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京城第一美人”写一篇故事?

阿姐,你要骗就骗骗到底,半途而废算什么。

这个时候第三签也验了出来:刻舟求剑,无缘无份。

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若是阿姐同那江家庶子。

第四签:离心同居,忧伤终老。

哦,不止有下下签,还有中下签。

合该他倒霉,合该他无这缘分,合该他千方百计求不得。

林莲生曾经说,阿止,就这样吧。

林莲生现在说,滚出去。

有点伤人。

不打紧的,是她的阿姐,怎么样都不打紧。

他痴迷地打量着胭脂榜首的林莲生,真真百看不厌,他这昏冷的人算计良多,可算来算去人算不如天算,求得三签都不如意。

不过就想要一个阿姐,不气他,不怨他的阿姐,甚至不奢求她的欢喜,只想把她捆在身旁日日看,月月看,怎么也看不够。

所以阿姐当年不入宫,小皇子用了最极端的法子只为求她一眼。

宫里头流传这样的戏言:明妃环佩,其子献策,玉藏裙下,相击而鸣,空山玉碎,凤凰啼叫,悦耳十分,以诱君王。子毒食母,遵从父命,朝野上下,林孟之好,君王为惮,计诛林臣,罗织构陷。

那一夜,顾行止以寻病为由,引太医入死局,清清白白又如何,众人只见太医明妃子夜相会,太医手握美玉,明妃衣衫凌乱,有辱斯文。

再借一场火,彻证难查,有理也说不清。

明妃葬身火海,太医死里逃生,复醒时右臂已毁,这位谨求林训,医者仁心的林彦,再不能行医,终日惶惶。

顾行止,天生的阴谋家。

他不图皇位,只图一个林莲生。

他看着向君王求情的林莲生就在想着念着,何时阿姐能跪在他的怀里,她要什么他都给。

阿姐,只有这样你才肯进宫,我才能看隔着人群远远你一眼么?

我何时能再重新站回你的身边,阿姐,你是在为你的父亲流泪么?

为小阿止流一滴泪可好?

不对,阿姐不要为阿止流泪,阿姐要好好的,等着阿止,你说你无这能耐,所以要走了。

那你就等等阿止,等等阿止来同你并肩。

你走可以,阿止不会抱怨,但可否慢一点,阿止很努力追上来。

「阿姐。」顾行止认真将签子都装好,除了被折断的第一根,他没有将木筒还给林莲生。「食盒是用来装茶酥饼的。」

这句话意有所指,没有怨恨甚至也无勘破阴谋的自得。

孟野云用非常确定的语气和林莲生说:「我是个疯子,我知晓疯子会做什么。」

她要林莲生以身饲虎,这位能轻易伪造旁人字迹的才女,誊写靖王造反缴文,再由此潜入靖王府,置于机巧食盒,待适时,翻查靖王府,不论是真造反还是假造反,他都得是乱臣贼子。

依孟野云所言,林莲生的头发丝掉了一根,靖王爷都会当贡品贡着,未曾想,小阿止直接将珍藏多年食盒毁个粉碎,阴差阳错发现了藏于食盒巧夺天工的暗格里的阴谋。

疯子是猜不透疯子的。八月十五的明月,于寻常人而言,是唇齿间嚼下的宫饼,阖家团圆。于孟野云而言,是咬着顾重霄的软耳朵问:我好看还是月亮好看?老实巴交的太子正要答月儿月儿圆,媳妇媳妇美,说的慢了才说一半,孟野云阴恻恻地给臭和尚念了整夜刑部好些年前处理的京城月夜砍耳魔头的唬人卷宗。

于顾行止而言,则是搬起等身高的铜镜,深更半夜,反射月华在御花园对食的宫女太监交缠的身体上,欺他辱他的人惊惶双双落水,哗啦两声做了不明不白溺死鬼。

食盒可盛谋逆书,铜镜亦杀泼男女。

他上前一步,仅是一头摩挲于脖颈间,凉唇裹挟凛冽与她来个亲昵。

还是那样的清雅的莲香,叫人念念不忘。

「阿姐,你莫要嫁给江家庶子,嫁给阿止好不好,阿止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仿佛那些龃龉从不存在,眼前貌若好女的青年从未弑母。

