我的手:「待会还有更开心的。」
手里的温度暖暖的,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
「上去吧,」他笑了笑,拉着我走上石阶,「上去你就知道了。」
……
清安寺的历史跟清水镇一样久,是座百年古寺。
顺着石阶一路直上,就到了清安寺的正门。
如今寺门大开,殿前的绑着红带的四角香炉鼎上香支正烟云袅袅,殿内外虔心跪拜求签的人不在少数。
持之领着我在寺内走,拐过了前殿,来到了我再熟悉不过的一处。
这是专门求长生结的地方,三年前开始,我几乎每年都会来。
今晚我也是来还愿的。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知道三年前你也来了清水镇就好了。」
三年前?
我一愣,反应过来惊得抬头看他。
「你,你是不是……还记得三年前在芜县的事?」
持之轻点头:「你帮我找到狸奴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
我还是有些愣愣的:「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当时我还试探性地问了你,是不是知道我,但是你只说我是岑家的小少爷,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这事了。」
持之笑着,又低头看向我手腕的红绳子。
「我之前就注意到你戴的长生结了,上面打了三个结,我一开始还不确定是不是为我求的,但是后来嘛……我就确定了。」
说完这话,他眸子亮晶晶的,还带点小得意。
「所以,我也想来为你求一条,好事要成双啊。」
有小师父迎了上来:「两位是要求长生结吗?」
待看清人后,小师父像是认出了我,但我没想到他也认得持之。
「岑小少爷好久没来了。」
持之看我疑惑,解释道:「我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怎么好,所以我的太奶奶在我出生后就来清安寺求了长生结,之后我长大些了,每年都会跟着她来还愿,直到三年前她去世了,加上一些琐事,我就没怎么再来过了。」
原来是这样。
小师父看了看我们,忽然笑道:「两位实在有缘,岑老夫人虽然在三年前逝世了,但却有人在那年为您求了长生结,倒是又续上了,看来岑小少爷注定是有福气加身的人。」
持之偏头看我,笑了:「确实如此。」
「那就先请您入殿祈福,我去师父那将长生结给您取来。」小师父随后转向我,「您的长生结也交给我吧,我一并带去师父那为您记上一结。」
「好,麻烦了。」
我将手腕上的红绳取下带给他。
殿内神像端坐,四周供香火。
少年虔诚祈愿,侧脸被暖黄的烛火映衬如玉。
「愿朱夏年年长安,岁岁无忧。」
他睁眼,望向我。
我迎上他的视线。
「愿持之年年长安,岁岁无忧。」
相视而笑。
…..
「现在是真的一对了。」
持之坐在石凳上,将手腕上的红绳和我的并在一处,眸中愉悦。
我也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刘叔说我考完试你有东西送我,不会就是这个吧?」
「那你还想要什么?」
持之笑得宠溺,眼下那颗小黑痣又开始勾人。
我转了转眼珠,恶胆丛生:「你闭上眼睛。」
持之愣了下,随即眸色深了些:「你不会是想偷亲我吧?」
「你管呢,我数三二一你就闭眼,」我仰头看他,「三二一!」
他眸中带笑,就是没有闭眼。
「你怎么不闭眼?」
「我都说要吊着你了,你数三秒就闭眼的话,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持之眼神戏谑。
「怎么说,也要十秒吧?」
「行,那我就数十秒,」我飞快地把数字报完,「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持之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
我站起身,俯下身轻轻亲了下他眼下的那颗泪痣。
一触即离。
「好了。」
持之缓了两秒,睁开眼:「就这?」
「对呀,」这下轮到我戏谑地看着他了,「你不是要吊着我吗,我就让你继续吊着啊。」
他失笑。
大概是除夕夜寒,我和持之都没追究红了的耳根到底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或许也是因为那个夜晚出乎意料的开心,以至于我没有想到,会有人跟了我一路。
……
「不好意思啊。」
角落里的人穿着黑色的大衣,和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路人一时不察,撞了下,见那人没有作声,便走了。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响,他拿出接通。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沉默了许久,他忽地冷笑了句。
「你们真是会挑时候。」
接着不顾那头继续说着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看了看不远处坐在石凳上的两人,转身离开。
【四十一】
周家人有守岁的习惯,这会应该在前厅。
我拐了道打算从后院进去,刚推开门,就见墙边倚着个人,还有一股很浓的烟味。
「周野?」
他垂着的手里夹着一点猩红。
我惊疑着,周野喜欢收藏打火机,但从来没抽过烟。
我看了眼掉落在他脚边的一堆烟头——
或许只是没在我面前抽过罢了。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打算离开。
「朱夏。」
周野开口叫道。
他说:「他们要离婚了。」
我脚步一顿。
没指名道姓,我却知道他说的是谁。
转过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周老太太知道了吗?」
