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男女主喜结连理,共享大好河山。
大反派武功尽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时用草席一裹,丢进了乱葬岗。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他的。
1
彼时我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听见草垛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掀开草席一看,却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这男人生得极好看,见他还有气息,我好心救下了他。
可我忽略了一点,我不过是个刚从死人堆里还魂的无名小卒,兜里一分钱没有。
一分钱难倒英雄,何况我只是个普通人。
费了老半天力气才把他从乱葬岗里拖出来,日落时分也没能下山,虽然山里还有几户人家,可人家一见我一个女子和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生怕是犯了事逃出来的,也不敢收留。
百般无奈下,只好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歇歇脚。
夜幕将至,山上的温度陡然下降。
但我不会生火!
身边的男人奄奄一息,肚子里空空如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望着男人,猛然生出丢下他的念头。
「你别怪我,我也要活命的,前世我在病床上躺了几年,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我不能白白地就死了。反正没有我你也是要死在乱葬岗的,这比乱葬岗好,至少……」我环顾四周,光秃秃的山上遍地滚石,只有石缝儿里顽强地冒出一两朵小花,「至少这……山清水秀的。」
男人眉头微不可寻地动了动,我愣住,以为他要醒了,结果他又不动了,空欢喜一场。
天还没黑全,我真的要下山了!
「我叫方望舒。」看着他再次沉默,原来想救人又救不了的心情是这样的,不禁想起了我缠绵病榻的几年,「我去山下碰碰运气,希望你能撑住!」
这话和空话一样,不过是用来安慰我自己的良心,这年头没钱,谁会平白无故地帮助你,但或许是这小子命不该绝,没走多久我竟碰见了个外出采药的和尚!
小师傅带我们去了寺庙。
他躺了三天才醒,吾了大师说他伤得很重,就是救活了也不过数载的命。
「活一时是一时,总好过凄惨地死在那儿。谢谢大师。」我双手合十,吾了大师捋着胡子长叹,医者仁心,他实在惋惜。
送走了大师,拿着药碗一回头,见他睁着眼睛看我。那双魅惑众生的眼里死气沉沉,好像一潭落满枯枝烂叶的死水。
「你都听到了?」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一句话直接堵死。
「为何救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生满了锈的铁盒被强行掰开,低沉的语气没有一点儿对活下来的欣喜,反而是怨愤。
嗯?这态度不对啊,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要说是见色起意?
「谁派你来的?怎么,还没羞辱够?」他眼神凶狠得让人害怕,额头青筋因愤怒突起,双手紧握成拳,一副随时跳起来和人拼命的架势。
2
我怀疑他有被害妄想症。
「你在说什么啊?我看你还有气就顺手救了你,别激动啊,这里没人想害你。」
他拧着眉头不说话,警惕地看我,一脸不信。我没当回事坐下喂他喝药,不料他突然暴起,红着眼更加激动地咆哮:「谁要你顺手救的!我本该死在那儿!你竟然把我救活了!
「你竟没让我死在那儿!」
我吓了一跳,差点儿失手打翻药碗,尖叫着从椅子上跳开,惊魂未定地盯着他,这什么疯子啊!
「你爱活不活!」我气得把碗狠狠地磕在桌上,转身往外走。
好心救个人,结果莫名其妙地被凶了一顿,我怕是犯了太岁,这么倒霉!
屋里传出男人阵阵凄厉的嘶吼声。
我又气又怕,蹲在门外台阶上不敢进去。等了好久里面才平静下来。犹豫再三,拿了根棍子藏在衣袖里,才贴着门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屋里的男人发泄后也冷静下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失神的目光看着帐顶,听到动静后转过来。看我的目光虽警惕但没了敌意。
我壮着胆子往前走:「药还是温的,喝了吧。」
他没再抗拒。
我端着药碗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一点点地把黑褐色的药送进他嘴里。男人一直盯着我,阴恻恻的目光盯得我背脊发凉,他脸上比身上好很多,只有一些红肿的伤,但脖子以下就不能看了,各种不知什么东西打出来的伤密密麻麻,新旧伤纵横交错地布满了全身。
记得当日给他换衣服、清洗伤口的几个师父从屋里出来时脸都吓白了。
药碗见底,我收拾着问他:「我叫方望舒,你叫什么?」
他许久不开口,只是怀疑地看我,似乎在斟酌能不能讲。
久到我以为他不肯说,刚转身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嘶哑的声音
「姬珩(héng)。」
如当头一棒,手中的碗应声而落,藏在袖子里的棍子也险些掉落。
「什么!」
万万没想到!
我以为我穿越到了古代,没想到是穿越到了书里,更没想到一时兴起救的人,是书里落魄的疯批大反派!
也没什么其他感觉,就是觉得有点儿命不久矣!
这本书是我生病的时候看的,一本逻辑混乱又臭又长的权谋文,连名字都记不住,单单只对这个大反派姬珩印象深刻,因为他真是又惨又坏!
一出生没了娘不说,因为生母卑微自己也不得重视,饥一餐饱一顿地长到七八岁,便被送去了敌国当质子,成为人人可欺的阶下囚,又因为长得好看被敌国皇帝看中给收了后宫,而老皇帝又色又变态,在他身上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这导致了他长大后的性格扭曲、阴暗,嗜血成性,最爱干的事就是屠城!
