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陛下终于下旨,说要诛我九族”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地府之前》(已完结)

【1】

陛下终于下旨,说要诛我九族。

我实在太高兴了,在屋内忍不住想要大叫。

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可以回到地府,继续做我的押魂使。天知道为了完成阎王给的这劳什子任务,我在人间已经待了多久。

十八年!十八年啊朋友们!

在做人以前,我从未想过人间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我以为人嘛,区区几十年寿命,一眨眼也就过了。所以当阎王发任务的时候,我自告奋勇。

昔日,我威风凛凛,如今,我悔不当初。

可今日,我太兴奋了,我终于要完成任务,功成身退了。房间内,我扒在门上、窗户上,四下确认无人,便摸着颈间玉佩,低声儿唤道:

「大人,大人…大人…」

我叫了许久,玉佩那边才传来懒散的声音:

「说…」

我压着嗓子,可压不住内心的兴奋,声音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欣喜若狂:

「姜叶颂终于要被诛九族啦!我马上就能回地府了。」

「哦?」 阎王大人极其敷衍:「何时?」

我回道:「传闻,午后会来下旨,秋后执行。」

「那也就是说还没接到圣旨…」 阎王觉得我又在传递虚假信息,于是十分不耐烦。

「不不不…」 我连忙道:「这次八九不离十。姜叶颂她兄长造反,已经被逮了。」

「哦…」 阎王声音平淡,好似对这些凡尘事已经见怪不怪。他又「嗯」了一声儿,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秋后黄泉相见了。」

这话说完,阎王便消失了。任我如何找他,他都未曾再应过一句话。几日后,在大牢里,趁着万籁俱寂,我悄悄问了地府的其他鬼差,才知道地府忙了起来,阎王张罗着,大张旗鼓地要迎接什么人。

害…

怪是不好意思的。都是老鬼了,也不是没见过,又不是很久没见,不过一十八年,何至于此?

我暗暗扒拉手指头,算着回地府的日子。若是幸运,兴许赶得上这个月的鬼市,再巧一些,阎王大人冥诞也赶得上。

我琢磨得好好的,可是行刑前的夜里出了岔子。不知哪个不要命的,撂倒了所有狱卒,要带我逃走。

「我不走!」

彼时,我十分决绝。

眼看着临门一脚,谁跟他走谁是傻子。

那人挺惊讶,眼珠子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一掌下来劈昏了我。

害…

人类的肉体,就是如此脆弱。

【2】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时候不早了,估计着该斩首的也斩首得差不多了。

我呆呆坐在榻上,生无可恋,死也赶不上趟儿。

不行…我要死。

信念坚决,我迅速下榻,屋里屋外找寻着趁手的兵器。

让人生气的是,这屋里屋外,连房梁上我都爬着瞧了,愣是连个绳子都没有。

撞墙?我心生一计。

可四下一看,竟是个茅草屋。

茅草屋…能撞死人么?这个问题我考虑了许久。我真的不想撞不死,反撞成个痴呆。

我就这么站在地上琢磨,甚至想过以头抢地。终于,我决定了,还是出去死。

可我这一只脚刚伸出茅草屋,便瞧见了那个踏着台阶走上来的人。

「闵荀…」

我惊呆了。

这不是下令诛我九族的小皇帝么?他这么快就找到这儿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即刻束手就擒,迫不及待地把脖子递了上去:

「你杀了我吧。」

小皇帝微微蹙眉。

害…就地正法这么仓促也确实不符合人间事事烦琐的程序。于是我缩回脖子,乖乖伸出两只手腕:

「给我铐回去吧,明天送我归西。」

说完,我有点儿担心小皇帝误会我拖延时间,于是又补了一句:「当然,今天行刑也不是不可以。」

小皇帝那眉毛拧得更紧了,他盯着我,语气不容置疑:

「你恨我。」

我摆了摆手:「你想多了。」

小皇帝咬了下牙:「可我…诛了你九族。你该恨我的。」

「我…」

算了,多说无益。他说恨就恨吧。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啥时候能死。

「咱们什么时候走?」 我问。

「去哪儿?」 小皇帝装傻充愣。

「回去…行刑…?」 我试着提示。

小皇帝一脸无语,我听得出他强压着怒火,对我解释道:「昨日,是我救你出来,又为何要再带你回去。」

「哈…?」 我愣住了。

小皇帝说:「你放心,已经偷梁换柱,没人知道你还活着。过两年等事情淡了,我给你换一个新的身份,你就可以…」

「且慢…」

不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了他,缓缓伸出颤抖的手,不可置信得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说…诛我九族…偏偏落下我一个?」

其实我想说的是…难道就差我一个了么?

小皇帝看着我,试图解释:「颂儿…你父兄造反之事不平,难以平朝堂,难以平民愤。可我知道,这些与你都没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关系?」 我蹙眉看着小皇帝:「这事我也有参与。确切来说…是我出的主意。」

小皇帝一怔,眼角颤了一下,身子一晃,差点站不稳。

「颂儿…你…」

他无语,我更无语。

明明我已经把证据摆得好好的了,可这凡人小皇帝怎么就活生生看不见呢?

