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不理他,又向我道:「我伸手比画的『一』,不是说陛下是老一的意思,是想你说,我只和你说了『让八皇子还马』这一句话,别的没有多说。」
八皇子笑道:「我倒觉得皇后娘娘回得极好,谁让你乱教皇后娘娘说胡话。」
二哥哥哼哼气道:「你就会当着我妹妹的面儿编排我,等会儿再找你算账!」又向我道,「咱们默契还不够,回头我得找你再商量几个手势,留着下回用。」
「还有下回?你可放过皇后……」不等八皇子说完,二哥哥就搂着八皇子的脖子连拖带拽地把他拉走了。
我也心满意足地回到凤临宫,只觉得自己办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阿珏却问了一个让我答不上来的问题:「娘娘,你说,论亲疏远近,二公子才是八皇子的好朋友,为什么二公子找他要小莲,他不给,娘娘找他要,他就给了呢?」
我不仅答不上来,若要细细去想,还会觉得脸红心跳,神思惶惑,只能抛之脑后了。
往后二哥哥果然每日都给我送吃食,有我从前爱吃的,也有我从前没吃过的,他从小就是京城第一混世魔王,从最豪华的酒楼,到最破烂的瓦巷,没有他不熟悉的,因此皇帝的惩罚半点儿也难不倒他。
我依着二哥哥说的,小半个月就把姑母的肖像画完了,原本可以更快些,只是作画的时候想着姑母,不免又伤心几回,便稍有耽误了。
皇帝见画便落了泪,两鬓斑白的,叫我瞧着也心酸不已,强笑道:「陛下到底是惩罚我,还是惩罚自己呢?」
皇帝黯然道:「宫里的画师虽技艺更成熟,却都画不出阿瑗的神采,只有你画对了,朕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
我又陪着皇帝说了些安慰的话,方告退了。
如今我日日都能见到二哥哥,听他说一会儿话,便觉得日子好过多了。只是从此八皇子就见得少了,他不再来给我请安,只是在福梓宫遇见过一两回。
我还会想起阿珏问我的那个问题,却没机会去问他,可若有机会问他,不知怎么,好像又觉得问不出口。
这日我正和阿珏在院里开阔的地方摆弄我们刚做好的走马灯,太子忽又来给我请安了,我很警觉:「卢思思又让你来做什么?」
太子忙道:「是我自己来的。」又讨好地笑了笑了,「阿瑶,你能不能也给我画一幅母后的肖像。」
我作画时总要不停回想着姑母的音容笑貌,不免哭了好些回,如今总算完事了,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就道:「宝文阁藏了那么多姑母的画像,半身的,全身的,各色衣服,一年四季都有,你去挑一幅就好了。」
太子眨了眨眼睛,像是要哭了出来:「我瞧见你为父皇画的那一幅了,就是母后从前看着父皇的样子,我也想要一幅母后看着我的样子,那些画师哪有你对母后熟悉。」
我心中不忍,只好答应了:「好吧,不过我画得慢,你得等些时日。」
太子立刻收起了眼泪,喜道:「我不怕等,谢谢你阿瑶,你小时候母后就说你天赋极好,如今画得是更加好了,」说着指了指地上的走马灯,「你瞧这灯上的人画得多像,跟八弟一模一样!」
「不是!」我慌忙抱起那走马灯,「你瞧清楚了,这是我二哥哥!他骑的是小莲!」
太子凑近看了看,道:「小莲是小莲,可小莲背上的就是八弟啊,玉袍玄靴,温文尔雅的,满京城能这般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只有我八弟一个。」
「不是!」我急了,「谁说只有八皇子风度翩翩了,我二哥哥才是京城里最风流潇洒玉树临风才高八斗貌比潘安的人!」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阿瑶,你居然如此夸我,」二哥哥提着食盒不知何时也到了,一边不住感叹,「不枉我每日给你送吃食,为兄真是太感动了!」
二哥哥的到来叫我更有底气了,拉着二哥哥向太子道:「你瞧清楚了,这世上最英俊潇洒的人在这里!」
「好了妹妹,这谁都知道,咱们低调啊,低调,」二哥哥大笑着摆手,却在看到走马灯时僵了笑容,「你这样夸我,这灯上怎么画的却是八皇子呢?」
太子脸上立即露出胜利的得意神色,我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笑容僵住的二哥哥,气得把怀里的走马灯狠狠摔在地上:「阿珏,把这个灯都给我劈烂了!」转身跑进屋里把自己关了起来。
太子和二哥哥不知何时走的,那盒吃食也不知便宜了谁,我再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院子里的走马灯也不知被阿珏扔到了哪里去。
我瞧见院子里海棠花下的秋千随着微风摇摇晃晃,只觉得这一阵子自己的心也像这风里的秋千一样,晃晃荡荡,空空落落的,又好像有了个清清浅浅的影子。
「起风了,」阿珏给我系上了披风,「娘娘说晚间去陪太皇太后说话的,这会儿还去吗?」
「去吧,」我正想换换心思,便道,「咱们走着去。」
太皇太后从前喜静,福梓宫的位置偏僻了些,好在这凤临宫在正中间,到哪里都不算远,我与阿珏一路无言地走着,余人也只在后头默默跟着。
临近福梓宫的时候,忽听见旁边的树后有低低的说话声,像是夏嬷嬷,言语间似乎还提到了我。
我忙止住了其余宫人,只与阿珏悄悄上前去听他们说我什么,八皇子温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嬷嬷放心,我与嬷嬷一样,只当她是个孩子,还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年纪,就一个人进了宫,心里不免觉得她可怜,又是子修的小妹妹,所以才多照顾多提点了些,若是如今竟惹得她胡思乱想了,往后自然是要远远避开的。」
我怔怔听着,后头就笑了,心里那一点清清浅浅的影子也立即驱散开去,只不过是对我好了些,就觉得人家对我有意思,我堂堂元大将军府的三小姐,怎会这样没出息呢?