先太子夺嫡之争斗败于世子,少不了他顾行止见风使舵两面三刀,先太子和孟野云两股势力较劲,他搅乱风云当了第三方推波助澜。

而孟野云拾掇世子上位后翻脸不认人,一壁伙同林莲生除掉靖王爷道残害父之仇当报,一壁又担忧林氏世家独大,圣听问策首当其中就要削藩。

顾行止显然另有打算,瓦解林孟同盟,他可以向阿姐证明他的价值远比孟野云更大,埋在林莲生肩窝的脑袋蹭了蹭,「若是阿止称帝,甘为阿姐裙下君。」

「凭什么兄终弟及,我才是父皇唯一的子嗣。」

「阿姐,他们以平叛之名逼宫,可堪正统?」

在林莲生有所动作之前,一颗雪球砸向顾行止,「太子殿下,定登大统!」

这声音,洪亮有力,半点也听不出它的主人阳寿所剩无几。

「慢点,慢点。」她身后的男子心吊在嗓子眼上,将孟野云揉雪球的冰凉小手包裹在掌心捂得热乎。

顾行止松开林莲生,咧嘴诡笑。

无端叫人心生寒意。

孟野云捏了捏那温热的大掌,示意他松开,而后指着顾行止破口大骂道:「无故入室,杖八十。」

顾行止面色不改,「靖王身患重病,眼下正卧榻于府邸,尚书上下唇这么一碰便定罪,怕是有违律法。」

靖王爷这成天做些损人不利己的钻漏洞事之人同她刑部尚书讲律法。

但眼下,最该顾忌的是那心眼比莲藕还多窟窿的林莲生若是真有什么异心,那可难办了。

林莲生显然并不打算欣赏一出口舌相争的好戏,于是开口送客:「靖王爷,请回。」顾行止遗憾地摇了摇头,「无情的阿姐,阿止偏生念得紧。」

他没有再多做什么妖,快步离去,与此同时,孟野云伸脚想绊人的小动作被顾重霄拦住了,不仅没搞成小动作,还又被他掐了脸。

难为顾重霄能叫孟野云消停一会。

「孟尚书,太子殿下,打情骂俏,某恕不奉陪。」

听到这句话,孟野云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心里头郁结许久的气登时烟消云散,这八百个心眼子的林莲生,终于维持不住故作矜持的闺秀模样,这不,也开始学她冷嘲热讽了。

她开心地拍了拍顾重霄的脸,舔了舔妖冶的红唇,欢欣道:「林莲生,六百龙值卫已经准备好了,待到三月三你大婚之日,保准把顾行止射成个筛子!」

「又或者叫你那未婚夫婿,一剑给靖王爷个封喉。」

顾重霄叹了口气,一只手抚上她的发丝,另外一只手置于她的喋喋不休的小嘴上,示意她安静会。

孟野云伸出舌头顶了顶捂嘴的大掌,顾重霄闪电似的缩回手,她嬉笑着未觉不妥,又当着林莲生的面,撅起嘴吧唧了顾重霄一大口,悄咪咪告诉他:「小和尚脸上有我的口脂印哦。」

顾重霄伸手抚上被亲过的地方,又听到她威胁道:「若是敢擦掉,那我便再也不亲你了。」

他悻悻地放下手,顶着红唇印跟在后头,白玉佛般的面孔挑起的桃色,也压不住这唇纹。

林莲生自然视若无睹,领着他们二人到后院石桌下商谈,边走边说:「他发觉了。」

孟野云给了顾重霄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小祖宗懒得走路了的意思,于是利落地背起了她。

趴在太子殿下背上的尚书懒洋洋地开口道:「寻个别的法子给他安罪,得赶在三月三日之前,叫这靖王爷背负骂名。」

她手痒痒,敲了敲顾重霄的脑袋,漫不经心道:「要不,借我这残躯,死得其所?」

身下男子一震,背着她的手骤然用力,闷着声很是不悦:「休说胡话。」

孟野云知道这是真生气了,又亲了亲他的脸颊,可他还是抿着唇,别过了头,不理不睬。

「你不理我,我哭给你看。」

顾重霄暗叹造孽。

(16)

林府后院,林彦不知跑到哪去了,林莲生没有寻到。

「你领着我们来这就是同我下一棋?」

石桌是二人对坐,孟野云索性窝在顾重霄怀里头,捏着玉琢成圆润的黑子,不客气地落子,吞气围攻,此消彼长之下,林莲生所执白子呈现落败之势。

可几步之后,林莲生诡计初初显露,弃子诱敌,欲扬先抑,最后一棋,她反倒是不急着下,而是点了点她要落子的位置,孟野云直呼上当,典型的长气杀短眼,示敌以弱。

顾重霄小声提醒她:「林姑娘已经给你让了九子了,还叫你执先手黑棋……」

孟野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太子殿下老实巴交闭上了嘴,她干脆一甩手,将棋局打乱,耍赖道:「你可没赢。」

黑白棋子纷纷脱开棋位,石桌上乱做一团

林莲生淡然道:「尚书不如反执白棋,还可得胜。」

不要一层脸和不要两层脸不差多少。

反正都是不要脸。

孟野云摆摆手,笑嘻嘻:「不是我的,我不要,得不到的,我毁掉。」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林莲生拾起棋子,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将乱局一一复原,黑白有序,分厘不差,最后郑重地将未下完的棋子落在它该在的位置。

孟野云歇了掀翻棋盘的念头,岔开话题,问道:「你同那江将军的姻亲,又可从中谋取什么好处?」

孟野云极善察言观色。

「靖王可留一命。」

林莲生并不想同她多言一句江既白,转移了话题。

「心软?怎么,抱了下便心动不已?」

孟野云挑眉,尖酸刻薄的话张口就来。

林莲生被噎住,一阵无语,她原想劝孟野云怀柔宽恕乱臣,博雅名,远比滥杀骂名动听。

现在想来,旁人的事旁人心里有算盘,她当真是同个瞎子暗送秋波眉来眼去。

顾重霄捏了捏怀中口无遮拦女子的脸,后者俐齿咬上了他的手指,他面露无奈,颇有歉意道:「劳烦林姑娘费心。」

「林氏削藩之策过于激进,不免引起反弹。林姑娘见谅,古来革新皆血腥,为防有心人泄私愤,令尊已被孤接入宫中好生安置,废恩荫之计,林姑娘大可放手一搏,不必顾忌祸及家人。」

此次圣听问策,她林莲生以壮士断腕的方式提出废掉恩荫制,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大周科举,察举,世袭,军功四制并行,圣人此次问策,册里帛外摆明了忌惮世族权力过盛,颍川林氏固然底蕴深厚,可朝廷若是有心削弱,林氏也不能公然撕破脸。万一再学当年来个废史立牧,引得颍川内部乌烟瘴气,可无福消受。

颍川年年供税并不少,又处腹地,大河水运,十七郡连结,怎样切割颍川,叫其根基不动的同时还政,可是门大学问。

若是林氏一家把持朝政,恣意独大可还好,可坏就坏在林氏滑不经手,极其懂进退,如一只巨象踩在底线,实实在在的震天撼地。可若一动手猎杀,这巨象又偏生迅捷如风,逃窜如电,半分讨不到好。

