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这事还真挺难办的,不过,「干吗又叫我星星了?」
他正低头摆弄我的手,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喜欢。」
后来我才知道,对于这些灾民,谢朗早就想好了安置的办法:从百里外的通临修筑水渠,引水到临安,这个时候农业收成已经无望,不如派大家去修水渠,不但能有一口饭吃,还能领到不少钱。
上次他回京也是为了紧急向皇上禀报此事的。
我们俩前前后后忙了好多天,终于安排好了这件事情。
尘埃落定那天,我看着谢朗骨节分明的手,嫌弃地告诉他:
「要是再瘦一点我就不牵了,硌得慌。」
他绕到我身后,把下巴搁到我头顶,之后紧握住我的手,「不牵也得牵。」
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传到我身上,有点痒。
我抬头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自己也悄悄笑了。
事情都做完之后,我们两个人就闲下来了,只需要偶尔去监监工,去四方看一看民情。
好像又回到了在府里的那些日子。
最近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润,我心血来潮摆了两把椅子在树下,拉着谢朗陪我赏月。
院子里只有我们俩,很安静,只能听到稀稀疏疏的蝉鸣和风声。
趁着月光看他的样子,眉眼都柔和了不少,好像和刚刚成婚那个时候的样子差了很多。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诗,人意共怜花月满——」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他捂住,「后面可不是什么好话,不许说。」
我点了点头,他才放下手。
「你之前夸我什么来着?」
他一脸茫然,我提醒道,「就是那句诗呀,我们和好那天你说的。」
「哦,」他了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可是却久久没有回应,「没了?」
「没了。」
「下一句话呢?」
「参差荇菜?」
我怒,作势要去拍他一下,不想却摔进他怀里。
两个人对视一眼,估计是都觉得幼稚,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透过谢朗的笑眼,看见了处在朦胧月光下的完完整整的我,突然发现:
原来许久以前许下的花好月圆的愿,只要有他在身边,就能实现。
番外 谢朗自白
我娶了李白榆,在我二十岁那年的春天。
为什么要娶她?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人人都说我处事有条不紊,行事条分缕析。可是我自己也知道,对待感情,我实在是木讷。
可是我最后还是娶了她,因为我只想让她当我一人的独一无二的星星。
这可恶的占有欲,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反复作祟,我不想再忍了,我不能再忍了。
所以,我娶了我的星星,在刚刚行过冠礼之后,在暖融融的春天。
01
第一次遇见李白榆,是在很小的时候。
我七岁,她三岁。
那时候她还是个白胖胖的小包子,话很多,一讲起来收也收不住,嘴角总带着天真的笑意。
挺可爱的。
比我爬树看的那只鸟儿可爱多了。
明明是她家主宴,她却撺掇我陪她出去逛逛。我待得也厌烦了,就带她偷偷溜了出去。
我们俩就这样溜出去玩了一整天。
我们先去了宝珍斋,因为小胖子说她饿了,坐下来点了一溜的菜,盐水鸭、葱烧海参、香卤牛肉、什锦豆花儿…… 最后还要了一碗甜酒酿圆子。
她说她爹平时不许她多吃,今天必须要吃个痛快。
我们又去逛了逛书坊,不过李白榆说,这些东西有的值得看,有的却不值得。
还说,有朝一日我也要当写书人,才不要当傻乎乎的看书人,更不要做可怜的书中人。
我很诧异,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是怎么说出这话的?
她呢,冲我骄傲地一扬头,说大家都夸她很聪明。
我看她顶着毛茸茸乱发的一张小脸自得的样子,很像家里的阿黄,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嗯,手感也差不多。
后来,我们逛街遇到了卖纸鸢的,李白榆看遍了老伯的花样都没有喜欢的,神秘兮兮地问老伯能不能定制。
老伯告诉她当然可以,问她想要什么花样,结果她说,要一个蜘蛛,要一个蜈蚣,给人家吓了一跳。
我问她怎么喜欢这些,她说,一个给你,一个给我,这样我们两个就是雌雄双煞,惩奸除恶的那种,是不是很厉害?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专心致志地看老伯扎纸鸢,偶尔闲聊几句。
比如她问我,为什么叫谢朗?
我说,因为我出生那天月光很好。我父亲希望我以后能一直这样,朗月清风,做正直的君子。
她说,或许还有希望你一生明朗的意思。
我都看到啦,在府里叔叔伯伯们对你问来问去的,你是不是很难受呀?反正要是我,我是难受死了,读不完的书、训不完的话,烦都烦死了。
所以可能是谢伯伯提前想到了你要经历这些,就想你开心明朗一点吧。
我点点头,或许是吧。我又问她她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她说,白榆是天上星星的名字,爹说,我生下来不久,娘就变成星星到天上去了,我叫白榆,是为了告诉娘亲我永远不会忘记她。
她说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大家也不都叫我白榆,他们都叫我银砾儿,说叫着亲切些。
我问她,我也可以叫吗?
