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 “我自小便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为开头,写一篇文?

我双颊发烫,垂着眼不敢看他,余光见瞥见我和他唇齿交融间带出几缕极细的银丝,又很快地在我们的动作间断开,而他正揽着我腰的手也是烫得惊人,似是有一块烙铁正烫着我的肌肤,自腰间肌肤烫到心里去了。

有难言的麻痒感自他和我相触的肌肤处游散开来,趁着亲吻的间隙,我气喘吁吁地含糊道:「没有躲你,就是痒。」

他哑声轻笑,按在我腰上的手又紧了紧,惹我一阵战栗,「哪里痒?」

秦珏平日声音不是这样的,只有我和他稍微做些亲密的事情才会是这种低沉又带着些沙哑的声音,此番带着笑意在我耳边撩拨,直接将我脑中正绷着的弦给撩断了去,我莫名其妙脱口一句:「哪里都痒……」

话方才说出口,我的意识才回笼,看着秦珏含笑的眼,我尴尬到无地自容,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不是,我是想说脸,脸上哪里都痒。」

他只是笑着看我,却是什么话也没说,不知道信没信我的说辞。

我对上他的眼,又触电般移开目光,转移话题道:「你,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秦珏听我说完,却又是笑了,声音里似是含着钩子,让我耳朵直发痒,「年年想我怎么进来,嗯?」

屋外寒风瑟瑟,吹得枯枝晃出些微微响动,屋内却是热得让我有些发汗,耳边只余秦珏的轻喘声。

我讷讷道:「秦珏,帮我一件事。」

秦珏习武,要溜进栖梧殿并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又因着现在已是深夜,侍卫们多少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是以他又带着我溜出了栖梧殿。我被他搂在怀里,裹在厚厚的大氅内,只能感受到动作间带起的风声飒飒。

我被禁足软禁期间不得见任何人,就连吃食都是婢女给我放在门口的,是以秦珏今夜来寻我,我央了他带我去寻陈贵妃。

陈家和我已经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如今陈御史主动接了三皇兄的案子,也是在和我表明立场,我需得寻个时间去找陈贵妃商议解决对策才对。

秦珏说他当护我,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到永昼宫的时候,陈贵妃还没有睡下,她把我留在了寝宫,而后把秦珏支去了小佛堂。

晚夜风急,吹得屋外已经凋零的花树瑟瑟作响,时不时有枯枝敲在窗檐上,发出哒哒轻响。

等到秦珏的脚步声远去以后,她才扭脸看我,沉默了许久才掀了掀嘴皮子,「说说吧。」

我跪地朝她行了一个大礼,而后才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屋子里燃着的是沉香,温温热热的,叫人莫名有些心安。

她伸手拨了拨炉子里的香,面目被薄透的白烟掩住,「查这案子的人和赵家私底下交情不浅,三皇子一事又拖在我们手上,怕是赵家也会顾及这些,一时半会这两件事怕都不会有什么进展。」

「静和鲁莽了。」我沉默半晌,又朝她叩首。

我一个不注意,也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起来吧。」她道,「这件事在外面倒是闹得沸沸扬扬,赵家造的证据一个两个都在往你身上指,现在有许多人都在传呢,若你真是凶手便该杀了你。」

「百姓们才不管真相是什么,今天说这个他们就信这个,明天说那个,他们就信那个。」陈贵妃一步步走近我,把我拉起来,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如今他们的日子也不好,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逮着你这件事更是把所有怒火倾注在这上面,静和,我们没有办法的。」

她说得对,我们的确没有办法,除了拿着三皇兄彼此做人质拖延时间,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温热的、保养得宜的手在我脸上反复摩挲,眼神却是飘忽,声音忽而又颤抖了起来,全然不似方才沉静:「阿瑾,阿瑾,娘亲答应过你的…… 答应过你的……」

她在透过我看江初槿,我知晓。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江初槿很像,她央陈家央陈御史把我推上长公主的位置是因为江初槿,如今帮我一半是利益纠缠,一半也是因为我像江初槿。

我站在那里任由她捧着我的脸抹泪,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又抓着我的手道:「你说这苍生百姓恨不恨他?」

听得她这话,出宫那日在街道上所见所闻骤然浮现在我面前,我忽地想起他们脏污不堪的脸,混着血迹斑斑和泥土灰尘的衣衫,还有起伏不绝的挥鞭声和夹杂着痛呼的骂咧声。

恨吗?

不恨吗?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眼眸中的仇恨和声音里的怒火,而京城之外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

君主不问苍生苦,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玩弄权术,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为了活下去毅然奔上一条结局已定的死路。

「当是恨的。」我脑中回忆了许久,才张口艰涩道。

「那你呢,静和,你恨不恨他?」她声音飘忽,又问我,「他拿你做棋,从未顾及你的生死,甚至直接把你推进死局中,静和,你恨不恨他?」

说不恨是假的。

我自出生起就未曾享受过来自父母的爱,一直被囚在一方小小的宫殿里受尽白眼,因着父皇对我的轻视,连宫婢都可以随意朝着我翻白眼,直至十五岁之前,我甚至连热饭都没有吃过几顿。而后至我适龄婚嫁时,他又猛然想起我来,却是三番两次将我往死路上推,似乎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当他的棋,死生不由我。