如鲠在喉。

这次借着削藩,林莲生了然,她们林氏该退一步。

太子殿下虽说安置好了林彦,可未尝不是威胁林莲生,警告她可别有异心同顾行止勾结。

方法虽笨,但很管用,而且恰好又能解决此次问策她接下来要做之事的顾虑。

打棒子又给枣子,阳谋最无解。

孟野云窝在顾重霄的腿上,将小脸埋入他的衣衫里头防寒,大冬天的,顾重霄干脆脱下大袄盖在怀中人身上,她被暖意包裹着,耳边又是林莲生那无趣无味听着就让人犯困的声音,不一会就打起了盹,心安理得的折腾顾重霄。

太子殿下微微冲林莲生一笑:「见谅。」

寒气有些冻人,林莲生鼻尖通红,她捧起脸搓了搓,罕见得一点儿遗憾语调从两掌之间钻了出来,她说:「太子殿下,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日子吧。」

她放下手,遮住了片刻的面又露了出来,还是一样的温婉贤淑。

「她不讨厌你。」

顾重霄将下巴搁在孟野云的脑袋上,大掌自上而下轻轻抚摸她的发丝,素来吵吵嚷嚷的姑娘只有睡着时才安分,可他更喜欢给孟野云闹腾的感觉,她这样安静,反倒让他心没了底。

想吵醒她,又舍不得打扰她的好梦。

林莲生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殿下,我是林莲生。」

颍川林莲生。

其实她比顾重霄更早认识孟野云。

要知道,当初她给太傅教过一段时间,没少见孟野云和她爹斗智斗勇,能让冰山似的太傅拉下脸跑到街上找逃学的女儿,也就只有她这一人了。

她做不完的课业,还要让她来给她善后。

太傅一直纳闷自个那总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女儿,是哪里学来的分身大法?

世间那么多人。

偏偏是她们两人曾经同窗。

孟野云在顾重霄怀里翻了个身,奈何空间太小,没翻动,于是呓语着有些疑惑,像是给困在了哪方梦魇里头,「小和尚,你别偷吃我的话梅了…..算了,不留给林莲生那个冤大头了。」

顾重霄噙起很浅的笑意,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脸,却给一口咬住,孟野云猛地睁眼,哼哼唧唧得不肯松口,就那样咬着趁她睡着时动手动脚的臭男人。

世间那么多人。

偏偏是她们即将为敌。

林莲生目送着太子抱着怀中人离去,而后垂眸,观着这最后的一盘棋,着手改变黑白子的布局,黑子攻势凌厉,白子上善若水,厮杀难舍难分,最后,黑白长生二子,隐有和棋之态。

她手捏着白子,静静伫立。

最后落子,展颜柔笑。

十九道纵横,此刻对弈者各自离去,盘前无人,盘上有子,鹊鸟无几多,鸿雁排排列。

应是天上白云,地上白雪,桌上白子,一线儿的干干净净。

胜负已定。

(17)

江既白正吊儿郎当躺在她家墙头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他见到林莲生从屋里出来,喜笑颜开,一口吐掉嘴里衔着的草,在怀中摸索了会,掏出一根陶簪。

林莲生却是惊疑——这厮怎地来翻我墙头?

江既白利索地纵身跃下墙头,将簪子递给她,摸了摸鼻子,也不打声招呼,道:「喏,给你。」

林莲生自然没有接过,谨记姑娘家闺阁教诲,扭头张口就要出声喊爹爹前来把这人赶出去。

江既白察觉到她的意图,赶忙出声道,「你别喊,我没有恶意的。」

林莲生见他涨红一张脸,转念想,若是爹爹看到一混小子出现在她的院子里头,指不定又要耳提面命一番,告诫她这告诫她那,这小郎君并没有做出格之举的意图,林莲生便如他所想,没有喊出声,反而轻声询问道,「你来做甚,落水一事,上次没说清楚,可还是要盘一盘?」

林莲生虽说叉起了腰,其实底气也不大足,但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若是这公子还执意要缠着她,要她报恩,她也不想这样丢脸的事情牵扯到两家大人身上。

江既白连连摇了摇头,他也不是个蠢的,眼前的林莲生显然不很愿意提起那件事,他也不能去触霉头,惹得姑娘不快。

不过林莲生顾虑显然更多。

今儿个才替他的母亲例行问诊完,总不可能是来付诊金的罢?她代表父亲,为好些官宦人家看病,算是打点打点人情往来,这些个利益纠葛,早就心照不宣地说开了,他来掺和个什么劲?

他傻乎乎的模样,似是要给她簪子?

林莲生一脸古怪地问,「这是给我的?」

被质问的少年微微抬起刀削似的下颚,俊朗的面孔有些羞赧,「我我攒了好些……很贵的。」

林莲生更加疑惑了,真是来送簪子的?

江既白见她不接,懊恼地挠了挠头,「可是不喜?」

「是簪子不合眼吗?」

少年人肉眼可见的有些失落起来,呢喃道,「不对的呀,那些人都说好看,虽然我眼光不咋好……」

林莲生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也不想他误会什么,解释道:「公子,无功不受禄,若是念着我替令堂问病一事,不必如此费心,不要报酬的。」

江既白又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开何口,只是再次递了递簪子,颇有不收不罢休的意思。

林莲生再摆手,他再推。

摆手,再推,摆手,再推。

饶是脾气再好,林莲生沉不住气,有些烦躁:「公子……」

江既白严肃地纠正道:「我不叫公子,我叫江既白。」

林莲生有点急了,这怎么还能强送呢?

他们推辞来推辞去,最后,江既白一股脑直接将簪子塞到林莲生手上,开口有些急,「给你的就是给你的。」

「你,你这人!