这样想着,我便觉得神思一片清明,心里头也豁亮起来,于是故意放重脚步,一下跳了出去,笑道:「怎的你们两个会在这里说悄悄话?」
见我突然出现,八皇子迟疑地盯着我看了片刻,然后只沉默施了一礼,无言地转身走了。
我收起了笑容,看着八皇子高俊挺拔的背影,觉得太子称赞的不错,被这样丰神俊逸的潇洒少年郎惹了一阵心神荡漾,我也不算丢脸。
夏嬷嬷开口笑道:「八殿下是来问一问太皇太后身体的近况……」
「嬷嬷,」我打断了她,「我知道,是你故意叫阿珏引我来听的,你这局设得忒直白了些,我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子。」
夏嬷嬷呵呵笑道:「皇后娘娘当然不是傻子,只是谁也没想到你会直接跳出来,倒叫老奴臊了一会儿。」
我挽住夏嬷嬷继续往福梓宫走:「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到此为止这事儿就过去了,咱们再不提了。」
夏嬷嬷慈爱地拍了拍我的手,然后顺着我的意思强行转开了话题:「明日端午玉梳河赛龙舟,陛下照例要去水龙阁与民同乐,说是带着你去,难得出宫的机会,怎么老奴听说你竟拒绝了?」
「那有什么意思,既不能去上船划桨,又不能去吆喝助威,只能整日在那里端坐着,点头、微笑、打赏,凤冠还那么沉,」我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才不去受这个罪呢。」
「也好,那你就过来陪陪太皇太后,」夏嬷嬷布满皱纹的脸笼上了一层哀伤,「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还能过上几个端午节……」
我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也生疼起来,虽然太皇太后已是高寿,可一想到终有那么一天,且这一天来得不会太晚,心里就开始难过与不舍。再看夏嬷嬷也满头华发,虽然身体健朗,终究还是年近八十的老人家了,如今还要为我操着心。
我挽着夏嬷嬷的手更紧了一些:「明日我一定来,我爱吃咸火腿馅儿的粽子,嬷嬷记得多包几个。」
第三节 桃花风波
第二日就是端午,按例皇后该赏赐的粽子和宫扇,宋嬷嬷早就备好了,又列好了名单,一早就由内监从宫里到宫外四处去送了,不用我操半点心。
我又在福梓宫消磨了半日,太皇太后多饮了半杯菖蒲酒,刚服侍她睡下,忽有宫人来报,说八皇子落水了,我的心抖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
夏嬷嬷忙扶我坐下,安慰道:「皇后放心,八殿下会水,若真出了事,就不是她一个小宫女来报信了。」又向那宫人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宫人细细回禀,原来不是八皇子落水了,是靖南伯家的二小姐落水了,八皇子是跳下去救人的。我忙问:「救上来了吗?」
宫人道:「回娘娘,救上来了,人都没事。」
我松口了气,心情又复杂起来,八皇子英雄救美,又巴巴地跑过来告诉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我给他颁一个「见义勇为」的丹书铁券吗?
夏嬷嬷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向那宫人道:「我问你,人是怎么救上来的?」
宫人忙道:「后头岸上的侍卫就都跳下去救人了,只是……二小姐像是吓坏了,一直抱着八殿下哭得不放手,后来还是元二大人把二小姐胳膊掰开的,又脱下了披风给二小姐遮挡。」
夏嬷嬷冷笑了一声,却没再多说,让那宫人退下了,然后向我道:「想来这事儿二公子最清楚,娘娘去问一问二公子就知道了。」
我忙道:「我才不问,这关我什么事儿?」
「这事儿还没完……」夏嬷嬷刚要和我解释,凤临宫就来人报了,说太子妃和靖南伯爵夫人求见。
她们来找我做什么?我呆呆看向了夏嬷嬷,夏嬷嬷道:「老奴也帮不了娘娘许多,只有一句话,不管她们说什么都别答应,千万等和二公子商量了以后再说。」
我点了点头,回到凤临宫,看到太子妃对我又换上了一张甜甜腻腻的笑脸,我就知道,这里头准没好事。
果然,靖南伯爵夫人一见我就扑通跪下哭诉了起来:「求皇后娘娘为小女做主啊。」
我的太阳穴跳了起来:「起来再说吧,赐座。」
宫女们忙去扶靖南伯爵夫人,却半天没扶起来,只听她仍不停哭喊「求皇后娘娘做主」,也不知要我做什么主,我望向太子妃,她却抿着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正头疼着,阿珏三两步上前把靖南伯爵夫人提溜了起来,又把人按在了椅子上,默默退到了我身后。
好阿珏!我得意地看向太子妃,只见她跟靖南伯爵夫人都愣了一会儿,太子妃回过神,向靖南伯爵夫人嗔怪道:「咱们是来说喜事的,你哭什么?」又向我道,「娘娘容禀,今儿玉梳河赛龙舟,靖南伯家的二小姐也去看了,不知怎的失足掉进了水里,老八是个怜香惜玉的,立即跳了下去救她,只是……虽说是侠义之举,可这人救上来时孤男寡女的抱在一起,又衣衫不整的,二小姐是个脸皮儿薄的闺阁姑娘,就觉得自己的清誉没了,回去竟闹着投梁,靖南伯和夫人晚来得女,真是心疼得死去活来,这才厚着脸皮来求娘娘,赐一个好姻缘,也算保全了二小姐的清誉,否则,只怕她真是活不成了,靖南伯和夫人也……」
我越听越呆住了:「你要我给八皇子和二小姐赐婚?」
太子妃笑着点点头,靖南伯爵夫人垂着头却抬起眼皮偷瞧我,我稳住心神,想起夏嬷嬷的话,推搪道:「这事哪由得我做主?那八皇子比我还大五岁,又有王贵妃在,你们不去找陛下和王贵妃,找我做什么?」
「娘娘!」太子妃有些急了,「您才是皇后,是后宫之主,这些事情当然归您管,父皇也管不到这些小事上去。您点个头就行了,别的流程宋嬷嬷都熟悉,不用您操心。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娘娘!」