不等我回答,她就又转过目光盯着地砖,讷讷道:「本宫也是恨他的。」

未尽的话我晓得,江初槿的死她从未有一天忘却过,她曾经哀求着求他再努努力留江初槿一命,结果却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在万民谩骂中葬身火海。

她话音方落,眼神忽而狠戾了起来,「静和,本宫想你活下去,你也想活下去,那就杀了他,杀了他以平苍生怒火,解你我之恨。」

我被她的眼神和话语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意思我自然是明白的,若是野爹不退位的话,那么我和赵德妃的事情拖到最后,我也是难逃一个死字,可如果野爹退位,陈家抑或是我暂时掌了权,可保我性命无虞。

我想我是理解她的,她想我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替她的女儿好好活下去。

宫中皇子们年纪尚幼,三皇子下面就是八皇子,可是八皇子也不过十四岁而已,若是杀了野爹,能掌权的只剩下三皇兄。可是三皇子背后是赵家,与我对立,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八皇子能够名正言顺地登基称帝。

弑父弑君这个念头太过疯狂了,我一时间脑子里混乱无比,却是又想到前世我死前姬伶同我说过的话。

秦珏弑君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若是父皇不死,死的就是他。

梦中我在摘星楼上见到的滚滚洪流、见到的被冲垮的城墙和堤坝、见到的凫在泥黄色大水里生死不明的人们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静和,本宫给你时间考虑。」她见我呆滞地站着不说话,忽而笑了,「只你得知晓,本宫前几日已给哥哥传了秘信,让他秘密携小半数人回京。如今东夷和大酀只是摩擦,带小半数人马秘密回京并不影响任何,东夷质子依然可以带着大半人马突剿东夷王庭。静和,你只有半个月时间考虑,半个月后,本宫的哥哥当进京了。」

她这话一出口,就是我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她的哥哥带了小半人马秘密回来,宫中有半数禁军握在赵家手中,还有些兵马尚养在京中,即使东夷边境小半数人马也已经很多了,但是若一定要硬碰硬是根本打不过京中兵马的,若是败了,陈家陨落,我也只有死路一条;若是不逼宫,父皇继续在位,拖得久了我也难逃一死。

那日流民们的话骤然又响在我耳边,前世秦珏所作所为又骤然袭上脑海里。

因为知道要死,才会拼死相搏。

与其让江山改姓,为什么不把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只有有了权势,才不必为了生死之忧提心吊胆;也只有握住权势,才能有余地让这天下更好。

「好。」我道。

今夜以前,我只想要活着,可是现下我却突然明白了活着是一件何其困难的事情,若是没有绝对的权力,不踩着尸身血海爬到高处,在这个世界里又何谈活着?

只是陈贵妃的哥哥毕竟只带了小半人马回来,即使路上再秘密,临近京城的时候还是会闹出不小的动静。

野爹虽然器重赵家,却也没把所有的禁军给赵家,只是给了大半而已,就连京中闲置的兵马也需得要将军手上的半块虎符和野爹手上的另半块虎符才能调动,届时所有的禁军加上京中兵马一同对付陈贵妃哥哥带回京的人马,依然是凶多吉少。

「陈家似乎还有个小将军在京中。」我沉吟半晌,问道,「将军手上都掌着半块虎符,若是能拿到另一半,兴许胜算会大些。」

但是偷虎符未免有些不太现实,陈贵妃并无圣眷,我也难以出入野爹居所。

「儿臣想……」我紧了紧手,脑中突然想起赵德妃来,决意试着赌一把,「儿臣想见见赵德妃。」

当前已近子时,宫中大抵已经没几个人是醒着的了,陈贵妃称了病差人去寻御医,亲口点名要赵德妃来侍疾,宫婢百般为难却还是转身去请了赵德妃。

永昼宫的每一间屋子里似乎都置了几颗夜明珠,寝殿中也不例外,熠熠生辉的明珠悬在屋内四角,合着烛火点点,把整间屋子都照得明亮非常,似是也应了「永昼」二字。

羡慕,嫉妒,酸。

我什么时候才能这么有钱啊,呜呜呜。

陈贵妃和我一起等着赵德妃,等了许久,屋子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因为我还在禁足期,陈贵妃便是直接让我从偏殿溜走去小佛堂等着,等只剩下赵德妃的时候她再差人来叫我。

和我的栖梧殿不同,陈贵妃寝殿偏殿中是有门的,正省得我爬窗出去。

我刚刚掩上门,就隐约听得屋内传来个急切男声,「你感觉如何了?」

是野爹。

他说话那瞬间,我正好把门掩住,再往后的话我就听不见了。

冬夜寒凉,我的脸大约已经被风吹得有些发红了,我猜我的脸现在看起来大概有点像宫中冰窟里白里透红的猪头肉。

寒风刺得我耳朵有点疼,我拢了拢衣衫,加快脚步往小佛堂走去,还未进门就见秦珏站在门口皱眉看我,而后快速地走过来把我整个人罩在大氅里:「冷不冷?」

我被他捂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耳朵舒服些了,他寻了个椅子压着我坐下,伸手捂在我的耳朵上轻轻揉弄取暖,「怎么过来了?」