周野盯着我,笑了。
「朱夏,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感受?」
周野眼神陡转,锋利又冷然。
他把手上的烟扔了,朝我步步逼近。
「我伤成那样也不问,他们离婚也不问,你不是擅长装好人吗,怎么,怎么现在连装一下都不愿意装了?」
我被他逼得后退,背贴上墙,他凑我近,眼神相擒。
有一瞬我以为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他抵着我在墙上,恶狠狠看我的夜晚。
只是他现在眼里冷厉之余,还多了些难以察觉的脆弱。
只有呼吸声的对视间,那种脆弱越扩越大,随着发红的眼眶无声地漫了出来。
他视线下移,落在我的手腕:「什么狗屁前缘!」
我手腕下意识一动,却被他禁锢着,难以挣脱。
「那你在周家这三年算什么,你说啊算什么,」他语气逐渐失控,「我不信你一点都没察觉,我不信!你比谁都聪明,朱夏。」
我抬眼看他,那种无望的红在他眼底愈发浓郁,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可他仍旧执拗地、一眨不眨地望着。
风声裹着寒,就这么肆意呼啸着。
他对峙着,逐渐失了力气,埋头抵在我的肩,声音微哑。
「你别不说话,求你了……求你了。」
卸了力道,我轻挣了手,声音很轻。
「周野,你的家庭再怎么差劲,身边都还是有很多人,周老太太疼你,温婠喜欢你,陆深和祁迟对你更是关心……你只看到自己受的,自己做的,但却没看到我受的……」
肩上的人静静地。
天边忽地有烟花升空,清脆地炸出声。
「……别再自我围困了,周野。」
肩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道:「就这一次了,最后一次了……明天之后什么都会结束,就让我这么待会吧……」
大概是十二点的钟声响了。
烟火开始接二连三地升空,花色映空,天幕璀璨。
我隐约听见前厅守夜的周家人开始庆贺道喜。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天天开心!」
鞭炮爆竹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后院的黑暗被夜空不断闪着的花火照得明明灭灭。
我抬头望天,耳边是声音嘈杂。
我忽然觉得,无论我还是周野——
周家都不再是归宿了。
【四十二】
周家终究还是没过一个好年,周家夫妇离婚的消息在老宅炸开了锅。
高三进入下学期,课业更紧,学校很早就收了假,我得以逃离了周家老宅和那些无休止的吵闹。
大概是为了提高教学质量,开学之际重新规划了班级。
周野没再和我一个班,又或许是周父已经无暇顾及。
尽管分了班,班上熟面孔还是很多,同桌小可爱也在。
学期的模拟考很多,还增设了很多自习时间供学生自主学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即使在周家,我和周野也几乎碰不上面。
春雨初霁的时候,持之转了学过来。
同桌那个瞌睡连天的早晨猛地清醒了过来:「卧槽,天上送神仙来了?!」
在看到我对持之细声询问学校学习强度大是否习惯吃得消等种种问题后,那种欣喜变成了担忧。
「我是不是要退位让贤了?」她趴着桌子,死守着她的位置。
我和持之都被逗笑。
最后持之成了我的邻座,隔条过道。
抽屉里各科的试卷越堆越多,墙上的倒计时牌数字越变越小。
那个吊扇嗡嗡,纸卷作响的六月,最终以一场消暑的大雨划上句点。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和持之都顺利地进入了首都大学。
不同的是,我学的是文物鉴定与保护,他学了艺术设计。
周父自从和周母离婚后,事务缠身,处理了很久。
高考前夕,周野就搬去了周母那,而崔老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从周父那取得了我的资助权,高考之后我也搬离了周家。
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我见到了陆深和祁迟。
陆深并没有因为我和周野的事疏离我,一如往常地和我打招呼,打完后犹豫了下,还是对我说了。
「夏学霸,阿野前几天出国了,大概很久以后才能回来了,或者可能,不回来了。」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祁迟冲我笑了笑:「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
「好,也祝你们前程似锦。」
大概一切是真的要划上句点了。
……
毕业后我回了清水镇,持之在崔老头的一水居旁边开了个茶馆。
崔老头年事高,所幸身子骨还利索,这几年辞了文物苑的院长之职,在一水居里成日遛鸟听曲享清闲。
文物苑的一大摊子事就落到了我头上。
忙累了我就往持之的茶馆跑,每次都能碰上有茶客要跟他探讨茶艺,还万分热情地让他尝尝自己亲自泡的茶。
持之开茶馆本意是为了更好地设计茶器,没想到会因为泡茶的手艺引来了很多慕名而来的好茶的客人。
要知道,他是最讨厌喝苦茶的了。
对方热情异常,持之只得喝下,边喝边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放下茶盏后,悄悄朝我做了个口型——
苦死了。
偏他喝完后,茶客还一脸期待地问他:「怎么样?」
持之换上笑脸:「很不错。」
我噗嗤笑出声。
临街的窗透了暮色的光,河流波光粼粼的,像掉了碎金子。
我趴在桌子上,一窗之外是小镇的人间烟火。
乌篷的桨声很慢很慢,一晃又一晃。
就像故事很长很长,但是却可以慢慢,慢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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