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卸了力,沉沉睡去。
七
蜕皮之后,我可以自如地在人体和蛇身之间转换了。
接下来的几天,九千如约教我吹笛子。
我冷眼看着那群蝰蟒在笛声中癫狂地剧烈舞动,它们冲撞着玻璃,「砰砰」地响。
九千从背后环住我,将我圈在他的怀里,手把手地教我。
「专心点,别分神。」他紧靠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带着凉意的呼吸落在我的颈间。
我想拉远和他之间的距离,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侧脸。
「别躲。」他冷声道,一只手掐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掰回。
我心中不满,接连吹错好几个音。
那群蛇蟒安静下来,眼里的猩红退却,各自寻了个姿势盘旋着。
九千默了默,收好木笛,转身要走。
这时,我余光看见一只漠然伏着的狸花猫。
每次我进来这个房间时,都能看见它。它总是淡淡地看着我,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狂热,只是静静地蹲坐着。
说实话,我认为我现在很需要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我拽了拽九千的衣袖,扯出一个乖乖的笑,放软语气哀求道:「九千,可不可以把那只小猫放出来送给我。」
大概是我的主动示好愉悦了他,九千的唇角勾出一抹笑,他拿出钥匙给我。
我来到放着小猫咪的隔间,黑暗中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很亮。
它看着我解开柜门,没有欣喜,只是懵懂地看着我,好像什么也不懂。
我摸了摸它的脑袋,毛茸茸的触感让我的心都融化了。
它没有反抗,就那样呆呆的。
我提起它的后颈将它带了出来,它乖乖地任我抓着。
九千看着我对小猫爱不释手,忍不住嘲讽道:「就这么喜欢?」
我没理会他语气的不善,兴奋地问道:「它有名字吗?」
「没有。」他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抱着猫上楼梯,一边不住地撸着它:「那我就叫你小狸吧,既然你是一只狸花猫,怎么样,你喜欢吗?」
九千在我身后将门关上,深邃的绿眸微挑:「这么可爱的名字?你知道它咬死了我好几条蛇吗?虽然都是些小蛇。」
闻言,我瞅了瞅怀里的小猫,它圆圆的眼睛看着我,眼神很是干净。
我回头狠狠地瞪了九千一眼:「你怎么可以让可爱的小猫咪做这么暴力的事情!」
九千无奈地摇摇头:「怎么你第一眼见它就是可爱,见我就是可怕。」
我想了想也是。
但没办法,你那身鳞片和毛团比起来就是要可怖太多,别怪我双标。
在九千的家里待了一个星期,我的状态基本稳定了。
他告诉我,我们要收拾收拾准备去妖界。
我想起当时追我的那头鹰人,打了个寒战,问道:「我们一定要去吗?我现在恢复了人身,我不可以直接回家吗?」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眼底泛起一层冷色。
「回家?你没有家了,妖界才是你的家。」
听了这话,我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凭什么?你算什么来决定我去哪?」
他半眯着眼,阴翳地盯着我:「凭什么?」,他的蛇尾不知什么时候环上了我的腰,死死地缠着我。
我有些喘不上气,抬高了音量:「你放开我!我说得有错吗?我父母养了我那么多年,还有朋友在等我,人间才是我的家!」
「你就没想过,你的父母都是普通人,而你是兽人的原因?」
我愣了愣,确实没想过这一点。
他看着我缓缓地说:「我们调查过,事实上,你是被收养的。」
我没料到这个答案,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觉得我会信吗?胡说八道。」
「你觉得我在乱说吗?」他几乎残忍地收紧了尾巴。
我一时语塞。他说的其实不无道理,如果我的父母是普通人,我又为什么会变成蛇。
他语气冷得像淬了冰:「你觉得一对人类夫妇能接受自己收养的孩子是一个兽人吗?就算是可以接受,按你们人类常说的话,他们爱你。但老人家年过半百,你要拿自己的身份去吓他们吗?」
想起父母脸上的皱纹,我底气不足地反击道:「我可以藏起来,我只要不露出尾巴就行。」
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怜悯:「你刚化蛇,一年要蜕上两三次皮,在蜕皮期间,一条巨型的蛇要躲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
我没说话。
他见我不再反对,蛇尾收回,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而且你是没法在人类世界长期居住的,吃过了生肉的滋味是没法再吃熟肉了。更何况还有鹰想吃了你,你不害怕?」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我慢慢地开口,反驳道:「一、对于你说我是收养的这件事,没有证据,我不会相信。我会自己去问清楚。二、能不能隐瞒好,我总要试试,而不是逃避。三、在妖界这些鹰人更多吧。说到底,人类社会于我而言更安全。」
我的蛇尾甩出,紧锁着他的胸腔:「不管你说什么,这个家我总是要回的,你拦不住我。」
他幽深的绿眸盯了我半晌,手抚摸着我的蛇尾,缓缓皱起眉宇。
我发力收缩着蛇尾,和他对峙着。
片刻后,他面上掠出一抹玩味之色。
「行啊,那我就放你走。」
我狐疑地蹙起眉,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你走吧,我不拦你。」他挑了挑眉。
「没有任何条件?」我信不过他。
「没有。」
我不再犹豫,顾不上揣测他在想什么花招,松开对他的禁锢,转身抱起小狸就往门外走。
九千停在原地,立着身子望着我的背影。
我能感受到那两道毫无温度的视线一直跟在我身边。
推开大门,我走出了这个生活了一个星期的地方。
我回头看了看,九千说的没错,还真是在山洞里。
想到刚认识的那天,他还说要带我看看这个山洞,我还说要和他做朋友。
仅仅一个星期,天翻地覆。
我笑了笑,也是,我真傻,怎么会想要去和一条蛇做朋友。
我还没走两步,看着眼前这一片密林,发现我不识路,压根走不出去。
我早该想到,九千那么轻易地放我走肯定是料定我走不远。
失算了,应该找他借辆车。
我掏出手机,想要导航。
该死的,一个星期忘记给它充电,现在已经关机了。
我抱着小狸沉默了,呆立在原地。
小狸在我怀里蹭了蹭,似乎想要下地。
我将它放下。
它「喵」了一声,向前走去,时不时回头看我。
这是—让我跟它走?