「你还没走啊……」我小声说。

秦珏将游移在耳朵上的手移至我面颊上,轻轻捏了捏,「在等你。」

我由着他捏了一通脸,突然一阵恶趣味涌上心头,张嘴阴阳怪气地想逗他玩玩,「等我还是等别人啊?」

一开口就知道是老阴阳师了。

他的手顿了顿,而后倾身咬牙在我耳边哼笑道,「小没良心,不等你我还能等谁。」

柔柔的发丝抚得我脸颊发痒,我推他一下,「哦。」

佛堂正中的神龛前还燃着香,我突然想起第一次梦见帝师时的光景,心里一阵莫名的低落。

秦珏见我不说话,又伸手拍了拍我的发顶。

「从前,你篡位的时候,是不是也挺为难的?」陈贵妃所言还在耳边回响,又沉默了一会儿,我突然张口问他。

他好像整个身体都僵了一瞬,半晌才艰涩道:「年年,从前的事情是我不好,我若说未曾篡位恐你也是不会信的,但是前事已矣,让它过去吧,好不好?」

而后他蹲下身子平视我,声音里带上了些诱哄和不易察觉的不安,「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朋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张了张口想和他解释,说我没有要怪他的意思,但是话在喉咙里徘徊两圈以后,最终还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咽了回去,「想想你应当也是为难的,如今我也体会一遭这种感觉。」

他抓在我肩头的手猛地紧了紧,而后有些难以置信地启唇,「年年是…… 什么意思?」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些事情要和秦珏讲一讲,他每回都叫我有事情要和他说,其实许多事情我和他商量商量结果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差的,虽然逼宫这件事情已经没得商量了。

奇怪,但我就是有点想告诉他。

该死该死该死,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和他减少牵扯了,但是现在居然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些事情和他讲。

我他娘的大概就是又当又立第一人吧,呜呜呜。

算了,不说了。

不行,还是说吧,前面都说了那么多了,他猜也该猜到了,就等我再给一个准话了。

我又纠结了半天,才别过头道:「就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话一说出口,秦珏似乎也惊了一下,只是很快又揉了揉我的头发,调笑道:「那怕是往后就要轮到年年护着我了,若是朝中有人欺我,我便搬你的名号压他们了。」

「只是…… 望年年削了秦家人手中大半权力,留他们一条性命了。」

「那是自然。」我犹豫着问他,「你…… 你是重臣,我…… 夺权,你不觉得我大逆不道,有悖伦常?」

毕竟这话说出口之前,我心里还隐隐约约有点害怕秦珏觉得我大逆不道,连自己亲爹都这么整,简直恶毒凶悍不是人。

虽然野爹也从来不干人事,我对他不干人事也说得过去,但是旁人若是听见弑父这两个字,恐怕早已经跑得远远的了。

「臣子只是个职业罢了。」他顿了顿,趁我不注意在我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凑在我耳边低声呢喃,「况且…… 我也只心甘臣服于你。」

???

他这张嘴怎么越来越会说了,我日。

真是该死的甜美。

幸好佛堂里不算太亮,我低着头他应该看不出来我脸红。

方才陈贵妃逼我弑君时,我忽地就想起前世的秦珏,大约前世的他起初也和我一样为难,从前我不理解,如今却是多理解了几分,再看他就觉得原本已经没剩多少的隔阂又少了几分,余下仅剩的一些芥蒂在我心里和浮萍野草一样胡乱摇晃。

只是每回我想和他重新开始时,心口还是会忍不住地绞痛。

「你,你倒是说说,你当如何用我的名号压别人?」他的呼吸喷洒在我的侧脸,我头又往下垂了几分,而后转移话题道。

话音刚落,他就伸手轻轻裹住了我的手掌,大拇指在我虎口处来回轻抚,「你我之间的关系早些时候就是人尽皆知,不需多言,别人也知晓公主是我的。」

被他抚过的地方带着细细密密的痒意,我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同他顶嘴:「什么你的我的,秦大人怕是想得有点多,我若真有权有势,必然先包十几个面首开心开心。」

呵,论作死,我自称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秦珏语气突然有些泛凉,似乎比屋外的冬夜有过之无不及,「怎么,我一个人满足不了公主吗?」

我扭脸没看他,身上莫名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又凑近我了些,抱起我然后一个旋身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把我牢牢按坐在他的腿上,「嗯?」

「我开……」玩笑的。

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完,秦珏就俯首衔住了我的唇瓣,我怀疑他就是想吃我的豆腐,但我没证据。

不仅没证据,很快我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珏似乎是真的不太开心,亲吻中夹杂着些微怒气,他吮咬着我的舌尖,我躲一分他便进两分,齿间时不时轻咬的动作带了些惩罚的味道,不至于弄痛我,但也没有让我太舒服。只是这般带着怒气的惩罚没维持多久,他便放轻了一点力道,舌尖舔舐着我的舌根内侧,而后从里到外轻轻舔舐,叫我更是使不出力气推拒他。

他舌尖的动作渐次轻柔起来,像有人拿着根羽毛挠在我的心尖尖上,痒也不痒,痛也不痛,不上不下的难挨极了,我在他怀里扭动两下,然后伸手揽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我这边按了些。

「别闹,年年,在永昼宫的佛堂呢。」他抓住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哑哑的声音里染了七八分情欲,却是一字一顿警告我,「再闹,我便在这里…… 乖乖的,嗯?」

有点委屈。

明明是他先闹的。

「哦。」我闷闷道,由着他替我整理有些乱了的鬓发和衣衫。

「公主,贵妃娘娘宣……」门外忽有侍女走进来,看见我和秦珏的姿势时突然收了声,捂住脸往外走,「您,您和驸马爷先,先…… 等好了再出来寻奴婢!」

……

尴尬。

见赵德妃毕竟是要紧事,我一骨碌从秦珏腿上弹起来就准备去追那婢女,还未走出两步,胳膊就被他拽住,他俯身贴在我耳边用气音悄悄道:「年年放心去做就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这边有半块虎符。」