靖南伯爵夫人「扑通」又跪了下来,眼泪直淌:「娘娘,我三十五岁才生了这个女儿,从小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若是她活不成,我也只能随她去了……」
怎么又跪下了,我忙喊阿珏去扶,太子妃道:「娘娘,靖南伯是功勋老臣,再由着下人动手,传出去可不好。」又同靖南伯爵夫人道,「夫人,咱们皇后娘娘是最心软的,你再多求一求,这事儿就能成了。」说罢竟告退了,留下厅里一个伏在地上痛哭不止的靖南伯爵夫人,和一个无语望天的我。
「娘娘,可怜我家伯爷,四处征战了大半辈子,刀里来剑里去,九死一生了多少回,如今刚过了两年安生日子,眼看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娘娘,为了女儿的性命,我豁了这张老脸来求您,若是不能成,我也是没脸再活了……」
「娘娘,若您不答应,我们一家三口只怕是活不下去了……」
靖南伯爵夫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则在心里把八皇子骂了一千遍,你怜香惜玉英雄救美惹出了祸,为什么要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还有那个二小姐也太死脑筋了,生死之间被人抱了一下,这有什么呢,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前因后果,性命攸关的事情,怎的就会被毁了清誉?
就算清誉被毁了嫁不出去又如何?难道靖南伯爵府养不活她吗?嫁人又有什么好的,若是像我这样……好吧,嫁给八皇子,还是比嫁给皇帝好些的。
我看了看阿珏,用眼神叫她去找二哥哥来救我,阿珏会意正要走,外头报了一声:「王贵妃到了。」
我忙请,王贵妃径直向我行了礼,然后坐下,一眼也没看僵在地上的靖南伯爵夫人,只向我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只来问一句,皇后娘娘心里可有决断?」
我忙道:「我不做这个主……我要问问二哥哥。」
王贵妃笑了一下,道:「娘娘既不做主赐婚,我就放心了,这便能放手去做了。」说罢就告退了,从始至终也没瞧过靖南伯爵夫人一眼。
这话什么意思?我看向了阿珏,阿珏也摇了摇头。我再看向靖南伯爵夫人时,才发现她伏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赶紧叫太医一顿折腾,总算把她安好地送回了靖南伯府。
晚膳时分二哥哥才终于到了,我又委屈又着急,心里有几分嗔责,却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又不忍怪他,只赶紧递上了茶,二哥哥接过喝了一口,大大舒了口气,道:「你不知道这一天我都经历了什么……」
「我知道……」我终于发出了哀怨的声音,「靖南伯爵夫人已经来找过我了,求我给八皇子和二小姐赐婚。」
二哥哥立即紧张道:「你没答应吧?」
我摇了摇头,二哥哥迟疑了一下,问我:「你是为了八皇子吗……」
「什么呀!」我急道,「我是等着和你商量呢。」
二哥哥松了口气,道:「我跟你说,这事儿就是个局,我当场瞧得清清楚楚,是那个靖南伯爵府的二小姐自己抱着八皇子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后来还是我硬拽下来的,这会儿又为了什么闺名清誉寻死觅活,就是铁了心非得把这朵烂桃花栽在八皇子身上了!唉,不过这也难怪她,八皇子确实也是个潇洒俊逸的人物,只比我差了一点儿……」
我嘀咕道:「谁让他侠义心肠,英雄救美的,如今被人家看上了,没准儿他心里也乐意呢。」
「他才不乐意呢!你不知道这背后的利害关系,」二哥哥慢慢向我解释,「八皇子一成婚,就该封王了,那样就不能在京城待着,得去封地,王家怎么肯答应?」
我一下就明白了,哼,我就说,本是跟太子妃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她怎么这么好心带靖南伯爵夫人来见我,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我又想起了自己与八皇子的「政敌」身份,便问二哥哥:「那咱们家是什么意思?」
「咱们家……」二哥哥犹豫了片刻,继续道,「我就和你透个底儿吧,咱们家现在是爹爹、大哥哥和我,各管各的。」
我疑惑道:「各管各的?这是什么意思?」
二哥哥索性说开了:「意思就是,我觉得八皇子最好,比太子好。」
我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更糊涂了,呆了一会儿才问道:「那我呢,我要怎么办?」
二哥哥摆了摆手:「你什么也不用管,把自个儿过得高兴就行了。」
「那明日靖南伯爵夫人还来我这哭怎么办?」我的头又疼了起来。
「你就装病不见,」二哥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怎么连装病都不会?」
「会的会的,」我急忙点头,「你放心,我一定装得比你还像,我这就请太医过来!」
等太医来诊完了脉,二哥哥和我眼巴巴地盯着太医看了半天,太医才终于颤抖着毛笔写下了「神思忧虑,经脉不通,宜静养」几个字,于是二哥哥欢天喜地地把太医送走了。
得了太医亲下的诊断,我第二天干脆就不起床了,只假装抱病在榻上养着,皇帝下了早朝来看我一回,见我楚楚可怜的样子,就下了口谕叫我静养,闲人不许打扰。
