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爹娘的往事,也是说书般百转千回的浪漫,他们俩从未跟我们这些子女细细的讲过,但是从平时吵闹里说漏的,和我们姐弟几人逼问出来的,还有娘的陪嫁丫鬟,现在已经是内院管家的梅姨嘴里,我们知了个大概。
娘的祖上中了武状元,后代家道没落好在族中子弟强身健体以武为道德传统倒是继承下来,便开了武馆。传到娘的爹爹这一代,家族里多不修此道,经商的经商,种地的种地,总之武馆也没落了。
娘虽然是女子,但是在武馆里长大,拳脚功夫还是学了个七八,平日里被一帮武夫照料长大,不会女红不会下厨倒是潇洒利落的像个男子。
爹是个穷酸秀才,家里世代务农,就出了这么一个读书人。上京赶考的路上,银钱被一堆乞丐团团围起,生生抢走大半。不仅是银钱,他们见我爹形单影只又弱不禁风,连带的换洗衣物和被褥都要一并抢走。爹气急,奋力反抗,却不敌,遭群殴。
就在这时,我娘路见不平,飞身迎救。用我爹的话说,你娘当时宛如猛虎下山,饿鬼扑食,我瞧着比那群乞丐还可怕。
娘正在一旁给他缝衣服,「呸,若不是瞧你还有几分姿色,就应该叫你露宿街头,不该管你,哼!」
「娘子教训的是,为夫身无长物,若非这俊逸之姿,怎么会得娘子倾心。」爹边说边起身去佯装生气的娘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好言好语的哄。
我们姐妹几个,见怪不怪,处变不惊,自行告退。
后来虽说把我爹从乞丐圈里拯救出来,但是银钱和衣物都被洗劫一空,乞丐们鸟兽散也追不回。习武之人,义气当先,所以娘就把爹带回武馆收留,跟她爹娘讲明情况后,便把爹安排在侧院暂住。每日供爹膳食衣物,对他好生相待。
武馆里尽是些粗陋武夫,粗枝大叶,不懂些什么诗词歌赋。而我爹这个文弱书生,彬彬有礼,知天文懂地理的秀才,就在我娘的人生里与她先前相处一众粗人拉开了差距。爹虽瘦弱,但从他现在的长相看,年少时应该也是仪表堂堂。而我娘虽行事莽撞,又不通女红,但是自有一股生机勃勃的可爱天真。况且据娘自己说,当年也是被人踏破门槛的十里八村的第一美女,只不过提亲都是些商户人家,她嫌人家满身铜臭只看中她的皮囊而已,她都拒绝了。
两个人一个内敛深沉,一个纯真可爱,日久生情也不是意外。据说爹在某一天学着唱戏的诗文里,拉着娘偷偷跑去芦苇荡捉萤火虫赏星星,结果一只萤火虫也没看到,反倒掉进泥里滚了一身脏。爹掏出怀里给娘作的画,却被泥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两个人就坐在泥潭里一起笑,互相糊泥巴。糊完就私定终生了。
后来爹中榜,走马上任县令,如约迎娶了我娘。事后听说祖母并不同意这桩婚事,但是爹孝顺一辈子,唯独这件事不曾妥协半步,最后明媒正娶敲锣打鼓迎了我娘进门。祖母嫌第一胎是个女孩,又开始闹绝食逼我爹纳妾,爹不肯,又不能真的眼见老娘饿死。娘便出了个法子,跟他演了一场戏。娘去祖母面前摊牌
「听闻您要给安郎纳妾,可以,那便休了我。」
「休便休,休了再给我儿迎娶一门更好的!」
「休了我,您叫他出门小心,我见一次打他一次,打死为止。您知我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我说到做到。打不死我也叫他行动不便,终日卧床。要么您断了纳妾的念头,我还敬您为母亲。要么,您就要失去安郎这个独苗,断子绝孙。」
打那以后,祖母便再也没提过纳妾。第二年娘又诞下一对龙凤胎,祖母见安家有后,也就更不再提,对娘也愈发的好。
五
回府后,我一路火急火燎的往回跑,离老远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灵犀又粗又馋又懒!你要是不把她塞进那个狗屁的灯会!她能嫁给那个狗屁太子吗!她狗屁不会!我们瞅她都来气!太子看她还不更生气!」
「娘子,你忘了我表妹的女儿嫁给商贾人家,不出两年就被他家的妾室给害死了吗。你娘家三哥的孩子,嫁给一个穷秀才,人家功成名就把她这个正室寻借口休了你也不是不知。那灯会去的都是高门子弟,灵犀去了即使不受宠,也断不会有性命之忧啊,这样的门户为了名声也不会不顾正妻的死活啊。」
「那她怎么能嫁给太子!!这天下未定!她去的是龙潭虎穴!!外头说的有多难听,说我女儿攀炎附势不择手段!那是我下的蛋!她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她但凡有那个手段,也不至于小时候天天挨我揍!!我每天提心吊胆!天天做梦她犯错被太子打死了!」
我跟小夏还有引路小厮站在门前面面相觑。
老爷夫人!太子妃回来了!