所以保护过他的女主就像他阴暗人生里的一道光,为了这道光伤天害理的事他干了个遍。
书里的结局也算解气,反派兵败落到男主手里,男主也是狠人,废了姬珩武功后直接把人送回了他从小受辱的敌国,还是秦楼楚馆这种肮脏地方。国仇家恨的加持下,姬珩被虐得不轻!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所以现在故事发展到哪儿了?
看姬珩这么惨,应该是要大结局了吧。
他刚刚发疯的原因,一下就明了。我救下他,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3
可怜是可怜,但不能抹杀了他的恶,我得离他远点儿。
「你知道我?」姬珩眼里暗流涌动,不知道在谋算什么,但由于他心眼实坏,人又善变多疑,我觉得八成还是以为我是谁派来的奸细,想弄死我。
「你想多了。」他显然不信,抿着唇等我下文,今天没个正当理由,等他好了,估计想方设法地也得弄死我这个隐患。
「姬是国姓,冠以此姓的,不是王公就是贵族,你不是普通人。」他眼里的戒备稍稍放下,但仍是怀疑。
「眼下你这么惨想来是犯了事,我不管你是谁,更没兴趣知道,救你纯粹是意外,不求你回报,只希望你伤好了后我们一拍两散,别把我卷进麻烦里。」
他微微地支起脖子,又开始打量我,从头到脚,许久,才体力不支地倒下,轻轻地松了口气,似乎是信了。
「方才……多有不敬,望姑娘……咳,海涵。」他伤得很重,说起话来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谢……姑娘,救命之恩。」
这话听着情真意切,就不知道人是不是心口如一:「呵,举手之劳罢了。」
他没再说话,闭着眼睛鼻腔里喘着沉重的粗气。
我慌忙捡起碎碗,心跳如雷地跑出去,殊不知一转身,一双眼睛蓦然睁开,死死地盯住我的背影。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
在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环境的期间,姬珩也在慢慢地好转,可惜身病好医心病难治,在楚风馆的这段经历给他本就扭曲、阴暗的心理来了致命一击。
他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
经常在半夜,他屋里会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绕是在医院常住的我,都吓了一跳。
可我不敢去,每晚缩在小屋里心惊肉跳地听着,心里泛起同情,但自认为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能成为拉人走出黑暗的光,也自私地只想独善其身。
倒是吾了大师,每晚每晚,不厌其烦地往这儿跑,耐心地安抚他,给他讲诵经文,传播人生道义,妄图感化他。
果然是大慈大悲。
这是个小寺庙,僧人不多,香火不旺,大家各司其职,照顾姬珩的事自然落在我身上。
说实话,很折磨!他发起疯来很可怕,经常把屋里的东西砸个稀碎,可他是我救来的,我又不能一走了之不负责地把他丢给庙里。
我像往日一样去给他送药,推开门,意料之中入眼是满地狼藉,昏暗的屋里,只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中某一处。
他长得极好看,尤其一双眼睛,狐狸一般极为勾人,上翘的眼尾藏着数不清的柔媚。可再怎么好看的皮囊也经不起他这么糟蹋啊,这休养的一个月里,他胡子拉碴不说,整天不洗澡、不换衣,蓬头垢面,如野人一般!
空气中混浊的气味让我忍不住皱眉:「喝药了。」急匆匆地放下碗,再也忍不住两步并一步地跑去窗边。
拉帘子,开窗户,一气呵成。
阳光和微风适时到来,来不及感慨,听见床上传来一声轻喝:「关上!」
姬珩似乎是畏光,脸色苍白的捂着眼睛,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没听到我的动静,他恼火地放下手,气急败坏却力不从心,低低地又怒喝了一句:「关上!」
我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没关,耐着性子哄他:「屋里的空气不流通,对你的病不好。我们就开一小会儿。」
他油盐不进我是想得到的,可他丢枕头过来砸我是没想到的,但他病没好,枕头丢不远,见没丢到我,竟然恼羞成怒地从床上冲过来,目眦欲裂地抓住我的胳膊咆哮:「我说关上就关上!」
仿佛是一匹失控的野兽!
我被猛地甩到地上,大叫着倒在碎瓦片上,鲜血流了一地。
接着窗户又被关紧。
他重新缩回床上,用被子从头到脚包裹住自己。
看着胳膊上被划开的伤痕,我头脑发懵,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我受够了!他再不好我就要疯了!
4
「老娘不干了!」
怒火烧懵了脑子让我直接冲过去一把拽下他的被子丢到地上。
「你的痛苦又不是我造成的,我也不能感同身受,这一个月里你发疯,我念及你是病人情绪不好,都忍耐着照顾你,可这不是我成为你受气包的理由。没人有义务照顾你,我没有,吾了大师更没有。」发泄一通后,我后知后觉不应该对他这样。
姬珩不说话,只拿充血的眼睛看我,半天,用着自嘲又轻蔑的语气说道:「没人求着你们照顾,我说过不用管我生死!是你们一个个自以为能普渡众生,呵呵,谁要你们普渡,都不过是假惺惺的好人,谁又知道你们背地里算计什么!
「我死不死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发不发疯,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个自诩不凡,要拉我出炼狱,谁要你们多管闲事!」
我应该直接揍他的!
我走过去,低下头,「梆梆」地给了他两拳,揪住他的衣领!
「你失心疯吗?以前 shi 吃多了就不知道什么是香的?你现在这鬼样子我能算计你什么?是钱呢还是人呢?算计给你当老妈子吗?你骂我,我无所谓,我本来就没存多少好心;可吾了大师不一样,他是一心一意地想救你,我不允许你诋毁他!
