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京城第一美人”写一篇故事? -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但我英年早婚。
我美得倾国倾城,但我夫君是个瞎子。
《画今朝》(高糖小甜文,已完结~)
1
「我被下药了。」
我的夫君薛洛安,平日里走路都要我搀扶的瞎子,如今却一把将我压在塌上,整个身体的重量尽数压了下来,语气极为平静地宣布。
「什么……什么药?」我双目圆睁,下意识透过层层纱幔看向桌子上那碗婆婆派人送来的参汤,颤声道。
他挑眉不语,那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深暗浓稠。
我的心猛地一颤,他……他不是看不见吗……
怎么这个眼神像是要将人吃了……
「什么药……」良久,他微阖着眼,玩味地品着这字眼,忽然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我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长了张嘴,正要说什么,一只手忽地下移来到我腰前,慢条斯理地扯掉了我的腰带。
我险些尖叫出声,身体倏地紧绷,大脑嗡嗡作响。
恍惚间,我听见薛洛安低低的,沙哑的嗓音贴着我的耳畔钻入。
「成婚一年,你我却迟迟没有圆房,母亲自你嫁过来那日就明里暗里地暗示要抱孙子,你说,这是什么药?嗯?」
许是药性侵袭得过于猛烈,他的胸膛滚烫得像是烧红的烙铁,连同沉稳却强劲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布料传了过来。
我紧紧咬着唇,不自觉别过脸,心底似乎有什么在慢慢松懈瓦解。
我们成婚那么久,几乎从未这么亲密过。
2
这一年来我们相敬如宾,不似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也不像平常夫妻那般耳鬓厮磨。虽是夫妻,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我至今记得,新婚夜那晚我枯坐在婚房里,直到红烛燃尽,也没等到他来揭盖头。
等来的,是第二日他派人来告知我,他有紧急公务要处理,这几日都会睡在书房,叫我莫要再等。
那一刻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什么紧急公务,鬼才信,肯定是在躲我。
不过我心里也明白,这场婚事本身就是一场阴差阳错——
他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新婚夜后又过了几日,直到归宁那日,我才见到了薛洛安。
他陪着我回门,平日里矜贵傲慢的人物,分明此时眼睛看不见,一整日下来却做足了礼数。
这般身残志坚的品质,感动得我爹娘喜极而泣,直言让我给他一年生俩。
我尴尬地红着脸垂首,手脚都不知往哪摆,却又忍不住抬头想看他反应。
他也是一怔,旋即轻笑道,「小婿自当尽力。」
好家伙,我脸更红了。
可是后来,整整一年,他宁愿一个人孤零零睡书房,也不愿与我同房而卧。
身为贤妻的我表示很淡定。
啊呸!淡定个鬼啊!
什么公务要处理整整一年???啊??
他娘的是学大禹去治水了吗?
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三过家门而不入???
我谢今昭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啊!
月眉星眼,面似芙蓉,腰若扶柳,肌肤如雪,浑身上下处处都是宝。
妥妥的京城九亿少男的梦啊!
等心情平复下来,又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反正我俩互不看对眼,被绑在一起纯属迫不得已,这样也好。
可心底那股子莫名的酸涩为何会那么浓郁呢……
「谢今昭!」沙哑透了的嗓音强势地钻入了我的耳中,属于薛洛安的手指倏地捏住了我的下巴,缓缓、冷冷地道,「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着谁?」
我恍然回过神,被迫与他对视。
昏暗的视线下,那张淡漠的脸晕染出隐隐的怒气,忽然气势一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子瑄?」
时隔一年再听到这个名字,我有些恍惚,但也只是一瞬。
我抬眼凝他,看到他盛满怒气的脸,身体里忽然也乱窜出一股怒火来。
分明是他这一年来处处冷落我,是他薛洛安心里一直放不下某个人,还倒打一耙,来质疑我为何对林子瑄念念不忘?
就他娘的无耻!
他俯身一点点地逼近。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身上清雅的暗香气味强势地将我的鼻息侵占,我几乎能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灼热的呼吸。
「不关他的事,你放开我!」我有些不自在,朝着他怒吼。
「还喜欢林子瑄?」他沉暗的视线牢牢锁住我,我几乎要忘了他眼睛看不见。
「我没有!」
他明显不信,眉眼间不动声色地浮上戾色,盯着我,扯了扯唇,嗓音酝酿着暗涌。
「纵使林子瑄已经成了婚,他夫人也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还对他念念不忘?」
我瞳孔微缩,心里百味陈杂。
我只知道林子瑄在我嫁人后不久也成了婚,夫人姓宁,是个极为美丽温婉的女子,其余我就不知道了。
等等,薛洛安又是如何知道他夫人怀有身孕?
莫非他一直暗中留意林子瑄的消息?