送走皇帝,我就悄咪咪下了床,披了件外衣继续画答应给太子的姑母肖像,还没画上几笔,外头又报:「八殿下到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头也不抬地向阿珏道:「你去和他说,我病了,帮不了他。」
阿珏应声去了,片刻回来道:「八殿下说就是知道娘娘病了,才来的。」
我哼了一声,扔掉了毛笔,见就见,有什么好怕的。
随意挽了个发髻,稍微收拾整齐,我便往正厅走去,路上又故意咳了几声,然后揉着太阳穴见了八皇子:「前日还说要远远避开我,怎的今日又来了?」
「你是……装病?」八皇子原本皱起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无奈摇头,「定又是元二那厮教你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又咳了两声,「太医都说我病了,陛下还叫我静养呢。」
「行了,我瞧见了,你便好生养着吧。」八皇子说着竟就要告退,没有要求我帮忙的意思,我也迷糊了,忙叫住他:「你等等,我可以帮你的……我愿意帮你。」
八皇子转过身,我继续道:「从前你驾车送我进福梓宫,又替我隐瞒私自出宫的事情,还给我买了许多好吃的,同我说了许多道理,我心里是感激你的,所以这一回我想帮一帮你……」
八皇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那么,帮完这一回,咱们从前的那些就一笔勾销了,好不好?」
我眼眶一热,抿着嘴郑重地点了点头。
八皇子便道:「皇后娘娘,我请你帮我拖住靖南伯爵府七日,这七日不要松口答应赐婚,也不要闹出人命。」
「七日?你要做什么?」我想起王贵妃昨日来说的那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又问道,「贵妃昨日来说若我不管,她便放手去做了,是什么意思?」
八皇子惊疑道:「我母妃来过,说了什么?」
我忙将昨日的事细细说了,八皇子听完便起身告辞,要去永宁宫找王贵妃,见他神色有异,我忙道:「那你快去吧。」
八皇子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回头向我道:「昨日并非我跳水救人,我也是被人推下去的……那位二小姐水性也是极好的。」说罢便径自去了。
八皇子走了,我坐在椅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原来这从始至终都是太子妃和靖南伯爵府设的局,他来看我,是怕我为他英雄救美的事情病着吗?
大概即便他对我无意,也不愿我因为他被伤害吧。可是,我突然反应过来,在他心里,我就如此痴迷于他吗?
真是丢人!
我苦恼地跺了几脚,幸好叫他看见了我是装病,否则我真是再也没脸见他了。
打住胡乱的思绪,我回到房中继续画画,没一会儿却又报太子妃和靖南伯爵夫人来了。我正要摔笔,幸好阿珏体贴,不等我说,已经自己出去打发她们。
一会儿阿珏回来道:「太子妃说,跟八殿下比,她与娘娘更亲,娘娘既见过了八殿下,更应见她才是。」
「呸!谁跟她亲了?她分明是我天下第一大仇人!我偏不见她!」
阿珏面露难色:「娘娘,我瞧着太子妃这话是拿捏你呢,你若只见八殿下不见她,陛下那里……」
好吧,我也反应过来了,终于还是搁下了笔:「见就见,叫她过来,但是那个靖南伯爵夫人不许来!」
太子妃进来了,脸色一点儿也不好看,屋里没有别人,她便也不用跟我装笑脸,上来便质问道:「元辛瑶,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还是不是太子的亲人?我知道你是半分头脑都没有,如今只按我说的做就行,你又磨蹭什么?」
「你凶我做什么!」转念之间,我决定用二哥哥挡一挡,「是二哥哥叫我现在还不能松口答应的,只说让你去找他。」
太子妃半信半疑:「元二?」
我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我不过是听二哥哥的话罢了,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我哪里明白,你去找二哥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太子妃沉吟了一会儿,道:「罢了,确实和你也说不明白,我便去找元二问一问。」
我忙道:「你记得把靖南伯爵夫人也带走。」
太子妃哼了一声,终于领着靖南伯爵夫人一道离开了。
我心烦意乱地又在屋里转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法子,着人把太子请了过来。
太子以为我已经画好了姑母的肖像,满脸高兴期待,我却板着脸道:「太子哥哥,你能不能跟太子妃说说,别来打扰我画画了,每次刚想好怎么下笔,她就来了,与我说半天话,等我再回去,颜料都凝了,又得再用水化开,不知折腾了多少回,再这样下去,这画永远也画不完了。」
太子瞧了瞧桌上没动几笔的画儿,又瞧了瞧旁边凝固了的颜料,叹气道:「我知道了,回去就同她说,我先前就说了,八弟的婚事哪轮得到你一个女娃娃做主,何况那二小姐的姿色也不见得能配上八弟,她还偏要来找你,若是惹得你不高兴了,你就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千万别同她生气。」
我答应了,送走太子,终于能静下心安安稳稳地画了一天。
第二日清晨,太子又到了,还学着风流才子的模样拿着把折扇遮住了半张脸,我惊讶道:「你不去上早朝,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告假了。」太子声音里有些赌气,「我也不想在太子府待着,就来看看你画得怎么样了。」
我昨日画了不少,便带太子去看,边道:「衣裳的颜色我挑了樱草黄,你看成吗?」