林莲生惊呼道,却给他拉住了小手,又听这个孟浪人惊世骇俗的言论:「小娘子,小爷我给的东西从不收回,你好看,你心善,我瞧着欢喜不过。」

「小爷我心悦你。」

林莲生大惊失色,不自觉屏住一口气,脸憋成了猪肝色,她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她这样一个闺秀出身的女子,哪里给人这样调戏过?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呆愣间竟忘了抽回被握住的手。

江既白见她满脸酡红,很是娇憨可爱,嘴角噙笑,以为胜券在握,乘胜追击道:「日后唤我既白,白哥便好了。」

我可不可以叫你莲生呀,莲生莲生,小莲生。

说完这些个不知羞的表白话,少年麦色的面庞也透出浅赤色,眉目含春,耐心等着娇羞的姑娘娇滴滴点头,可他怎么知道,林莲生一个猛子扭过头,将方才憋的气一泻而出,像是要将天地都震颤一番,大声喊道:「爹!有流氓!」

爹!有!流!氓!

其声势如破竹,惊起枝头雀,不多时,重重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江既白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尚且来不及感慨这文文弱弱乖乖巧巧的姑娘哪来这样粗放的气派,就瞧见以温文尔雅著称的林太医,怒气冲冲地举着扫帚赶来。

江既白心中一惊,可他死不要脸,胡乱揉了揉林莲生白白软软的脸,占尽便宜,附耳道:「小爷就是喜欢你,见第一眼就喜欢,你一定也喜欢我的,姑娘家不好意思说,我知道的,没关系的。」

威胁迫近,他不慌不忙,三下五除二跳上墙头,站在墙上,转过身,肆意的张扬爬上嘴角,大笑道:「小娘子,小爷还会再来的!」

林彦姗姗来迟,看着混小子的背影离去,开口满是怒气,「这江家子!打主意到我女儿身上了!」

「囡囡,这江家子空有一副好皮囊,休要给他唬住了。」

谁也没见过林太医这副怒容,要知道,林太医脾性以温润著称。

林莲生抬手捂住了脸,轻轻的嗯了一声。

「知道的,爹爹。」

她甩了甩脑袋,努力将那登徒子猖獗的笑容赶出脑海。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双眸聚焦在脚上的平头履,左右扭了扭,像是做出承诺似的,又自言自语应了一句,软糯软糯的,「嗯,不会给唬住的。」

她狠狠搓揉了一下脸,像是要将方才少年轻轻柔柔地抚摸余温给揉掉。

「我才不喜欢你,瞎说什么呀。」

(18)

西凉距京三千里,林莲生将舆图挂在墙上,凝视片刻,提笔圈起了两道河,在心里头默默道:二渡黄河道。

旋即她泼墨自颍川西侧起,自右向左挥毫「五十八日」。这四字是否不知是有意而为之,舆图上西凉,颍川,京城三都染上漆黑的墨,遮掩住了原有青绿蓝的山河地势。

新政宣于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如此二十九日后便是三月三,再一个二十九日便是四月一日。宣诏两月后,废恩荫之制才将正式实施。

定是屋檐漏雨,不然怎地林莲生抬手拂面,徒沾两行东逝水。

他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她侧目看向飘坠细雪着的天地,林府的墙头很高,但她居然能在正封年里看到那位男子静默地蹲在墙头,眼神肃穆而又温情。

一身白衣劲装,就这样在墙头看着窗内女子,视线交错时,二人皆平静,却又无端生出涟漪心事。

仿佛梦回少年时。

她走出了屋子,口鼻吐息出的白热气未能模糊视线,他跳下墙头,将林莲生搂入怀中,喘着粗气吻着林莲生,颇有拆之入腹的急切。

高大的身躯替林莲生档下了落雪,林莲生并未反抗。

她又回想起过往。

常言道,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定终身,江既白同林莲生,是一见湖下初见即初拥,小郎君故作凶恶,不顾男女有别,二指探姑娘唇边,「姑娘家笑起来才好看。」也是二见公孔雀开屏舞剑,「你就说好看不好看吧。」三见倾诉衷肠,四五六七八九见,次次翻越林府一天比一天高的墙头,第七次不慎摔断了腿,龇牙咧齿还冲着人姑娘傻笑,道:「哎呦,要晚来几天了。」

小才女满腔心事,垂眸见脚尖后也会抬首望墙头,七见郎君断腿她断肠,林太医的宝贝囡囡终究在这不知羞的登徒子死缠烂打数月后,给唬住了。

林莲生能替宫里头顾行止打点不留痕迹,也会鲁莽非常,趴在江既白的背上翻越墙头的空当嗅到少年人的清风气。

「你别……摔着了。」林莲生有些紧张又有些新奇,她还是第一次做这些离经叛道的事。

「放心,摔着了也是我垫着,不会叫你疼的。」江既白低低地笑了起来,余光瞄到背上的又娇又赧的姑娘,坏心思地抖了抖,林莲生轻呼出声,环住少年的脖子的双臂紧了紧。

自讨苦吃的少年涨红了脸,许是因为被勒的紧透不过气,又许是背上娇人似有若无的菡萏清香撩人,让他心猿意马。

上元夜外头灯火通明,江既白学做梁上君子,将林太医的囡囡偷了出门,破她林氏晚间不得出门的家规。

他掏了掏衣袖,发觉带的铜板不多,又想打肿脸充胖子,给他的小姑娘买几块糖人吃吃。

在江既白同小贩讲价时,林莲生抽空买了个莲灯,拉住少年人前往河边,轻声道:「许个愿吧。」

小河畔灯树辉映千光,枝上花也似焰火,林莲生俯下身子,托着小莲花灯,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小河里头,看着它慢慢漂流,虔诚地合上手。

