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松忆含着糖,却只吃到一嘴的泥,哭丧着脸。
她笑他,说他是『丑孩子』。
她吓他,「再不回去躲起来,就会被坏人抓走。」
她将所有台词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漏说一句,因为她害怕,只要说错一句,祁松忆就会认出来,她是假扮的。
「你记得,世界就是你嘴里的这坨泥巴,谁都别信,谁都别理,一个人好好过下去。」
祁松忆跌在地上,哭得无助又可怜,周身的灵压疯狂地波动,斑斓的崩坏只在刹那的片刻。
祁松忆的失败已成定局,邢于司想拉我离开,我却力竭地跪倒在了地上。
「深深,你怎么了?」
「顾深深!」
灵压异常,我的眼睛瞬间充血,眼前血红一片。
不过就是低位面的世界崩坏,我本不该如此。
我本不该……
可心脏的疼痛没有道理解释得通。
为什么看着祁松忆哭,我也会觉得疼痛。
祁松忆突然止住了哭声。
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我的方向。
23
我搅了邢于林大好的局。
差一点,他的未婚妻就能骗得祁松忆的真心,登天封神。
而此刻,她只能无力地淹没在所有攻略者中,没有方向地找寻着祁松忆的下落。
祁松忆变成了成年人的模样,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眼前。
他从梦中醒了。
他笑,如春风和煦,语气那般笃定,没有犹疑。
「找到你了。」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我抱进了怀里。
那样用力,像是担心我会从他怀里溜走。
祁松忆说,他会站到和我比肩的位置。
无论多难,无论多远,他都会找到我。
就像被泥土层层包裹的糖,哪怕吃进嘴里的都是苦味,他也不会吐掉,因为他一直相信。
他一直都相信会有糖。
顶楼的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他靠在我的耳边说话,声音染上沙哑,「顾深深,我从未怀疑。」
下一秒,一把利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被我推倒在地上,脸上只剩下了错愕。
祁松忆深情款款的那句,『我从未怀疑』仿佛还没有被风吹散。
我戏谑地笑,「那你真蠢。」
「竟然会指望一个从地狱爬上来的冷血之人。」
24
今夜有天狼食月的奇观,刑七宗准备了宴席,宴请诸神。
除了顾辞茗,其余的十一位神,全都出席了。
宴席上,所有人都觉得可惜,因为我的那一刀,千年内,或许没有人再能成功登顶了。
祁松忆受了重伤,灵压外泄,斑斓几乎要崩坏。
所有的攻略者都离开了属于他的世界,因为,他似乎已经晋升无望了。
邢于林讽刺我,「我还以为,至少对他,你还留了那么点真心。」
「顾深深,你又有什么立场指责我,到头来,我们还不是同一类人。」邢于林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狠狠掷到地上,「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任凭他说什么,我都不理会,只是看着长廊尽头的那条路口。
如果有人能够晋升,就会从那个路口,到达最高位面。
可是今天,邢于林的未婚妻上不来。
祁松忆也上不来。
我一杯接一杯地往口中灌酒,直到邢于司看不下去,拉住了我。
「我现在越来越搞不懂你了。」邢于司恨铁不成钢,「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干嘛……」
「千千万万的人爱他,实际却都是想骗他杀他,伺机取而代之,你们不觉得很有趣吗?」
我端着酒杯,在『神』的宴会上,恶趣味地放肆大笑,「我做这些,别人不理解,刑七宗大人应该会理解吧?」
我看向刑七宗,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对于我插手做的一切,他都不予置评,大概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只要不是对他邢家的人出手,他都不关心。
夜深极,满月银辉皎皎,洒落在身上是清透的凉。
同我立下誓约的四位神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场上没有人说话,静得落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着。
突然——
一缕云烟吞噬了满月的一角。
此为号角,我率先拍案而起,调动周身灵压,直冲刑七宗门面而去!