算了,多说无益。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问。

小皇帝好像难过多于生气。他红着眼睛,眼眶里噙着泪珠儿。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为了完成任务,顺利回到地府…但我不能说。看来,我若不能给他一个看似真实的满意答复,他是不肯罢休的。

我正苦想,他忽然问:

「因为李穆禾?」

「谁?」 我晕头转向。

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那个短命少年郎。昔日大将军府的嫡子,亡于弱冠的少年将军李穆禾。

「对!」 我睁大眼睛看着小皇帝,压着嗓子,冷冰冰道:「若不是先皇昏庸,将军府不会蒙受不白之冤。若不是你视若不见,李穆禾他不会反!若不是你以我作饵,李穆禾也就不会死!」

我一连气儿得说着,一颗心拧巴得极其难受。可也就只是这凡人的肉身难受罢了。说实话,我并不难过,甚至有些忘记了那孩子的样貌。

那小皇帝脸色铁青,嘴唇颤着,还在解释:

「我说过很多次…我没有拿你做饵…那是…」

「够了!」

我依旧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因为我觉得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凡人的躯壳如今透不过气来,憋得我十分难受。我迫不及待要离开这具肉身,回到地府去逍遥。

就在这时,我眼尖得发现小皇帝的腰间别着一把佩剑。

对不住了,看来要死在你面前了。想着,我飞奔过去,极其迅速地抽出他的佩剑。

「闵荀,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说罢,长剑横颈而过,我瞥见了喷涌的血溅在了小皇帝的脸上,瞧见了他错愕惊恐的眼神。我最后记住的,是他瞪着眼睛落泪,仰头痛哭。

我死在了他的怀里。确切来说,十八岁的姜叶颂死在了他的怀里。

据闻,姜叶颂死前说的那句话被小皇帝一直记着,为了那句话,他心痛了整整三年,积郁成疾,直到死前,也无法释怀。

天知道,我想说的只是表面意思,我只是想提示他,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而已。

毕竟,我其实是个押魂使。

【3】

我是阴间的押魂使,品阶比一般鬼差要高出许多。除了在阎王面前,我也是不常笑的。地府之中,他们也都称我一声儿「林大人」。

地府的押魂使一共只有五个。有一个因为与九重天的神仙成亲,被带去天上了。有一个因为私放袅袅林的犯人被关了起来,还有一个因为得罪阎王,被调去当了孟婆。如今地府之中便只剩下我与檀逢两个押魂使。

彼时,他看见我,与我激动相拥,涕泗横流:

「兄弟,你可回来了。你真是不知道…就剩我一个人…不…一只鬼…有多可怕…多孤独。每次单独去见阎王大人,我那是如坐针毡…如…」

「行了行了。」

每次听檀逢说话,我都觉得耳朵刺挠。

「最近地府张灯结彩,不是啥节日吧。」

我故意咳嗽着,脸上带着微笑。

檀逢老实点头:「不是啥节日。」

「嗯…」 我故作深沉:「太隆重了,倒是也没必要。」

「有必要的。」 檀逢十分认真。给我又整不好意思了。

我忙摆了摆手:「也不是啥大…」

「你不知道,鬼王要回来了么?」 檀逢忽然打断我。

「鬼王?」 我一愣。

檀逢又点了点头:「八百年了,鬼王终于云游归来,我地府再也不用怕那九重天了!」

「可是我…」 我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地府首屈一指的押魂使林拂,去了那比地狱还要地狱的人间,卧薪尝胆一十八年,好不容易立功归来。竟跟鬼王云游归来这样的大事件撞到了一起?!

呜呼哀哉,何其悲惨。

但比这更悲惨的事,很快便出现了。

话说,鬼王回来以后那是相当看不惯地府近几百年来的做派,于是开始大规模整顿地府。阎王大人虽说不大乐意,可鬼王毕竟是当年幽冥之后,他也没什么资格说不。

自那日起,因为不称职而被送去投胎的鬼差一拨接着一拨,吓得大家惶惶不可终日。我与檀逢忙得脚打后脑勺,只因鬼差少了,地府的活儿没人干,原本不属于押魂使职责范畴的事儿也堆过来不少。

某个瞬间,我竟有点儿想逃回人间,逃回那个已经被诛了九族的丞相府。

后来,我听死了的人说,黄泉路上,姜叶颂的父母兄弟还找了她许久。送他们往生的鬼差不忍心告诉他们真相,于是便说,她留在地府做了鬼差,不能再与他们同路。

他们不知道,我曾去送过他们的。我与我那被贬为孟婆的押魂使兄弟换了半晌的身份。

那个给他们舀孟婆汤的人,是我。

【4】

这日,我刚从黄泉回来,半个时辰后要去袅袅林同檀逢交班。我琢磨着先在宣琅殿打个盹儿,可不想,我刚坐在台阶上,屁股还没坐热,就感觉有什么人,哦不,有什么鬼在看着我。

我猛地抬头瞧过去,是个穿着官服的鬼差。

那鬼差瞧着眼生,似是个没见过的。他一直盯着我,盯得我有些发毛。

「新来的。」 我冰冷的眸子直勾勾回盯着那个鬼差,问道:「你认识我?」

鬼差拱手行礼:「鼎鼎大名的押魂使林大人,谁人不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为何盯着我看。」 我问。

那鬼差反问我道:「大人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我无语地看着那鬼差:「你很无聊么?」

鬼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刚送走了一只鬼,现在确实没什么事做。」

「哈?」 我一阵惊讶:「最近死的人这样少了?人…人的寿命变…长了?」

回忆起当年我还是个普通鬼差的时候,那是没黑天没白天。哦,当然了,地府的白天也不算白天的。我是没黑天没黑天得卖命干活儿。这一年到头,就没有休息的时候。怎么如今轮到这些年轻鬼,就闲成了这副样子?

