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然地躺在床上，什么也听不见，已然是一具空壳。
过了很久，我爹帮我掖好被子，叹息着要走。
「爹。
」闻声，我爹惊喜地回头问我：「怎么了余儿？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看着他，冷笑道：「恭喜你啊，礼部侍郎。
」他僵了一僵，脸色惨白，好一会儿，才慌乱转身走了。
哥哥真的消失了，陆府中再也没有了他一点痕迹。
我爹我娘不再提起他，不愿，也不敢。
我身体好了些后，仍像从前那样生活，读书，画画，绣花，只是再也不能去小柴院了。
他们把小柴院拆了。
我家不太平，世道也不太平，青州暴乱未平，附近的几座城又接连发生叛乱，京城里每天都有难民涌进来，人满为患。
到最后，城门只好关上，再不许人进来，据说现在整个京城都已经被流民围住了，外面每天都在来人，每天都不太平，每天都有人饿死。
在这样的境况下过了小半年，原先断了腿的李沐好了，竟还想着要娶我，带着聘礼上了门。
我爹坐在厅上，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笑，我打开珠宝盒，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把玩。
「爹，你看，这珍珠项链真不错，来给你戴上，这玉佩真润啊，给你挂上，这钗子真精美啊，来，你插上我看看。
」我给我爹挂了一身，退了半步，笑盈盈道：「爹，聘礼都叫你戴身上了，要不，你嫁给他吧？
」闻言，我爹和李沐惧是一僵，我不再理会，冷笑着出了门。
李沐深感受辱，连聘礼也没拿，就铁青着脸离开了陆府，我爹我娘训我的时候，我心里却只觉得舒坦，不干人事，这是他们教给我的，我学得很好。
暴乱持续到后半年时，终于平复了，据说是有位将军带领着亲兵几次奇袭，将叛军彻底打得没了还手之力。
消息传回来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人人都对那位将军赞不绝口，视他为天降神兵，就连皇上还亲自赏了宅邸给他。
暴乱既平，京城周围的流民也就开始陆陆续续返回家乡，约莫一个月后，军队也回京了。
那天京城主道上人满为患，大家都想看一看传闻中的这位将军是什么模样。
我一向不关心，也就没必要去和他们挤，然而好巧不巧我家就在主道旁，站在门口就能看见。
我爹也在，他这些天都不用去衙门了，正在家禁足呢，我不大清楚，听人说好像是因为被人弹劾了，皇上很生气，让他先在家里反思。
人群忽然沸腾了起来，我爹仰着脖子望去，当他看见那骑马而过的将军的面容时，脸都绿了。
我呼吸凝窒，靠在墙边震惊不已。
哥哥，怎会是他！那位将军不是姓虞吗？
我愣愣地望着他，确定自己不会认错，连忙挤开人群扑上去，喊道：「哥哥！」他身旁的亲兵将我拦了下来，不许我靠近，我急道：「哥哥，是我，我是余儿啊！」那战马上的人淡淡扫了我一眼，随即驭着马在欢呼声中越走越远。
我看着他走远，站了很久，仍不肯相信他不认我，直到家里的丫鬟将我从人群里拉回去，我才恢复了一点神志。
他恨我们，他不肯认我们。
我怔怔地进门，扫了一眼满脸不可置信的我爹，忽然觉得可笑得很。
从前他卖子求官，如今他的官就要没了，被卖掉的儿子却成了大将军，真是风水轮流转。
虞将军。
他的府邸在城南，从我家走过去要不了半个时辰，我怎么知道？
因为我正在将军府外呢。
「走走走！我家将军不见客！」「求你了，大哥，你告诉他我是余儿，陆知余，他一定会见我的！」「管你什么鱼儿虾儿，通通不见，快走！」「哥哥！哥哥！」侍卫推搡着我，要把我赶走，这时，大门忽然开了，那一身黑衣的高挑身影立在阶上，冷冷开口：「你来做什么？
」「哥哥！」我喜极，想要扑过去，却被拦得死死的，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是余儿，你怎么不认我了？
」他看了看我，鼻间漏出一声轻嘲，道：「你可知道，你爹你娘把我送去月府时就已经与我断绝关系了吗？
」我僵住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哭。
「他们拿我做了什么，你应当也知道吧？
我如今跟你们陆家再无关系，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说着，转身要走。
「哥哥！」我抽噎道：「我知道你恨他们，他们对不起你，可是，余儿也恨他们，都是余儿不好，那天我要是没跑就好了，哥哥，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你告诉要怎么办你才能原谅我们好不好？
」他面色越来越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晚了。
」「哥哥！」他握了握拳，不再看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恨我们，这是应该的，我凭什么要他原谅呢？
我爹犯了那样大的错，有什么值得原谅呢？
我闭了闭眼，心痛得要滴血。
绝望地外面坐了许久，天将黑时，才失魂落魄地回家。
两天后，我家被抄，我爹我娘都入狱了。
我看着他们被抓走，弟弟妹妹们哭成一片，我无力地抱着他们，哄完这个哄那个。
家里的东西几乎都被搬空了，皇上仁慈，将宅子留了下来，供我们几个孩子住。