「好,母后喜欢樱草黄,」太子又仔细看那画儿,想到了什么,合起折扇一指姑母的颈部,「这里再画一串儿东珠项链,就是去年生辰我送的那串。」
我刚要答应,就听旁边宋嬷嬷已经惊呼起来:「太子殿下,您这脸怎么了?」
我忙转头看去,只见太子右颊上四道指甲印清清楚楚,还未完全结痂,立即想到这定是太子妃挠的,于是愤怒地一拳狠狠砸在了太子的后背上:「你对太子妃动手了?」
太子被我捶得猛咳一声,转头瞪着我,又怒又气:「怎么可能?从来都只有你们欺负我的份儿!」
宋嬷嬷惊叫道:「是太子妃干的?」
「不是,不是,」太子忙打开折扇又把右脸遮住,「就是院里葡萄架倒了,被刮一下。」
宋嬷嬷心疼道:「哎哟呦,快别捂着了,来人啊,宣太医!」
「不用,不用,别惊动了旁人。」太子捂着脸就要走。
宋嬷嬷都快哭出来了:「我的殿下,您来皇后娘娘这里,就和在先皇后跟前一样,哪用这般遮遮掩掩呢?」
我也忙道:「还是叫太医来看看,万一留了疤,不想惊动旁人也瞒不住了。」
「不行,」太子仍不答应,「若叫太医瞧见了,记录在案,父皇就该……就该把我院里的葡萄架都拔了。」
我心里头懊悔,只觉得不该叫太子去阻拦太子妃来烦我,太子并不是个机灵的,我还请他帮忙,显得我更不机灵了,想了想,向阿珏道:「我记得太医院有个医女和你关系不错,总和你一块儿讨论穴位脉络的那个,对美容驻颜之术也颇有研究,你叫她带着治伤去疤的药来见我。」
阿珏会意,道:「是胡医女,我这便去。」立即就去请人了。
我叫宋嬷嬷把旁人都带下去,向太子道:「这回是我的错,往后再不叫你掺和我跟太子妃的事儿了。」
太子有些难过:「我知道,母后和你都不喜欢思思,我也是想你们能处得好一些,谁知她竟说我一点儿用没有,还尽帮倒忙,便拌了几句嘴。」
从太子妃的角度来说,这话没错,我开口安慰道:「我确实不喜欢卢思思,可我也知道,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得罪人也好,被人骂也罢,都只是想为你争一争。如今她和你闹别扭,也是觉得你不体谅她罢了。」
「你说的我明白,」太子撇过头,「可她竟吃你的飞醋,这么些年了,难道我的心她还不懂吗?」
我继续安慰:「你多哄哄她就行了,哪有女孩子不吃醋呢?」
太子看着我问道:「阿瑶也会吃醋吗?」
「我前日还……」话没说完,心里突然一阵麻乱,立即转了话锋,「我还记得,小时候爹爹只带二哥哥去骑马射箭,我气得哭了多少回鼻子。」
太子想起往事,终于笑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哭声最响亮了,往往号得半个皇宫都能听见,六七岁的小人儿,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嗓门。」
又聊了好些儿时的趣事,阿珏才终于把胡医女带来了,看过太子脸上的伤,胡医女便道:「伤口不算深,想来这葡萄架也是灵性有情的。只是要把这些半长好的痂撕开,才好上药,过程会有点儿疼,太子殿下忍耐些。」
说着胡医女打开药箱把工具一样样取出来,在太子脸上抹了层药水,将银镊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就去小心翼翼地清理太子脸上的痂,我和阿珏都出神地看着,不知哪一下扯疼了,太子「哎哟」一声正要上手去摸,胡医女一巴掌打掉了太子抬起的手:「别碰我的脸!」
太子愣了一下,竟被唬住了,一会儿喃喃道:「这不是我的脸吗……」
阿珏扶住了额头,那胡医女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露出惊恐地神色,旋即又定住神,向太子赔笑道:「殿下恕罪,还请殿下莫动手,手上脏,摸到脸上这伤就长不好了。」
阿珏也开口帮言:「胡医女进宫的时日短,殿下莫怪罪。」
「没事,没事,」太子一向宽和,「你继续吧,稍微轻点儿就行。」
我想起这医女姓胡,便问她:「你和京城里的胡家药铺是什么关系?」
胡医女一边动手,一边答得爽快:「胡家药铺的东家就是我爹爹。」
太子奇道:「胡家光在京城有十几家药铺,听说江南还有……」还没说完,胡医女又急了:「你别说话!哎哟,殿下,我是说,你一说话,脸也跟着动,我这都没法弄了。」
「好了殿下,」我开口道,「你老实点儿吧,我替你问。」又问胡医女,「连我都知道你家是京城巨富,怎么不在家做大小姐,进宫当医女了?」
胡医女答道:「谁让这天下医术最好的人在宫里呢,我想跟院正大人学本事,只能来做医女了。」说着就清理完了太子脸上的痂,又涂上一层药膏,向太子道:「殿下千万别用手摸,也不要用折扇去碰,只晾着,过了三日就能好。」
太子点头,又道:「这事儿不能叫旁人知道。」
胡医女点头称是,便退下了,我叫阿珏去送一送,又取出帷帽让太子戴上回太子府。
前脚刚送走太子,后脚二哥哥就到了,却没像往常一样提着食盒,脸上还气哼哼的,只斜着眼瞧我。
我不知做错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二哥哥……」
二哥哥「哼」了一声,脸上显出不忿来:「什么二哥哥?我看是二锅锅吧!你怎么不跟我学点好的,非学八皇子,左一口黑锅右一口黑锅地往我身上甩?那太子妃从下早朝一直缠我到现在,要不是我机灵……」
「就是知道二哥哥是天下第一机灵,我才叫她去找二哥哥的!」我赔着大大的笑脸,「这世上就二哥哥最好,可以替我挡一挡太子妃,我又没有二哥哥机灵,只怕自己会坏了八皇子的事儿。」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哥哥哼哼几声就没继续生气了,我岔开话题问二哥哥:「昨儿八皇子来见我,我和他说了王贵妃要『放手去做』的话,他就急匆匆走了,你说,贵妃到底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二哥哥横出手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吓得脖子一缩:「她要杀了那位二小姐?」