我头脑一震,刚想问他怎么会有虎符,就突然想起前些年父皇的确让文官存过虎符,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愈发忌惮秦家的原因,而前世秦珏逼宫多半也是策反了陈小将军。

「好。」

我扭脸应道,而后他又抓着我亲了亲我的额头才放我走,「我在这里等你。」

回去陈贵妃的寝殿走的还是偏殿侧门,赵德妃正坐在陈贵妃床前,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许是我撩珠帘的动静惊了她,她抬头见到来人是我,忽而冷哼:「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公主禁足期间私自外出,不怕本宫告诉陛下吗?」

陈贵妃正坐在床上拨弄着指甲,指甲相碰时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赵德妃,「静和与赵娘娘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

「公主所言,本宫听不明白。」她垂眸不看我,「你我何时有过什么特别的交集?」

「草人和赵家私宅皆是赵娘娘给静和准备的大礼,静和与您的交集又何止特别呢。」我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寝殿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赵德妃大约是带了宫女的,正在门外同永昼宫的宫人说着些什么,声音传到我耳已经很模糊了,更是听不清她们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静和若是出事,三皇兄也未必能落着好。」她长久不言语,我又道,「父皇向来疑心重,待到秦家势弱,赵娘娘的母家便是风头无两,您猜猜会不会步秦家的后尘?」

吓死你个坏女人。

赵德妃脸色一僵,「你到底要说什么?」

「且说说三皇兄,即便皇兄最终无恙,父皇也是要即刻给他封王的,往后皇兄便是非召不得入京,您却要在皇城里苦捱。」我悄悄掀起眼皮子观察着赵德妃的脸色,在她抬眸看我的时候又赶忙移开目光,「且不说母子分离,赵娘娘不觉得父皇已经开始慢慢压赵家的权了吗?」

其实我说这些话,小半是吓她的,另外大半是真真切切的。

十七周岁宴那件事父皇就惩罚了赵家一干人,不管他知不知道事情是秦家做的,他到底是已经开始对赵家隐隐施压,而后三皇兄贪墨、渝州重臣这些事情父皇也是准备着手去办的,赵德妃应当也是看出来野爹这次不打算再轻轻揭过,才谋划着要杀了他们灭口。

至少在草人这件事情之前,赵德妃就已经察觉了些风声,她向来都是个聪明人。

现在我只管放大她内心的恐惧就是了。

「所以呢?」赵德妃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所以公主同本宫说这些,做什么?」

我走近她一步,「赵娘娘,您是聪明人,你我之间的矛盾起初不过是源于我向父皇禀了渝州重臣行为不端一事,而后您差人追杀我,我们的矛盾才这样一步一步越缠越深,可是追根究底,大家都是为了活着而已。」

我为了保命,和野爹透露渝州的事情,却是动了赵家能够活命的砝码,而后赵家又为了保全家族来追杀我,我又为了活着不得不反击他们。

说来说去,我和赵德妃之间的矛盾不过源于立场之间的不同,可是如果掌握我们生死的人不再能掌握我们的生死,这些矛盾还会存在吗?

「呵……」赵德妃突然笑了,而后抬眼略带讥讽地看着我,「可是本宫如今的确与公主隔了深仇大恨,而陛下同本宫之间可没有这些,公主也说了,本宫是个聪明人。」

「我不过是求一线生机,除了这条命,旁的我都不要。」我道,「如今八皇子年纪尚小,才十四岁,这个当口,除了三皇兄,再没有别人适合坐那个位置。」

她眯了眯眼没有说话,脸上伴着讥诮的笑意凝固了些。

「赵娘娘,父皇想是不日就要把那大半禁军从赵家手上剥了去,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我说,「静和有陈小将军的那另半块虎符,若是真要争,赵娘娘也未必能从我们这儿捞到什么好处,为什么不合起来一起挣条活路呢?」

屋外婢女的交谈声早已经安静了,隔着门上糊着的素锦能隐隐看见她们站在门口的身影,一时间室内室外只余下瑟瑟风声和烛花跳动声。

陈贵妃似是有些倦了,盖着被子靠在床头闭目小憩,赵德妃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伸手重重地、一下下地摩挲着尖锐的护甲,过了许久才哼笑一声,「公主是个聪明人,傻愣愣跳进赵家私宅的陷阱倒是教人有些想不明白了。」

「是林婵吧。」我突然问她,「杀了那个侍卫的,是林婵吧?」

自负的劲头过去以后,我才恍然发现整件事情的死角就是林婵。

她来找我的时候说那个侍卫并没有死,我过去的时候那个侍卫已经濒临断气了,是以侍卫在我过去之前就被人抹了脖子。我出发的时候转身回去拿过东西,林婵脚程又快,可能我走到半路的时候林婵就已经去了小厨房,把人杀了,等我到的时候看见的黑影应当是她来不及离开。

而如果林婵和赵德妃约好了要在那个时候杀了侍卫,野爹来得那么快就能够说得通了,且林婵把那个侍卫抓给我时几乎没费什么时间,如果不是林婵武艺太高,就是他们约好了。甚至我和侍卫在屋子里讲话时是没有旁人在场的,我从未对林婵说过地图的事情,那侍卫被绑去小厨房时两只手还反缚着,死前却是解开了一只手。