「对,是我手贱了把你救活了,我道歉!我也遭报应了,你折磨我,是我活该,我没话讲。你想死就死吧,我不拦着,前提是别死在这儿,你只要能走出去,爱死在哪儿就死在哪儿,我管不着!」我的动作牵扯到了手臂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滴落在床榻上,不想搭理疯子,我坐下处理伤口,心里越想越委屈,扭头瞪他,可见他一身未好的伤和憔悴的模样,想到他的遭遇,又觉得无奈。
姬珩好像被打醒了,眼睛渐渐地有了焦距,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伤口。
疼痛让崩溃的意识逐渐回笼,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逼迫自己冷静,抑郁症患者发起病来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我和他置气只能让事态更严重,更不受控制。
见他似乎清醒了,我柔下嗓音循循劝导。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有能活下去的机会多不容易啊,这机会是吾了大师给你争来的,反正你再好也活不了几年了,早死晚死不如享受一遍人生再死!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吗?你想想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他们不难受吗?你舍得吗?而且你前半生混成这个样子你甘心啊?你才多大啊,人生还长着。」
讲了一大段,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姬珩看着我不说话,脸色阴沉,眼中各种情绪翻涌,半天,红着眼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不甘心!」
……他好像会错了我的意。
不知道我这算不算给男女主添了麻烦。
5
或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自那天起姬珩没再发疯,并且十分配合吾了大师的治疗,他不仅洗了澡,还刮了胡子,摇身一变又成了祸国殃民的美郎君。
可他这么大个人,却不会收拾屋子!
我把扫把和抹布丢给他,他却双手一摊,笑容礼貌又和蔼:「不会。」话却是冷漠又无情。
他用一双勾人的眼睛勾我。
「别指望我,不可能!」我吞吞口水别开眼,笑话,我忙着挣钱哪有时间!
我在山下的一个绣纺找了个工作,生病前我学的是服装设计,虽然学艺不精但也能糊弄口饭吃,最主要的是绣纺老板娘好,待人和善有礼,每日准备的伙食也不错。
我在那儿干了两天,除了不包住宿,倒是个好去处。
「你病也差不多好了,不需要人照顾了,这里毕竟是寺庙,我一个女孩子也不方便。」我话还没说完,姬珩嘴角装模作样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神一寸寸地发冷。
瞧这样子,大概是不开心。
难道我这一个多月里给他当牛做马他习惯了,舍不得我这个免费劳动力离开?
「我找了个工作,如意绣纺知道吧,你以后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忙,可以去那儿找我。」本不想告诉他我去哪儿,但看他现在这么可怜,嗯……告诉一下也应该没事吧。
他还是不说话,墨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眼底蒙上一层落寞。
空气中有那么一丝尴尬。
「何时离开?」
「我还没找到住处,但应该不超半个月会搬出去。」
「嗯。」他淡淡地答了一句后抬头看我,狐狸眼似喜非喜,眉头似蹙非蹙,苍白的嘴唇欲言又止。
「望舒。」他头一次这么叫我,语气轻柔缱绻,听得人心猿意马。
我心里警铃大作。
「你很像我一个故人。」谈起这个故人,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从没有真意的眼底满满的都是对她不加掩饰的思念,他看着我,温柔的目光却像穿透了我看着另一个人。
「打住!」我知道他说的是女主!
「我只是方望舒,我不是她,你要看清楚也记清楚了,我希望我们只是朋友。」
菀菀类卿的事原本就很荒唐。
他怔了怔明白过来,咧嘴一笑:「你误会了。」我刚松了口气,他冷不丁地又来上一句「她比你好看。」
我的心「怦怦」直跳,气得又想给他「梆梆」两拳!
见我生气了,他倚着床栏笑得更加明媚,一双狐狸眼弯弯的,一扫往日的灰暗,好像活过来了,整个人洋溢着生机。
「当然方姑娘的容貌也是极好的。」
打一巴掌给一枣,这人可真恶趣味。
我拳头发痒。
「你这人为什么偏偏长了个嘴!」
待不下去了,我郁闷地跑了出去。
6
待我身影走远,却不知姬珩的笑容立马收住,眼底忽明忽灭,似乎在发疯和理智的边缘。
他盯着床头我忘记收走的碗,轻嗤一声,泄愤似的把碗一推。
「砰」的一声,瓷碗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捡起其中一块,噙着一丝笑把它握紧,不多时,手掌心被划破,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滴落。
心底一直被强制压下的癫狂像火苗一样慢慢地疯长,眼底染上病态的红。
「你们都是一样的,最后都要离开,恶心!」
似怨似泣的声音仿佛是从肺腑中挤出来的,他把瓷片一丢,站起身来往窗边走。
屋外阳光明媚,初夏的风景里透着一股生命的蓬勃,他静静地看着,温暖的光落在身上,却照不进阴暗的心底。
万里晴空,远方传来鸟雀的叫声。一只白鸽划破天空,稳稳当当地落在窗棂上,姬珩捧起它,抚了抚,手往下摸到一个信筒。
……
我在绣纺干着干着,发现不对劲。比如我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她克扣工资,比如饭菜的油水越来越少,比如我做出来的护手霜,她笑盈盈地的威逼利诱我交出配方。
奸商!