「当然不是明目张胆地杀,不过要想她死有的是办法,看起来她自己也是想死的不是吗?」二哥哥顿了顿,又道,「你不懂这些,也不用管。」
我怔了怔:「八皇子……也想要那位二小姐的命吗?」
「当然不是,」二哥哥露出得意的神色,「我们所筹划的都是阳谋,你懂吗,阳谋,就是光明正大地……算了,还不能跟你说,你太傻了,回头又被太子妃套了话。」
说着阿珏回来了,二哥哥不给我追问的机会,忙问道:「阿珏干什么去啦?」
我忍住好奇,将太子被抓破脸的事情说了,二哥哥嘿嘿笑道:「葡萄架子?看来明日我也能拿捏一下太子妃了。」
这时阿珏向我道:「娘娘,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二哥哥插嘴道:「这可奇了,我们阿珏都会问当讲不当讲了。」见阿珏被臊了一下,又道,「哎,你接着说,就当我是放了个……打了个嗝儿。」
阿珏又道:「早晨去请胡医女时来得有些晚了,是因为我到的时候胡医女正在和赵医师吵架……」
「赵医师?」二哥哥又开始插嘴,「是赵院正的儿子吗?」
阿珏说是,又继续道:「赵医师和胡医女一同进宫,医术并没有胡医女长进,这几日却先被封了七品医师,就在胡医女面前嘚瑟起来,胡医女气不过,便与他吵起来了。」
二哥哥继续插嘴:「这有什么好吵的,从来也没有女子做医官的,她胆子倒大,敢跟院正的儿子吵起来。」
我解释:「你不知道,她是药商胡家的女儿,脾气是有点儿,不过我挺喜欢的。」接着我便把胡医女呵斥太子的事儿也说了。
阿珏继续道:「娘娘,我就是替胡医女不平,明明有天赋,有本事,就因为是女子,便处处比别人差了一截儿吗?」
二哥哥又把话接了过去:「这事儿简单,叫她爹给她寻门好亲事,以后做了诰命夫人,不就比那赵医师强了吗?」
我听完二哥哥的话,第一次觉得他说的不对,一点儿也不对,于是撇起了嘴:「怎么女子偏要嫁个好夫君才算有出息吗?」
二哥哥道:「那当然,你瞧你嫁给了陛下,当了天下老二,就成了咱们元家最出息的人。」
我捂住了耳朵:「我讨厌你说这样的话,二哥哥,我不要听了!」忽然心念一动,「我是天下老二……阿珏,你去告诉胡医女,我要封她做正六品医官!」
阿珏大喜,忙去找胡医女了。二哥哥道:「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话,可这世道本来就是对女子不公的,我说的都是实情,如今你能任性帮一回胡医女,天下之大还有千千万万的胡医女,你帮得过来吗?」
我赌气道:「我不管,只要叫我瞧见了,我就要帮。」
二哥哥忽然笑了,说:「你这话倒和八皇子说的有点儿像,他也说过什么,希望自己目光所及之处,皆有公允可言。」
我愣了一愣,又生气道:「你总与我提他做什么,你若觉得他好,就自己跟他好去,别在我跟前说了!」
二哥哥奇道:「你今儿怎么这么大脾气?莫不是被那胡医女带跑偏儿了?」
又争了几句嘴,阿珏便回来了,只垂头道:「胡医女说,她进宫是来学本事的,不是来当官的,与赵医师争执只是一时不忿,以后等她学成了,就会出宫去周游天下,悬壶济世,因此只能辞谢娘娘好意了。」
我心中暗叹一声,却见二哥哥怔怔听完,喃喃道:「等我得空,定要去会一会这胡医女。」
五日之后,太子妃沉着脸坐在我的花厅里,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看了半晌,终于冷涩地开口道:「这皇宫的风水真养人,如今连你都会对我使心眼儿了。呵,老八真是好凌厉的手段。」
我先前已经听二哥哥说了他们的「阳谋」,八皇子和王家动作极快,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把靖南伯爵府卖官鬻爵、侵占民田、走私战马、强抢民女等数条罪状的人证物证一并收集齐全递到了陛下的案上,当中还牵扯了十余条人命,陛下龙颜大怒,今日早朝已经下旨抄了靖南伯爵府,男的皆要充军,女的都入奴籍。
靖南伯没接完旨就中了风,不到半日便去了。其实靖南伯也是无辜可怜,事情都是靖南伯爵夫人和世子做的,最后却害他一位峥嵘半生的功勋老将落得如此下场。
太子妃仍盯着我,恶狠狠道:「元辛瑶,你是疯了吗?那日太子与我说你在走马灯上画了老八,我还不许他乱说,原来竟都是真的!就为了老八?为了那个薄情负心的老八?你瞧没瞧见,那二小姐只是想嫁给他,如今就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不是这样的,」我拎得很清,「靖南伯爵府被抄,是他们家自己犯了大错,若是没有这件事,他们家也迟早会败,都是时间的问题,只是你们的设计陷害逼八皇子反击,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
「元辛瑶!」不等我说完,太子妃已经跳了起来,「你真的疯了!你是皇后,他是皇子!你要是发疯,连累元家,连累太子,我先弄死你!」
「你胡说什么!」我也跳了起来,「我知道自己是谁,你管好你自己!不要再耍这些阴谋诡计了,非要耍也别把我再牵扯进去!」
太子妃哼了一声,站起来理了理袖子,就往外走,没几步又蓦地转身,眼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阴鸷凌厉:「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元家的意思?」
我愣了一下,不知自己做出了什么表情,太子妃却像是得到了答案,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节 有女长成
我又坐回椅子上气了半天,你自己斗不过人家,偏来骂我出气,我这个天下老二怎么当得如此憋屈?