「是啊,呵……」赵德妃吹了吹护甲,「八皇子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们平日情分匪浅,倒像是一对儿好姐弟,当时八皇子尚在本宫膝下养着,只肖威胁威胁,她便什么都肯做了。」

「其实本宫又能对八皇子做什么呢?」她笑说,「本宫可什么都做不了。」

「那那个侍卫呢?」我问,「他就甘愿为您卖命吗?」

「倒也不是。」赵德妃站起身子在屋子里前后走动几圈,似乎是坐得腰酸,「他这些年一直在寻他妹妹,说什么妹妹背后有一块碗大的红色胎记。本宫看过他的底细,他也是从渝州来的,本宫就说他的妹妹是我的宫女,叫他替我办件事,我会带他见他妹妹。」

「至于要死这件事,他不知道,本宫也不会傻到告诉他。」

我垂眸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回了句,「赵娘娘坦诚。」

话音未落,门就被急急推开,赵德妃正站在门边,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后退两步,胳膊却是被人狠狠拽住。

林婵一只脚跨进屋子里,瞪着眼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是谁教的你这丫头礼法?」赵德妃嫌恶地甩手,「本宫瞧你有功才留你在身边,谁许你偷听主子说话的?」

她非但没甩开林婵,还被她抓得脚下一个踉跄,林婵却是疯了一样喘着粗气,眼睛通红,「你刚才说什么?他妹妹…… 什么?」

「她说,他妹妹背后有一块碗大的红色胎记。」陈贵妃闭着眼摁了摁额头,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

「哈……」林婵刚才还攥得死紧的手突然卸了力,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像是突然蔫了的树木一样,「咚」的一声软倒在地上,她靠着门框软软地跌坐下去,抬起颤得厉害的双手捂住脸,「胎记,胎记…… 哥哥……」

「把她带下去。」赵德妃蹙眉掸了掸袖子,声音冰凉,「学不会规矩就带人好好教教她规矩!」

我好像一只瓜田里的猹,就那样傻愣愣地站在屋子中央看着突如其来的闹剧,过了好半天才理清楚林婵突然发狂的原因。

莫不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

这……

我说不出话来,突然觉得命运还是挺作弄人的。

林婵被带下去的时候忽而转头看了我一眼,艰涩开口道:「我是个傻子,啊哈…… 殿下,奴有愧您。」

她发着抖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我的耳朵里,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看见她突然用力挣脱押着她的几个丫鬟婆子,旋身狠狠地撞在了墙上,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继而就是带着湿黏的「咚」的一声。

这几日风大,血腥味很快就被吹散开来,散进屋子里,我呆愣几秒,然后忽而转过头去,混着血腥味的沉香忽而窜进我方才才回笼的感观中,激得我捂着胸口重重喘了几口气,而后不断干呕。

屋里屋外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怔愣几秒,而后才有胆子小的宫女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叫声,她们大约是想尖叫的,但是怕惊扰了屋里的贵人,又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我也不清楚林婵的尸体是怎么被处理的了,只晓得后来是秦珏把我又偷偷送回了栖梧殿里。

一连着好几个晚上我都在做噩梦,一会儿梦见温热的血液从林婵哥哥的脖子里喷溅出来洒在我的衣裙上,一会儿梦见林婵顶着那张被鲜血浸染的脸对我说抱歉。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度过了一段时日,约莫有半个月左右,赵德妃才寻了人给我带口信,说她愿意同我合作,事成后会放我一条生路,再给我一大笔银子让我这辈子吃穿不愁。

再算算日子,陈贵妃的哥哥应当这两天也要回京了,我和赵德妃还有陈贵妃说好了就在这两日动手。

近些时日经历的种种就像是一场恍惚的梦境,入夜的时候我和陈贵妃坐在永昼宫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延绵许久后才缓缓收声。

天将亮时,陈贵妃带着我去了野爹的寝殿,内宫静悄悄的,似乎有血腥味顺着风吹过来,入目却是见不到一个人影。

「你拿好这个。」陈贵妃推门进去的时候,给了我一块刻着「陈」字的令牌,「后面的还是按着计划来,你等我。」

我点了点头。

木门开合声轻微却绵长尖锐,在尚在沉睡的皇宫中显得突兀极了,而原该是在睡梦中的野爹却是清醒着,声音透过方才掩上的门传至我耳际,「等你许久了。」

  1. 过河拆桥江静和

我贴近那扇门,听见陈贵妃轻笑:「你早就知道。」

「你瞒不过我。」他的声音里卸下了平时的威严,一时间显得苍老极了。

陈贵妃的声音轻柔,话音中带着笑,好像此番是来和野爹闲话家常般:「我没想着瞒你,同你纠缠半辈子,我也累了。」

「又何止半辈子。」他叹息着唤陈贵妃的闺名,「阿若,尚在太学时,往后的纠缠就都注定了。」

屋外有些冷,我靠在门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继续支着耳朵听他们交谈。

同平日里那种谁也不理谁的气氛不同,他们倒像是老朋友一般轻声笑着聊起了从前种种。

野爹和陈贵妃的相遇,是在十字出头年纪时的一个午后。

当时还是将军府嫡幼女的陈贵妃陪着姐姐来太学,遇见了彼时还是个皮猴的父皇。

他瞧着陈贵妃面生,又素来不喜陈家做派,于是趁着课间的时候偷偷藏了陈贵妃的镯子,陈贵妃找不到镯子就开始哭,哭得父皇心里七上八下,没过多久就悄悄把镯子还给了陈贵妃,「喂,别哭了。」