我拎着五百文黑着脸回了庙里。
院内扫地的小和尚吓了一跳:「方施主这是怎么了?」
「没事,被黑心的吸血虫吸了血,我正想怎么扇她!」
小和尚大惊失色,双手合十地开始念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我绕过他往后面厢房走。
吾了大师拿着经文从姬珩屋里出来,见到我,先念了句佛。
「大师好!大师刚讲完经书啊?」
吾了大师笑了笑,拿起泛黄的经书:「瞧着施主面色不善,想是心中愤懑,不若让老衲也给施主开导开导?」
年过半百的得道高僧,饱含一颗普渡众生的赤子之心,眼下吾了慈眉善目,拿着经书循循善诱的模样,却像极了……高中班主任!可惜我是个脑子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大师。」我拒绝的话难说出口,「佛经实在晦涩难懂,弟子实在是愚钝,就……不劳烦大师。
吾了大师面色失落,悲悯地看着我,叹着气离开。
我目送大师落寞的身影,一转身,看见姬珩靠在门上笑。
他身形单薄,只穿着一件青色单衣,头发松垮地绑着,阳光落在身上,倒有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却也会怕吾了大师。」
「这哪里是怕?是敬重。」我朝他挑挑眉,「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姬珩皱皱眉,毫不犹豫地和我出去。
我带着他从后门溜进一片树林,在河边最粗的大树底下扒开草,变戏法似的拿出半只用荷叶包裹的烧鸡。
「在庙里吃总归不敬,所以我藏在这儿了。」我扒拉开荷叶,看着烧鸡口水直流。在庙里吃了一个多月的素,再不吃点儿荤的我真的快不行了。
「要不是黑心鬼扣我工钱,我肯定把整只都买下来!」我扯下一只鸡腿,吞了吞口水,把它塞进姬珩手里,病人优先!
他呆住,看看手里油腻的鸡腿又看看我。
「没毒!」我大口地啃着鸡翅膀。
7
他愣了愣,知道我误会了,轻笑着解释:「在下没这意思。只是,」他突然顿住,轻快的语气里带了迷惑,「姑娘为何待在下,这般好?」
多疑的家伙!我啃着鸡翅瞥他一眼。
「因为党教育我要团结互助友爱。」
「党?」
这从小三观扭曲的人,作为党员一分子,我应该给他传输一些正能量。
「不是每个人对你好都是出于有目的的,这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虽然你之前遇见的都是坏人,但你不能以为世上就没有好人了,吾了大师就是个好人啊。以前我得了很重的病,家里房子都卖了也吃不起药,要不是之后有善款加上政府把药价打下来了,我早死了。」
他的目光更加迷惑:「你总有许多令人不解的话语。」
「你感到费解很正常。」我啃着鸡翅膀侧头去看缓缓流淌的河流,这里草木旺盛、风和日丽,远方还传来几声牛羊的叫声。
没有病痛和死亡的折磨。
「我生活在平安强盛的国家。」我侧头看他,「国家把我们老百姓保护得很好,那里老有所依、幼有所教,人民有信仰,只要肯付出努力,都可以换一个平安顺遂的一生。」
姬珩低头细细地品味着鸡腿,纤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似乎在想我话里有几分真假。
「若真有这样的地方,你为何会离开?」他轻轻地嗤笑。
「你这杠精,要不是回不去我真想带你去我的国家看看!」我咬了口烧鸡,让你感受感受什么是世间的温暖。
「你也犯事了?」
「比犯事还严重呢。」
因为我病死了。
低头啃了口鸡翅,一回头,与姬珩四目相对。
……
我如今很穷,租不起房更买不起房,而且黑心老板娘又在堵我。因为我的护手霜很畅销,连隔壁绣纺的女工都来找我。
「大妹子,要不你把这配方卖给我?我,我出 10 两银子,再给你每个月多加 500 文。」
「姐,家中秘方,真不敢卖。」10 两银子想拿走,做梦去吧!
「15 两!不能再多了。」她一副很勉强的模样。
我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实在是家训难违。」
老板娘有气又不好发作,冷着脸走了。
老板娘一走,又有人找上我。
「方家妹妹,」张嫂子偷偷摸摸地把我往外拉,见没人才凑到我耳边说,「我悄悄地接了个活儿,报酬颇丰厚,想找你一起。」
哟,就我这烂手艺,好事能落我头上?「张嫂子,我这手艺,怕是会砸了你的招牌吧。」
「又不是要你绣,还不是你绣出来的花样新颖,想你描花样我绣。」见我有点儿心动,她趁热打铁,「到时候的银子,你我四六分账。」
就只是描花样的话,这钱我能挣!
正好下午不忙,我们告了假,欢欢喜喜地去了柳家。柳家高门大户,一家独占了半条街。我们被一个老妈妈引着从西边的角门进去,东绕西绕,在穿过一个院子时,一个人影让我十分惊讶。
他应该在庙里的!
老妈妈催促我们快走。
我走了一段路,心里惶惶不安,随口扯了个慌又匆匆地折回去,果然廊下坐着的,就是姬珩。
「你……」我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拐角处突然响起一道好听的女声,「泊泽,你瞧这……」
她乍一看我,脸色冷了大半:「你是谁?」
「我是新来的绣娘,东西不见了,才寻着,这就离开。」我余光看向不发一言的姬珩,他就像不认识我,轻柔的目光始终落在刚来的女子身上。
「原来是这个。」他身上接过女子手中的画卷,「幼时随手作的,难为你还留着。」
女子的俏脸冷不丁地红了,她羞答答地看着姬珩,扭捏地搅着手帕,软糯地道:「你的东西,我几时没放在心上。」
说完,羞得耳根子都红了,难为情地拿起手帕捂脸:「羞死了。」
8
此地不宜久留,直觉告诉我姬珩他要搞事情!