脑海中隐约闪过什么念头,来不及细想,灼热的气息悄然而至,伴随着薛洛安分外危险薄凉的嗓音——
「既然母亲希望我们给她生个孙子,是时候该让她得偿所愿了。」
我浑身发抖,不想在这种两人都是极为不理智的状态下做这种事,大声喊他的名字,「薛洛安!」
他顿了顿,还是呼吸滚烫地吻了下来。
「这个时候叫你娘的名字也没用!」
3
薛洛安的眼睛是因为我瞎的。
被我砸瞎的。
这场惨剧,呸,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林子瑄从战场凯旋,所有人前去城门口迎接。
上京城里,云英未嫁、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得到消息,个个心神荡漾,前去一睹将军风采。
当时还未嫁给薛洛安,仍是单身贵族的我自然也去了。
我坐在阁楼里喝着清酒,目光眺望向人头攒动的街道,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众星捧月般的男子。
远远望去,林子瑄一身盔甲,坐于高头骏马上,凛然如战神。
这个后来被薛洛安恨得牙痒痒的人,是个传奇人物。
他出身显贵,本是风光霁月的丞相独子,不料父亲被查出贪污受贿,一朝沦为了罪臣之子,还差点被骗沦为小倌任人欺辱。
之后他投身军营,凭借自己努力和谋略,才一步步从微不足道的小兵成了如今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赖的大将军。
我看了他一会儿,仰头将手中清酒一饮而尽,而后不由轻啧一声,「世上怎样女子才能配得上林将军。」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冷沉低哑的熟悉声音。
「谁都可以,你不行。」
我一个转头,便看见了向来和我不对付的薛洛安,心里的怒火登时便熊熊燃烧起来。
我只不过是感慨几句,他就迫不及待来挖苦我,真真是恶劣至极。
我没忍住腾地一下站起来,攥紧拳头,咬牙恨道,「薛洛安!你是不是有病!」
他被我吼得一怔。
「我是当朝太傅之女,又是京城第一美人,怎么配不上他了?」
薛洛安骤然沉下脸,视线牢牢锁住我,默了默,哑声道,「你喜欢他?」
我哑然,不明白他怎么会想到这层面上来,索性冷哼道,「是啊,我喜欢他,我对他一见钟情,行了吧!他长得好看,又是前途无量的大将军,我喜欢他有什么可奇怪的?」
薛洛安双唇紧抿,沉沉地注视着我,眼底淌过晦暗。
许久,薄唇掀动,「他不会喜欢你。」
空气凝滞了一瞬。
「呵,薛洛安,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我笑了笑,冷艳傲慢地睨他,「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不会喜欢我?」
薛洛安眸光微沉,动了动唇正欲开口,却忽然瞳孔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眸底掠过一丝复杂,抬手一指,「她才是林子瑄心爱之人。」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看见了一名身体羸弱,脸色苍白的女子。
别人都在往林子瑄的方向拥挤,只有她挺直了腰板,逆着人流慢慢地往后走,身影显得又落寞又悠长。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林子瑄似乎一直盯着那名女子的背影。
「够了!」
我收回视线,只当是薛洛安信口胡诌,毕竟他一向很讨厌我,如今也不过是想方设法打击我罢了。
我定定地望着薛洛安,呼吸急促,胸膛微微起伏,酒劲和某些情绪交织在一块齐齐涌了上来,
「我知道你从小看不起我,嫌弃我不思进取,是草包是烂泥扶不上墙,对不对?」
「谢今昭——」
「不要叫我的名字!」
我紧紧咬住唇,试图借此来压制某些情绪,深呼吸几口气,冷冷看着他道,「我自然比不过你心中那人蕙质兰心、才华横溢,但你别忘了,她如今的身份是什么。从她进宫那日起,你们之间,绝无可能。」
「对了。」忽然想起什么,我挑了挑眉,嘴角扯出抹玩味的笑,「你是皇后的侄子,唤皇后为姑姑。如今她身为贵妃,自当要尊称皇后一声姐姐,这样说来,你下次见她岂不是也要唤她为姑姑?」
说着,我脑海中便想象了一下那样诡异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薛洛安:「……」
他俊眉蹙了又蹙,脸色变了又变,「谢今昭,我——」
「说了不要叫我名字!」
薛洛安被我噎住,双唇紧抿,像是有些急切,而后,喑哑话语从他薄唇中低低溢出,「阿昭。」
我怔住,大脑嗡嗡作响,耳边仿佛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唤我的乳名。
要知道,女子的乳名,是父母或丈夫才能唤的。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上我讶异的目光,怔了怔,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
这时身侧忽然冒出个小厮,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我隐约听见「皇后」「生病」的字样。
他眸光微沉,眉眼掠过一丝担忧,看我一眼,旋即和小厮一同急匆匆离开。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是夜,林子瑄的庆功宴会上,皇上在金銮殿大宴群臣为他接风,全国正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必须携家眷前往。
我爹是当朝太傅,一品大员,又是皇亲国戚,我作为太傅之女,自然也得在场。
至于为何说是皇亲国戚,是因为我还有个妹妹,叫谢明玥,她混得很好,十七岁进宫便荣冠六宫,晋为贵妃。
没错,谢明玥就是薛洛安的心上人,白月光。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我慵懒地坐在宴席上,想起白日薛洛安同我的争执,半阖双眸,唇边是讥讽的笑容。
眼前突然晃来了一个绿色身影,径直坐在了我身边,柔柔唤道,「姐姐。」
我手指霎时捏住了酒杯,抬眼看她。
谢明玥着一身淡绿色繁华宫装,头上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端的是温婉清秀,一派贤淑。
我眸光微颤,「贵妃娘娘。」
她眼角带着几分薄媚,倒也没在意我疏离的称呼,檀口微张,「听说姐姐这一年在府中深居简出,修身养性,不仅学识有所长进,还会作得一手好画?」
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不屑,还有一丝隐隐的探究。
我垂首,不执一词。