我正想着,只听鬼差淡淡道:「人的寿命再长也不过百年,还能长到哪里?」

听这鬼差的语气,多半是个新鬼,带着过去的记忆,还放不下生前的事。

害…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做鬼呢,最忌讳放不下。若投胎去也就罢了,可而今你做了鬼差,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等再过了千八百年,你就会以为,凡间那区区几十载,不过就像一场梦。」

「梦…」 鬼差喃喃念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我,认真问道:「所以凡间的所有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场梦么?」

「凡间?」 我轻轻挑眉:「你听说过我,却没人告诉你,我当年是个死胎,就出生在地府么?凡间那场梦,我做都没做过。」

鬼差依旧不错眼珠儿地看着我,表情极其认真。他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姜叶颂。」

我愣了一下,而后问道:「连姜叶颂的事你都知道?」

鬼差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又说道:「我方才送走的那只鬼,叫闵荀,他不肯投胎,还想再见你一面。」

「闵荀?」 我又是一愣,随后问道:「他要见姜叶颂?」

鬼差看着我,直白问道:

「听闻你曾答应过他,会在黄泉路上等他。为何没有去?」

鬼差的声音竟透着一丝质问,问得我略微又有那么一丝心虚。

我弱弱道:

「你也知道,地府的押魂使如今只剩下我与檀逢,每日忙都忙不过来。昨日又有鬼夜闯袅袅林…我昨…」

「说到底,你终究没把他放在心上。」

鬼差忽然打断了我,乌青的脸色仿佛更阴沉了。语气沉沉,听着还有那么一丝丝…咬牙切齿?

我瞧着他奇怪,便问:「你与那闵荀是认识的?」

鬼差摇了摇头:「只是方才送了他一路,听了些你们的故事。总以为你并非如此绝情。」

说罢,忽然又问:「你什么时候去见见他?」

我沉默片刻,说道:「让他好生投胎去吧,我不见他。」

鬼差瞪起眼睛:「为何不见?他都死了,你也不肯见他最后一面么?」

这鬼好生奇怪。我见不见小皇帝,给他激动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我狐疑地看了鬼差一眼,说道:「去见他一面,原本没什么不可以,我也曾打算这样做的。但而今他因此事滞留地府,便是生出执念。你们这些新鬼,总以为平了执念,人便可以往生。其实不然,圆满才会生出更多的欲望,这种欲望,最易炼化妖魔,是地府的大忌。所以,我是不会去的。你尽早送他去投胎吧,就当没见过我。」

跟这鬼差说了一会儿,我是困意全无。索性提剑起身,打算直接去袅袅林算了。

我刚转过身,鬼差忽然又道:

「他那么爱你,你就如此铁石心肠么?」

我蹙了蹙眉,耳朵一动,仿佛都听不懂鬼话了。我微微回过头,问道:

「谁和谁?你说小皇帝爱姜叶颂?」

鬼差初是盯着我看,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笑了:「是谁告诉你小皇帝爱姜叶颂的?」

鬼差道:「黄泉路上,闵荀亲口说的。」

我摇了摇头:「真是不靠谱。」

「什么?」 鬼差似乎没听清我说什么。

「他若是爱姜叶颂,为何要抄她满门?」 我问。

鬼差没说话。

我又问:「姜叶颂死后可有名分?」

鬼差欲言又止。

我淡淡道:「听闻只有个无字碑,孤零零立在南莱山。」

鬼差依旧没有说话。

我见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眉头蹙着,仿佛受到了打击,一时瞧着竟有些可怜。于是我劝慰道:

「尘世多纷扰,何苦谈论那些虚幻的东西?其实闵荀与姜叶颂如何,同你我又有何相干?你根本无须为此事烦忧。」

「姜叶颂,姜叶颂…」

那鬼眉毛拧巴着,摇了摇头:

「你口口声声姜叶颂,可那不就是你么?」

「我?」 我眨了眨眼:「可我是林拂啊…我不过是扮演了姜叶颂罢了。」

那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可终究是你走完了姜叶颂的一生,与闵荀相处了十几年的,也是你。」

「我还是不明白…」 我声音一顿:「无论如何,我也只是林拂而已,我从未当自己是过那个凡间女子。」

那鬼看着我,眼珠儿仿佛要掉了出来:「所以,你便从未付出过真心,对么?」

我轻轻笑了,毫无冒犯的意思,而是真的发自内心觉得有趣。我耐心解释道:

「我是阎王养大的,阎王自入地府就被挖去心肝。他既没有心,我又何来的真心呢?」

鬼差盯着我,盯着盯着竟然笑了。他点了点头,不知是喜是悲,只是瞧着表情有些阴森。

「原来是这样…青出于蓝胜于蓝,原来你比没有心的阎王还要绝情。所以林大人才能成为这地府之中最出色的押魂使,就连袅袅林中的鬼都闻风丧胆。」

鬼差的声音渐渐变了,幽缓冷涩,我一个哆嗦。

等等…这动静咋听着有点儿耳熟呢…

来不及多回忆,一片黑雾之中,只见那鬼差一挥衣袖,原本的鬼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面孔,皮肤苍白,瞳孔幽深,细长的手指上带着一枚透着血丝的黄玉扳指。

他苍白的手指缓缓转动着扳指,盯着我,轻弯了弯唇角,幽幽说道:

「有押魂使如此,真乃地府之幸。」

「你…」 我愣着愣着,瞧着那黄玉,再琢磨琢磨这耳熟的声音…忽然反应过来,即刻拱手俯身:「鬼王大人!」

靠!吓死我了!鬼王这么喜欢捉弄人的么?还是说…考核这么突然就开始…啊不,就结束了???