家里只剩我一个能顶事的，老仆抹着泪，让我去找我父亲从前的朋友们，求他们救救我爹。
我心里其实知道我爹罪有应得，但是我也不可能不管他，他再坏，对我却是尽责的，他出不来，这一屋的小孩没了爹娘可要怎么活。
我将弟弟妹妹交给老仆，几天的时间里都奔走在各个府邸中，求那些叔叔们能帮帮我爹。
然而得到的回应却都是一样的，他们不肯出手，怕引火上身。
「余儿，不是叔叔不记旧情，实在是因为你爹犯的事儿太大了，掉不掉脑袋还难说呢，我也有一大家子人，我若出了事，他们又该怎么活呢？
」我被他们打发出来，灰头土脸地回家。
如果，如果去找哥哥呢？
我知道他恨我爹，可我真的没我办法了。
我走到将军府外，那些护卫又拦住了我不许我进。
我求了许久，他们始终不肯通融。
是的，他说过了，他与我们陆家再无关系，他怎么肯见我呢？
他如今已经是虞将军，早就不是我哥哥了。
我苦笑着，转身走向最后一个选择。
李沐。
我实在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落到这副田地，会跪在李府门前求李沐见我，我羞辱他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巴巴地上门受辱了。
跪了一个时辰，李沐终于肯放我进去，他半躺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问我：「我凭什么要救你爹？
」「我爹他，跟你爹是好朋友。
」他摇头，「不，这不够，你爹的好朋友多着呢。
」我闭了闭眼，道：「只要你肯帮忙，今后我会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
」他笑了，「我需要你给我当牛做马吗？
余儿妹妹？
」「那你要什么？
只要你说，我都答应。
」「当真？
」「当真。
」他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我跟前，道：「我要你，你也肯？
」我心一慌，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却被他抓住，「余儿妹妹，只要你肯，我就去救你爹，保证能让他出来。
」我看着他，在他审视的目光下，终于绝望地点了点头。
得了应允，他眼睛一亮，将我拉入怀中，低头就要亲我，「余儿妹妹，我想了你这么久，可算是吃到了！」「等，等一下！」我连忙躲避，道：「现在不行！你还没有救我爹！」「早晚都一样！」他用了力，死死将我禁锢在怀里，目光炽热得烫人，「我要你，我现在就想要！」「别！」我哭了起来，狠狠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绝望之际，那门竟突然被踹开，一刀剑光闪过，李沐生生被削去了半边头发。
我惊诧地扭头，还未看清来人却已经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他身上的气味还是那么熟悉，一点也没变。
他抱着我，冷冷看向呆若木鸡的李沐，道：「李沐，我看你是活腻了。
」「你你你，你怎敢……」「如何？
」李沐腿一软，跌在了地上，半句话也说不出。
「你……啊！你干什么！」一句话还没说出口，我却已经被他抓着往外走了，他一身怒火，抓得我的手生疼。
出了李家，他几乎是将我扔上了马，圈在怀里疾驰奔向将军府。
下马后，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将军府，我用了用力，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他盯着我，随后一把捏住我的脸，狠声问道：「你去找李沐做什么？
嗯？
给他投怀送抱？
！」我被他捏得好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哭喊道：「对啊！我去给他投怀送抱，我能怎么办？
没人肯救我爹了，我只能靠他了！」他气急，「你怎么不来找我！」我望着他，哭得一抖一抖的，抽噎道：「他们，他们不许我进。
」后面的侍卫忙道：「将军，是您说的谁也不准放进来……」「我说不准她进来了吗？
给我滚出去跪着！」他发完火，眼睛也红了，用大拇指恶狠狠地擦我的嘴巴，「你是不是让他亲了？
你怎么能去找他呢？
余儿，你怎么能去找他！」我推开他的手，哭道：「你管我呢，我爱找谁就找谁，爱让谁亲就让谁亲！」他抓住我乱动的手，道：「你说了只给我亲的，余儿，你说过只有哥哥可以亲你，你怎么能食言？
」「你才不是我哥哥！你是虞将军，你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你哥哥，一辈子都是，余儿，别推开我。
」他狠狠将我抱在怀里，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哭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抱住了他。
那晚他亲自将我的脸，我的手脚擦洗干净，抱上了他的床，不停地亲吻我，但也只是这样而已了。
我们是兄妹，那条线始终无法越过去。
「余儿，我们该怎么办呢。
」「没事的，哥哥，余儿不嫁人，哥哥也不要娶亲，我们一起玩到老，好不好？
」他抱着我，叹息着入睡。
第二天，他牵着我，带我去天牢看我爹。
我爹看见他，兴奋地爬着过来，抓住栏杆道：「隐儿，救我！救我！」哥哥冷冷看着他，「我凭什么要救你？