25
「顾深深,你好大的胆子!」
刑七宗杀招凛冽,分明也是不想留我活口。
「老头子当家做主这么多年,也该退位让贤了。」其余的四位神替我钳制住旁的邢家的人,可尽管如此,我还是落入了下风。
刑七宗险些打到我命门,我被其中一位神拉了开,「丫头让开!」
他说完以大欺小,实属不公后,就替我顶上去。
我得了空,看着四周的人都陷入苦斗,唯有邢于司,眼神明灭地望着我。
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他一直都知道,我早晚要对邢家出手。
可他从始至终,都觉得我是以卵击石。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偏要送死!」邢于司叫我跪下认错,换一条生路。
我却将所有的灵压一点一滴毫无保留地调度了起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递出护盾,作出防守。
可我的灵压,却没有冲任何人去。
而是冲连接第二层世界的路口打了过去!
天狼彻底吞噬满月,四周陷入一瞬的沉寂。
而后,远处的路口,却亮起雷电般的紫光,顺延这阶梯,向第二层世界蔓延过去!
「顾深深,你疯了!」
是啊。
我疯了。
26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要活命要出头就要不断往上爬。
要往上爬,就要毁亲灭友,抛子弃爱。
什么都不能相信,什么都要背叛。
我有多厌恶这个世界的规则呢。
因为厌恶它,我可以在这几千年的光景里,遵循它,迎合它,甚至变成它。
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亲手彻底毁掉它。
巨大的灵压流落到下层世界,下层世界会被倾覆。
第二层世界倾覆,第三层世界就变成了第二层世界。
可是灵压还会顺着阶梯蔓延下去。
我能毁掉几层世界,我不清楚。
可我多毁掉一层,世界的不公便会少一点。
如果我能多毁掉一层,背叛和欺骗,是不是就会相应的少一点。
如果我能毁掉全部的上层世界,所有攻略者就都能坍塌到同一平面,也就无所谓层级,无所谓高位面,也无所谓低位面。
若我还能做得更多,或许我可以重塑世界。
可是啊,祁松忆。
你要逃得快些,再快一些。
你不要留在我灵压可以到的地方,你该去新的世界,寻求新的爱人。
在那个世界里,她接近你,只是因为她爱你,她不会因为你是世界的核心,就狠心骗你,狠心伤害你。
她呀,她永远不会像我这样,一次又一次抛下你。
所有神都反应过来,我的意图。
几个人冲上来按住了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能觉察出我的灵压已经一泻而空,躯壳被掏空剩一具空壳,离死期不远。
一颗糖突然从我的衣襟掉了出来。
我笑了。
原来,我一直没舍得丢。
从一开始,我就是相信他的。
可是我伤了他,他一定会恨我吧。
希望他知道了我的死讯,对我的恨意能够少一些。
「可以恨我,但是不要恨我太久。」
因为我是如此希望,我可以毫无芥蒂地爱你。
27
「是……鬼吧。」
按在我身上的手,突然松开了。
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神情,看向路口的方向。
满月一点一点重新露了出来,银辉洒在茕茕孑立的人影上。
他浑身是血地从阶梯爬了上来,越过尸山血海,顶着超出他千百倍负荷的灵压,一步一步,以非常人可想象的意志,爬了上来。
「怎么可能……」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撑起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他的方向爬了过去。
他浑身是血,走一步,地上便会滴落几滴。
最后是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眼前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祁松忆?
他怎么可能浑身是血地出现在最高位面?
他被我打成重伤,应该早就被踢出了第二层世界,甚至第三层第四层世界都不会要他。
最高位面的台阶,本就有灵压附着,健全的人要登上都是九死一生。
更何况刚刚,我释出了自己全部的灵压,他怎么可能爬上来?