她说当然可以,我们是好朋友了。
我想了想,大家都叫的我才不跟着叫,一点都不特别。
那我叫你星星吧,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名字。
她点点头,继续看纸鸢。
可惜到最后这雌雄双煞到底没成,制到一半,我们俩就分别被我爹和她爹带人抓回家了。
临走之前,我扔给老伯一锭银子,叫他制好了送到谢府。
那边的李白榆呢,被她爹拎着还冲我喊:下次我们还一起玩!一起当雌雄双煞!
印象里文质彬彬的李伯伯冲她喊:煞个屁!你给我回去跪祠堂!
一转头,他又冲我爹不好意思地笑笑:今日叨扰了,多谢令郎照顾了。
我爹说,下次再到府上赔罪,李兄,你先别扯小白榆脖领子了,你没看她现在勒得都不出声了吗?另一边手下暗暗使力捏了我好几把。
回府的路上,我心想,果然男人当了爹之后都是善变的,嗯,还是两面的。
02
后来,我越来越忙了。
天资聪颖不假,可是想成大事,就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所以我每天就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
和李白榆的那段记忆,似乎在这段时日成了唯一可以让我短暂放松的慰藉。
再后来,我果然功成名就,名动京师。
可是我爹去了。
我没想到他居然病得那么重。
坐在他榻前,他絮絮叨叨跟我说了很多话。
他说,你刚刚出生的时候,其实爹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不求取功名,只希冀顺遂。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将来娶一个好女子,给爹生个孙儿哄哄。这一辈子过得开心快乐,多好。
可是你越长大,爹就发现,我的儿子,很聪明,很有潜质。如果爹任由你庸庸碌碌,那不仅是埋没了你,对百姓,对国家,也是一种损失。我们谢家世代为官,爹不能失职。所以,我一直逼得你很紧。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是错。可是我知道,爹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了,接下来的路,全靠你自己了。
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自己肩负的责任,也不要忘记了,朗儿,不要丢了自己。
爹还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我听话。我握紧他的手,可是他却再也握不住我的手了。
可是爹,我…… 我好像已经不知道,我的开心在哪里了。
再后来,我爹走了,谢家的重任也压在了我身上。我更忙了。
有的时候也会怨恨这个老头,不但生病了装作没事骗我,临终前说的那点希望也成不了真。
我无数次在我的记忆里搜寻快乐,可最终只有一个结果。
七岁那年,我和李白榆溜出去玩,她告诉我:
谢朗,我要当写书人,不要当可怜的书中人。
谢朗,你要开心一点,谢伯伯希望你明朗一生,作为你的朋友,我也一样。
03
再后来,我开始打探她的消息,参加她会参加的集会,在人群里远远地看她。
她和小时候一样,爱说话,嘴角常常带着天真的笑意。只是漂亮了许多,也没了小时候毛茸茸的乱发,阿黄一样的神色也再没看到过了。
我旁边陪同的张家公子笑着说,李白榆可是锦安城贵女圈里有名的人物,又漂亮又有趣,听说有几家公子已经准备派媒人去问了。
我听得心烦,起身告别他们回府。当晚就连夜进宫面见圣上,求他为我赐婚。
只不过因为我太急,免不了听了圣上几句调笑。
不过这都没关系,李白榆只能是我的。我的星星,只能是我的。
04
后来,我们成婚了。
我很紧张,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记得我,后来看她的样子,果然不记得了。
她穿嫁衣的样子很漂亮,可是我的心很乱,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干吗,所以,我还是先睡罢。
后来,我陪她去见母亲,母亲很喜欢她,留她说了很久的话。出来时她对着我哧哧地笑,说我小时候怎么那么爱喝水。我心想,不会是母亲连我小时候尿床的事都说给她听了吧,早知道我应该在身边守着的,唉,真是悔不当初。
再后来,我带她去了我们之前去过的宝珍斋,点了她爱吃的菜,她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我本以为她是想起了什么,结果她跟我说,谢大人品味真好。
去他娘的谢大人,她果然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后来我们遇到了沈昀,她的样子怪怪的,我留了心,回府后叫人查了下她跟沈昀的关系,没想到,她居然是爱慕沈昀的。沈昀那个家伙,哪里比得上我,她自己看不出来吗?难道她喜欢不完美有缺陷的?
我不想理李白榆了,她审美有问题。可是我还是每天让提松告诉她一声我不回房了。给这个女人点教训,让她亲自来求我原谅她。
后来,她来给我送吃食,我本来不想吃的,可她说是她亲手做的,而我又没吃过她做的东西。
罢了,尝一尝,尝一尝又不代表我原谅她了。
我本来想吃几口饭抻一抻场面,再尝尝菜的,可谁想我才坐了一会儿她就又提沈昀。
难道她不知道这很倒胃口吗?