想着我便站起身,让阿珏去太医院找问灵到弈星亭陪我下棋。
问灵就是胡医女的闺名,如今她是除了阿珏之外,宫里唯一能和我说说话的同龄女子了。入宫这么久,我只能跟太皇太后和陛下,还有二哥哥或者太子说说话,太子妃只会与我吵架。刚进宫的时候,倒也有几个年轻妃嫔会陪我踢踢毽子,放放纸鸢,只是后来有一回在御花园捉迷藏的时候,李婕妤蒙着眼睛不知怎么竟抓住了路过的陛下,又被陛下带走了。从此宋嬷嬷就说这些后妃心术不正,再不许我跟她们玩儿。
幸好现在有了问灵,她总想着学成了就出宫,所以一点儿也不巴结我,能正常地和我说话,有时也会烦我打扰她看医书,可她越烦我偏越粘着她,谁让我是天下老二呢,她也没法子,只能陪着我做各种她觉得无聊的事情。
而暑气渐盛的时候,问灵就喜欢自己往我的凤临宫凑了,因为有天棚防蚊和冰块凉扇,她说我这儿是宫里最舒服的地方。
我常常觉得日子很慢,总要找许多事情做才能一点点儿消磨掉,问灵却说时间过得太快,她还有好多好多医书没有看完。
日子就这么快快慢慢地过去了,而我也好久好久没有再和八皇子说过话了。
临近八月的时候,皇帝突然问我今年的西山秋猎去不去,我呆了半晌才手舞足蹈地点了头。
这样的好事我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便是进宫前在家的时候,爹爹也没有带我去过秋猎。
拉着皇帝感谢了半天,我又发起愁来:「可是我马骑得不好,射箭更是一点儿也不会。」
皇帝笑道:「哪里是让你去打猎呢?你这几个月表现得不错,便赏你三五天的松快罢了。」
「对了,那我可以去采金山茶花,」我一拍手,「二哥哥从前给我摘过,说就在猎场的南坡上,一开一大片,金灿灿地特别晃眼。」
皇帝笑得很慈爱:「好,到时候就叫元二带着你玩儿,正好也能护着你。」
我终于美滋滋地等到了去西山秋猎的那一天,车驾出了正华门,明明还在闹市之中,我就好像已经感受到了西山的秋高气爽,鸟语花香。
到了西山,二哥哥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往年他都是在猎场上驰骋来回的神箭手,每次他打到的猎物都能得到陛下最丰厚的奖赏,现在却只能唉声叹气地牵着我骑的马四处乱转。
「我到底是哪里得罪陛下了?」二哥哥苦着张脸不停问天,「连阿珏都获准去猎场了,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我知道二哥哥自从进宫当了差,也很少能有这样的机会能出来松快了,心里不忍道:「二哥哥,你便把我送回猎宫吧,我就在里头老实待着,你可以放心地去打猎。」
「阿瑶,你别这么说,」二哥哥忙道,「你这样体贴,倒叫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哥哥了。罢了,今儿为兄就好好陪着你,走,去南坡采花!」
「好!」我也答应道,「那明儿个我就在猎宫里做山茶花饼,二哥哥便能去打猎了。」
二哥哥终于高兴起来:「咱们真是孔融让梨兄友妹恭的天下第一好兄妹!」
「可是……那你也没让我骑小莲呀……」我哀怨地拆穿了二哥哥。
二哥哥嘿嘿一笑:「那么多人惦记着呢,我怎么可能把她带来,你也不用委屈,你现在骑的可是八皇子的黑风,人称玉面蛟龙黑旋风……」
「你别骗我了,」我继续拆穿他,「我都听见了,八皇子和陛下说他的马最乖最听话,才让我骑的。」
「好吧,其实它叫小玉……诶,我发现怎么越来越骗不了你了?」
一路说着,就到了南坡,果然是好大一片黄灿灿的金山茶花,盛开在蓝天白云之下,又有雄鹰在天际翱翔,我兴奋地跳下了马,东跑跑,西逛逛,不一会儿就摘了一大捧花儿,再看二哥哥,躺在草地上用树叶遮住眼睛,已经在暖洋洋的秋阳下睡着了。
我起了玩心,悄悄地在二哥哥头上簪满了山茶花,见他仍不醒,就用丝巾把他的靴子系在一起,想等着看他醒来时会不会跌一个嘴啃泥。
正傻乐着,旁边的小玉忽然痛苦地嘶鸣一声,然后踢踏着马蹄疯狂地开始转圈。
「小玉!」这是八皇子的爱马,不能丢了,我顾不得许多,拼命一跃抓住缰绳,艰难又狼狈地翻身骑到了马背上,一边大喊,「二哥哥快帮我!」
「阿瑶!」背后二哥哥也被惊醒了,又「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小玉突然不再转圈,直直向前跑去,而且越跑越快,我只最后听到一句「阿瑶你千万别松手!」便再听不见二哥哥的动静了。