借着水面映照的粼粼月光和挂在树梢上的灯笼烛火,江既白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喜欢,他将糖人贴在她的唇上,隔着镂空的糖人缝隙,蜻蜓掠水一般,飞快地点了一下,就这连浅尝辄止都称不上的吻,和着满面儿面儿的糖香,甜而不腻,甜到心坎里头。

林莲生睁开眼,只是以为少年人贴了块糖上来,俏皮地眨了眨眼,伸出手欲接过糖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初吻在方才给他偷去了。

江既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吃糖,我给你举着。」

「我又不是没手……」

我想给你举着,看你吃,我开心。」

即便归家时,朱砂举着的戒尺要落了下来,江既白主动站在她身前,脊背笔挺,「都是我不识礼数,擅自绑走了她,莫要打她,她很乖的。」

少年眸光灿若星辰,许诺道,「小娘子,我护你一世周全。」

在被林太医举着扫帚赶出去之前,他总算是亲到了林莲生软软的白面,指指自己的脸,厚颜无耻道:「小莲生,你也亲亲我。」

她踮起脚尖。

(19)

西凉江氏乃新兴的武将名门,凭着江大将军多年军功得以杨名。

于林氏而言,林莲生的良人得是簪缨世族少簪缨,如若门过高户过大,必会沾染一身腥,因而不可过富过贵,但又不能过平过俗。

林氏不能将联姻当做筹码投掷,甚至得自绝此条门路。

不过,在得到林莲生默许后,江既白偷溜入林家后院轻车熟路,这一次,他握一笔陶簪,绾起林莲生长发,十分娴熟。

林莲生抚着发梢,淡淡道:「绾发怎这般娴熟?」

话里藏刀,江既白一根筋,未做多想,实诚答道:「学来的。

学来的,哪处可学此技?林莲生当即翻了脸色,扯下陶簪,语气不悦:「风月阁学来的?」

风月阁,如其名,风月场所,连个雅名也不取,做的什么,都摆在名头上,真不知该说是坦率还是放荡。

那儿的莺燕巧笑倩兮,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尖细撩人的「官人,快活呀~」勾起行人燥火,间或远望风月阁楼半掩小轩窗,京城瘦马端的风情万种,描眉梳妆绾青丝,顾盼生姿,毋须清明日,人便一眼断魂。

而眼下他如此熟稔这些个女儿家的闺阁梳妆技巧,可不得是身经百战?

江既白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心里头想着,小莲生这么聪明,怎么这都知道。

「呵。」

林莲生将陶簪塞回江既白手中,冷着脸,满心酸胀,这少年,瞧着清清白白,未曾想,全是表面功夫,难怪这样会讨人欢喜,可不是嘛?风月场所的老客,花花手段哄过多少人?

她自诩聪慧,还是瞎了眼。卫水学宫教的观人心术,她没学好,要不,怎地就沉溺在这江既白的真诚眸光里,怎地以为她能让桀骜不驯的小郎君独对她温柔?

情绪只在一言中瞬息万变,林莲生仰起头,调整气息,声微颤,「小公子请回,日后莫要再来寻我。」

极好的礼数约制着她没一巴掌糊上少年的脸。

这些天哄她的小物什,莫不是旁的姑娘经手过的,什么陶簪,什么糖人,只可惜,她才萌动的春心,被这登徒子骗了去。

怪她有眼无珠,错把多情当真情。

江既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好端端的她要哭了呢,他不解,伸手想揉揉她的头,却被不耐烦地推开,林莲生素丽的面容冷下来,委实寒人。

江既白无端被推开了手,心一惊,问道:「怎么不开心了?」

林莲生不愧是自小在卫水学宫教养大的,在这学宫里头学的,除却经国序民之理,也有识人接物之礼,外人前,总不得丢面子。她调整了心态,固执地重复道:「公子请回。」

而这冷下来的语气,夹杂着她都未觉察的怨念和委屈。

怎地只言片语,方才还乖软的莲生顷刻冷面冷心,江既白赶忙拉住她的手,好言哄劝:「可是方才给你梳头梳疼了,怪我怪我,学艺不精,我再去学学给你绾发好不好?」

怎么个学法?那当然男子前胸贴女子后背——此可谓天底下最近的距离,学梳妆,可不得一手抚发一手梳发么?

仿佛看见无忧街风月阁,朱红满楼,翠袖飘摇,白衣翩翩少年郎笑入胡姬酒肆间,左拥右抱,女子盈盈笑声不绝于耳。

风流足少年,风流足少年!

一想到这林莲生气得七窍生烟。

她毕竟还是颗小生姜,并不老辣,端起的架子倒塌的很快,她甩开殷切凑上来的人,骂道:「莫要碰我,烂萝卜,脏透了。」

被骂做烂萝卜的脏人这才意识到她气何来,一阵懊恼,忙不迭补充道:「我去风月阁是受人所托的,你莫要误会。」

他絮絮叨叨说了缘由,自打上次送的那个红配绿塞狗屁的陶簪貌似不太合林莲生心意,他听了旁人的建议:姑娘喜欢啥,那可得问问风月阁的,她们打扮一个塞一个妖娆,铁是知道,他听得愣愣的,拧巴地问了个清倌。

「我这手艺是看出来,我没干坏事,我只喜欢你。」

看着林莲生缓和的脸色,江既白开心地将毛茸茸的脑袋伸了过去,热切的面颊相触,下颌抵在林莲生的肩窝里,唇角若有若无挲过她的肌肤,「小醋坛子。」

林莲生听他说了原因,才知道自个生的是子虚乌有的气,但还是有些委屈,在他贴上来时,推搡了几分,小手却反给他握住,江既白咬了一口,轻轻柔柔的。

但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牙印,江既白看着这排整齐的淡红牙印,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满了心头。