世人道,谢家有双姝,我谢今昭乃京城第一美人,除了美貌一无所有;她谢明玥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兰心惠性却姿容平平。
他们追捧着谢明玥的才华,嚷嚷着「娶妻当娶贤」,一时间谢府的门槛都快要被前来提亲的媒人踏破了,而且说媒的人户个个都是豪门贵胄,鼎盛门楣。
我还记得那日我和她偷偷躲在门后面看那些媒人,谢明玥清秀淡雅的脸上酡红一片,看上去倒有几分娇艳。
她转过头,温温柔柔安慰我道,「姐姐莫要沮丧,凭借姐姐的相貌,将来上门求娶姐姐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我点头,对她咧嘴一笑。
结果我爹开口一问,求娶的全是我谢今昭。
我傻了。
谢明玥当场脸色就绿了,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唇瓣微颤,从牙缝里愤愤挤出一句,「到底还是你得天独厚。」旋即拂袖离去。
正因如此,我同她关系注定势同水火,无法相融,明面上姐妹和睦相亲相爱,实则暗暗较劲看对方百般不顺眼。
对,我也看她不顺眼。
原因无他,我自小就喜欢薛洛安,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谢明玥。
谢家和薛家是世交,我们仨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长辈们认为我和薛洛安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有意撮合我俩的婚事。
我乐见其成,薛洛安也……没有反对。
后来不知为何,薛洛安和谢明玥越走越近。
他性子淡薄沉默,同谢明玥在一起才会变得话多一些,对我则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
我心里窝火,同时生出了一股挫败。憋了好几天后去找我爹说了一些违心话,单方面取消了这场可笑的「口头婚约」。
都说失恋能让女人搞事业奋发图强,没有了那些世俗欲望的我决定修身养性,陶冶身心,在家闭关修炼苦练画技,至于他们,爱咋地咋地。
后来谢明玥抛弃他进宫当了贵妃,他承受不了打击,把自己关在府中整整半月没有出门,对外宣称身体不适。
听他府里的人透露说,薛洛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忽然很难过,其一是因为谢明玥入宫,再没人陪我斗嘴;其二是因为薛洛安,我没想到他竟如此喜欢她。
我其实大概猜得出谢明玥这样做的原因,她一向争强好胜,事事都想赢过我,薛洛安满足不了她的野心,她要的是贵妃的位置,是站在最尊贵的人身边。
只是…..可怜了薛洛安。
如今谢明玥当了贵妃,又深得皇上宠爱,自然要在我面前扳回面子。
我拢回思绪,视线重新落在谢明玥身上。
她面上笑容浅浅,像极了一朵纯净白莲,下一瞬便吩咐宫人拿来一个画轴,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我指尖微顿,目光死死盯着那幅画。
画中,烟雾与浮云交织,环绕着青山绿水黑白交替晕染开来,正是前不久我送给她的生辰礼。
「这画是何物?我怎么瞧不出来?」
「我也……我从未见过如此画法,倒像是不小心被人泼了一层墨似的。」
谢明玥听着众人议论,面上低低一笑,道,「这是我姐姐,谢今昭临摹的山水图。」
刹那间无数道视线落在我身上。
「啊这,这么丑…..别致的画竟是谢大小姐临摹的?」
谢明玥轻轻颔首,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我,声音温顺道,
「今日是林将军的重要日子,姐姐方才告诉我,她要将这幅辛苦临摹了半年有余的山水图,拿去拍卖行竞价拍卖,筹得善款均作为军资送给林将军。」
此言一出,众人炸开了锅。
「这样的画……二十两银子卖出去都有些艰难吧?」
「那倒不一定,谢大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她临摹的画,甭管多难看,有的是公子们掏钱。」
「这倒也是……不过我看啊,这幅画无论过程如何,最后一定以二百五十两的银子拍下,这才对得起谢大小姐的称号嘛!」
「为何是二百五十两…..」
那人不解,忽地瞳孔一缩,恍然道,「草包美人啊!」
周围的嗤笑声清晰地钻入了我的耳中,字字句句都像一根根尖锐锋利的银针,对准我的心脏一根根地往下扎。
我手脚冰凉透底,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下意识环顾四周,用目光搜寻薛洛安的身影,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幅画,在我看来,可值一千两。」
男人温温凉凉的嗓音从薄唇中倾泻而出,淡淡地,富有磁性,掷地有声。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茫然抬头,对上那人视线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僵住了。
是林子瑄。
林子瑄脸上带着一股浓浓的淡漠,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黄金。」
四周接连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眼睫微颤,有些傻傻地站着,呆呆地望着他。
谢明玥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维持大方温柔的模样,眸光闪烁,「林将军,你是在说笑吗?这一千两黄金可是天价啊。」
林子瑄没有看她,反而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眸色稍稍有些凝重,「你们知道,战场上的将士们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是茫然,不懂他为何要问这个。
「将士们最害怕的,不是马革裹尸、血战沙场,也不是敌人有多勇猛,而是还未杀敌吮血,就由于军资匮乏断粮而活活饿死在阵地上。」
林子瑄话音落下,一群人立即哑然,脸上纷纷浮现出尴尬之色。
他凝眸扫过瞬间安静的众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嗓音厚沉温和,却句句铿锵有力,
「谢小姐愿意将自己的画作拍卖作为军资,她有这份善意,那这幅画在我林子瑄眼中,在边关成千上万将士们眼中,又何止只值一千两黄金?」
一语毕,四下皆静,谢明玥酒盏跌落在地,碎落的尖锐声引得众人齐齐望去。
唯有我依然恍恍惚惚僵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已经重新落座,独自饮酒的林子瑄,就连薛洛安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也丝毫没有察觉。
林子瑄为何要替我解围?
