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的大军进展很顺利,一直打到枋头,前燕皇帝慕容暐都想弃城北逃,被手下臣子劝住。他一方面向前秦求救,以割地为条件请前秦出兵援救,另一方面起用很能打的慕容垂。两军在枋头形成对峙局面。
此时老问题又来了,后勤供给渐渐开始跟不上,桓温命手下袁真进攻谯郡、梁国,并打开石门水道。但袁真始终无法开通石门,最终晋军军粮耗尽。无奈之下桓温焚毁战船,退军而去。慕容垂率八千骑军追赶,与晋军战于襄邑。桓温大败,死伤三万余人。
本来想以一场胜利为自己上位做个铺垫,没想到搞得如此灰头土脸,尽管朝廷不敢把他怎么样,桓温还是觉得面子尽失,总要找个替罪羊,袁真被他隆重推出来,桓温说他没有完成任务导致兵败,袁真不服,占据了寿春并降了前燕。
八
怎样才能重新树立权威呢,打仗是再打不动了,郗超给他出了个高招——废立皇帝。桓温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公元 371 年十一月,桓温声称司马奕身体有毛病,不能生育,让褚太后下诏废掉司马奕,改立辅政的司马昱为帝,是为晋简文帝。
这位新皇帝当时已经五十三岁了,历史上的权臣一般喜欢拥立小皇帝,以便自己容易控制,但五十九岁的桓温却拥立了仅比自己小六岁的老皇帝,的确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说起这位司马昱的皇帝之路,怎么一个艰辛了得。原本他有机会在幼年时成为东晋第二位皇帝,没想到,却在五十多岁垂垂老矣时成了第八位皇帝。
司马昱是东晋开国皇帝晋元帝司马睿最小的儿子,司马睿四十五岁时,司马昱来到这个世间,司马睿算是中老年得子,所以他对这个小儿子非常疼爱,当时的「活神仙」,也是风水学的泰斗郭璞说司马昱:「兴晋祚者,必此人也」,就是说,将来能振兴大晋的,非这小子莫属。
作为司马睿的幼子,前面有五个哥哥,按说即位当皇帝一点希望都没有,但由于司马睿对他的疼爱,再加上郭璞这一席话,司马睿居然动了让他当太子的念头,在他还没有完全学会走路的时候,司马睿封他为琅琊王,这可不是一般的名号,因为司马睿在没有成为皇帝之前,就是这个封号的拥有者,他从来不舍得把这个名号拿出来,现在将珍藏多年的名号授予司马昱,可见对这个幼子寄予了厚望。
司马睿后来决定再往前走一步,改立司马昱为太子,不过此事被王导等人给搅黄了。过程很有趣,当时重臣王导和周顗都觉得司马睿的这个想法不靠谱,所以坚决反对,但另一位大臣刁协为了迎合帝意,建议司马睿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于是,司马睿拟好了圣旨,他怕王导、周顗等人阻挠,想采用调虎离山之计,他原本计划传旨让王导和周顗进宫,然后把诏书给刁协,令其对外宣布旨意,王导和周顗知道时木已成舟,也不好再反对。
王导、周顗进宫后,司马睿怕露馅,让他们到东厢房休息,周顗没有多想,但王导觉得里面有蹊跷,他直接找到司马睿,一直追问为什么要召见他们。司马睿无言以对,面露愧色地把藏在怀中的诏书拿出来撕掉。
司马昱最接近皇位的一次机会就这样溜走了,在他两岁时,最疼爱他的老爹驾崩,他的大哥司马绍即位,三年后,大哥病逝,他的侄儿司马衍即位。司马昱二十二岁时,侄儿皇帝也死了,司马衍的弟弟司马岳即位,司马岳干了两年多,便得重病,他的两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当时执掌朝政的庾冰、庾翼兄弟提议传位于已经成年的司马昱,这是司马昱第二次最接近皇位的机会,但庾冰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司马岳在临终前三天下诏,立自己的儿子司马聃为太子。
好吧,司马昱接着辅助自己的侄孙子,转眼十七年过去了,侄孙子司马聃死了,司马聃没有子嗣,按说应该轮上司马昱了,他当时已经年过不惑,正是人之盛年,朝中的呼声也比较高,但当朝褚太后,害怕司马昱上台后,自己大权旁落,于是下令由侄儿司马丕即位,就这样,司马昱又一次与皇帝擦肩而过,没过几年,司马丕也死了,他依然没有儿子,褚太后又把司马丕的弟弟司马奕送上皇帝宝座。
就这样,司马昱眼看皇位上的人轮流交替:他的哥哥、他哥哥的大儿子、他哥哥的小儿子、他哥哥小儿子的大儿子、他哥哥大儿子的大儿子、他哥哥大儿子的小儿子,而他自己则一天天老去。
自此,司马昱彻底死心了。
事实证明,身体确实是革命的本钱,一个个小辈先他而去,经历了七朝变更的司马昱,终于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只是司马昱当年的热情早已消逝,更何况他是被桓温指定做这个皇帝,上台后注定也是一个傀儡,这种赶鸭子上架的做法,让司马昱不仅丝毫没有兴奋的感觉,反而非常郁闷。
郁闷到什么程度,史载,司马昱每次见到桓温都痛哭流涕,搞得桓温也不知如何是好。本来身体还算不错的司马昱,当上皇帝后却每况愈下,皇帝宝座坐了不到一年,便被重病击倒,他隐约地看到死神在朝自己招手,想着召桓温来商量后事,连下四道诏书,请在姑孰的桓温入朝,但都被桓温拒绝。
桓温为什么拒绝,现在看来还是一个谜团,如果想篡位,此时应该是最好的机会,带兵入朝,趁着皇帝病危,可以顺利登基。但桓温为什么却拒绝入朝,对此后世颇有争论,挺桓温的认为,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桓温根本就没有篡位之心。另一派则认为这是桓温一贯毛病,和第一次北伐拒不攻取长安一样,他最擅长关键时候掉链子。