它认路,意外的惊喜。
我跟上它的步伐,它满意地甩了甩尾巴,胡须微颤。
只是这片林子也太大了,以人腿的走法怕是走一天也走不出去。
「小狸,跑起来」我对小猫说。
我变出蛇尾,向前疾行。小狸闻言,也撒开腿奔了出去。
这下是真快,以人类达不到的速度,风刮在耳边扑哧地响,像要飞起来了一样。
周围的景色都出现重影了,我意外地享受这种速度。
「扑咚」一下,我失足滚下了山坡。
糟糕,太得意忘形了。
小狸在山坡上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我,冲我喵喵叫着。
这个山坡有点高,类似于一个小悬崖。
我现出蛇形,顺着崖壁爬了上去。
不得不说,今天第二次感受到蛇的优越性。
回到坡上,我化为人形,抱起了小狸。
「咱俩慢点,我可不想再摔第二次了。」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度假山庄似的大别墅,别墅前是一大片薰衣草地。
「太好了,有人,咱们去借借充电宝。」我喜出望外,快速朝那个方向走去。
小狸却低吼起来,毛发竖起。
「怎么了?」我感到奇怪,低下头看着它。
它如临大敌般弓起背,咬着我的袖子似乎想让我停下。
不大对劲。
我想停下,但晚了一步。我的脚踝碰到了一条挂满了铃铛的红丝线,触响一片叮当声。
薰衣草地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银发老婆婆。
小狸扯着我的袖子,呜咽着想让我赶紧离开。
可我不知为何,一步也迈不动,似乎被钉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我感到脊背发凉。
「是来住店的客人吗?」老婆婆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拄着拐杖,走路颤颤巍巍。
我看着她脸上慈祥的笑容,心里竟是一阵发怵。
「不是,我只是走错了路。」我堆起笑,强作镇定。
她点点头,依旧是那副笑容,「请跟我来吧。」
我忙开口道:「不是,不好意思,我只是走错了路,没打算住店。」
她慢慢撩起布满皱纹的眼皮看我,眼神阴沉,和脸上的笑容格格不入。
「铃响后必须入店,这是规矩。」
我还想推辞,一阵阴风吹来,身后的树林沙沙作响。顷刻间,天昏地暗,黄沙遍地。
后面的景色变幻着,树林瞬间夷为平地。
我冷汗直流。
「跟我来吧。」老婆婆转过身,一条蓬松的棕色尾巴高高扬起。
她是狐狸?
我敛起眼底的震惊,抱紧了小狸,只能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薰衣草淡淡的香味袭来,暗色里,铺天的紫色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走近这个别墅,前坪停着许多豪车,整座房子金碧辉煌。
这住一晚的开销,我怕是付不起吧……
我吞了吞口水。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异香,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似乎是加强版的薰衣草香,但有种夺人心魄的感觉。
我稳了稳心神。
大厅里三三两两坐着几桌人,不对,坐着几桌兽人。
我只随便瞟了几眼,就看见狮子、老虎,甚至还有鳄鱼。
全是猛兽生禽。
这是什么荒诞的世界。
「欢迎来到无忧酒店。」老婆婆将我带至前台,递给我一张表。
无忧酒店?
这是妖界的酒店吗?