难道……?
「对不起。」
直到薛洛安把手放在我手背上,温热的触感一点点地明晰,我才一下子回过神,抬眼看见的便是他那张神色复杂的脸。
薛洛安今日穿了一身低调华贵的墨绿色外袍,看上去是匆忙赶过来的,衣服上有些许褶皱。
「方才我不在是因为皇后派人唤我过去,我一听你、大殿内出了事,就连忙赶过来,你……」
「我没事。」我打断他的话,淡淡垂下眼帘,盯着他袖口处绣着的木槿花纹案,将手从他的掌心一点点抽出来,心里不知为何一片平静。
4
宴席后第二日一早,我换了一身浅色如意金丝绣花罗衫裙,头上簪着一支碧色玲珑簪,又亲自准备了糕点做礼物,提着上门去答谢林子瑄。
刚在林府门口下了马车,我理了理头饰和衣襟过去准备叩门。
「吱呀」一声,林府的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门内闪出一道纤细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和我撞在了一起。
「啊……」
我整个人抱着食盒一栽,重重摔倒在地,糕点全部撒了出来。
幸好及时用手撑着,但唇瓣还是磕在了有棱有角的盒子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啊,对不起!」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愧疚的声音,我缓缓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焦急的女子。
她着一身蓝衫,袖口领口边缘以祥云纹点缀,整个人显得娇美素雅,暗香盈袖。
我凝着她的脸,总觉得她的样貌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的嘴唇流血了!」女子瞳孔猛地一颤,连忙将我扶起来,「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神色一怔,下意识抬手去摸嘴唇,果然一片濡湿。
摇摇头,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了擦,对她微微一笑,「不碍事。」
那女子还要说些什么,林府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极为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她整个人僵住,脸上神色尽失,而后愧疚地看了我一眼,提着裙摆仓促离去。
直到她走远,我仍盯着她的背影看个不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就是那日街上薛洛安随手一指,说是林子瑄心爱之人的那名女子!
她……为何从林子瑄府中跑出来?
而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转过身,便看到了沉着脸走过来的林子瑄,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士兵。
林子瑄完全越过了我,踱着步伐往前走了几步,微皱着眉,漆黑的眼眸冷沉地扫视周围。
片刻后,眼底浮上一层淡淡的失落。
「林将军?」
林子瑄这才看到我,先是皱了下眉,而后扫了眼散落在地的食盒,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淡淡道:「那日为谢小姐解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谢小姐你请回吧。」
我没说话,目光紧紧盯着林子瑄绯红的唇瓣,那里烂了一个口子,像是被人用力咬破的。
视线慢慢下移,似乎林子瑄衣襟还有些乱,白皙的锁骨上隐隐带着红痕牙印。
一个激灵,我立即联想到方才那个逃跑走掉的女子。
好家伙,城会玩。
没想到这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林将军,竟还有这样一面,我忍不住凑近了些,想要仔细看清楚。
「谢小姐,还请自重。」林子瑄敏锐地察觉到我的眼神,目光微凉,冷冷道。
在我愣神之际,林子瑄已经转身踏入府中。
我怔了几秒,想追过去问问那女子的事情,林子瑄板着脸摆摆手,两个士兵直接当着我的面将大门缓缓关了起来。
我:……
原先我还以为林子瑄在宴席上出手帮我是对我有意思,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这时,一道缓慢喑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今昭。」
我微微一愣,转身望去。
薛洛安绷紧唇线,大步流星地向我走过来。
他在我身边站定,眼神中闪过晦暗的情绪,缓缓道,「我方才去找你,丫鬟说你来了林府。」
我淡淡「哦」了一声,垂眸不说话。
薛洛安眸色悄然一沉,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你来找林子瑄做什么?」
我顿了顿,终于抬眼看他,「你的旧情人,谢明玥昨日给我使绊子,是林子瑄替我解的围,我不找他,难道去找你?薛公子?」
薛洛安不由愣了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你就非得这样同我说话么?」
我默了默,良久才出声道,「我说话一向如此。」
薛洛安皱眉。
我看着他,冷冷道,「我自小娇纵惯了,说话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这不是从你薛洛安嘴里亲口说出来的吗?」
眼睫轻轻颤动,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些久远的片段忽地在眼前飞快闪过。
其实,他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具体的情况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日我经过凉亭,正好看见谢明玥与薛洛安坐在凉亭里对弈。
谢明玥发现了我,挽了挽耳旁的黑发,不知对薛洛安说了什么。
我朝他们那边走了几步,恰在此时,薛洛安低沉的嗓音穿透空气钻进了我的耳畔,
「谢今昭自小娇纵成性,做事霸道刁蛮,说话得理不饶人,常常不顾虑他人感受,为人又不思进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她。」
是的,他说过,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我。