」「我，我毕竟，养了你这么多年……」哥哥轻嘲一声，「你如何对我的，应当还没有忘记吧？
像你这种人，死都算便宜了，我有什么必要救你。
」我爹讷讷地看着他，随后滑坐在地上，痛哭着叫骂道：「陆隐！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闻言，我连忙抓住我爹的手，求他别骂，如今我们能依靠的只有哥哥了，他再把他骂生气了，我可就真的没办法了。
我爹却挥开我，颤抖着手指着哥哥，「枉我养你十几年，竟养了个白眼狼！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将你这野种摔死算了！」哥哥面色一冷，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野种！你这不知道哪个野汉子的搞出来的贱种，就不该活下来！我念你年幼，好心将你养在府中，如今却要被你糟践，我真该，真该听了他们的话，把你弄死！」野种，不知道哪个野汉子搞出来的贱种。
我爹一句句骂得极狠，可是落在我心上，却犹如甘霖。
哥哥也一样，他蹲下去与我爹平时，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不是你儿子？
」「呸！就你也配做我儿子！」他怔了怔，忽然笑了一下，微微颤抖着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牢。
他的手心全是汗，我也一样，我们的心跳得极快，跳着跳着，就跳到一起去了。
他将我牵上马车，克制着那份几乎难言的激动抱住我，道：「余儿，我不是他儿子，你听到了吗？
我不是他的儿子！」「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哥哥！」我望着他，泪如雨下。
他笑了起来，随后眼睛也湿了，眼泪滚落下来。
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见他哭成这样，从他即便被人打断骨头也不曾哭过。
「余儿，余儿。
」他捧着我的脸，小狗舔水似的不停地吻我，我的口中咸咸涩涩的，分不清是谁的泪水。
那天回去以后，他便开始四处打点，如今他是朝中新贵，大家都愿意给他点面子，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
半个月以后，我娘出狱，回到了陆府，而我爹则被贬云南，永世不得回京。
我爹不用死了，我娘出来了，我坐在将军府里，满足得想哭。
哥哥披着一身月光走到我身边，微微有点醉，他才从外面应酬回来，喝了点酒，为了我爹的事，他喝了不少酒。
「余儿。
」他在我面前坐下，因为热，稍稍将衣衫解开了一点，露出好看的锁骨和一点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嫁给哥哥好不好？
」他靠过来，用鼻头轻轻蹭我。
「可，可我们名义上还是兄妹啊，同姓尚不能通婚，更何况是兄妹呢？
」「没事，我们没有血缘，何况，哥哥已经自请镇守青州了，我们去青州生活，没有人会对我们指指点点的。
」「去青州？
！」我忙道，「不行啊！要是离开京城，我娘会打断我的腿的！」他捏住我的脸，道：「你就不怕哥哥打断你的腿？
」「你舍得吗？
」我小声嗫嚅着，不敢抬头。
「舍不得。
」许久，他放了手，「真不嫁？
」「不嫁……」他生了气，坐远了一些。
没一会儿，又死皮赖脸地回来了，「你不肯嫁给哥哥，那，哥哥嫁给你好不好？
」我咽了咽口水，心跳得极快，忙道：「这，这不是一样的嘛！」「嗯，是一样的，不管怎样，哥哥都是一样的喜欢你。
」他抱住我，缠在我身上将我亲了个遍，凑在我耳边撒娇道：「哥哥被你亲了，抱了，还睡了，哥哥都不干净了，余儿不肯要哥哥，哥哥该怎么办呢？
」「哪里就睡过了……」「不管，躺在一起就算睡了。
」我在他的纠缠下，心软成了一摊水。
「余儿，你就答应了吧，好不好？
」「那，好吧，可是我娘……唔。
」他吻着我，极深极深，仿佛要把我吃下去。
娘亲，对不住，我顶不住了，我把你的小白脸们接到京城来，代替我陪你吧。
一个月后，我们踏上了前往青州的路途，马车将行时，一个人却忽然冲过来，死死抓住了车沿。
「将军，你带上我吧！」我探头去看，却是月见清，他瘦了许多，面色也很苍白，像是生着什么大病。
「求你了，我别无所求，只要能跟在你身边，哪怕做个下人，照顾你和余儿都成！」他祈求着，卑微至极。
哥哥面色沉了沉，一脚将他踹开。
月见清倒在地上，挨踹的分明是胸口，可是他此刻却痛苦地捂着腿间，一个声儿也叫不出来。
「走。
」马车摇晃着走了起来，我小心地捏捏哥哥的脸，问道：「你和那个月见清，有没有……」他脸色铁青，「没有。
」「真没有？
」「若真有，就不只是斩掉他命根子这么简单了。
」「哦……那有没有抱抱什么的？
」他盯着我，「怎么才能堵上你的嘴？
」「干吗要……唔！你，唔！哪有……这般……亲的………」我，我要断气了……马车摇晃，风光正好，外头一片欢声笑语，而我这个小可怜却被堵了嘴，这谁看了不说一声惨。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瞧着我，目光炽烈得要把我烫化。
好，不卖乖了，开车，专心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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