鬼王声音透着寒气,似乎刚从寒冰地狱里爬出来,每一个字都结着冰碴。他冷冷笑道:

「林拂,人世间嗔痴怨念,你既都已抛却彻底,留在地府不免可惜。自今日起,便由你带着三号牢房的那些鬼,去阳间办差吧。」

「三…三号牢房…」

我吭哧着,剩下半句话还没挤出来,鬼王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我是又要回地面上去了么…」

站在袅袅林外,我依旧不可置信,把此事说与檀逢。

檀逢怜悯地瞧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

「节哀…」

【5】

我回到凡间的第一个案子就有点棘手。

话说那雪桑谷中有只老鬼撒泼打滚,就是不肯跟鬼差走。每每鬼差出现,他总是能神奇躲开。一来二去,折腾了十年有余,抓他的鬼差精疲力竭。

说来此事为何难缠,还有一点重要原因。听闻那鬼死后几年,他那运簿无故被烧,只剩下残卷。地府为了盖住这事儿,不敢声张。你说对他下死手吧,这鬼的运簿已经烧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就没有生前的记载,也就无法证明他是由人变成了鬼。可若他不是由人变成的鬼,那地府就没那个权限去抓他。但你说不抓他吧,大家心里又都清清楚楚,这老鬼的确就是个死人。

这鬼才逻辑,困扰了地府足足十几年。直到近来鬼王肃查地府,办案的鬼差又将此事报了上去,于是便落到了三号牢房手里。

如今,我作为三号牢房的大哥,哦不,大姐,理所应当前往雪桑谷会会那只老鬼。

临走前,阎王大人怕我坏事,再三嘱咐道:

「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带着满满自信甚至是微微自满,我又回到了地面上。

说起这雪桑谷,多年前我曾经来过的。以姜叶颂的身份在谷中学了两年医术。昔日,雪桑谷的当家还是莫连声,如今早就换成了他儿子莫英。

当莫英见到我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眼珠儿鼓着,手指颤着,嘴里阿巴阿巴个不停。

而我云淡风轻,相当有风骨地拱了拱手,淡淡然自报家门:

「在下昆仑林拂。」

此番三号牢房跟我上来的鬼名为苏温,此时也拱了拱手:「在下昆仑苏温。我与师姐此番前来,希望不会打扰到雪桑谷。」

鉴于雪桑谷那只鬼无比狡猾奸诈,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我决定给我和苏温捏个人间身份。而在人间之所以冒认昆仑的人,一来因为那地方山高水远,鲜与外界来往,露馅儿比较慢。二来因为昆仑在地面上很吃得开,极少有人敢质疑,更别说插手昆仑的事。

此时莫英终于回过神来,拱了拱手:「在下雪桑谷莫英,有失远迎。」

莫英又看了我一眼,而后吩咐谷中弟子带我们去安排好的厢房。

路过东厢,我隐约好似闻着一股松木香。我蹙了蹙眉,侧头问道:「雪桑谷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客人?」

那送我们去厢房的少年点了点头,而后微微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的?」

我又瞥了那东厢房一眼,说道:「是归玉城的玉松香。」

少年又点了点头:「的确,不日前,归玉城来了两位公子。」

「归玉城的人无故不出焚京渡,此番前来,难道和我们一样,也是为了讨教医术?」 我问。

少年欲言又止,好似有些事说不出口,沉默了数秒,才道:「确不是为了医术前来,只是谷中发生了些事情,请归玉城的公子过来帮忙。」

说着功夫,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我也不好再作追问,只得作罢。将我们送到房间后,少年离开了。苏温一直盯着我,盯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

「大人,你怎么会知道归玉城的事?」

「大惊小怪。」 我把剑放到了书案上,边倒了一盏谷里新送来的热茶,边说道:「多年前,我在人间有任务,曾在这谷中呆过几年,那时候认识了归玉城的几个少年。」

说罢,我又想了想,改口道:「或许,现在也不能说是少年了。」

苏温问:「那你也认识莫谷主?」

我「嗯」了一声儿,说道:「当时他也就十五六岁,身子孱弱、也没什么天份,我从未想过,他会成为雪桑谷未来的谷主。」

苏温微微蹙了蹙眉:

「可是听闻雪桑谷莫英的医术很是高超,与昆仑薛冷、归玉城秦一迟并称北岭三绝。」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后来又有了什么机缘也说不定。」 我说着,抿了口茶。

好死不死,听苏温这鬼小子一说,我就回忆起昔日的一些片段来。说来也是荣幸,人间所谓的北岭三绝,我竟认识两个。那归玉城的秦一迟当年的确厉害,不过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得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撒泼打混不在话下。可就这么两个最不像当家人的人最后成了当家,反而当年最清朗澄明的少年,早早见了阎王。

我时常怀疑,录命司写人运簿的时候也是胡乱下笔,敷衍了事。

见我失神,苏温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道:「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不能轻举妄动。那归玉城的人会些法术,虽不及昆仑厉害,可也容易被他们识破。」

苏温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许久,忽然倒吸了口气,一脸懵然看着我,缓缓道:

「不对啊…大人,我们是地府的差,又不是作恶的鬼。我们怕什么啊?」

我哼了一声,随手给苏温倒上了茶,耐心讲道:「谁管你什么差不差,地府不地府。你不了解人这种东西。人呢,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在他们心中,世间万事万物,你不寻常便是异类,没什么道理可讲。这是一种近乎变态的执念。」

苏温被我的学识深深折服,缓缓点了点头。忽然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问道:「大人,那你说,归玉城此番受邀前来和他们的法术有没有关系?」

「你说那只老鬼?」 我抬眼看向苏温,压着嗓子问道。

苏温「嗯」了一声儿,而后又露出一抹疑惑神色:「可我听此前来过雪桑谷的鬼差说,那老鬼虽说狡猾,可平日还算老实,没在人间惹出什么祸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雪桑谷是怎么发现他的?」

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都需得先找到老鬼再说。」

「其实我有个事一直也想不明白。」 苏温问道:「他死了这么多年都不离开雪桑谷,是为了什么?」

的确,老鬼既有这本事,在雪桑谷范围内转悠都能躲过鬼差。若是出了雪桑谷,恐怕鬼差几辈子也逮不住他了。

「不离开雪桑谷无非两种情况。一,他不愿意走,二,他走不了。」 我淡定说道。

几个回合下来,没啥见识的苏温对我已是五体投地。围着我,问了好些雪桑谷当年的情况。入了夜,我好不容易打发了他,刚刚躺在榻上,眼睛还未闭紧,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尖叫。

我腾然起身,抓起案上的长剑,疾步走了出去。

「来人啊!!!」 有人大喊。

循着声音,我很快赶到东厢,归玉城两个小公子住的房间门是大开着的。门边躺着个穿着雪桑谷衣服的少年,脸色青白,估计是被吓昏了过去。

一个少年几乎与我同步赶到,瞧着穿着应是归玉城的人。他还未跨进门去,已是目瞪口呆。只见一跟他穿着同样衣服的少年倒在地上,喉咙已经被划破,可是周围一滴血也没有,再看那尸体,已经成了一具干尸。少年面容枯槁,眼睛死死瞪着,我一只鬼瞧着都害怕,可别说那个第一个发现的凡人少年了。

「我在此看着,你快去叫人。」

我对那归玉城的少年说道。

少年也没什么防范心,对我匆忙拱了拱手,便提剑寻人去了。

少年走了,我眯了眯眼睛,问道:

「还记得是怎么死的么?」

不远处站着的,那惨死的少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自己的肉身,摇了摇头。

害…人刚死,总是很懵。别说你问他是怎么死的,你就问他是谁,他可能都答不上来。

「你是谁?为什么可以看见我?」 惨死鬼看着我,不等我回答,便又问:「鬼差?你是鬼差?」

「我是地府的差,但不是来带你走的鬼差。」

我简短回答了他。

惨死鬼蹙着眉,没有说话。

我道:「没有多长时间了,来带你的鬼差马上就会到。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么?」

「我能做什么?」 惨死鬼问。

我问道:「还记得死前做过什么么?」

惨死鬼看着躺在地上的肉身,道:「我从外面回来…找谷里的人要了壶茶。然后坐在桌前等…再然后…我就倒在这儿了。」

虽说他这描述基本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不过行吧,聊胜于无。

「我觉得我是中邪了。」 惨死鬼忽然说道。

「邪?」 我眉毛一拧:「什么意思?」

惨死鬼道:「在我之前,这里已经接连死了几个人,怀疑有鬼魅作祟。莫谷主才找上我们归玉城的。」

「鬼魅?」 我盯着那惨死鬼:「为什么说是鬼魅?」

惨死鬼道:「因为他们死状凄惨诡异,且出奇地一致,不像是人为。」

「就像你这样的死法?」 我问。

惨死鬼点了点头。

还不等我再说什么,惨死鬼忽然问道:

「既不是来带我走的,地府的差,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我道:「你既死了,我也不瞒你。地府在追一只鬼,就在这雪桑谷中。」

惨死鬼眼睛一瞪:「岂不就是我们在找的那个?!」

「不对。」 我道:「那只鬼死了有年头了,都没害过人。不可能突然作乱的。」

那惨死鬼好似有些不服气,此时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盯着我道:「那可是鬼,你怎能以常人的心态去看一只鬼呢?还有,你们地府究竟是做什么的?竟然放任死了多年的鬼为祸人间!」

我冷冷看着那惨死鬼,一字一字道:「你已经是一只鬼了。这样讲自己的同族,恐怕不太好。还有,这世上,有笨鬼,就有聪明鬼,而这些聪明鬼中还有一些尤其狡猾。地府也不是万能的,总有那么几只会暂时脱离掌控,你应该理解,毕竟我们也在尽力抓捕。」

惨死鬼没有再争白,只是淡淡道:「你应该是地府里最能狡辩的鬼了吧。」

我冷笑了一下,拱了拱手:「承让承让,押魂使林拂,敢问兄台大名。」

惨死鬼拱了拱手:「归玉城秦一行。」

「秦一行?」 我愣了一下,问道:「秦一迟是你什么人?」

惨死鬼沉默片刻,才道:「是家兄。」

「同胞兄弟?」 我问。

惨死鬼点了点头。

我看着眼前死了都站得挺直的秦一行,还真瞧出些秦一迟的影子。只是似乎两兄弟的个性全然不同,至少目前瞧着是这样。

「我死了,我哥恐怕会与雪桑谷没完没了。若是可以,烦劳姑娘帮我带句话,就说此番惨死只因我法术不精,归玉城莫与雪桑谷为难。若非如此,我秦一行死不瞑目。」

「你觉得你哥秦一迟会听我的?」 我可不是不乐意帮他带话。只是一来给鬼带话等于自报家门,二来是秦一迟年少时便十分执拗,最是听不进劝说,我便是说了也没什么用。

惨死鬼没说话,我便又说道:「不过,我可以帮你从中斡旋些,免得你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多谢。」 惨死鬼点了点头。