嗯,我喜欢的姑娘,喜欢我的姑娘。

(20)

林氏开创的卫水学宫执天下私学牛耳,代表官学的国子监,与之相比,也黯然失色。

尤其是当林莲生以孤篇《药王赋》,叫当初连中三元的孟太傅都深慨:「一生辛苦,缘别离兮,悲深梦醒,泪成血兮。」

无数墨客曾借着各个由头想见这才女一面,都被朱砂不动声色的回绝了,这篇《药王赋》影响可是非常之大。

朱砂巧妙地将才女的桂冠安在女儿头上的同时,又暗悄悄在女眷宴上诉说林莲生幼时在颍川卫水学宫怎样用功,怎样辛苦叹惋了一番,借着怜惜女儿的由头将卫水学宫的名号又一次宣扬了一波。

她深谙闺闼里光鲜亮丽,丰腴貌美的贵妇在鸡蛋里头挑拣出肥肉的本领,三分母哀女苦的讯息被解释一番,借由她人口说出来的,便是卫水学宫,入学者不论男女,而其教学能力,有目共睹。

不同于林彦在前朝葆光藏拙,朱砂要做的便是在后院煽动,而这些个京城里的妇人眼界高不高低不低,枕边风这么一吹,多少仕人会动动心思将子孙后代送往颍川,渴求成为一代大儒又或者能臣。

狡兔尚有三窟,何况人乎?

此事说大,大到整个朝廷的私学官学之争斗,说小,便是妇人口舌之间的笑谈,当不得真。

朱砂踱步拿着戒尺,因着面相端严,同林莲生本有七分相像,淡的只剩五分。

「蚕食之法,在乎润物无声,在乎以内破外。」

她对林莲生说。

文有林氏,武有江门。

不同于百代传承的林氏,西凉将门江家,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了一条富贵之路,以军功论赏,功盖寰区。

不过比江大将军英雄事迹更为人津津乐道的,乃是大将军的风流韵事。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这句鬼话,扯他娘个苍天老爷的蛋。左右逃不开新欢旧爱心变人,温柔乡英雄冢,深情是江大将军,多情也应如是。

江既白的娘是江南水地小商之家,这位小小姐顶喜欢唱戏。

彼时江既白的爹还是无名走卒。

西方沉月东方既白,两岸江水,君在左岸舞剑,妾在西岸清嗓。

他终于有一天渡船至对岸,说:「我有一颗真心,你要不?」

小小姐用力地点了点头,起得早,迷迷糊糊的,发未束好,钗子落入了江水里。

折下一枝梅,她的鬓簪他花。

他要她等他,等他功名衣锦还乡,给她无上殊荣。

她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发上一只花,这次,未落,她用了几年等回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也看到了草原的东珠。

贺的新郎的是他,贺的新娘不是她。

耳边是江大将军同草原东珠如何马上厮杀鞍上相爱的故事。

纵马长歌,天为被,地为床,潇潇洒洒,比她唱过的戏都要精彩个百倍千倍。

耳边是祝词,锣鼓唢呐的震天响。

你忍心,将我伤,你忍心,将我诓,平日恩情且不将,你忍心,教我断肠,可怜我腹中怀有小儿郎。

他说,你等我。

她说,好。

一点儿也不好。

从此咫尺天涯远天涯,她锁在闺阁后院,决定一辈子都不要见他。

她还决定一辈子都要不唱戏了。

后来,东珠对着将军道:「这样娇软的人,你怎把她伤?」

「这样骄傲的我,你怎把我骗?」

她生下一女,孤身纵马归草原。

小小姐谨记那位飒爽的雄鹰的嘱托,她牵着一儿一女,一个是她的女儿,一个是她的儿子。

她说:「你们没有爹,你们只有娘。」

东珠说过,她草原明珠的女儿,终有一日会高高展翅,飞入胡天,一人一马京城道,西北萧索,是她归途。

风吹雨打,将军跪的闺阁前,呼唤着他年少的妻。

原来人心最最易变,也好,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与他人。

不要啦。

再也不要啦。

她想,她不是他的妻。

她不要做她的妻。

庶子名为既白,嫡女名为飞雁。

小小姐病了,江既白和江飞雁长大了。

江飞雁去了西凉,和她生母一样,坐不住,提起一杆长枪,此枪名为边关月,和她生母一样,英姿飒爽,天生的将星,三定蛮夷,用兵如神,边关月残月转满月,一枪穿三甲威名赫赫。

江既白留在母亲身边,他说他要陪娘亲一辈子,不叫娘苦着累着,可他分明也想像江飞雁一样,一人一剑一匹马,疆场尽驰骋。好儿郎不该困于她的一方闺阁旁,不该只得背地里对月舞剑,京城无人知他江既白。