干活干到日落,我和张嫂子在柳府门外分了钱后各自回家。我刚拐出这条街,就碰见了姬珩,很显然,他在等我。
我俩并肩地往庙里走,一路上默契地沉默。
终是他忍不住停下来拦住我的去路:「就不问问我去那儿做什么?我和那女子是什么关系?」他比我高出好多,看我时总要低下头,可他今天却离我格外近。
近得连他身上皂角留下的味道都能闻见。
明明是他问我,可我看着他,他却显然有些紧张,紧张之余,又似乎有几分期待。
我与他四目相对。
月色朦胧,华灯初上,他的背后适时地炸开一朵炫丽烟花,周遭哗然四起,他微微地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冷峻的脸上流露出温柔。
逆光而立的姬珩,美得有几分不真实。
见我不说话,他喉头上下滚动出一声极为魅惑的「嗯?」,迈开步子又向我逼近。
本来正常的氛围,被这突然的烟花搅得染上几丝暧昧,可能是气氛到了,连姬珩都想发疯。
我往后退了一步。
「好奇害死猫,我还没活够!」我十分认真地看向他,语气坚定,「姬珩,我俩不是一路人,注定只能做朋友。」
他错愕的愣神,眸光颤动,装出来的和善表情有几分撕裂,可偏偏还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在下唐突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样带过了,同他继续走,他低声地「喃喃」了一句话,周围人声鼎沸,这话瞬间被淹没。若我靠得近,定能听到那句极无奈又自嘲的话。
「像我这样肮脏的身子,姑娘自然是瞧不上的。」
今夜比起以往热闹许多,街边大大小小的商铺都亮起了彩色的灯笼,街上人头攒动,像是过节。
我转头看他,他低头笑着望我,指着河面上的一盏盏花灯:「今日女儿节,不想去放盏灯?」
原来真是过节啊。
「看看就好了,买灯还要花钱呢。」我可舍不得。
他轻笑着说我是个财迷。
几句话说开,尴尬的气氛轻快了不少,可等我们走到桥上,却突然被一群人拦住。
姬珩一见着他,整个人突然僵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
为首的是个长相猥琐但穿着贵气的男人,他拿着一把附庸风雅的扇子,眼睛在看见姬珩的一瞬间发亮,虎视眈眈的眼神色咪咪地盯着他,还试图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
「这不是玉郎君吗?好些日子不见了,可把小爷想得紧。」
这人估计是在楚风馆虐过姬珩。
油腻腻的手快要摸上姬珩时,我走上前一把拍开:「你妈没教过你什么叫尊重吗?」
姬珩的手按住我肩膀,眼神示意我冷静。
「哪里来的村妇?」猥琐男眉头一皱,高高地抬起下巴审视我,见了姬珩护我的动作,嘴角勾起个玩味的笑,「莫不是玉郎君的小媳妇?」
他眼里淫光乍现:「小爷我还没和夫妇玩过呢 ~ 小娘子看起来,道有一番滋味。」像是发现新大陆,他兴奋地凑近我,「你和我说说,玉郎君和你是个怎样的玩法?」
我八百辈子都没听过这样的话,这人纯粹就是个变态。
我拉着姬珩想走,猥琐男立即让人围住我们。
「你想干吗?」
「干吗?自然是,嘿嘿。」他淫笑着把手伸向我。
「想玩?」
姬珩一把把我扯到身后,轻笑的尾音故意转了转,勾得人心神荡漾。他美而自知,更善于利用自己的美,稍加利用,猥琐男只恨不得能跪在他脚下。
「这里人多眼杂,你放她走,我随你去。」
看样子他要舍身取义。
我急得拉住他胳膊:「干什么!不许去!我们又没犯法,能怎么样!」这会儿我还理直气壮,觉得猥琐男应该不敢作恶。
可猥琐男早等不及了,呵斥着随从去把我拉开。
9
我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压住。
「你这么无法无天,不怕我报官吗!」
他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报官?爷就是官!」
眼看姬珩真要和他走,我急得不行:「姬珩!我不需要你这样保我!」可手被人抓住,动又动不了,四周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却没一个出手相助。
「你们行行好,我报官吧!」
周围人无动于衷。
姬珩的眼里浮现不忍:「别怕,没事。」
「你不要糟践自己,那是个人渣。放开我。」我拼命地挣扎,换来的是更疼的挟制,小腿一疼,被人踹倒跪地。
「别磨蹭了,快走。」猥琐男猴急地催促。
姬珩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转身和他离开。
他孤傲、单薄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中。
直到消失不见,我才被人放开,周围人见没热闹看了,纷纷散开。
我慌忙往桥下跑,逢人就问,可却没人搭理我,他们不敢得罪那人!我突然想起报官,在一个小孩的带领下,哭着去了衙门,但是这不是平安盛世,衙门的捕快不仅不去找人,反而劝我作罢。
这是什么世道啊!