却是不料陈贵妃方才一直在装哭,野爹甫一把镯子还给她,她就转脸揪住父皇的发髻,拧着父皇的脖子揍,揍完还寻了太傅来,狠狠告了父皇一状,叫父皇被罚抄了两百遍课本。

那日分别时,父皇对陈贵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喂,可千万别让本宫逮住你」,而陈贵妃对他做了个幸灾乐祸的鬼脸作为道别。

父皇那一辈皇子凋零,只他一个人是唯一幸存下来的、健康的皇子,是以他极为受宠,平素大家见了他都要让着三分,还没有哪个人敢像陈贵妃一样拧着他的脖子打,虽则不怎么疼,倒也让父皇心里记了好一阵子。

他倒也不是真的想报复陈贵妃,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没吐出来,再一次见到陈贵妃是在游湖时,他站在画舫上,骤然听见一阵惊呼,转头就看见陈贵妃尖叫着落入湖中。

动作快过思维,他甚至想都没想,就弯身跳下去捞陈贵妃,把人捞上来以后,他斜眼瞥着湿淋淋的陈贵妃,「嘁,要知道是你,本宫才不会跳下去救人呢。」

大约当时两个人身上都湿得很,野爹发冠旁落的样子惹得陈贵妃看着他笑,野爹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开始互相指着对方捧腹大笑,直到有下人来抓着他们俩回去换衣服。

自那以后,陈贵妃和野爹的关系似乎亲近了些,她开始时常去太学找野爹玩,野爹得了什么有意思的小物件也会找人拿去给陈贵妃,日子就这样缓缓过到陈贵妃及笄那年。

陈家嫡幼女这个身份带来的除了与生俱来的尊贵以外,还有身不由己。

她一及笄,就被先帝许了人家,父皇对陈贵妃的心意任谁都能品出些意思来,但是放眼宫中就只有野爹这一个皇子,皇爷爷更是不会允许父皇娶陈贵妃这样家世的女子为妃,于是直接先下手为强将陈贵妃许了人。

父皇自然是不愿意的,他当即在御书房前跪了整整几日,扬言若是皇爷爷不收回成命他便不起来。那几日正逢阴雨连绵,跪到第三日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住晕死了过去,先帝没想到父皇在这件事上这么强硬,不得不撤了旨意,转而说要给父皇选正妃。

野爹正卧病期间,陈贵妃扮作宫女的样子偷偷溜进东宫里,然后坐在野爹床前狠狠掐了野爹一把,一边哭一边笑,「你不许娶别人,听见没有。」

其实当时野爹正装睡,被她掐得不得不睁开眼来讨饶,「我的小姑奶奶,不娶,我不娶,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吧?!」

他一边抚着被陈贵妃掐过的地方,另一只手伸出来拍了拍陈贵妃的头,佯装生气:「分明是我该对你说,你不许嫁给别人,听见没有?」

当时皇爷爷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时不时总要病个两三天,父皇又筹谋了半年,而后夺了大权,把皇爷爷封了太上皇,自己称帝。他登基后,朝堂上一边是权力早已扎根的世家,一边是太上皇的旧部亲信,他自己有的势力不过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力排众议把陈贵妃迎进了宫,没敢给她后位,折中给了个妃位。

陈贵妃进宫前,他差人寻了许多夜明珠来装在永昼宫的每个角落里,因为他知晓陈贵妃惧怕黑暗。

而后陈贵妃入宫那日,他迫不及待地穿了一身红衣裳跑去见陈贵妃,滑稽地拉了根红绳系在她手上,抿唇同她道:「阿若,我来娶你了。」

回忆到这里,野爹的语气突然从怀念转成了惋惜,带了无限苍凉之意,「从前不曾想过,你我会走到如今这般。」

「是啊,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哈……」陈贵妃也是苦笑,却仍是问他:「你怪不怪我执意生下初瑾,怪不怪我偷偷把避子汤都倒掉?」

「自然是气,阿若,我气你不懂事,不晓得体谅我一点点。」他叹道,「当时父皇已是弥留,我在朝中还站不稳脚,方才培养起来一点点势力,分明再过两年我们就可以要孩子的,可是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生了初槿,又给他们许多机会做文章。」

陈贵妃没有说话,野爹又道:「当时父皇的党羽已是横行,可是父皇已在弥留,我不能看着大权旁落,阿若。」

「我许多次后悔,觉得自己当不了一个好皇帝,后悔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是我若是不登基,我又需得看着你嫁给别人。」他说,「我从来没想过初槿的事情会发展到那个地步,可是我别无他法,阿若…… 如果初槿不死,他们就会变着法要逼死你,他们要我当一个傀儡,可是当时我没有能力翻覆这些……」

「这块红玉,你还一直戴着。」陈贵妃沉默许久,突然张口说了句别的,「我记得是好些年前,我去檀溪寺求来的。」

其实那块玉野爹日日都贴身戴着,陈贵妃和他相见少,想必是没有注意到的。

野爹未曾回答,我看不见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陈贵妃又道,「我确实还恨你,恨你狠心杀了我们的孩儿,可是我原不该那么早生下她。」