我接过那张表,是入住登记表。
很简单,只有两处要填,一栏名字,一栏付款方式,甚至不需要出示身份证。
我想了想,填了个假名。至于付款方式……
我舔了舔唇,问道:「这个付款方式有哪些?」
老婆婆抬眸瞥着我,眼珠上下一转:「你怀里那只小猫就行。」
我感觉到小狸身子一僵。
我连忙拒绝:「这不行,还有没有别的方式?」
「别的方式?」她似乎有些惊讶。
「第一次来住店?」她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答。
「看来是第一次住店,你是什么?」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
「蛇。」我答道。
她兴奋起来,皱纹也跟着一抖一抖。
我知道这很不对劲,赶紧想着法子脱身:「你看,我也没法付费,我就不住了,下次再来。」
闻言,她脸色一沉,冷喝道:「那不行,坏了规矩可是要出事的。」
我有些恼火,转身就要走,这是什么破规矩,不就是强买强卖。
小狸轻轻地喵了几声,似乎是想让我冷静下来。
「这样吧,我先带你去房间,待会我们会派人去和你商量付费方式。」她见我要走,急急地拦住我。
大厅里那些兽人全看了过来,盯着这一出好戏。大门不知何时紧紧锁上,门口站着几名彪形大汉守着。
我叹了口气,知道硬来是走不了的,我算是进了贼窝了。
八
狐狸老婆婆翘着尾巴,带我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很偏僻的房间。
房间铺着厚厚的地毯,红色的丝绸窗帘垂下,遮掩着窗外的景色。
明明是很正常的房间,却隐隐地透着死气,那些看不见的暗处好像藏着无数双眼睛盯着我。
我后背发麻。
我是蛇,我的感觉不会错。
「这是你今晚的房间,餐厅在二楼,后院有泳池。不过最好不要离开房间,我们晚些会派人来找你。」
老婆婆留下这句话,便关门出去了。
我将小狸放下,放出蛇尾,检查着这个房间的角角落落。
掀起地毯,没有东西,拉开窗帘,窗外是那片花田。
什么也没找着,可我清晰地感觉到有视线落在我身上。
诡异的感觉席卷而来。
这个酒店真的很不对劲。
明明有什么在注视我,我却找不着。
我不敢留在房间里,打算到处去溜溜,看看有没有离开的办法。
走廊很长,灯忽闪忽闪的,像是刻意做出来的昏暗氛围。
这里的房间布局很奇怪,总是两扇门紧挨在一起,好像每两个房间成对存在。
走廊的拐角处有一道楼梯。
小狸谨慎地上前嗅了嗅,我们上了二楼。
二楼很开阔,并列摆着很多长条方桌,桌上铺着白色桌布,垂到地上。
桌布上盛着一道道餐盘。
我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我们走近一看,盘子里全是被粗绳捆绑起来—拿毛巾堵着嘴的动物。
每道菜下面有着名字,写着它们的所属种群。
一排排望过去,有叫不出名字的野鸟,有被折断了腿的马,甚至还有被除去了双角的鹿……
全是自然界的弱者。
它们瞪圆了眼睛,满是惊恐。
小狸兴奋地围着一只肥肥的旅鼠打转,爪子试探性地拍打着旅鼠的头。
旅鼠的瞳孔持续放大,浑身发颤。
我抱起小狸:「我们先不要吃这里的东西,这里不对劲。」
我想起那只狐狸老婆婆还提到过游泳池,便带着小狸去寻找。
泳池就在酒店的后院,是露天的。
池水不像在人类社会那样是清澈的,反而像沼泽湿地一般是浑浊的。
我躲在拐角处,张望着。
粗略一眼,竟然看见一只黄褐色的犀牛闭着眼睛在晒着日光浴,它的身旁一只浑圆的河马张着嘴,塞满了鱼,咀嚼着。
整个泳池里乌烟瘴气,泥水中潜伏着巨型动物们,苍蝇乱飞,嗡嗡作响。
我正打算离开,远远地看见狐狸老婆婆走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将我拽进了两道墙壁之间隔出的隐蔽处。
我张口就要叫,却发现眼前的人是九千。
他捂住我的嘴,神色凝重,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唇前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我会心地安静了下来。
老婆婆走过我们的藏身之处,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
一个保安朝她走来,汇报着:「那条蛇离开房间了。」
老婆婆闻言,尾巴重重敲击地面,呵斥道:「估计在酒店闲逛着,赶紧去找!客人已经上门来看戏了。」
两人逐渐走远。
我大气不敢喘,有些慌张地小声问:「她指的是我吗?」
九千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你来错地方了,这里不是普通的酒店。」
我紧张地僵直了身子:「那这里是干什么的?」
他想了想,说道:「我带你亲自去看。」
他拉着我一路躲闪着,潜进了我房间的隔壁屋子。
这间房间咋一看和我的那间相差无几,同样的地毯,同样的窗帘,但是床前摆着一排扶手椅。扶手椅全都面对着窗户的方向摆放着。
「椅子为什么对着窗户?」我不禁问了出声。
小狸从我怀里跳下,用嘴拉开了窗帘。
窗帘后,居然是一扇透明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隔壁房间里面的情形。
我想起之前在房间感受到的看不见的视线,瞬间起了一手鸡皮疙瘩。
单面玻璃……
「这是在偷窥?」我呼吸一滞,不敢想象地看向九千。
他垂眸看着我:「这就是这个酒店的主要业务,付费的人进行观看,没钱的人被看。」
「偷窥什么?」我心里知道答案,但还想得到确认。
他勾了勾唇,眼里却毫无笑意:「偷窥什么?你说呢?我们是兽人,按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发泄兽欲。」
我感到毛骨悚然。
「你说的付费是指什么?」我想起餐厅里那一排活物,问道。
「就是你抓获的其他动物,你捕获的东西越危险,价值越高。」他淡淡地答道,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好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所以,你的地下室锁着的其实是这个世界的流通货币?」我回想到那个漆黑的地下牢笼。
原来不是什么奇怪的收藏癖。
他下颔微微抬起,不置可否。
「你本来是今天被窥视的女主角。」他的绿眸盯着我。
我打了个寒战,问道:「可是,他们怎么确定我会乖乖就范?」
「你进来的时候有闻到一股气味吧。」
我点点头。
「那是狐族的催情香,凡是进了这个酒店的人都躲不过,到了晚上就会发作。」
说着,他掏出来两粒紫色的药丸:「这个是解药,只有酒店的工作人员和付费的客户才能拿到。」
我眼眸闪烁:「那你为什么有?」
「我偷来的。」他扬了扬眉,似乎很是骄傲。
我嘿嘿一笑,夺过药丸,一颗扔进嘴里,一颗塞进小狸口中。
「你!」九千愣住,回过神来气急败坏,「这两颗是给你和我的,你喂了猫,我怎么办?」
我冷哼一声:「忍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出现就意味着你这一路上一直跟着我,压根没想放我走。」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我神色一冷,和九千对视一眼。
他长臂一伸,拉着我滚到了床底下躲着。小狸在我俩的脚底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
头埋在他胸前,我被拥进了熟悉的兰花香的怀抱。明明是躲藏在床底的狼狈状态,感受着九千的体温,我却莫名地感到了安心。
门被推开,狐狸婆婆谄媚的笑声传进屋子,随后是好几重厚厚肉垫落地的声音。
椅子被移动,摩擦地毯发出闷闷的声响。
粗犷的男人嗓音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开始吧。」
狐狸婆婆殷勤地应答着退出了房间。
我从九千的怀里仰起头,看见两只大而圆的虎爪,白色毛发间横着几列黑色窄条纹。
看来这次的贵客是只半人形的老虎。
我和九千对视一眼,没说话。
难道有别的兽人替代了我的位置,被安排进了我原来的房间?