小小姐很久没唱戏了,她是老小姐了,再唱戏就会为人耻笑,再唱戏就会被人说做将军娶妻只为色。再唱戏就没人知道她是糟糠妻,只知道她是登不上台面的下堂妇。

她还是会在夜半无人时念出当年年少少年名,但她再也见不到当年年少少年。

再后来,一位问诊的姑娘来了。

她说她叫林莲生,

瞧着面相很舒坦,说话也和水一样的柔,她道:「夫人,你开心,便唱戏吧,我听着。」

小姑娘经常来,她说颍川富饶,她说颍川百姓纯朴,她说闺阁之外的天地。小小姐想,林莲生许是颍水精怪化身成的,这样水灵讨人喜。

小小姐已经是老小姐了,她看着年少的少年少女无意间两手相牵都会红了脸,也不自觉喜悦了起来。

好似那年江南春。

她对江既白说:「你莫要负她,你负她,我不要你这个儿。」

她开嗓为小姑娘唱了她的前半生:「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京城这一州。」

四月一日,是她的生辰,她死的很安详。

误了她一生的将军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其实有些怀念。

江南的春比这要暖和,这儿的四月有点冷,她体弱,耐不住。

早知道,早知道,便做一辈子的小小姐。

不去唱戏,不去渡口。

不要良人。

好可惜,她只有一生。

她只有这一条命。

没有过得像自己唱的那样,和美自在。

她没有赴约,东珠说,娇娘,与我同去广袤天地。

她想,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要点头,她也要纵马。

好可惜,她没有机会。

那年春,江南几度梅花承小小姐髻,儿郎好深情,道:「娇娆,娇娆。」

当年一切,除却花开,皆不是真。

西凉以北,篝火四起,东珠对着无人的东南方洒酒,眼尾含泪嘴角翘,长啸高吭:「走好!」朔北男儿女儿,操着雄浑的口音,生疏地唱起了东珠教给他们的吴言侬语。

风吹青草晃,如娇娘唱戏抬手,挽起的泛波势。

(21)

宽大的衣袍里是揣着婚书的,江既白不是毛头小子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在三月三日前来见一面她。

他看着她写下的「五十八日」,不免涌起苦涩。

此举乃效法尚书,她林莲生将会给西凉一封足以改变时局的信,他不会质疑林莲生的能力,这位颍川出来的人,多智近妖。

只是有点愧疚,当年的小姑娘变得这样不近人情和冷淡。

即便如此,他甘做她手里的一把利刃,刺向江氏,刺向朝廷,划开一道天堑,在颍川和京城之间。她要利用他们的大婚都不打紧。

由是,他横抱起林莲生,沙哑着嗓子,动情低语道:「莲生,莲生……」

怀中的姑娘突然就笑了起来,这笑意未及眼底,比这大雪还冷凉,她拉住他的手,探向腹部。

江既白脸色突变,血管中的血液像是霎时静止了般,宛若百蚁撕啮的剧毒发作的痛楚顷刻消失,被胸腔中的绞痛取而代之。

他哽咽道:「对不起。」

风卷着雪打在脸上,林莲生脑海里仅仅想着,真可惜。

真可惜。

不由得念起从前,她同江既白夏日出游,途经莲池,莲池中莲叶田田,莲花朵朵,生了娇气心思,硬要吃莲子,少年郎经不住她撒娇,脱衣裸着精壮的上身似游鱼入了水,屏息片刻便摘下几朵莲蓬,出水后,麦色的肌肤沾着水珠就那样暴露在她眼前,倒叫她羞红了脸。

他席地盘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浸着清冽替她驱散酷暑的热气,鲜活的身躯就那样隔着她身上的薄纱,少年人热烈的肌肤下有着更为热烈的心。他的眸子比初露更透亮,就这样看到小女儿家家的心里去了。

林莲生不知道的是,这位对她几乎没脾气的江既白,背地里被人唤做「恶霸」,打遍了一众没长眼乱说话的膏粱子弟。

常年握剑生了粗糙茧子的手剥琢莲蓬探绿子的手异乎寻常的轻巧,剜下的莲子颗颗饱满,不过剥久了指甲缝也渗着青绿的莲肉,指尖的酸疲也抵消不了怀抱娇娇娘的喜悦,他执意要投喂,又有些懊恼,连哄带劝:「这样涩绿,不好吃的,苦口,给你买糖好不好?」

林莲生光坐在怀中便乱了心神,哪里听得进去,嚷嚷着要吃莲子,他无奈,然而很快扭转了心意,林莲生心猿意马含下莲子时,会不经意吻上他的指尖,亲昵若有若无,他整颗心都在颤。

他目睹着母亲为情所困一生的凄苦神伤模样,暗暗发誓,以后他的姑娘,他要一辈子待她好,不叫她委屈。

沉缅于过去的人是看不见颍川的未来的,林莲生想,她主动搂住极力忍耐情毒发作的江既白的脖子,放软了声音,「白哥儿……」

这一声风月阁相比于风情万种的呻吟,有些冷淡,却又偏生夹杂着低微的示好,能轻易勾起男人的征服欲。

江既白大口喘着气,转而放下林莲生,掏出腰间剑,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割了一下。

温热的血液洒在林莲生的面上,江既白眼中清朗了几分,他用袖子拂去她沾上的血迹,充满歉意道:「别怕。」

方才搂着他脖子的手,抖得那样厉害,他不能再犯傻。

林莲生破笑为涕:「你早这样,你早这样……」

江既白任凭手臂血汩汩流,忍受抬手牵扯伤口撕裂的疼痛,学着少时,勾起林莲生的唇,翘起许弧度,柔声道:「小娘子还是笑起来好看。」

大红纸的婚书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手顺着右到左展开平,熨帖好了四角的褶皱,他没怎么碰过这类的书卷纸张,文房四宝什么的离江既白很远,一来是不喜,二来则是武将世家不得出文官的朝廷默认规矩。

他有练武的天赋,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握笔的能耐。这婚书上的字,他练了很久,生怕林莲生不喜欢他的蝇头小楷,虽然秀秀气气,却同他这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搭,万一姑娘觉得这字过于小气,觉得他没有什么担当,不要他了怎么办?