「静和很像她,我不能再让静和那样死掉。」她说,「初槿有的,她都应当有,她要替初槿好好活下去,好好看这个天下,初槿原该有的尊荣,她都要有…… 我不能让她死。」

「我从前没想过未来会怎么死,从来没有想过。」野爹声音轻柔,「我不是好皇帝,也不是好父亲,这几十年来我竟是一事无成,在宫里蹉跎成自己从前最讨厌的样子。」

「恍然想想,从坐上这个位置起,我就没怎么有过情绪了。」他说,「有时候却是一直盼着一死,只觉得日日这般玩弄权术实在是糟心。」

「阿若,杀了我。」他居然笑了,像是在开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我不想死在别人手上。」

我屏住呼吸,手紧紧握住门框,心跳得好快好快。

一片寂静后,忽而传来一阵黏腻的、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而后野爹闷哼一声,断断续续道:「初槿的命,我偿给你了……」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落在嘴边的却只剩一句极轻、极苍老的:「这么大的皇城…… 真是,真是一点点痴傻,都不许我们有……」

我忽地推开房门闯进去,就见到他倒在床榻上,眼睛缓缓闭上,陈贵妃正伸手执着一把剑,满手是血地拥住他还冒着鲜血的尸体,「初槿的命你偿给我了,我这条命,亦是偿给你……」

「陈娘娘!」

一阵不好的预感在我心里突然窜起,我瞪大眼跑过去要扯开她,她却快我一步,将脖颈撞在尚未没入父皇胸膛的剑柄上,而后软绵绵地倒在父皇胸口。

原本要喷溅而出的鲜血都被堵在了父皇胸口,只那件寝衣慢慢被鲜血浸染开来,却仍是被陈贵妃乌黑的发丝掩住大半,像是深宫里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我恍然想起从前几次在永昼宫前遇见野爹,我总以为他是来逮我的,不想他是日日站在那里看陈贵妃,却是不敢踏进永昼宫半步,直至那一日陈贵妃称病,他才急忙冲了进来。

陈贵妃的手无力砸落下来,腕上那枚箍得紧紧的玉镯子看起来像是从小就一直戴着的,它敲在木质床架上,发出尖锐的声响,而后四分五裂地碎落在地上。

风将门吹得来回晃动,屋子里浓郁的血腥味也被忽地吹散在大风里,像是陈贵妃和野爹延绵数十年而今骤然消散的爱恨。

或许从当年在太学的时候,野爹就不该玩性大发去藏那枚镯子。

这几十年里,一万多个日夜,他后悔过吗?

我呆愣地站在原地很久,才被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刚刚一回头,就瞧见赵德妃身后只跟了两个丫鬟,她举了根白绫走来,「阖宫都被赵陈两家的人包围了,殿下,本宫思来想去许久,却还是觉得留不得你。」

她会过河拆桥,我和陈贵妃早些时日就料到过,我与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我又怎么会傻傻地把自己的脖子洗干净交在她手里?

赵德妃举着白绫来见我,无非就是想这般逼死我,毕竟现在围着宫殿的有赵家一半人,陈小将军一半人,若是真的打起来谁也占不到好,我就算逃出去依然会被杀。

手中的令牌已经被握得发热,我许久没有说话,在她脸上笑意快要崩不住的时候,我才开口道:「赵娘娘从前夸过我,说我是个聪明人。」

「那赵娘娘不若走出去两步,再看看身后?」

赵德妃脸上笑意微僵,却并未扭头,「公主莫要说玩笑话了,这皇城里如今仅剩的不过是你我各一半,硬碰硬便没有意思了。」

「哎呀……」我拍了拍脑袋,佯装懊悔,「瞧瞧我这记性,我倒是忘了告诉您了,前些日子陈娘娘的哥哥携兵悄悄回京预备支援我们的,如今恐怕也已经堵在宫门那儿了吧。」

我现在的样子应该贱得不行,毕竟赵德妃看起来像是想活撕了我的样子。

林婵死的第二天,赵德妃已经有意和我们合谋逼宫,是以连带着栖梧殿的禁军都开始对我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几天陈贵妃来见过我。

原只靠陈家从边疆回来的一小半人马必定是不够对抗京中禁军和余下的兵马的,即便是从秦珏那里得了虎符,用京中剩余兵马加上从边疆回来的人马,大约也只是和禁军人数相当,甚至有可能边疆回来的人连皇城都进不来。如今策反了赵德妃,用陈小将军手上的人联合赵家手上大半禁军去对抗野爹手中的小半禁军,胜负已然明显。但是陈贵妃和我都觉得赵德妃是有可能会过河拆桥的,我们万万不能让权力落到她的手中,便没有把陈家从边疆带了小半人回来的事情告诉她,而是等着逼宫后用陈小将军手上的兵马和从边疆带回来的人再武力压制一番,这样赵家的人数不敌我们的,自然也不敢再乱来。

