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袖子被我一把死死拽住。
「你还有什么和我说?」他扭头问我。
我低垂着脑袋,我其实一早想好,倘若他来寻我,他问我一句好是不好。但凡他来,他只要来,我就和他说这句话。
可如今见着他,我还是需要准备好莫大的勇气。
「将军,你且将秋棠尸身放入冰窖保存。明年今日,你来九夷山寻我怀里这只黄喉貂。」我咬着牙,想来,到底不如自己以为的洒脱,「那时,我的灵体在它身上,你剖了它的心,塞进秋棠的喉。你心爱的人,便能起死回生,与你长相厮守。」
我不伟大,只不过,这是我欠秋棠的救命之恩。
还了,大家冤孽偿清好散场,我好干干净净,无挂无牵。
宁海谣怔怔地看着我,良久,他点点头:「好,小久儿,明年今日,你在此侯我,不见不散。」
18
等待永远分外难熬。
李牧安常常来山上陪我,有时也领我去山脚下打一碗绿豆汤喝,同我说说天南海北的事儿。
他其实一早看出我不是秋棠。
他说秋棠总瞧上去弱弱的,内心却最是刚强。
而我,在习惯了人情世故,学会了读书写字,重掌了力量和身体之后,表面上一天天刚毅强势起来,动辄将长龄收拾得失魂落魄,可实则,内心最是柔弱不堪。
他说着,还捡起地上一只开败的海棠花:「像极了它,一朵弱海棠。因你心无所依,你空空落落。」
是啊,我空空落落。
李牧安的口中,前线似乎一直炮火连天,打个没完。
冬天里,我问他宁海谣什么时候能回来,春日将近,花就要开了,他还能不能赶上我们的相约之期。
李牧安秉着口气,沉郁郁地问我:「你真想好了?」
「怎么,你难道不想吗?我不过是一只精变的妖怪,一只被你们猎去做药引的黄喉貂,我的心,能换你俩的心上人起死回生,你不想?」
「你怎知她是我的心上人?」李牧安倏尔红了脸。
我哈哈大笑:「你的脸先白回来再说不是。」
一年期满,宁海谣未曾失约。
可重逢,却是以我始料未及的方式。
三月里,宁海谣一行大获全胜,他来到九夷山——只不过,是被装在棺椁里。
「将军的意思,要与秋姨娘,合葬于九夷山的海棠林中,算是作结了他的毕生情深。」来人给了我一块帕子,「久儿姑娘,将军还托我把这帕子转交给您,说您看了,便懂了。哎,可惜啊,沙场上那一箭,将军本是能躲掉的,竟怎像,非要赴死一样……」
我听不进去他絮絮叨叨的话,颤着手打开那道帕子,上面是他的游云惊龙。
——「以我之命,偿彼之身。」
上面还有殷红的一块,甚是眼熟,我思来想去,竟是当年,我知晓那汤药之后,在帕子上咳出的心头血。
原来,他已然一早知晓,我们之间的弄人造化,他也一早想好,此行是有去无回……
我死死攒着那条帕子,一闭眼,是宁海谣一声声的「小久儿」,是他笑着要我在此候他,是他欲言又止地背过身。
那时,我如何也想不到,痴侯一载,竟只为等他偿命于我。
「葬了吧,葬了……」良久,我用那帕子逝去了眼角的湿润,指了指远方一株空地,「就葬在那儿,那里好,年年落英,无人叨扰,他与秋棠,自是在别处相依相守,永不离弃……」
无人再回知晓,那里,是宁海谣曾遇上我的地方。
那时我是一株枯朽的垂丝海棠,他带我回宁府,推我入红尘……
细细想来,这叫什么呢?
也许就叫,若道无缘,偏是缘太深。若道情浅,偏是不够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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