黄天不负有心人,现在看来,有那么一笔的春秋浩然气。

他上上次握笔,好久了,但还是记得很清楚,是林莲生偷懒,不愿多抄写先太傅布置的《间书》和《兵策》

她说她最讨厌阴谋,也厌恶兵法,撇着嘴说,诡谲之法为黑,污我良心,行伍之道为尘,染我白裙。

向来落落大方的姑娘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道:「白哥儿,你就替我写写嘛……」

吃准了他,她稍稍委屈了点语气,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哄她。

可他也知道,这些都是她特意给他看的,给他写的,她端给他上好的良纸贵砚,千叮万嘱他不要偷懒,转而自个在院落的石桌旁打起了盹。

他哪里没看见,聪慧的姑娘悄咪咪半睁的眼,温温软软地盯着他。

从来都是真心换真心。

「日后你就是我的娘子了,莫哭,娘子。」

可这一次,小娘子不好看了,她止不住眼泪。

(22)

天下未有算无遗策之人,医女断言的十日判死,今日该为「目不能视」的红衣女郎,此刻凤眸斜徕,说出的话动听悦耳:「没见你林莲生出点意外,我孟野云怎会死呢?」

食不言寝不语这六字箴言她是一个字都没遵守,昨个夜里指挥太子殿下背着她爬到林家院落,敲起锣大喊道:「我睡不着,林莲生,给我开点镇神助眠的东西。」

子时时分,不知孟野云用了何种手段,寻来一群夜啼的公鸡。

神话里头落下的九头金乌于此刻落入全京城人的耳里。

左邻右舍中,有人睁开半死不活的眼,外头是半死不活的晓月,提着刀准备将这扰人清梦的人砍个半死不活,却在看到印染獬豸的官袍前一刻识趣地打道回府,装作无事发生。

笑话,深更半夜女阎罗出来造孽,谁去触她霉头?

在林莲生顶着惺忪睡眼出来应付她时,孟野云打量了她的身形一会,确保她无恙,松了口气,旋即又趾高气昂道:「看着你这无趣的面便觉得乏了,小和尚,咱们走。」

太子殿下也顶着乌青的眼眶,看向林莲生的眸光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无奈。

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昨个夜里折腾还不够,今个白日,孟野云吃着林莲生做的饭菜,又来寻不快,「这盐放的,同你一样,无味。」

林莲生睨了眼找茬的尚书,默默端来碗辣子鸡,当着她的面,面不改色的吃下去,自然是无声的挑衅。

她不服气,也跟着尝一口,猝然间,劲爆的辣意在味蕾中绽开,百骸俱被烈火焚烧,几滴眼泪呛了出来,冒烟的喉咙干涸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连连挥手,林莲生浅浅地勾唇,麻溜地递来碗汤,被辣的人尚且来不及思索,猛地灌了下去。

这不灌还好,牛饮这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汤药,苦混着辣翻涌在口舌之间,像是庖厨里瓶瓶罐罐不分青红皂白畅饮下。

好不快活。

在察觉到孟野云要吐的时候,林莲生拿出帕子捂住孟野云的嘴,「坚持住。」

孟野云强忍着恶心,吞咽下去。

刑部酷刑,今日学一招。

林莲生放开手,少见地会心一笑:「这样就不会吐我一身了。」

孟野云想给自己扇两个耳光:怎么就没把那苦水吐她一身?

话虽如此,孟野云却仍旧不忘攥住她收回的手,推开她手臂上的袖子,入目的是格外醒目的青紫瘀痕。

难得,孟尚书「啧」了一声,没去计较林莲生的整蛊,反而嗤笑拭去呛出来的泪,道:「哭出来,不寒颤。」

像是嘲讽,又像是心疼。

昨夜大张旗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她林莲生,可忘了这姑娘心思深沉,天大的事情都只会独自暗暗咀嚼。

林莲生将撩起的袖子拉了下去,轻声道:「我喜欢他,他待我极好,我要嫁给他,做他的新娘,他喜欢我。」

「不要紧的。」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便触到了孟野云的逆鳞,她将桌子上的饭菜全都打翻在地上,骂道:「自欺欺人。」

「我不信,颍川寄予厚望的第一才女,就这样打碎牙混着血把委屈往肚子里吞。」

「江家好手段,深谙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一手江飞雁助我定叛先太子之乱,一手江既白成了那假狸猫的幕下宾,说西凉武将一门忠心耿耿,谁信?」

「江大将军和江飞雁自居功臣,打着戍守边疆,一方安定的名头,但在我面前,不得还是本本分分滚回西凉,只要我和我的小和尚活着一天,他们这辈子,都别想返京。」

「我不会怜你林莲生半分,但你最好,把这口恶气给我吐出来。」

她毫无气度地甩了甩袖子,言语尽是不屑,「莫叫人看不起。」

这口恶气,最好化作口浓痰变老血,喷到江家身上。

西凉江氏,还有一笔烂账没算。

林莲生极轻微地叹了口气,道:「西凉江氏,平叛有功,江飞雁南北征程,大周无新哀。」

巾帼将军的功绩,非是只言片语能概括。

孟野云冷笑道:「你眼里,除却颍川还能看到这些?」

「若是你肯将半分才智发挥在庙堂朝野,可谓天下之幸,你林莲生何苦圄于颍川一地?」

林莲生满脸淡色:「死林可乎,死国?不可。」

为林氏死,可,为国死,不可。

这妄论国事的口舌之罪,放在以往,都撰写在《刑律》里头,说多说错,几个头都不够砍。

不过孟尚书上台以来,大刀阔斧修行改律。

也因这样,百姓的低着的头都不自觉高仰些许,市井间喧闹更加。

尽管如此,满朝文武尽赞陛下圣恩,无一人夸孟尚书高见,一如鬼门关里头走遭又复得返人间的可怜人,不都是去庙里头哐哐给观音娘子磕几个头,而非给阴曹地府的阎罗九幽烧香感念不收之恩。

孟野云翻了个白眼,张嘴想骂几句,又觉得不大痛快,毕竟俩个耳朵间或失聪是林莲生的拿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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