她说他们俩少时就认识了,哼,我们俩也是少时认识的,这你倒是记不得了。
反而记得沈昀这倒胃口的人,沈昀带你去吃宝珍斋了吗?你看着他那副样子吃得下去吗?
我放下筷子,不想吃了,回去批公文,等她继续和我说话。
可是她半天没作声,我正要抬头看她,只听得耳旁传来摔门的巨响。
她,她这脾气还不小。
再后来,我因为跟她闹别扭被母亲狠狠训斥了一顿,她说女孩子是要哄的,我这副倔驴样子谁受得了。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母亲神神秘秘地笑了,她说她教我一招,叫苦肉计。
于是我在祠堂跪了整整半个下午连带整个晚上,李白榆一直没来找我。
说好的苦肉计呢?是只苦我自己的意思吗?
05
再后来,李白榆终于来找我了,她说她陪我跪一会儿,给我换了个厚垫子继续跪着,然后自己坐下了。
她找了很多无聊的话题,搅得我心烦意乱,我截住她的话题。
下次休沐一起去放风筝吧。
她点点头。
煎熬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下次休沐,我早早让提松准备好了风筝,藏进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她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困困顿顿的,我叫了她一声李白榆,她没清醒,又试探着喊了几声星星,她也没醒,我放心了。于是把她的头扳到我的肩膀上,让她睡得安稳一点。
再后来,她看到了蜘蛛和蜈蚣的风筝,居然说这花样可怕,难道她忘了小时候是她自己说要做雌雄双煞的吗?
不过好在她也并不讨厌。我把我的蜈蚣放飞,回头发现李白榆还没放起来,累得坐下了。
这个笨蛋,还是我帮她吧。
后来我们坐在山坡上聊天,她拿出了个盒子给我。
我打开,发现竟是羊脂玉的冠簪。
还挺好看的。
她问我要不要戴上看看,我想着万一刮花了就不好了,拒绝了她之后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
这是她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要好好收着。不过,史书上说,女子会送心仪的男子簪子,她不会是在和我表白吧?
我正想到这里,李白榆问我是不是在马车上叫她星星,我急着否认,结果又被她调笑一通。
这个笨蛋,也就只有找我毛病的时候机灵一点。
再后来,她终于问到了我们小时候的交集。我告诉了她,只不过编了句假话。
我说:那个时候你说,你长大以后一定会嫁给我。
本来是出于私心逗一逗她,谁承想她又编了句瞎话诓我。
什么丫鬟说的以身相许,这倒记得清楚得很,沈昀的事也记得清楚得很,就单单把我忘得干净。
哼。
又过了几日,我被她唠叨得只能戴上了她送我的簪子,心里想着到时候小心一点就好了。可没承想下朝的时候沈昀居然凑上来说这簪子是他送给李白榆的。
我回去问了她,果真是这样。
她居然这样对我。
06
再后来,她邀我彻夜长谈,把话讲得很清楚。
可是我的心却还是很乱。
她说得对,我确实该好好理一理清楚了。因为执着于一段记忆而把眼前人强加于记忆之中,这么做是不对的。
我需要时间好好理理,好在,我问她对沈昀是什么感觉,她说没什么了。
还说了我比沈昀好看。
嗯,还算有些眼光。
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清楚了。
她很好,过去的她很好,现在在我身边的她也一样。
我心悦她,我要重新追她。
再后来,我为她作画,偷偷写了很多给她的诗,批公文的时候也一定要她陪我待着,每天一起用饭,虽然很忙,但和她在一起总让我感到舒适和安心。
后来我要去临安一趟,临行前要她帮我收拾行李。
其实我自己早就收拾好了一份,可是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想到这个人的忙碌和唠叨都是为了我,心里就会感觉被一种暖意填满,很充实。
再后来,传来了她生病了的消息,我急急地加班加点忙完了所有事情赶回去看她。
没想到她病得这么重。
我握住她的手,不敢松开。
我很怕她也和父亲当初那样,再也握不住我的手了。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跟她说。
我很害怕。
后来,后来她终于醒了,还知道嫌弃我的手冷,明明淋了那么大的雨都不吭一声。
再后来,她告诉我,生病不是因为沈昀的事。生病是因为想我。
这个笨蛋,还挺会哄人的。
07
再后来,我带她去了临安。
我们忙了很久,终于得了一日空闲。
我们搬了两把椅子坐在树下赏月。
她引我说那句夸她是天人之姿的话来,我偏没有说。
看着她作势要扑过来的样子,我想说,有她在身边,我才找到了自己。
只要有星星陪在身边,谢朗从前的每一个孤独夜晚,都变成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