我哭得腰疼,绝望地坐在衙门底下。
现在谁还能帮我?庙里山高路远,又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僧人,如意绣纺又都是一群普通人,一个女子的模样突然浮现在我脑海。
我撑起来,飞快地往柳家跑。
也是我运气好,正好看见一辆马车要进府,我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却立刻被府里的护卫拦下。外头的骚动并没有引起车里人的注意。
我扯开嗓子大喊:「柳小姐,姬珩被人带走了,你快去救他!」
一听姬珩,车帘立即被打起,露出一张惊愕的俏脸。
「放开她!你说姬珩被谁带走了?」
我扑上前,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探了出来,把柳小姐拦下,黑暗中他露出半个身子,一双幽幽古井般的眼睛上下打量我: 「别急,慢慢说。」
我简单地描述了一下猥琐男的形象,他们立即知道是谁,柳小姐是女儿家不便出面,她回了府,柳家大郎带着我和打手,让人打听了后火速地赶了过去。
可我好像来迟了,门口围满了人。
我扒开人挤进去,就看见姬珩被扒了上衣,被人反手捆绑着按在地上,身上布满鞭痕。旁边的人还欲施刑。
从始至终他都冷着脸,垂着眼睛默默地忍受,直到我出现。
我操起路边捡的棍子从后边一个助跑冲了过去,把拿鞭子的人撞倒,骑在他身上抡起棍子「梆梆」往他脑袋砸。
旁边来拦我的人被柳家的打手拦下。
我脱下外衣,将衣服披在姬珩身上。
「兄弟我找人来救你了。」
他脸上的冷静一瞬间被撕碎,挣扎着想起来,眼中的震惊还未消退又燃起熊熊怒火:「你来干什么!」
10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两方人马打斗的时候,我被一棍子敲晕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是在柳家,丫鬟给我端来一碗苦得冒酸水的药。
没想到我才和这玩意儿说再见没多久,又得开始喝。
我一口闷完连忙问起她昨晚的事,人性本质就是八卦,她眼睛一瞪坐在我床边就给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昨晚姬珩有多牛!
他不仅没让猥琐男占便宜,还直接一刀断了猥琐男以后的念头。
他把人家给阉了!
所以才被打得那么惨,但是美人光芒在身,猥琐男被阉了都没舍得杀他。
我心里对姬珩肃然起敬,就不急着去看他了,悠哉地吃起小丫头刚给我拿来的点心。
果然有钱就是好,吃了这么久的苦,这点心差点儿给我甜哭。她又给我拿来一身质地上好的绸缎,我摸着这面料,又差点儿落下贫穷的眼泪。
屋外传来丫鬟通报的声音,话音未落,柳小姐打起帘子进来了,她长得美,有一双灵动的小鹿眼,瞧见了我,先是眉眼一弯,然后露出一排小巧的牙齿。
高门大院养出来的贵女,虽然性子有些骄纵,但待人接物都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她先向我道谢,再是赞扬了我的勇气,说我是个令人敬佩的女子。
我给她夸得飘飘然。
说完这些,她略微沉默了片刻,笑着问出她最在意的事:「方姑娘和泊泽,是什么关系?」
「朋友。」
柳沅敏得到想要的回答后没再问,轻浅地笑着邀我一起去瞧瞧姬珩。
姬珩住得不远,我们从外面的走廊一直走,拐个弯,再沿着一条石子路继续走就到了一个垂花门,他就被安置在这处僻静的院落里。
丫鬟通报后我们才进去。
这间屋子格外凉爽,陈设也十分清雅,我们撩起珠帘走到里间,隔着一道屏风看见姬珩坐在床上。
我们绕过屏风,在床边坐下。
他看着很憔悴,本就没有痊愈的身子遭此一难更加虚弱了,不过一个晚上,我感觉他瘦了好多,搭在身上的衣服比以往都要松垮。
「泊泽,你好些了吗?伤口可还疼?」一进来,柳沅敏的目光就没离过他,看着姬珩的模样可把她心疼坏了,忍不住落泪。
我适时地摸了摸身上,哦,没有手帕,一边服侍的丫鬟很有眼力见儿地递上一方。
「不过挨了几鞭子,却惹你伤心了,是泊泽的过错。」姬珩眼里温柔得好像能揉出水,「我并无大碍。」
「已经不疼了。」
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笑,说话间似乎扯痛了伤口,秀丽的眉头一皱,这副强忍着痛故作坚强的模样,更加惹得柳沅敏心疼。
「你快别说话了,安心地躺着吧。」
柳沅敏哭得眼睛通红。
11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似乎才记起我还在旁边,脸「腾」地红了。「瞧让方姑娘见笑了。」话没说完,外头突然进来个人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沅敏神色沉了沉,不舍地看向姬珩,百般叮嘱后,道了一句 「我再来看你」
便匆匆离去。
屋里服侍的丫鬟也被姬珩打发下去,转眼只剩下我俩。
人一走光,姬珩伪装的面具瞬间卸下。
「疼死了。」他一边说,眼睛一边看我。见我无动于衷,又换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叫唤了一句:「伤口好像又裂开了。」这模样活像生病的孩子讨求安慰。
「你自己不是说不疼吗?」我走了过去,凑近看见他胸前白色的中衣有血浸出。我下意识地伸手出去,然后又连忙缩了回来,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声。「我去找大夫给你看看?」
「不必了!」姬珩收起可怜模样,莫名地沉下一张脸,又突然笑了起来:「昨夜那样拼命,如今我人在这儿,你倒没了动静。」他莫名地生起气来,「哪怕是问一句我昨个儿发生了什么?」
「昨天你生死未卜,现在你不是没事了吗?而且,你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想起他的英勇事迹,一脸崇拜,「牛啊兄弟,真是吾辈楷模!」
我竖起大拇指,姬珩懵了,反应过来气得瞪我。
「好好养伤,我回头买只鸡炖了给你补补。」
他脸色越来越黑,仍是不死心地试探:「你亲手炖吗?」
我很诚实地摇头:「我可不会,不过放心,我拎去厨房一步不离地看着他们炖,保证没人投毒!」
他气得一句话不想说!