没一会儿,那只老虎明显兴奋起来,站起了身,向玻璃走去,低低地吼叫着,大幅度地晃动尾巴。
估计是隔壁房间开始了。
这么快就找到了替代品,我皱了皱眉头,看来这个酒店的水真的很深。
这时,身旁的九千也不对劲了,体温迅速升高。两只绿眸染上欲色,灼灼地看着我,本来虚抱着我的双手顺着我的脊背向下探去。
那股兰花香气愈发浓烈,白色的蛇尾若隐若现。
我害怕被那只大虎发现,打落他在我身上游走的手,眼神示意发出警告。
他回过一丝神,收起蛇尾,额头沁出汗珠,紧紧皱着眉。
那只大虎此时已经上了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整张床摇晃起来,吱吱呀呀地响。
九千的怀抱愈发滚烫,面色潮红,我想往后靠,拉开距离。
他却伸长手臂,又将我捞回怀里,呼吸声愈发沉重。
九千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
他将我的双手反剪到背后,一手扣住我的后脑,就要吻上来。
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距离近到我能数清他的睫毛,我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千钧一发之际,小狸张口就往九千的腿上一咬。
九千吃痛,眼神清明了些许,随即低头瞪了小猫一眼。
我赶紧挣脱他的束缚。
小狸爬了上来,在我和九千之间躺下。
九千眼神一冷,提起小猫后颈要往外放。
我连忙拦住他的手,将小狸接过来,重新放在我俩之间。
九千哀怨的眼神瞥过来,面上依旧浮着一层淡淡的红。
我侧着身子,对他比着口型:「活该,你就受着吧。」
他只能咬牙忍耐着,时不时还得让小猫咬上一口。
我偷偷笑着,无意中抬头,和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对上了。
我一惊。
那只虎人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趴在地上,冷笑着注视我们。
九
「出来。」那只虎人没有给我们反应时间,低吼道。
小狸先蹿了出去,冲着虎人喵喵叫着。
虎人垂眸瞥了它一眼,没当回事,尾巴一扬,将整张床掀翻。
我和九千极为狼狈地爬起。
这怎么倒弄得我们两像偷窥的变态似的。
虎人蹲坐起来,个头就达到了我人类体型的高度。
一股压迫感涌来,虎人睥睨着我们,不怒自威。
还是九千先反应过来,绿眸危险地半眯着:「你想怎样?」
虎人磨了磨牙:「两条蛇,一只猫,胆子倒挺大。」
他冷厉地看了过来:「真当我是傻的吗?」
「你进房间时就知道了?」九千神色一凛,将我拉到身后。
「陪着你们演了大半天,你们说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
九千的脸色阴沉,蛇尾已经抑制不住,从身下甩出,急速颤动着要往虎人的脖颈处缠。
虎人毫不慌张,脑袋一偏,尖牙毕露。
我察觉到一丝异样,脸色突变,忙拉住九千,看向虎人:「既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大可以将我们拆穿,但你没有,而是留到了现在。」
「为什么?」
他满意地点点头,利牙收回,尾巴轻轻摇动。
「明白人。很简单,我需要你们去做一件事。」
「我们能帮你做什么?」我怀疑地看着他。
「不难,一个小忙。」
「小忙?你都做不到的事,我们怎么做得到?」
「那就需要你们自己想了。」他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牙齿。
「你们可以不答应,没事,那我也没必要护着你们。我只要吼一嗓子,这酒店就会来人。看是你们跑得快,还是我的声音快。」
闻言,九千无奈地看着我:「我们必须答应,这酒店背后势力太复杂,被发现绝对没有好处。」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虎人:「说吧,什么事?」
「很简单,帮我去拿个东西。」他摸着胡须,缓缓地说。
拿东西,很好,这不难。
「什么东西?」我问。
他眼里带上冷意:「我哥的头。」
我和九千对视一眼,取一只老虎的项上虎头,摊上大事了……
「这不好吧,都是亲人,兄弟一场……」我张口就来。
他眼里升起恨意:「好,怎么不好,好得很,要不是我现在回不去,我早自己去杀了他。」
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我们杀了他,不会惹祸上身吧?不会被一群老虎追杀吧?」 我有点不放心地问道。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让我觉得自己的问题好蠢。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世界就是强者生存。他死了就是死了,追杀你干嘛?」
真的是丛林法则。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在这个世界能活下来吗?