薛洛安似乎也忆起了那件事,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怔色,动了动唇,「那时我、我——」
他似是想说许多话,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眼底掠过失望,蹲下身子,将地上散落的食盒捡起来,「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扬了扬手上的食盒,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故意道,「这一盒方才不小心摔坏了,我今日得抓紧时间重新去做一份,林将军还等着吃我亲手做的糕点呢。」
说罢,我转身要离开,薛洛安却猛地一把拽住我的手,顺势将我拉入怀中。
手上的食盒「哐当」一声再次摔落在地。
我想推开他去捡,却被人禁锢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温热焦灼的气息就这么喷洒在我脸上和耳侧,我一时惊得依偎在他怀中。
「我不准。」微凉的,夹杂着一丝咬牙切齿的话语落下。
我全身僵住,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险些要跳出胸腔。
下意识咬了咬唇,恰好咬在方才摔跤磕在食盒上的那处伤口,再次慢慢地渗透出鲜血,疼得我闷哼一声,眼角溢出生理性的眼泪。
下一瞬,下颌被抬起,薛洛安眼前迅速掠过一片霾色。
他直勾勾盯着我的唇,眸光微闪,眼神复杂,「你嘴唇那道伤口是怎么回事?同林子瑄有关?」
我茫然昂首,不懂他话中何意。
他见我不回答,暗如深渊的眼神扫了眼地上的食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凛,吐出的每个字皆冷若冰霜,
「你们方才干了什么,食盒好端端地怎么会摔在地上?难道——」
他倏地停住。
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林子瑄方才也这样抱过你?」
我惊呆了。
这这这……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脑回路吗?
恰在这时,那紧闭着林府大门发出吱呀一声沉闷声响,缓缓开了条缝隙。
林子瑄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我和薛洛安暧昧的姿势,他眉梢微挑,没说什么,目不斜视地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似乎换了一身衣服。
却忽闻耳畔传来一阵又一阵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我心里一颤,转眸对上薛洛安微红的眼眸。
「你告诉我——」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
「为何林子瑄的唇上也有一道伤口?」
5
我微微仰头,看着他那凛冽的脸部轮廓,怒气腾腾的眼眸,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不带脑子地从嘴里吐出一句,「那肯定是被人用嘴咬的啊。」
话音一落,薛洛安宽肩僵硬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被、人、用、嘴、咬、的?」
他眼神晦暗地盯着我看了半晌,周遭的空气似乎骤然降下来几度。
冷意冽冽道,「谢今昭,我是不是应当夸你一句,牙尖嘴利?嗯?」
看着薛洛安难看的脸色,我顿时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说了什么,懊恼地攥紧了手指。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肯定误会了。
刚要开口解释,薛洛安目光微暗,箍着我腰侧的手忽然用力一带,使得我整个人与他之间贴得紧密,毫无缝隙。
我短促地「啊」了一声,只觉得他紧贴着我微微起伏的胸膛,仿佛灼烧般散发着热气,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身体,如一股酥麻的电流充盈全身。
「你……」
我与他目光相撞,习惯性地咬住还在渗出血滴的下唇,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喉间似乎有些干涩。
那句「放开我」,不知为何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薛洛安离我极近,眼睛直直盯着我,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咬我。」
周遭安静了几许。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歪了歪头,「你说什么?」
他喉结滚动,削薄的唇瓣轻扯,理直气壮地重复了一遍,「我叫你,咬我。」
我怔住,呼吸几乎都要停了。
他在说什么?
他娘的有生之年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疯——」
「你可以咬他,为何不愿意咬我?」薛洛安倏地抬手扣住我的侧脸,打断了我要说出的话。他愤愤出声,嗓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失落。
我缓缓垂眸。
一种莫名愤怒的情绪从胸腔里涌了出来,夹杂着诸多复杂情绪漫过心尖。
他总是这样。
分明不喜欢我,还每每作出一副对我并非无动于衷的姿态,让我越陷越深。
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衣角,千种思绪翻涌,忽然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出来。
难道……是因为谢明玥成了贵妃,他知道自己再无机会,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接受我的心意?
抑或是,他想利用我来报复谢明玥?
我心里一站,抬眼仰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地拉扯。
而薛洛安完全没察觉到我内心的翻云倒海,视线依旧紧紧锁住我,嘴里单调地重复着两个字,「咬我。」
我心里顿时堵得不行,钝痛肆意蔓延。
凭什么啊。
他凭什么认为,我谢今昭如今喜欢他,就一辈子非他不可?