陈贵妃的死我始料未及,虽则惋惜,却对计划没有任何的影响,因为如今陈大将军就站在赵德妃的身后,我再无后顾之忧。

他那身银色的重铠上沾着些星星点点的血迹,看起来像是被溅上去的,听我说完这话,他突然大笑几声,「什么劳什子宫门口,我就站在这里!」

过河拆桥哪家强,大酀皇宫找静和。

赵德妃握着白绫的手骤然握紧,她戒备地回身看陈大将军,又很快转过眼看我,突然轻哼出声,「公主过河拆桥玩得妙极,只是若我身殒,想必民间对公主的评价也好不了。」

「我要民间对我的评价做甚,难道现在我的名声还不够差吗?」我走近赵德妃,不顾她戒备,执起她的手腕,从她袖袋里拿出一道明黄色的绢帛:「赵德妃伙同其子三皇子意欲篡位,虽被我陈家镇压,但是弑君之罪罪无可赦,还请大将军把她压下去拘着,待到新帝登基再做打算。」

那道假圣旨上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是让三皇子继位的,我没有打开看,伸手把它交到陈将军手里,「烦请将军把这道假圣旨一同带走吧。」

他朝我点点头,而后伸手接过圣旨,随手递给身后跟着的两个兵卒,随即大步越过我和赵德妃,走到野爹和陈贵妃相拥的尸体边上,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陈贵妃的头发,方才接假圣旨时还稳稳当当的手臂突然开始微微颤抖,像风中烛火,动作也是轻柔得不像话,「阿若,哥哥接你回家。」

陈贵妃和他的年龄相差不远,如今陈大将军也已经生出许多白发,因为常年征伐沙场,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有一种威压感,说话声更是如洪钟一般响亮,这会儿却是哑了嗓子,声音小到几乎让人听不见,「当年皇帝登基,我们不让她进宫,她啊,她硬生生翻墙跑出门去,住在客栈里,扬言若是不让她进宫,她这辈子就再也不回家了。」

陈贵妃半个身子已经被血染红,他把陈贵妃的脖子轻轻推离那把剑,然后横抱起她,小声嘟囔:「这回总该愿意回家了吧……」

他走后,那两个将士看着赵德妃,而后伸出手朝她比了个请的姿势,「娘娘,请吧。」

她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直直看着我,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赵家这一辈子都小心翼翼的,自诩聪明,却是没想过会折在你手上。」

不等我说话,她又道:「我这辈子习惯了耍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从未这样直接地求过人。谋反是死罪,我只求你留你三哥一命,让他走得远远的,不再来碍你的眼。」

「至于其他的,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她竟是用手撑着地朝我深深一叩首,而后站起身子走了出去,再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本是不欲赶尽杀绝,但是如果我不留后手,想必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如今这般也是,逼宫这件事动静极大,一定要有一个解释,一定要推一个人出去顶罪,好让京城百信信服。事情无非只有两种解释,一个是陈家想谋反帮静和逼宫,另一个是赵家想反,再也找不出第三种解释来。

所以赵家必须死。

屋外忽而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这个冬天一直都在下雨,这还是第一次飘雪,我朝窗外看了看,又扭头看了看父皇的尸体,又在屋子里站了许久,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到晚上的时候已经将宫中光秃秃的枯枝都盖了一层没有温度的白,想来大约也是把今日逼宫时的斑斑血迹都给掩了个干净。

「殿下,德妃娘娘投井了。」突然有个面生的宫人走过来,在我耳边悄悄说。

我脑中空白一瞬,潜意识里总觉得她还会再挣扎一下,毕竟每回给我下套的都是她,一招比一招狠,如今突然就这样投井了,我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可是再转念想想,胜负已成定局,她还能做什么呢?

大酀原本就是摇摇欲坠,如今父皇死了,三皇子获罪,其他皇子都未及冠,想必明日朝堂上必定要乱成一锅粥。

和我争的,帮我争的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人还得把这烂摊子处理干净。

我突然觉得累极,伸手屏退了下人,而后阖眼靠在床榻上。

只这一回,我又梦见了帝师。

我站在屋外的窗前,听不真切,只能把他们的对话听个大概。

他负手站在屋子里,脚边跪了个女人,一边磕头一边道:「公子这些年偷偷对公主做的种种姬伶都看在眼里,姬伶无心悦之人,公子正需要一个偏宠的妾室让秦家和陛下都将视线从公主身上移开,如此就当姬伶报恩了。」

「你…… 叫人给她换了炭火吗,她不受宠,份例的炭火太劣质。」帝师答非所问。

「打点过了。」

「嗯,这样她许是会在屋子里待得久些,不至于大冷天被炭火的气味熏得出门乱晃。

又过了很久,帝师才又开口:「若抬你做妾,我不会碰你。」

「姬伶知晓,姬伶只想报公子对姬伶一家的救命之恩。」她道,「姬伶对公子绝无半点心思。」

我心中猛然一跳,姬伶这个名字太熟悉,一种近乎荒谬的猜测在我心间如同野草疯长,我想起自己现在没有身体,于是直接迈步穿过墙,冲至帝师面前,想要把他的面容看个清楚,只是我刚刚一个箭步走到他身前,整个场景就被我撞散了。

四周景物飞速变换,突然之间,我又置身在前世公主府的小院中,这一回我飘浮在空中,垂眼就看见了我自己——

那个我正站在院子里,孤零零地提了两盏天灯放飞。

这是我的前世。

那两盏天灯晃晃悠悠地飘过墙院,而后很快被两张大网扑了下来。

我的身体这回一点都不受自己的控制,被强行牵着,跟着那个扑天灯的下人飘去,晃晃悠悠地进了前世秦珏的院子,他正背着身子,我瞧不见他的脸。

「相爷,公主真的放了灯。」下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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