「你们就在这个房间休息一晚,他们不会进来,明天一早你们就走。」
「现在不能放我们走吗?」我问道。
虎人的胡须微颤,瞥了我一眼:「红绳响必须住一晚,这是规矩。」
我看向九千,他点了点头。
「什么规矩?真的不是强买强卖?」
虎人笑了笑,看着我:「太年轻,既然什么都不懂,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九千低头给我解释道「万物有灵,这酒店的肮脏事多了便有了恶灵。恶灵有恶灵的规矩,传出去就成了怪谈。」
我好奇地瞪大眼「那你们怎么知道它的存在?」
「死的人多了,不就知道了。」虎人阴恻恻地答道。
我瞪了他一眼。
兰花香传来,九千的药效还没过,他伸手就要抱我。
我赶紧躲开,看向虎人问道:「你有办法吗?」
虎人站了起来,抖了抖毛,嘴角噙着笑:「简单,我来给他降降火。」
他说着,迈开步子就往九千走。
降降火……不是吧,他不会雌雄通吃吧……
我慌忙喊住他:「你你你,你要干吗?」
他回过头,向我摊出手,掌心躺着一粒紫色药丸。
「喂他解药啊,你以为我要干吗?」说罢,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哦哦哦,那就好,吓我一跳。
第二天,虎人将我们送出酒店。
「完成任务后,回来找我。」
我站在薰衣草的尽头,回头望着酒店。
薰衣草香传来,我感叹了一句:「什么无忧酒店,干脆叫肉欲天堂得了。」
九千笑了笑,拉过我往外走:「还不都是和人类学的,单向玻璃、微型摄像头不都是人类发明的?」
「我们只不过是承认了自己的欲望,将它放到了明面上,说起来还比人类更光明磊落点。」
我呸道:「大哥别说二哥,谁比谁干净。一个是暗地里的龌蹉,一个是明面上的猖獗,都是一副冠冕堂皇的嘴脸。」
「可是我们是兽,本来也没有所谓的道德。你们人类不是自诩有思想有伦理吗,怎么照样做这些事?」
「怎么办?你惹出来的事,还要回人间吗?」他挑着眉看我。
我没好气道:「回什么回,不回了,先去把这事解决了。」
走到当初掉下来的山坡边,我气得跑过去狠狠跺了两脚。
「在这里还摔了一跤,爬上来之后就进了那个酒店,气死我了。」
九千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你爬上去了?」
我点了点头:「对啊,我记得那时摔下去之后,我就变成蛇爬上去了。」
他蹙着眉,神色怪异:「可是我记得你摔下来后,是猫跳下来找你,你们没有回到坡上。」
「你傻了啊,那我们刚从酒店出来,为什么现在在坡上?」我当他开玩笑,不以为意。
「我们在坡下啊。」他的眼里布满诧异。
后背爬过一丝凉意。
「我们在坡上啊,你看那是悬空的。」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指着山坡尽头说道。
「你现在指的是坡底的树丛……」他哽住,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看得见!」我推开他在我眼前乱晃的手,皱紧了眉。
「问小狸!」我蹲下来,看着小猫,「小狸,你看到的是什么?」
它瞪圆了眼睛,慢慢地朝九千踱去,咬了咬九千的裤腿,冲我喵喵叫着。
我后脊发凉,和九千对视一眼。
「这什么情况……」
九千周身的气息一凉:「我也第一次遇到,你这样像中邪了似的。」
我们开始盘算这一天的经历。
「酒店是很豪华的别墅。」
「豪华是没错,具体形容一下。」
我想了想:「像是大理石那种材质?」
他和小狸面面相觑:「木制的……」
「前面有一片薰衣草,紫色的很漂亮。」
「有时有,但是都是枯萎的。」
我迟疑道:「狐狸老婆婆来接我?」
「老婆婆?那只狐狸化的形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还好还好,幸好真是狐狸,不是什么别的猛兽。」我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他扫我一眼:「你都中邪了,还幸好!」
我嘿嘿笑了两声,两个人继续蹲着对记忆。
「后面就是进了房间,然后去了二楼餐厅,都是活的动物?」
他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后来去室外看了眼泳池,都是泥水,然后就碰到了你。之后回了房间,藏在床底,遇到虎人。」
他叹了口气,说道:「餐厅是在二楼没错,但是是在地下二层。泳池不在室外,在室内。」
两蛇一猫沉默了。
「这么说,关于酒店的事情都改变了,但是和酒店无关的都没变。」我缕清了思路。
九千点了点头。
「不会是酒店的恶灵缠着我吧……」我打了个哆嗦。
九千白了我一眼:「它没那么闲,缠着你。」
他低头思索了片刻,突然抬头看着我:「我知道了!应该是因为你是刚化蛇,所以将你认成人了。」
「为什么要对人这样?」我不解道。这么多兽人,人一进去怕不是直接被撕成碎片了……
「让人产生幻觉,找不到正确的方向,这样才无后顾之忧。毕竟被人误打误撞找到之后,不知什么时候人类就会回来宣布占领。我们的太多地方就是这样被你们夺去的,不如直接让你们找不到。」
我哽住:「怎么和桃花源记一样?」
「那是啥?」九千抬眸疑惑地看着我。
「没事,不重要。」我笑笑。
九千牵住我的手,拉我起身:「不知道你这情况要持续多久,先紧紧跟着我,怕你走着走着人就丢了。」
我嘁了一声,难道不就是想牵着我吗。
不过,这次我没有挣脱。
十
九千带我进到一处林子里,林子里有一片树桩。
他径直走向一株年轮半径大概有象腿粗的树桩,蛇尾卷起树桩,使力一拽。
树桩往旁边移动些许,竟露出下面隐藏的空间。
我走近一看,树桩下是一道长长的楼梯,旋进了暗处。
九千拉住我的手,带着我走了下去。
他抬手,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树桩又自动合上了。
好家伙,妖界原来在地下。
走出幽深的楼梯,踏进妖界城门的那一刻,恍惚间,我以为回到了人类社会。
高楼林立,钢筋水泥,柏油马路。
乍一看,真像是一座正常的城市。
只是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几乎看不见行人,整座城市陷在沉寂中,只有风呼啸着穿梭其间。
建筑物也残破不堪,大楼看起来都很老旧,没有一户开了灯,空落得让我不禁怀疑究竟有没有人居住。
如果说无忧酒店算是兽人处于郊外的私人会所,那真正的妖界则是座破败的城市。
「怎么这么空?」我疑惑地问道。
九千握紧了我的手,浑身散发着冷气:「不空,都躲着。」
地下无光,路灯亮着,投下一片暗黄。
我这才注意到,那些光抵达不到的黑暗角落里人影幢幢。
我心里一沉。
果然是弱肉强食,整的和一座鬼城似的。
我抬头望向九千:「我们要躲吗?」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安慰我道:「没事,现在这附近都是小玩意,不怕。」
「不过,你饿吗?」他突然眯了眯眼,话题一转。
我有些蒙,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确实是一天没进食了,看了看同样饿着肚子眼巴巴望着我的小狸,于是点了点头。
他的绿眸闪了闪,对我眨了眨眼:「捕猎实战开始。」
捕猎?不会是要抓兽人来吃吧?