他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
是的,对于我暗恋他这事,薛洛安心里门清得很,因为谢明玥刚入宫那会儿,我曾经向他表白过。
用画像表白过。
我身为京城第一美人,琴棋不通,也不喜欢读那些枯燥的四书五经,最喜欢的便是作画。
虽然爹娘在看过我为他俩画的画像后均是面露难色,隐晦地劝我放弃,但我对自己的画技有信心,只道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我花了大半月的功夫画了一张薛洛安的画像,上方还题了首情诗,折叠好之后装进信封,叫我身边最信任的丫鬟白枳送去薛府,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交到他手上。
让我失望的是,这封信宛若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我不是没问过白枳,她当即立指起誓道,「奴婢是亲眼看见薛公子打开信封的。」
而后想起什么偷偷瞅我一眼,小心翼翼补一句,「他当时的神情,不太妙。」
我心里一沉,没想到他这般厌恶我,连我的表白信也不给好脸色。
之后谢明玥荣获圣宠,被封为贵妃的消息传来,薛洛安将自己关在府中不许任何人靠近,出来后整个人变了似的,时不时用那种复杂哀怨的眼神看着我,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
我那时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看来,应当是谢明玥伤害了他,他就将所有的愤怒发泄在我身上。
这个猜测让我胸口沉闷到难以形容,总觉得自己成了谢明玥的替罪羊,哦,还有替代品。
我瞪他一眼,怒意从胸腔里涌上来,那一刻,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他,然后转身就想走。
他这般无耻,如今还想让我将一切都没发生过,跟他在一起?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薛洛安却眼疾手快攥住我的手,一个巧妙的用劲儿,我整个人又重新跌回他的怀里。
「想走?你要去找谁?」他一只手禁锢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扣着我的侧脸,我被迫仰起头看他。
「林子瑄?」
他的眼神凌厉阴鸷,眸光凝聚成一簇簇燃烧的火苗,「方才咬他一次还不够?」
「用你管!」我用力推他,捶打他,可惜他依旧纹丝不动,将我扣得紧紧的。
他将我的挣扎和不情愿尽收眼底,眼中清晰覆盖着无法遏止的怒火,一字一句哑声道,
「谢今昭,林子瑄是不会喜欢你这种草包的,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心里猛地一滞,我不敢置信地看他。
他说完也愣住,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动了动唇,「我——」
所有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漫天的怒意和委屈铺天盖地席卷全身。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是!我就是喜欢林子瑄,我就要去找他!我就要去追求林子瑄!不追到他我就不姓谢!」
话音刚落,他周身气势一沉,眼底的怒火毫不掩饰地喷涌而出,俯身便牢牢地封住我的唇。
这一吻凶残又炽热,我偏过头剧烈地喘息着,却又被他用一只手强势扳过脸再度吻住。
我如他所愿地恶狠狠咬了上去,他忍着痛不肯放开,直到两人嘴角都溢出一丝鲜血,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一瞬间酸涩感悄无声息地侵袭眼眶,委屈和难过在心底一点点蔓延,水雾让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心脏钝痛得厉害。
我忍不住了,快要哭了。
拼命地啃咬,吮吸,辗转,不多时,我和他都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滋味。
但……那不是我的眼泪。
方才一股莫名的自尊心作祟,我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等等!
诶????
那——
我还未反应过来,薛洛安忽然松开我的唇,像是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一样,放开对我的禁锢,飞快地转过身。
从我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耳后青筋暴起,以及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他身子微微颤抖,轻微的抽噎声穿透层层空气钻进了我的耳中。
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对于眼前这一幕完全不知所措。
在我印象中,薛洛安自小便比同龄人成熟,性子沉稳,进退有度。
当我还在和谢明玥争嘴斗气,因为小事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学识出众被选中做太子的伴读,为将来的仕途打好了基础。
连他娘都说,即使自小被他爹逼着练功,摔断了腿折了骨,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
这样性子的薛洛安…..
哭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下意识抬手想要触碰他,却不知为何在咫尺的距离停了下来,手指停滞在半空,「薛洛安,你——」
倏地,他闷闷的声音缓缓传来,像从喉骨深处溢出。
「一年前那个马夫就算了,如今又来一个林子瑄,谢今昭,你可真行啊。」
我:???
马夫是个什么鬼?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薛洛安宛如自嘲般吐出这句话,幽幽道,「这是你写给那个马夫的诗吧。」
我:???
不是啊!这是我当时写给他的表白信啊!
「你拒绝我便算了,还叫白枳拿着那个马夫的画像送到我手里,可有半分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是人,心也会痛啊。」他说到最后,带了一丝哭腔。
我:???
我哪里拒绝他了?
等等,他该不会以为我画的是那个马夫吧?
「我到底哪点比不上他们,你为何这般瞧不上我!」随着闷闷的抽泣声,他的肩膀无法抑制地抖动,声音透着嘶哑,仿佛是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
不是我瞧不上他,分明是他瞧不上我啊!