「别忙着谢我。」 我缓缓问道:「先告诉我你们归玉城都查出什么来了?」

惨死鬼道:「雪桑谷从两个月前开始有人离奇身亡。喉咙被划破,周身的血被吸干。可血去了哪里,始终没人知道。」

「所以你们觉得是鬼魅妖邪作祟?」 我问。

惨死鬼点了点头:「梵音铃果然查出谷中有鬼,只可惜,我到现在也没见过它的样子。如今看来,应该就是地府找的那只。」

「我…」

我刚一张嘴,身后忽然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不多时,一帮人嗡得一起出现了。

眼前景象给他们一个一个吓得不轻。莫英此时脸上毫无血色,比那躺在地上的惨死鬼也差不了多少。

「那鬼…鬼…鬼又来了!」 莫英身边的少年指着惨死鬼的尸体口中念念有词。

莫英咬了咬牙,对身侧归玉城的少年道:「是我雪桑谷连累了秦公子。」

归玉城的少年蹙眉道:「我已送信回归玉城,请人来接我师兄的尸骨。」

我看了站在不远处的惨死鬼一眼,对莫英拱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师姐弟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莫英看着我,叹息道:「现今的确有件棘手的事烦请二位帮忙。」

我瞥了一眼姗姗来迟的苏温,对莫英点了下头:「乐意效劳。」

【6】

暂时安顿好了惨死鬼的尸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与莫英约好了明日一早再行商讨,便回了房间。

带惨死鬼走的鬼差来之前,我又和惨死鬼打听了些事,并再三允诺尽力帮着从中斡旋些。惨死鬼走了,我躺在榻上,睁眼等到了天明。

天亮后,我简单梳洗了一下,提着剑敲响了苏温的门。我俩到正堂时莫英、归玉城的那个少年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在下昆仑林拂,这是我师弟苏温。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我对归玉城少年拱了拱手。

归玉城少年拱手:「归玉城白隐。」

「白公子。」 我微微颔首,随后坐了下来。

就像没听过那惨死鬼讲过一般,我又听莫英说了一遍近两个月来雪桑谷的遭遇。

一番听罢,白隐叹了口气:

「师兄的归魂阵曾让那鬼现过一次身。可惜那次让他跑了,否则…师兄也就不会…」

苏温眼睛一斜,一张嘴就没好话:

「时也命也,没什么可惜不可惜。」

白隐微微一愣。

我悄悄瞪了苏温一眼,忙岔开话题问道:

「那鬼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么?」

白隐回忆了一会儿,形容道:「二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瘦削…长得…」 说着,忽然看向莫英,缓声说道:「长得与莫谷主倒是有几分相似。」

「我?」 莫英蹙了蹙眉,似是若有所思。

我盯着莫英瞧了许久,回忆了一下鬼差呈上来的画像。别说,貌似还真有几分相像。

莫英若有所思,沉默许久忽然问道:「白公子,你说的相像…究竟是相像…还是…一模一样?」

「这…」 白隐蹙了蹙眉,摇头道:「只是隐约瞧见相似,你让我回想,画面竟不真切了。」

莫英喉咙一哽,没再说话。

害…我怎么给忘了。昔日这莫英还有个双生弟弟名为莫琼的。论天资,那莫琼比莫英高出百倍,若非是因为早亡,恐怕北岭三绝的医绝也轮不到莫英。

此时,莫英神色有些古怪,微微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必他想的事定与那个莫琼有关。

待用过早膳,我与苏温找了时间单独去了莫英处拜访。遍寻他不见,听谷中的弟子说,他这个时间应该在莫家的祠堂。

苏温法力还不到时候,莫家的祠堂有高人做过法,他近不了身。于是我便只能只身前往。

正巧在祠堂门口遇见莫英,他便邀我一同进去。那莫家的祠堂朴素简单,四排牌位前是长明的烛火随着偶尔钻进的风轻轻鼓动。

我也象征性地拜了拜,便站在一边仔仔细细瞧着那些排位,想着其中或多或少,我许在地府见过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候,我眼神一聚,便瞥见了莫琼的牌位。

「莫琼…」 我轻声念着,假装不知,试探道:「看着应是莫谷主的兄弟。」

莫英点了点头:「是舍弟。」

「哦?」 我假装吃惊:「辛丑年腊月十八?七年前,令弟还很年轻啊。」

莫英叹了口气,看着那牌位苦笑了一下:「是啊,十九岁…永远的十九岁。」

「冒昧问一句,令弟是怎么死的?」 我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是有些私心的。昔日在雪桑谷,我的确与莫英走动得更多,但我对莫琼一直有种不一样的好奇心。他天资极高,但寡言少语,与莫英活泼的性格正好相反,与谷中众人也并不如莫英那般亲近。可瞧着他,总让我想起记忆里的某个人,即便不愿意去回忆,但影子终究就在那儿,深深埋于心底,一刻不曾消失。

听了我的问题,莫英也毫不避讳,说道:

「病故。」

莫英说着,忽然咳嗽起来。

害…我怎么又忘了,莫英这小子打小就是个病秧子。此前端端正正瞧着好模好样的,如今受了些风,再一激动,咳咳嗽嗽的,瞧着又有少时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了。

我把披风解下来披在了他身上。他微微一愣,忽然抬眼盯着我,吓我一大跳。

「别受凉。」 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莫英看着我,说道:「姑娘真的很像我一位故人。」

我喉咙那么一紧,眼珠儿那么一顿,嘴上却是淡淡道:「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莫谷主神色有些异常。」

莫英说道:「少时的朋友,也曾像姑娘这样,给我披上过披风。」

等等…我啥时候给莫英披过披风…

不等我回忆翻涌,莫英又道:「明明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活出了久经风霜的将军气势…」

说着,似乎嘴角微微扬起,摇了摇头。

别说,这莫英眼神儿真挺好使。当年我做押魂使之前,的确替地府上过几年战场,差点被收编进了鬼卫。然我实在厌烦那些打打杀杀,长品阶损修为的破烂差事。更何况如今地府与九重天修好,几百年来已是战事寥寥。于是我便请愿做了押魂使。

但是等等…眼神儿好归眼神儿好。我到底什么时候给莫英这小子披过披风?

我是心里一团乱,还不敢开口问。

我轻声叹了口气。

盖过我这一声叹息的,是莫英的叹息声。他缓缓说道:

「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们都不在了。」

「他们?」 我又开始假装听不懂。

莫英点了点头:「姑娘身在昆仑,许是没听说过多年前的两桩谋反大案。一是大将军府通敌叛国,二是庆德政变。」

我没说话。

莫英叹了口气:「庆德元年,昔日大将军府嫡子李穆禾联合桓王谋反,势如破竹,攻入帝京后却落入圈套,最终功败垂成。」

我依旧没有说话。

莫英继续说道:「李穆禾,当年是和她一起来的。他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优秀。可惜,死得最早的也是他。」

我还是没有说话。

「抱歉…不该跟你说这些。」 莫英好像忽然回过神来,对我轻轻笑了一下。

「没关系。」 我说道:「逝者已矣,人还是要向前看。」

此时话题已经偏了,我看了一眼外面,说道:「不如我们先出去再说。打扰先祖,心中实在有愧。」

我与莫英离开祠堂后,他便带我去了书房。我知道他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

不一会儿,莫英客套道:「此番昆仑本是来同雪桑谷探讨医术,可惜谷中出了这种事。恐怕不能如约了。」

「无碍,死者事大。」 我说罢,拉回话题道:「对了,刚才说到令弟是病故。究竟是什么顽疾,连雪桑谷也治不好。」

「是诅咒。」 莫英蹙了蹙眉。

「诅咒?」 我假装很吃惊,其实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丝想笑。凡人总是动不动把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怪到鬼神和诅咒的头上,其实哪有那么多灵验的诅咒?真正的鬼神都忙得很,没有那瞎功夫去诅咒一个凡胎肉身。

莫英叹息道:「听闻莫家祖上有位将军,背弃故国换得了至高荣耀。然因梦魇缠身最终选择来雪桑谷隐居。可自那时候开始,莫家的人就像是受到了诅咒,世世代代顽疾缠身,药石无医。我的叔叔和我的弟弟都亡于弱冠。我父亲虽没那样短命,却也活不过不惑。医人者不能自医,可能就是我雪桑谷世世代代的命运。」

莫英的眼里透着落寞,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再一开口,又是一阵咳嗽。初是轻微,渐渐愈发剧烈起来,脸色青白,肩膀也微微颤动着。

「莫谷主…你还好么?」 我蹙眉问道。

莫英摆了摆手,许久,气息渐渐平稳了,才又道:「恐怕我也没有多久好活了。所以…这次的事一定要拜托昆仑,拜托二位…」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重咳。我瞧着他那模样,都跟着难受。

「要我昆仑帮忙不是不可以。只是莫谷主需要说些实话才行。」

我看着莫英的眼睛,沉沉说道。

莫英眼角一动,没说话,可我瞧着,他也大概知道了我想要问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那只鬼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我问。

莫英一阵沉默。

「你觉得那只鬼是令弟莫琼?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追问道。

莫英喉咙明显一哽,他缓缓抬眼看着我:

「因为他生前一直在研究破解诅咒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怔然看着莫英。

「不知道。」 莫英摇了摇头:「但是我弟弟死之前那几年一直神神秘秘的,还说什么终于找到了。」

我问道:「你是说那些人的死…和破除诅咒的方法有关?」

莫英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可是我弟弟他…并非滥杀之人,除非他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虽然莫英嘴上没那么说,但心中似乎已经认定那鬼就是莫琼。我是真想告诉他,那鬼不是莫琼,那只老鬼死于十多年前,彼时,那莫琼还好端端活在世上。

可是我不能说,只能任由莫英胡思乱想。

说来是十分无语。话说这老鬼的运簿被烧,当年办案的鬼差也迷迷糊糊,竟忘了这鬼的名字和来历。

地府虽已着手去查,但动作着实是慢。毕竟是要往上界录命司去找,多多少少吃力了些。彼时,因为得了令,我与苏温便先上来了,随时等着地府的消息。

想着,我头又疼了起来。

按道理说,那鬼既长得同莫英有几分相似,便极有可能是他的血亲。按着年头来看,多半是个长辈。想着,我试着问道:

「多嘴问一句,近二十年间除了令弟,莫谷主还有亲人离世么?」

莫英想了想,回道:「家父在五年前病故。」 说罢,又补充道:「还有我小叔叔。大概死了快二十年了,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记得不太真切。」

「小叔叔…」 我心下忽然狂喜,可面上十分淡定。

「嗯…」 我点了点头:「冒昧请问,莫谷主的小叔叔叫什么名字?」

「莫连风。」 莫英说道。

「鬼医莫连风?」

我有些惊讶。然并非因为这个名字而惊讶,而是因为自己的糊涂而惊讶。昔日鬼医莫连风声名远播,有多少京都人氏往雪桑谷求医。姜叶颂的祖父就曾千里迢迢四顾雪桑谷,却连莫连风的面都没有见过。那莫连风死讯传出来的时候,有人惋惜有人嗤鼻,一时间议论纷纷。我怎么就把这号人物给忘了呢!

此时,我懊悔中透着一丝兴奋,恨不得狠狠捏一把自己的大腿。

我正沉迷幻想无法自拔,那莫英却忽然问道:「若你们抓住那只鬼,会怎么办?」

抓回地府…

但我不能说。

「昆仑自有办法。」 我只能胡乱应付道。

莫英蹙了蹙眉,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夜我与师弟会在谷中布阵。为免鬼上人身,我会在所有房间前施法,烦请莫谷主知会所有人紧闭门窗,绝对不要出门。」

「好。」 莫英爽快应下。随后又道:「可否让我留在外面。我想见那鬼一面。」

「不行。」 我决然拒绝:「太危险了。」

「可…」 莫英还要说话,却被我打断了:

「若要我昆仑帮忙,便按我说的做。」

我和苏温在谷里上蹿下跳,拿出地府那套吓人的功夫,若叫他瞧了去,还不马上露馅儿?毕竟昆仑人家是名门正派,与地府的路数千差万别。

我可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又说了几句,我便拜别了莫英。我去了苏温房间,把发生的事跟他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诅咒?」 苏温皱了皱眉:「听着比地府还邪门儿。」

我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缓缓说道:

「这个倒不是我最奇怪的。让我最想不明白的是莫英为什么就认为那只鬼是他弟弟莫琼呢?我总觉得他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还有那个鬼…究竟是不是莫连风…」

「莫连风…」 苏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若真是莫连风…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害人,突然就开始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害人了?难不成他在研究什么还阳术?」

「还阳…?」 我大吃一惊,即刻说道:「烧张纸回去问问,异诡阁有没有鬼见过类似的记载。」

苏温点了点头,横空一捻,一张黄纸就被捏在了手中。

我又补充道:

「对了,顺便问问,七年前莫琼是否已经被地府收走了。让他们尽快回复。」

地府异诡阁,养了一群懒鬼。虽说懒了些,可也是地府里最博学的一帮鬼,他们守着异诡阁的奇书异卷,通晓古今…有传闻,他们知道地府每一只鬼身后的秘密…

【7】

夜色来临前,地府终于传回了消息。

彼时,我正敷着俩黄瓜片儿在眼皮上,闭眼躺着,做战前准备。

「读读他们写什么了。」 我隔空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我听到苏温抖动黄纸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苏温说道:

「异诡阁说…活人血,可入药。而用活人的血当药引,古已有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本不值得小题大做。」

听罢,我额上三道黑线。看这笔触,必然是骆无极那老东西写的。凡作回答,必先踩你一句才算开始。

「往,往下念!」 我手隔空比划着。

「哦…」 伴随着又是一声纸抖的声音,苏温接着道:「可若血尽而只剩干尸,则为诡术。」

说罢,苏温问道:「大人,诡术是什么?」

「地府所有未命名的术法都被称为诡术。」 我淡淡解惑道。

这答案听着敷衍,可却实实在在。虽说说出口的那个瞬间,我也有那么一丝丝为地府感到羞愧与尴尬。

「咳咳…」 我挥一挥衣袖,从容道:「接着念。」

于是,苏温便又接着念道:「至阴之血,可引纯阳,此为记录在《十三凶煞•拂生引》中的一味药引。」

「《十三凶煞•拂生引》?那可真是有年头了…而且邪,太邪!」 我惊呼。

我这一惊,差点惊落了两片水汪汪的黄瓜片儿。我正琢磨着,忽然听到苏温喃喃道:

「随附死者生辰,暗语’多谢无极大人’…」

说罢,苏温一拳头锤在桌子上。闭眼睛都能感受到他有多无语。

随后,听着一声儿极其不情愿的「多谢无极大人」,嗖的一声儿,苏温接下了新来的黄纸。

「大人…」 苏温声音忽然严肃起来,说道:「从异诡阁送来的生辰看,那雪桑谷死的几个人,虽不同龄,却真的都是鬼月至阴时辰生人。」

「至阴之血…」 我微微点了点头:「他们有没有提到关于这药引,那《十三凶煞•拂生引》里都写了什么?」

苏温念道:「说…三千年前,凡间曾盛行一种诡术,以至阴之血为引,辅以珍稀,施术炼制,能令病者愈,亡者生。」

「珍稀?」 我蹙了蹙眉:「什么珍稀?是药材?」

苏温说道:「异诡阁也不知道…但传闻是当时有个皇帝痴迷这种邪术,遍寻天下奇人异士为其炼制丹药。最后真的成功了。」

「成功了?」 我几乎要一跃而起。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鬼东西竟然都能让人给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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