他的蛇尾放出,朝着一栋大厦底部急速游走。
一阵窸窣声传来,几声惨叫声响起。
没一会,九千提着一只没了呼吸的人头老鼠走了回来。
「最近的只有这东西,怕你危险,我不敢走太远,凑合着吃吧。」
这只鼠人脖颈处破着好大一个口子,滔滔地往外流着血,浸湿了下半身的黑色毛发。
小狸眼睛放着光,从我脚边一跳,蹿到了鼠人身上,撕下一大块肉。
血腥味刺激着我的鼻子,肠胃收缩着,唤起撕咬的欲望。
鼠人的头斜歪着,圆睁着眼,五官扭曲。
不知为何,它惊恐的表情让我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兽人的味道如何呢?肉味引得我的鼻子动了动。
我朝它走近,从它杂草般的毛发中散发出一股下水道的臭味。
我皱了皱眉。
「怎么?老鼠也怕?」我抬眸,九千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笑笑:「那倒不是,就是它身上有点臭。」
「臭?那你吃上半身,上半身没有味道。」说着,九千将这只小小的鼠人拦腰撕裂。
上半部分被递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这个人类的身体,一时有些怔住。
这样,就纯粹像在吃人了。
不太好吧……
但是,好饿。
鲜红的血液在暗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像是颜色略深的橙汁,鼠人白皙的皮肤泛着肉香。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是蛇,不是人,怕什么。
想起吞豹子时的满足感,我幻出蛇身,朝鼠人游去。
蛇芯子兴奋地在鼠人身上舔舐着,那光滑的触感让我彻底失去理智。
我缠住鼠人的脖子,吮吸着鼠人颈间流出的血液,腥甜味在口腔中炸开。
张开口,我将这只死不瞑目的鼠人含入口中。
照这个吃法,我要是人早就噎死了。
但是以蛇身来,完全没问题,甚至有一种身体被撑开的快感。
九千蹲在我身边,揉了揉我的头。
拿着虎人给的地址,我们一路寻找着。
随着入城越深,危机感越强。
不像在城的边缘处都是弱小动物在躲躲藏藏,城内的路上倒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从容地走着。
这些「人」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分辨出他们是兽人。
居然让我有一种处在人类社会不夜城的感觉。
我正感叹着,对面街道一个女孩突然被一只尾巴勾进了幽暗的巷子里,惊呼声传来。
周围的「人」见怪不怪,头都没抬,接着走着自己的路。
我拉了拉九千的袖子,瞪大了眼睛往那边张望着。
九千低下头看了看我:「怎么了?」
我刚想说话,那位女孩已经安然无恙地从巷子里出来,嘴角带着血,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我往她身后望去,一只半死的狼人被拖拽着前行,狼人眼里满是震惊。
居然反杀了一只狼……
这姑娘真身得是什么?