我心底万千思绪如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一个思绪来。
这时,薛洛安慢慢转过身子,眼眸通红地望着我,痛楚,不甘,无奈一一凝结,嗓音夹杂着颤抖,
「谢今昭,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6
我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底蓦然一痛,张嘴欲辩解,却被薛洛安哑声打断,「算了。」
他僵硬地立在那里,眸中苦涩层层漾开,简单的一句话,到嘴里仿佛有千斤重,
「若你如今当真喜欢林子瑄,我……我又能如何呢?」
我心里一急,「薛洛安,你别这样,其实——」
「阿昭。」
薛洛安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我的乳名。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声音极轻,几不可闻,有试探,也有不确定,隐隐还有一丝期盼。
「我一直想这么唤你的名字,只可惜……」
我不由怔住,一时间没再开口。
薛洛安垂下眼帘,遮掩住了眼中的情绪,但一张嘴,声音里的苦涩还是清晰地泄露了出来。
「你一定很疑惑,为何那个马夫忽然要回家探亲,而后再也没回来。你一定派人去他家查探过消息,结果发现他其实是个孤儿。你这一年来对我没有好脸色看,是在心里猜测,我因为嫉妒不择手段残害了他,是吗?」
我:……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我连那个马夫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啊!
「我绝对没有这么想!」我急急开口,生怕他又脑补些什么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凭你的为人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薛洛安微微一滞,遂而抬起眼看我,恍若春光回暖,眸底难过的情绪淡了些。
见状,我心下一松,缓缓舒展开眉眼,却听见薛洛安低声道,「我会。」
「我会的。」他自己又重复了一遍。
我愣住。
「谢今昭……」
薛洛安望着我,眸底暗色变得浓稠,一字一句,嗓音却是悄无声音地紧绷了起来,
「我心悦你。」
四周空寂无声,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所以为看不得你喜欢别人,看不得你为别人作画,看不得你写情诗给别人。我无法控制自己对那个马夫的嫉妒,恨不得杀了他,然后将你锁起来,让你哪里也不能去,让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人。」
我恍惚了下,只觉得难以形容的情绪在身体里肆无忌惮流窜,心潮起起伏伏,越发地说不出话来,只余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薛洛安也目光深深地凝望着我,半晌才低低笑了声,声音之中,充满了自嘲,
「可我做不到,因为心悦你,我做不到伤害你喜欢的人。」
冬日温软的阳光从枯枝倾泻而下,将薛洛安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有股难以言喻的哀伤和苦涩。
心脏被他的话弄得重重蜷缩了下,我这才回过神,「薛洛安,不是的,那个马夫——」
薛洛安打断我的话,「你放心,那个马夫他没事。」
「谁关心他有没有事啊,我想说的是——」
薛洛安再次打断我的话,「我给了他几亩良田和几千两银子,让他离开京城,足够他安稳一生。」
「你你你……」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心里也在哗啦啦滴血。
几千两银子啊!!!真真是个败家子!!!
薛洛安看见我难看的脸色,眸光一黯,薄唇动了动,「你果然还是在意我将他送走….」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抬眸看我一眼,眼神掠过一丝复杂,犹豫半晌终于开了口,「那个马夫不是你的良人。」
我快崩溃了,直接扯开嗓子喊道,「他是不是良人跟我有何关系!他娘的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话音刚落,四周温度嗖嗖直降。
光线落进他的眼睛,将他眼中的不敢置信毫无遗漏地显现了出来。
他唇瓣微颤,「你….不认识他?」
我点点头,心想终于将这个误会解开了,弯弯唇角,却见他脸色面如白纸,整个人也摇摇欲坠似的。
心下一惊,无意识抬手伸向他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我身体微微僵住。
我不解地凝着他,正要询问,薛洛安深深看我一眼,低哑的声音缓缓落下,
「原来,不过才一年,你便忘记了他。」
我:???
「从前那般用力爱过的人,如今轻而易举就将他遗忘了。」
「谢今昭,不愧是你。」
我嘴角狠狠一抽。
我:…..
用力爱过了?
薛洛安幽幽地望着我,眼眶微红,自怨自艾,「我差点忘了,有林子瑄这样的新欢,他那样的旧爱又算得了什么,我又算得了什么。」
我已经没脾气了,用手扶额,「林子瑄不是我新欢……」
「忘了也好。」薛洛安似乎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嗓音略沉,「我…..有件事怕你伤心,一直未同你说,我之所以将那个马夫送走,是因为——」
薛洛安眼底骤沉,侧脸如湖面覆了层薄薄的寒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嗓音也隐隐透着一股凉意。
「他是个断袖。」
我眨了眨眼,见他拳头捏得咯嘣咯嘣直响,周身怒气翻滚,忽然意识到他有可能是在替我抱不平,为我「永远得不到的爱」抱不平。
满腔的气愤瞬间烟消云散,有股奇妙的感觉涌了上来,随后辗转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我想了想,正视他,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认真语气说道,
「薛洛安,你听好了,我,谢今昭,从未喜欢过那个马夫,那幅画里的人,根本不是他!」
我伸手扣住他的手,看着他眸光里的错愕,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脸上也多了几分温热感,踮起脚尖,几乎是贴着他的侧脸,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好好想一想,这是表白信,为何我要让白枳将画像交给你。」
薛洛安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呆住了。
我见他傻愣愣望着我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同时心底的躁意窜起,微微别开脸,唇角止不住上扬,假装埋怨地道,
「所以你当时为何不向我问清楚,还因为那个马夫断袖,怕我伤心,花了几千两银子将那个马夫送走….」
薛洛安双唇翕动,「我……」
我偷偷转过头,见他脸色怪异,应当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语气也轻柔了许多,「何况,他断袖又如何,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就这样将他送走,总归是——」
「他想断我的袖。」薛洛安忽地打断我。
????