气了半天,我茫然无措不知道怎么了,姬珩似乎发现没意思,无奈地叹气:「昨天那一棍子可还疼?」
我摸了摸后脑勺:「还好。」
「我看看。」他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我一时没留神,被他拉过去弯着腰撑在他身侧。
他低头翻我头发,冰凉的指间落在皮肤上,带来阵阵酥麻。
「肿了。」他竟然揉了起来,「本来就不聪明,还偏偏伤了脑袋。」
我微微地侧头看他,他也正好微笑着低头看我,四目相对时,我只觉得心「怦怦」直跳。
这人在撩拨我!
拿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这谁顶得住啊。
「我,我还有事!」我语无伦次地推开他,目光闪烁,「先走了!」
我慌慌张张地逃出去。
身后的姬珩,明媚的笑容却一点点地凝固。
12
在柳府转悠了一上午也没看见柳沅敏,问了一圈人,还是个脑子有些问题的丫鬟告诉我她被罚去跪祠堂了。
等我再见到她,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从祠堂出来,看见我先是欣喜,下一刻又不好意思起来。
「每次糗样都叫姑娘撞见了。姑娘找我有事吗?」
「我是来告辞的。」
她睁大眼:「是沅敏招待不周吗?姑娘这般急着走。」
「当然不是。」我忙摆手,「是绣纺那儿无故旷工会扣钱!」
她却笑了起来:「既如此,不如辞了那来柳府做事吧。我们家也有个小绣纺,事不多月钱也丰厚,姑娘若来我找哥哥说一声。」
听着很心动,但是这高门大院的总觉得麻烦会很多。她看出我的纠结,善解人意地又说:「姑娘不必急着答复我,先考虑考虑。」
我和她相谈甚欢,见她开心,趁机推销护手霜,这也是我来找她的目的。可当我拿出小罐子装的护手霜时,她面上的嫌弃也是掩饰不住的。
当初为了省钱,用来装护手霜的罐子都是买的最廉价的。
禁不住我软磨硬泡,她还是接受了,并答应一定会用。
我的开心溢于言表,只要她用得好,我的护手霜距离打进高端市场就又近了一步!
我离买房也就又近了一步。
正开心着,柳行秋穿着赤色官服来了。乍一眼见我,僵着脸问了句好,便阴沉着脸看向柳沅敏,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见他面色不善,我识相地告辞。
柳行秋一下了早朝就往这儿赶,满肚子的怒火在看见自家妹妹憔悴的模样后瞬间没了,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一脸烦躁。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见姬珩。」
柳沅敏大惊失色,湿漉漉的眼睛「哗啦啦」地落下泪,急得语无伦次:「哥哥,我们是两情相悦,我,我不要嫁给王家那纨绔。」
她直挺挺地跪下去,哭得梨花带雨:「哥哥,我只一个心愿,求你和父亲成全。」
「两情相悦?」柳行秋如听了笑话,看着柳沅敏义无反顾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姬珩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何来真心!这人阴险狡诈得很,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威胁我与父亲!」
「哥哥,泊泽不是的,他是真心的!」柳沅敏泣不成声。
柳行秋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真心?大周的皇帝把他丢去哪里折磨,你知道吗?他向来睚眦必报,肯吃了这样的哑巴亏?他找上你不过想借着我们柳家的势往上爬。」
「不是的,齐国爱慕他的贵女多不可数,若是为了权势,他何必找我!」
柳行秋看着自家妹妹,头疼不已,冷峻的面容上爬满无奈:「沅敏,我们柳家品阶虽不高,却是手握兵权,而且……」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幽幽地锁定柳沅敏「你是柳家唯一的血脉!他算准了我们不可能拿你去赌。」
柳家只有柳沅敏一个独女,而柳行秋只是养子,这是齐国众所周知的。
柳沅敏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这不过是哥哥的一面之词!」
柳行秋气得摔门离去,下令关她一个月禁闭。
13
已到盛夏,整个世界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升温,空中的热浪阵阵翻腾,街上只有卖茶水和瓜果的老翁躺在树荫底下打瞌睡,猫狗都逃得无影踪,唯一还能与骄阳抗衡的,就是孜孜不倦的蝉鸣。
我前脚刚踏进绣纺,老板娘就从身后堵上来,双手抱胸斜着一双三角眼看我:「哟,这是攀上哪家高枝了?还记得来我这儿。」
她上手扯我衣服:「啧啧啧,这是叫哪个男人看上了,出手这样阔绰。」
我从她手里扯回衣裳,堆着笑解释:「姐,实在是对不住,和人打了一架,打输了,在家躺了半日,不如你就罚我半日工钱吧。」
她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吊着眼睛白了我一眼:「你忘了我这儿的规矩?无故旷工按规矩是要踢出去的。不过,」她语气突然一转,巧笑着亲热地来拉我,「你只要肯把配方卖给我,我就扣你三日月钱,并且从前允你的条件都不变。」
屋子里闷热异常,她一贴上我,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立即跳远。以前又不是没人旷工,她都一笑带过,哦 ~ 这变相威胁我呢!