我打了个寒战。
这时,女孩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冷眼朝我望来。
我冒出冷汗。
九千微微侧身,挡住了她看过来的视线。
「这一块是猛兽区了,跟紧我,别乱瞟。」九千凌厉的声音落在耳边,我吐了吐舌头,赶紧收回了胡乱张望的视线。
不敢让小狸自己走了,别一不注意就被勾走了。
我蹲下来,将它抱进怀里。
九千的绿眸带上一丝不满:「你现在身上全是猫味。」
「猫味怎么啦,蛮好闻的。」我满不在乎地答道。
他伸手将我往他的方向带了带:「猫味被别人闻着了,还以为你是猫,会来攻击你。」
「这么吓人?那我怎么办啊?」我揉了揉小狸的脑袋,叹了口气,缩着脖子看着九千。
他挑了挑眉:「还能怎么办,你能做到不管猫吗?」
闻言,我抱紧了小狸:「那不行,它这么小,会被抓走的。」
九千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头,垂眸看着我,说道:「没事,别怕。」
「你护着它,我护着你。」
十一
顺着地址,我们找到了虎人他哥住的小区。
锋利的黑色铁栅栏将小区围绕着,颇有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势。
我扒在栅栏前眺望小区内部:「这怎么小区里都没有人走动啊?」
九千拎着我的后颈将我提溜起来:「老虎是独居动物,所以就只住了他一个人。」
「欸?这么大的小区只住了他一个人,不对,一只老虎?」我惊讶地抬了抬眉。
九千没回话,化了蛇形。
庞大的白蛇沿着栅栏的走向,攀进了小区,蛇尾卷上我的腰,将我也托了进去。
我刚落地,蛇尾收回,九千又回了人形。
小狸从栅栏间隙挤着身子钻进,鼻子动了动,到处嗅着。
不到三分钟,我们全都进来了。
…
所以,这个栅栏有啥用…
「可是,这么多层楼,这么多间屋子,我们怎么知道他在哪?」我抬头环视一圈,一连六七栋十几层的楼房矗立着,远处似乎还隐着更多栋。
「所以,要让他来找我们。」九千的嘴角扬起,挂上一丝玩味的笑。
我看着他朝最近的一栋楼走去,吞了吞口水,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回头对着我眨了眨眼,眸里满是兴奋。
他再次化为蛇形,立起来几乎和第二层平齐。我看着他往楼前的玻璃门疾冲而去,「呲啦」一片混乱声中,玻璃碎了一地。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从四面八方鸣响,我的瞳孔放大。
真是,差点忘了他有多疯。
九千朝我游来,蛇身在我脚下环成一个圈,把我和小狸护在里面。
警钟此起彼伏,黑暗中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精神高度集中。
片刻后,刺耳的警报声在最激烈处戛然而止。
我们知道,他要来了。
脚踝处感受到九千冰冷的体温,我稳了稳慌乱的情绪。
「待会他来了,我和你一起上。」我低头对着九千小声说道。
闻言,九千将身子又往我的方向靠近了些许。
咆哮声从远处传来,我的身子僵了僵。
「别怕。」九千轻声道。
我将小狸藏进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转身也现了蛇身。
我朝九千的方向蜿蜒而去。
我们盘起了身子,像搭档似的盯着相反的方向,将后背留给了对方。
一黑一白,倒有太极的意味。
虎啸越来越近,我竖起了身子,感受着虎人的动静。
一,
二,
三。
他来了!
我勾起身子,张口准备扑上去。
没想到,九千更快,他从我身侧蹿出,张开嘴,毒液往虎人的眼里飞溅。
虎人迅速反应过来,身子微微一侧,躲过那剧毒的汁液。随后利爪从肉垫里探出,对着九千一挠。九千躲闪不及,身上多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此前我只见过九千的攻击,我以为已经够灵敏了。
可是虎人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
似乎在他眼中,我们就是慢动作回放一样,不构成丝毫威胁。
我心里一沉。
正面进攻有点难。
「滚出我的领域。」那只虎人用阴翳的眼神瞥着我俩。
我见状,心生一计。
「打扰了,我们这就走。」我向九千使着眼色。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随后假意朝我的方向撤离。
「别再有下次。」虎人点点头,转身想要离去,尾巴轻轻摆动。
我和九千对视一眼,趁他转身迅速朝他的后背冲过去,想要绞上他的脖子。
他尾巴一顿,往下垂落。
我感到不对,但来不及停下,一只厚厚的肉垫拍到我头上,给我拍得眼冒金星。
眼瞧着,尖锐的爪子要落在我身上,我被一道力撞开。
我抬眸看去,九千替我挡下了那一击。
他的身子痛苦地蜷缩起来。
我一时有些恼怒,朝虎人冲去。
虎人蹲坐着,丝毫不慌,对着我就是一掌。
我被拍到一边,狠狠地摔落在地。
我倒下后,九千再次顶上,继续和他纠缠着。
我的内脏都给那一掌拍得震了震,不得不躺着缓了缓。
老虎就是老虎,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我看着他的进攻,慢慢察觉到他的举动似乎都是出于防守,而不是主动出击。
他……好像只是想将我们赶出去,对杀我们并没有兴趣。
这时,九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告诉我什么。
我瞬间明白他和我想到同一处了。
这只虎人太冷静了,找不到破绽,得让他激动起来。
九千盘起身子,探着头试图激怒这只虎人。
「还记得你弟吗?」
虎人瞪着眼,低吼道:「提那家伙干什么?」
我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没有用,只能紧盯着虎人的举动。
「他派我们来拿东西。」九千缓缓地说,边悄悄地往后滑行。
虎人轻蔑地哼了一声:「我这有他什么东西?」
「他要你的头。」九千吐着芯子,目光透着冷意。
闻言,虎人脸色突变,瞳孔泛红,带上杀意。
「我说你们怎么不要命一样地和我缠着,原来是来要我的命的。」
「本来想着放过你们,现在就拿你们这漂亮的蛇皮做我那弟弟的见面礼吧。」
他咆哮一声,朝我们蹦来。
「上楼!」九千对着我低吼道。
我心下会意,朝着被击碎的那扇门快速爬去。