我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将要说出口的「不好的」三个字直接咽了下去。
薛洛安看我一眼,有些不自在道,
「那日,我本来想清楚他对你的态度,他却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模样,我只当他是怕我发现装傻充愣,心中气愤又无计可施,拂袖转身欲走,这时,他忽然拉住了我的袖子…..」
话语戛然而止。
我惊呆了。
「那日之后,我便送走了他。」周遭寂静无声,他低沉的声音穿透沉闷的空气,在我耳畔清晰地响起。
我反应过来,抿着唇,抬起手,开始为他鼓掌,恨不得把手掌拍烂,「干得漂亮。」
薛洛安听着我的掌声,长长的眼睫轻轻扇动,修长的指骨紧张地微颤,声音又轻又沙哑,「方才你的意思,那画像里的人,是我吗?」
我抬眸与他对视。
他依然是一副雍容清贵的模样,此时略微紧张地看着我,耳郭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将冷硬的线条衬出了几分浑然天成的柔和,好看得恰到好处。
我心尖颤了颤,那股子被冲消的躁意又重新返回了身体里。
其实方才我已经说了很明显了,薛洛安或许只是想要一份确认而已。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掀开唇问道,
「那幅画……你还留着吗?」
他微怔,许久才挫败地吐出两个字,「留着。」
我有些讶异,他都这般误会了,竟还留着它。
他缓缓道,「那时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半个月,日日都盯着那幅画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低垂着眼睑。
原来他不是因为谢明玥进宫被封为贵妃,而是因为我……
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平复着心里的不平静,我重新抬眸看他。
阳光倾泻,他脸上细微的绒毛一根根被照得微微透明,眼角下方生了一颗褐色的浅痣,在阳光底下分外清晰。
小时候我和谢明玥还同薛洛安开玩笑,说他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生了颗美人痣,要是旁人被这般开玩笑,早就该动怒。
但薛洛安偏不,他反而一本正经,却又奶声奶气告诉我们,「这不是美人痣,这是美男痣,这世间只有美男子才会生出这样的泪痣。」
后来我到了及笄之年,姿容侬丽绝艳,我娘忍不住拿我取笑,问我将来要嫁给哪个美男子,我脸上一烫,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人便是薛洛安。
「那幅画……怎么了?」薛洛安低哑的嗓音扯回了我纷杂的思绪。
我定了定神,握着手心的濡湿向他凑近,视线落在他眼睑处那颗浅痣,「你既盯着那幅画看了半个月,为何没发现画中之人——」
我顿了顿,模仿着他小时候的语气,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有着一颗美男子才能生出的泪痣。」
薛洛安浑身一僵,似是忆起什么,墨玉的眸子闪过不敢置信的欣喜,喃喃,「原来那个画在嘴角的大痣是泪痣….」
我羞愧地低下头。
平时画的都是一些山水动物,第一次画人像,当时可能五官比例没把握好。
画偏了忆点点叭。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眉眼明亮又舒坦,清晰地映在我的瞳仁里。
我的心倏地一颤。
他抑制不住颤抖地,轻轻唤道,「阿昭!」
我被他看的脸颊微烫,这一声饱含着绵绵情意的呼唤更是差点令我的心脏从胸腔里蹦出来,忍不住把头埋得死死地。
「阿昭!」他再次唤道。
我咬着唇瓣,没出声。
「阿昭!」他不死心地又唤了声。
他嗓音本就低沉,如今刻意压低,我听着已是嘶哑透了。
我心脏悸动,唇角翘了翘,克制着内心不可名状的情愫。
终于低低应了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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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经是二月初春,春雨无休无止下个不停,京城到处草长莺飞,一片春意盎然之色。
自从那日我和薛洛安表明心意,我们两家便开始商议亲事。
薛家怕我爹娘舍不得我早早出嫁,想将婚期定在年底。但我爹娘不同意,他们很放心将我交给从小就知根知底的薛洛安。
于是两家人举手表决,最后总算是商议妥当,定在了五月成亲。
与此同时,宫里也传来了喜讯——
谢明玥有喜了。
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一子,便是皇后嫡出的太子。太子从小被当成储君培养,年至弱冠便出类拔萃,文韬武略样样出众。
薛洛安同太子关系极好,又是表亲,两人品性相同,志同道合,在朝堂上下都是被极为夸赞的人物。
如今谢明玥有了身孕,就算生出来是皇子,恐怕也对太子产生不了太大威胁。
这日,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正在屋子里作画。
丫鬟白枳急急忙忙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小姐!」
忽然被人打扰,我直接就是一个眼刀飞过去,白枳立即噤声不敢多言一句。
我淡淡收回视线,捋了捋宽袖,凝神执笔,在砚台边点了点,臂间微移,落笔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画了一个月了,我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
我满意地看着纸上的画——
街上被积雪覆盖,男子一身盔甲骑在骏马上凯旋,面容绝艳,身姿挺拔俊逸犹如天神般高高在上。身后万千铁骑接踵而至,百姓们欢呼雀跃地迎接着他们心目中的战神将军,激动得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