他应该能逃走的,我为他想了一万种办法,他分明是能逃走的。
「不要……」我将他残破不堪的身体抱进怀里,再也抑制不住嚎啕痛哭,「不要,祁松忆不要……」
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顾、深深——」突然,我听到他的声音。
我伏低贴近,只听到几个微弱的字。
「我……」
「我一直相信。」
「从未……怀疑。」
原来,这世界最叫人欢喜,又最叫人疼痛的。
便是祁松忆的爱情。
28 关于我写给祁松忆的一封信。
你好呀,小屁孩祁松忆。
我是你最恨的顾深深。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听到我的死讯了吧。
别笑得这么开心啦,小心我死而复生去找你报仇。
开玩笑啦。
首先,我要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世界最美好的爱意。
其次,我要对不起,关于我捅你的那一刀。
我早就做好赴死的觉悟啦,虽然我老是和邢于司吹牛说,我要推翻整个邢家,可是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即便我推翻邢家,难保不会出现新的邢家,让世界重新陷入这种残酷的规则。
所以,我就想计划动手毁掉这个可以任由支配的世界。
凭一己之力。
很可笑吧,我可能是什么超级英雄片看多了,有什么大病在身上。
可是除了豁出自己的性命以外,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怎么样,我超酷吧。
至于你嘛……
我不想让你留在最高位面,不想让你作为和我有干系的人,被迫抗下我闯下的烂摊子。
我也不想你看到我的死状,不想让你因为对我心存幻想,而活在痛苦之中。
我心里想着,与其让你爱我,不如恨我吧。
所以才丧心病狂地捅了你那一刀。
希望伤口不要疼太久,你会快点好起来。
希望你能磨灭对我的期待,去新的世界爱一个新的人。
希望她不要比我好看太多。
奥对了,希望不是初恋白裙少女。
你也知道,我在斑斓的时候看吐了啦。
祁松忆,在最后的时光,能够感知到世界一直有你爱我,是一件超级幸福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来生,希望我们能够生活在一个不那么残酷的世界里。
换我坚定不移地爱你。
29
我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被包成了木乃伊,躺在顾辞茗的住所。
近处,邢于司眼睛忽闪忽闪地守着我。
远处,躺着一个同款木乃伊。
我发出动静,「呜呜呜——」
邢于司扇了一巴掌在我五官唯一露出的嘴上。
「死没良心的,背着老子做这种事情,有没有想过我有多难过啊……」邢于司一脸哀伤,「师父冷冰冰的性格,老头子也是冷冰冰,我好不容易才交到一个朋友,居然也躺棺材板上冷冰冰了……」
「呜呜呜——」
「唉,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帅哥安排如此多舛的命途……」
「呜呜呜——」
「你很吵耶!」邢于司又扇了我一记,「知道了知道了。你没死啦,祁松忆也没死啦。」
邢于司说,顾辞茗救下了我和祁松忆。
虽然耗费了她半生的灵压,直接导致她又要多闭关几百年。
但是她还挺喜欢闭关的,所以也没有怎么怪我。
她还称赞我,说我好像终于学会了爱人。
和我立下誓约的四位神对于我卖了他们的行为发起了严厉谴责,然后骂骂咧咧去下层修复世界了。
我私自损毁了六层世界,把世界搅得混乱不堪,包括邢家在内的诸神也没办法,只能按照我的想法,向所有人解释,说准备缔造一个更和平更公平的世界。
对我私自损毁世界的惩罚还在拟定,但是刑七宗宣布暂时退出决策层,大概我在那儿搞牺牲奉献,显得他壮大家族势力的小九九很 low。
「祁……」
「伤得比你重,身子骨比你差。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啦。」邢于司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个一个的,都是不要命的疯子,人家见第二层世界坍塌了都往下跑,他倒好,偏偏拖着残躯往上爬……」
「糖……」邢于司翻了个白眼,从床头柜里,把我一直放在身上的糖拿了出来。
我指示他剥开,又指示他喂进我嘴里。
「终于舍得吃啦?」
我咧开嘴笑。
当然。
我以后,可是会有很多糖吃的。备案号:YXA1lJwwxrQuX1mAgZvTlj1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