司马昱等不到桓温,只能自己安排后事了,他下诏立自己的儿子司马曜为太子,让桓温像当年周公一样摄政,还说道:「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这句话很熟悉吧,这和当年刘备在白帝城与诸葛亮说的基本是一个意思,临终说出这样话的帝王,大概有这么几个特点,一是继承人比较羸弱,二是辅政大臣很厉害,三是对身后之事充满焦虑,这种话看上去诚恳,但实际上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警示。
司马昱当然希望桓温和当年诸葛亮一样,听到此话后,能知道深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他身边的侍中王坦之,似乎对桓温根本没有信心,他看到诏书,觉得后患无穷,当着司马昱的面子,撕掉诏书,司马昱也在生命最后一刻做出正确的抉择,对桓温由「君可自取之」改为「如孔明、王导辅政」。
桓温无疑是失望的,不管他是否真有篡位之心,他心里期盼着司马昱会把皇位让给他,至于他是否愿意做,那另当别论,但结果司马昱死前又立了一位皇帝,而他自己也只是辅政而已。不知是真生气了,还是为了奔丧,桓温带着一些兵马到了建康,东晋朝廷一直以来对这位头牌就非常忌惮,听说他引兵入朝,纷纷盛传桓温这是要来夺皇位的。
东晋朝廷根本阻挡不了桓温,能做的就是让王坦之、谢安等率领百官去新亭早早迎候桓温,在这次历史上著名的「新亭风波」中,谢安立功了,他不卑不亢,经过与桓温的长聊后,桓温选择了退兵,也就此选择了自己最终的命运。
桓温回到姑孰后,便重病缠身,他的欲望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大了,只是希望朝廷能够授予他九锡,这是历代权臣除了篡位外,所能享受的最高待遇。在盖棺论定时,桓温需要一个上层次的称号,但遗憾的是他遇到了谢安,最后的这个愿望注定成为一桩黄粱美梦。
谢安用的方法很简单——拖,本来有人已经起草好了加九锡的诏令,谢安看完,觉得写的不到位,让拟稿人修改,修改完了再给谢安看,谢安还是觉得不满意,这个材料也没有标准,谢安的意见是要精益求精,能够惊天地泣鬼神,结果还没定稿,桓温就不行了。
公元 373 年七月,一代枭雄桓温在姑孰病逝,走完了他六十二年的传奇人生。
桓温虽然死了,盖棺但很难定论,一直以来,对他的一生充满争议,焦点在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匡济社稷的大英雄,还是一个意图篡位的野心家。
持前者观点的认为,桓温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被重视,桓温虽然权倾朝野,但出身并不高贵,在那些大门阀大名士眼中,桓温就是一介武夫。
有次桓温为自己的儿子向王坦之的女儿求婚,这居然引得王坦之的父亲,也是大名士王述大怒,他说「兵,那可嫁女与之!」就是说,我们王家的女子怎么能嫁给一个当兵的呢。桓温所以如此努力,三次率军北伐,无非就是想用功名来赢得天下人的尊重和认同。况且既然桓温能够废立天子,自己要想做皇帝根本没有人能阻拦他,但至死他也没有迈出这一步。
持后者观点的认为这正是桓温最大的弱点,在关键时刻缺乏孤注一掷的胆量。柏杨先生是后者观点的代表,他说:「桓温显然渴望篡夺政权,无奈,他虽有篡夺政权的决心,却不敢篡夺。司马昱卧病,一夜之间,发出四次诏书,征召桓温进京,这是上天赐下的篡夺良机,桓温竟然拒绝,使人怀疑他的智力商数。他之所以拒绝,由于他的恐惧,恐惧掉进陷阱。因为他无胆,所以在节骨眼上,也就无能。桓温终于放弃晋帝国帝位,不是力量不够,而是他对自己的必胜把握,没有自信;而自信,正是英雄事业的必要条件。所以,桓温不能称为枭雄,不过一个较王敦略高一筹的饭桶军阀而已。」
「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是桓温留给这个世界最著名的一句话,也成为他充满争议一生的真实写照。悠悠千年过去,流芳后世或遗臭万年,对桓温来讲,似乎不再那么重要,倒是他留下的那些典故千年以来让后世津津乐道。
桓温一直把西晋大忠臣刘琨作为自己的偶像,有一年北伐,他遇到了刘琨手下的一个老歌姬,于是问:「我跟你已故的主人刘琨比,如何?」这位女士说:「我看你长得跟刘将军差不多。」这可把桓温乐坏了,马上梳妆打扮一番,再问:「我哪里像他?」这位老人回答:「眼甚似,恨小;面甚似,恨薄;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就是说,眼睛相似,就是小了点;脸相似,薄了一点;胡须相似,就是红了一点;身材也相似,就是矮了一点;声音相似,就是有点像女人的声音。本来满心欢喜的桓温听后备受打击,脱去衣帽,一头扎进房间里不出来,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这份真性情或许才是真实的桓温。备案号:YXA1NE490vXUYekyrgnsNAj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