前前后后被她莫名其妙地扣了那么多钱,这地方不如不待!
「旷半天工你扣我三天工资?资本家听了都流泪啊!你这破地方钱少屁事还多,多吃口饭多跑了趟厕所都要扣钱,你把我这半个月的工资结了,老娘不干了!」兔子急了都咬人,反正还有柳家绣纺给我兜底,我不怕!
我陡然拔高的声音惹得屋里的绣娘也忍不住停下来往这儿探头,给我投来钦佩的目光,这些鼓舞,使我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
我觉得我这会儿,可真帅!
老板娘气得吹胡子瞪眼:「都看什么!」她呵斥了一声,伸手去袖子里掏出几文钱丢过来,「哼,有骨气啊!快滚!」
铜钱「啪嗒」落地,四散着滚走。
「十个铜子就想打发我?五百文,少一分我就去报官!」我觉得这威胁不够,又继续说,「要不我就天天堵儿,逢人就说这是家黑店,看你有多少生意够我搅的?哦,我和柳家小姐关系也不错,报官的话不怕你行贿。」
老板娘的脸比炭都要黑,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掏了钱。未出阁的女子都讲究个体面,她头一回见我这么泼辣的!
我拿着钱美滋滋地出门,刚跨出大门想了一下,回过头对她说:「你大概有妇科病,别忌讳,有时间找个妇科圣手看看吧。」
一个东西飞来砸在大门上,老板娘的怒喝传来:「滚!」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我迈着轻快的步子回了柳家,刚走到柳沅敏的院子就被拦下,她的贴身丫鬟袭香说她被关了一个月禁足,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话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浇灭了我对生活的所有热情。
我的工作、我的事业,一瞬间,「啪」,全没了!我惊诧地待在原地,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别人穿越像开外挂,我穿越像被人下了降头,走哪儿都倒霉。
我连忙拉住袭香的手:「你们府里谁管人事?」
袭香不解地皱眉:「何为人事?」
「就我来这儿找事做,该问谁?」
她眉眼一弯笑道:「前院的孙管家。」
她带我去了,孙管家把我交给钱嬷嬷,钱嬷嬷让我用三种针法绣个富贵牡丹图,等我慢吞吞地绣完,她气得说我是来找茬的,要把我轰出去。
14
柳府的工作泡汤了,绣纺不可能回去!烈日炎炎,我愁眉不展地坐在水井旁听着几个教坊的乐工练习弹唱。这里凉爽,有不少歇脚的人。我寻思着可以来这儿倒卖西瓜!
旋即几个小孩拖着瓜果姗姗来迟,迈开嗓子在那儿吆喝:「西瓜、梨瓜,又大又甜!」
我别开眼,绝望地问乐工们教坊收不收啥也不会的学徒,工资好说,管吃住就行!
他们看我像看傻子。
我伤心地离开了那里,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晃荡,看见铺子就进去问,可他们都嫌我是个女子,更有甚者骂我不守妇道!
两个时辰下来,一无所获。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家成衣铺映入眼帘。刺绣我不在行,结构和工艺课我可是高分通过!
我打算给老板露一手!于是自信地走了进去。
半个小时后,老板拿起我做的 1:5 比例深衣,看着桌子上剪下来的纸样,迷惑地皱起两条粗眉:「你这针线活虽不行,但是这制衣的方法确实奇特,真是前所未见,破格留下吧。」
感恩结构老师的敦敦教诲!
我看着这家店规模不小,老板一副财大气粗不差钱的体格,想了许久,厚着脸皮问他能不能住在店里,作为回报我可以每天早起打扫店铺和帮忙做账!
他惊诧于我为什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该不是哪儿逃出来的,我急忙编了一个父母双亡、家产被占、流落他乡的可怜身世,但人家不领情!
推搡间,老板娘甩了帘子从里面出来,她穿着富态,全身上下都是圆的,偏偏嗓门又尖又大,指着老板就骂:「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心是石头做的吧?谁还没个七灾八难的时候,你是忘了自己当年那落魄样。」
老板干站着不敢吭声,点头哈腰地赔着笑道:「住住住,夫人说得对。」
她转头看我,面色一软,拉起我的手:「好姑娘别怕,就安心地住下,唉,是真叫人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妈!那些个混账,自有老天收他们!」
似乎是勾起了伤心事,老板娘肿肿的圆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住房、工作都有了着落,之前的惆怅一扫而空,我欣慰地从店里出来,此时太阳正落山,一大片醉人的晚霞挂在天边,美不胜收。
我溜达着走回庙里,直到吾了大师问我姬珩去哪儿了,才猛然想起他还在柳府。
「他在朋友家休养,大概不会回来了。」那比起庙里确实是个好去处,也确实到了我们了断的时候。
吾了大师眼中不喜不悲,竖着手念了句佛:「姬施主身体并未痊愈,是要多休养。」他走到案前提笔,然后拿着一张药方给我:「方施主下山时,可把这方子交给姬施主。」
「大师真是慈悲为怀,我一定送到。这些日子承蒙大师照料才有栖身之所,现在找到了地方住,弟子就不叨扰了。」
「施主能有好去处,老衲也为施主欢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