小玉一路直直地往深山里跑,半路上原本合围在猎场外的侍卫看见动静也都立即策马冲上来阻拦,我正犹豫着皇后该端庄还是该喊救命的时候,小玉已经疯狂地突破了重围,继续猛烈地向前奔跑着,我只能听二哥哥的抓紧了缰绳,却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它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待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月光却很亮,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溪边,小玉闭着眼睛静静地卧在旁边草地上,身旁还有一摊呕吐物,我以为它死了,忙拍了拍它的脑袋喊了声「小玉」,小玉睁开眼睛,擤了两下马鼻,就四蹄着地站了起来,俯头去喝那溪水。
我也检查了自己,除去掉了一只鞋子,手上满是水泡,别的都还好好的。
我松了口气,问小玉:「你能带我回去吗?」
小玉又擤了两下马鼻,不知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喝水了,我便当它是答应了,于是又爬到了马背上。
小玉总算恢复了温顺柔和的性子,不急不慢地走着,我伸手看了看自己被缰绳磨出的水泡,又摸了摸小玉的脑袋,只希望它再也别闹脾气了,否则我手上的皮肉都得被磨掉了。
谁知那小玉只温顺了小半个时辰,又猛地疯狂向前跑了起来,我只能再死死拽住缰绳,一阵剧烈颠簸之后,小玉忽然急急刹住,低头对着什么嗅了起来。
我也低下头,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了八皇子的脸。
他就这么躺在树下,毫无生息,我心中一紧,立即跳下了马看他,伸手一探,鼻息还在,于是又掐人中,又在他的脸上洒水,终于把他唤醒了。
八皇子艰难地坐了起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玉,最后看了看我手中的水囊:「给我喝口水。」
我赶紧把水囊递了过去,八皇子接过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然后把水囊还给了我,去牵那缰绳:「上马吧,咱们回去。」
我乖乖上了马,八皇子便牵着缰绳往回走,我担忧道:「你认识路吗?」
八皇子轻声道:「大概知道方向,你放心,大家都在寻你,多走一会儿就该有人来接应了。」
我点了点头,又问:「小玉今日怎么了?」
八皇子道:「我和子修会去查,这次是我连累你了,你不用多管,能安安稳稳地回去就行。」
我听八皇子的声音越来越轻,低头去看,才发现他青色的袍子腰间染了一大片暗色,我惊叫着下了马:「你受伤了!」
八皇子扶着小玉,月光下显得脸色愈加苍白:「小伤而已,我能把你带回去的。」
我急道:「你上马,我没事,我可以走。」
八皇子看了一眼我光着的那只脚,又收回目光,努力和我讲道理:「你没有鞋子,如何能走得了这山路,今日你已吃过了苦头,现在就听我的吧。」
「不行,」我急得眼泪已经在打转了,「你流了这么多血,会死的。」此时我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不端正了,往外跑了几步,大声喊了几句:「救命啊!救命!」山谷里回荡着我的呼喊声,越来越弱,直至消散,却没有任何回应。
「阿瑶,」八皇子喊了声我的名字,「你便上马吧,咱们能走一里是一里,他们就该找过来了。」
我憋回眼泪,打定主意开了口:「咱们一块儿骑马,我身量轻,小玉能行。」
八皇子仍在虚弱地向我解释:「这不是身量的问题,你长大了,连子修也不会再与你同乘一马……」
不等他说完,我踮起脚尖,仰头「啪」地就在八皇子脸颊上亲了一口。
八皇子低头怔怔地看我,我急道:「你不就是担心男女之防吗?如今我已经亲了你,难道咱们俩就会好吗?既然咱们俩怎么都不会好,那你又在防什么?」
八皇子仍怔怔地说不出话,我急了,忙闭上眼睛又要再亲一口,八皇子轻轻扯下了我,道:「咱们上马吧。」
小玉不疾不徐地走着,马背上,被八皇子拥在怀里,他沉重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头皮上,让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病了,心头乱跳如麻,呼吸也凌乱不堪,几次都透不开气像要晕厥过去。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也因此喜欢上了这个黑夜,喜欢上了这黑夜里的皎白月光,喜欢上了这黑夜里皎白月光下无尽的荒山。
我突然想,如果天不会明,月亮不会落,荒山真的没有尽头,那该多好?
可是他受了伤,流了好多血,脸色那么苍白,气息也沉重紊乱……我还是更想赶回猎宫找太医吧。
八皇子一路沉默着不发一语,我怕他支撑不住,想让他清醒着,便开口问他:「你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