在平地我斗不过你,这上了楼打游击战,不怕你不死。
我游进楼里,感谢这个柔软的身子,上楼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虎人在后面追赶着,一步跃上四五层台阶,爪子一伸,差点就勾到我的尾尖。
我惊得一身虚汗,铆足了劲往上游着。
「别费劲了,我让你死得痛快点。」他大气不喘,似乎越来越兴奋。
窗户出现,我定了定神,看了看身后愈发接近的虎掌,心一横,攀出窗外,顺着建筑物外墙游走。
虎人扑了个空,怒骂了几句。
他转身要走,九千已经在楼梯底下等着他。
他兴奋地要猛扑过去,我从窗外爬回来,张口要咬上他后颈。
他耳朵动了动,注意到我的动静,后脚一抬,朝我踢了过来。
我只能放弃攻击,偏着身子躲闪。
那头,九千也想着法子和他撕咬。
虎人被我们困在了楼梯中央。
他眼里的狂热褪去,冷哼道:「算你们聪明,但你们以为这样就有用吗?我总会带走一条命的。」
确实,他说得没错。
我们僵持着,没有人敢不顾一切地攻击,全都留着心眼做防守。
所有人在进退中耗着,只看谁先失去耐心。
「要不,你们别替我那弟弟做事,来帮我吧。」
十二
「没门,」九千冷冷地答道,「和你们老虎没什么好纠缠的。」
虎人的目光一沉:「你们为什么帮他?」
「不想欠他人情。」九千吐了吐芯子。
「你们没想过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而是找你们来的原因?」虎人舔了舔爪子。
「你想说什么?」我拱起身子,盯着他。
「因为他是被赶出来的,你猜他为什么被赶出去了?」虎人一眼甩来。
我和九千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虎人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翻滚着滔天的恨意:「他偷吃虎人的幼崽,被发现时,他已经杀了十几只了。」
「包括我的孩子。」他恨恨地低吼道。
我顿了顿,一些不属于我的认知涌入脑海。
好像蛇也是会吃同类的,甚至幼崽。
我突然觉得这虎人有点小题大做,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何至于红了眼。
什么时候老虎还有情有义了?
我看向九千,他的表情也同样没什么变化。
我估计他也不是很理解这件事。
可是,我总觉得我应该要害怕的,我应该要觉得这是有悖伦理的。
我应该要对这种行为加以斥责的。
一股焦虑从心里升起。
我感到我很不对劲,但是又找不到不对劲的源头。
那股焦虑愈演愈烈。
「所以,是你告发他的吗?」我问道。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睛充血。
虎人陷入了深深的悲伤。
悲伤?
我以前也会悲伤的,为什么现在没有了?
我想不明白,头痛欲裂。
那股焦虑劲冲上心头,我眼一横,头往前一伸,竟一口牙扎进了虎人的脖颈处。
毒液流进他的体内,血液滴进我的嘴里。
虎人怒目圆睁,爪子在我腹部的软肉里拉出了深深的口子,鲜血淋漓。
我的身体似乎要被撕裂开来。
我疼得化为人形,肚子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我晕,这毒怎么还不发挥作用啊,上次那只豹子没几秒就死了。
这次他怎么还能攻击?
又是一爪下来,我的腹部几乎要开出一朵血做的花。
他下了狠劲—每一击都是要我命的力气。
我疼得无法呼吸。
虎人嘴角已经开始抽搐:「既然我要死,那我也要拉着你下去。」
说着,他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过来,那臭烘烘的涎水几乎要滴到我的脸上。
九千迅速缠上我的身体,将我往旁边一拖。
我抱着他冰冷的尾巴,疼得不住发抖。
虎人中了毒,明显速度大不如前,全身抽搐了起来。
他倒在地上,慢慢断了气。
他的头朝我的方向偏着,空洞的眼睛依旧盯着我。
九千化了人形,伸手遮住了我的眼。
「别看,你会做噩梦。」
我很疲惫,顺从地偏了视线。
疼痛中想起,上一次听这话,还是他带我从家里离开的时候。
我没告诉他的是,我早就已经不会做梦了。
九千俯身将我抱起,我看见他胸前的衣襟也被血染红了。
我扒开来看,他白皙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的是一道道伤。
除了今天的新伤,还有许多旧的疤痕。
「八月姑娘,这不好吧,人类不是讲究男女有别么。」九千哑着声音,低头看我,嘴角微微上扬。
我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人。」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角弯了弯:「上次你还给了我一巴掌呢。」
我瞪了他一眼,红了红脸,知道他是说浴池里那件事。
「你这伤都是怎么弄的?」我顺着那些伤痕一点一点地抚摸过去。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
「也是,在这个世界生存,总是会有伤的。」我将他的衣领整理好,勾着他的脖子看他的下颔。
他顿了顿,轻声说道:「对不起。」
我埋进他的怀里:「你对不起我什么,反而今天是我对不起你吧,把你扯进这件事里。」
他没再说话,环在我手臂处的手加重了力道,青筋凸起。
「疼吗?」我问。
「你疼吗?」他反问着。
我点了点头,在他怀里蹭着。
疼死了。
草丛边,小狸瞧见我们的身影,跳了出来。
它嘴里叼着一只麻雀,走到我们面前,放在了九千脚下。
我想笑,但是扯得腹部的伤口生疼,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几天吧,等伤好了,我们再走。」
九千说着,蛇尾伸出打破了最近的一栋建筑的二层玻璃,带我们潜了进去。
他将我放在床上,又跳窗出去了。
「等我。」他说。
小狸踱着步子走来,跳上床来蹭我的脸。
我艰难地抬起手抚摸着它的脑袋。
透过它短短的毛,我能感受到它浅浅的呼吸和体内沸腾的血液。
好暖和,我将脸埋进它的毛里。
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冰团,往外冒着冷气。
晕晕沉沉间,我感觉到九千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