呀,是我貌美如花乖巧可爱的女儿啊!
「娘,您大可不必,我都听见了。」
「看,这就是为啥你小时候总挨揍。」
「娘,我很懒很馋很笨吗?您一直说我是仙子下凡投胎,冰雪聪明,是您的宝贝。」
「昂,生都生了。」
「娘,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您和爹是这样看待我的,我很伤心,我要走了。」
「吃东坡肉吗?娘做的。」
「吃」
爹和娘原本还一脸忧心忡忡,看我吭哧吭哧吃的很香,就又开始嫌弃我,嘟嘟囔囔。
「太子不嫌你吃得多吗?」
「嫌」
「那你还吃?」
「爹,娘嫌你袜子臭吗?」
「嫌」
「那你为何还不换?」
「吃吧,多吃点,两块够吗,再给你一碗饭。」
娘根本没生病,就是实在惦记我,寻了个不容推辞的借口,把我叫回来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跟娘汇报了我的近况,报喜不报忧,他们俩才舒了口气。
回家的日子实在安逸,一住几日实在不想走,吃饱喝足还可以揍弟弟妹妹消化消化。
住了四五日的时候,太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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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废料
一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
幸运的是,我捡到了一条狗。
不幸的是,那是太子变的狗。
所以现在,连狗都不爱我。
二
太子是个奇怪的人。
有时候目光沉沉地盯着我看,有时候又视若无睹。
有时候对我好言好语,有时候又恶言相向。
我很快摸清楚他的性格:
一个阴晴不定的脑残。
三
七夕佳节,宗祠需要夫妻祭拜,
我才得以见他一面。
我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身量修长,风姿卓越。
嗯,勉强算九分帅哥,多打的一分是夫妻情分。
四
在我盯着他的脸发呆的时候,
太子又犯病了。
他甩袖就是一声冷哼:
“你盯着孤,意欲为何?”
“臣妾想到一句诗:一行青鹭上白天。”
“爱妃果然才疏学浅,令本王叹为观止。”
“殿下有所不知,您的牙缝里有晚膳的菜叶。”
五
我瞧着他恼羞成怒的模样着实有趣:
“殿下不看臣妾,怎知臣妾在看您?‘’
我又道‘’臣妾生得貌美,殿下爱看也是情理之中。‘’
他白如羊脂的俊脸上透出一点红晕,道:
“你该不会以为是孤暗恋你吧!“
太子又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我低头:“臣妾不敢。“
他尖酸道:“谁喜欢你谁是狗!“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眼前的太子消失了,
地上多了一条泪汪汪的小奶狗。
我揪着它的后颈皮,与它大眼瞪小眼。
我道:“啊这。“
狗道:“他妈的!“
六
于是我把狗带回了寝殿。
作为一条有身份的狗,理应拥有自己的名字。
我道:“殿下,臣妾拟了几个名字,您且过目。“
宣纸上写着:
“圵皯、穬砉、揯敳、 缂乕;
寚鰰、殸朤、 兂盦、 茻悥;
噷儑、詈夆、 吃屎、 鬖厜;
鶭乣、 匉愳、 顖臖、 黼窆。“
狗趴在桌案前,沉默不语。
我又道:“殿下,您挑一个。 “
狗还是沉默。
我道:“殿下该不会除了吃屎,什么都不会吧。“
我再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变成狗的太子气粉得站起来挥舞粉色的肉垫,
没站稳,一骨碌栽在我的怀里。
七
狗口述,我执笔。
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封信,分别送给他的父皇、贴身侍卫、母妃、门客。
还有他在府内的绯闻对象,被他从青楼赎回来的清倌,
叫做倩倩姑娘,现在是太子府内的琴师。
他扭捏了半天,道:“你若是不愿意,不写给她也可以。“
我莫名其妙道:“有何不愿,你但说无妨。“
他又说:“孤看你满脸不快,莫不是吃醋了?“
我道:“臣妾手酸,殿下快些吧。”
他又问:“真的?你一点也不介意?”
我说:“真的!臣妾一点也不介意!”
狗沉默了。
不知道又是哪句话触了太子的逆鳞,
他一连口述了一刻钟,我一连写了十几张纸。
八
我知道自己生得貌美,
但被一条狗以如此复杂的眼神盯着,
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我道:“殿下,有话当讲。“
狗道:“孤看你这些天与下人相处的模样,不似主仆,更似好友。想来你也不是蛮不讲理的女人,为何独独对倩倩恶言相向?“
狗道:“你伶牙俐齿的,她性子软,少欺负她些。省得她天天抚琴流泪,到孤这里告状,哭得人心烦。”
狗又道:“孤只把她当朋友,从未有过出格的举动。王妃也不必为孤与她争风吃醋。”
我道:“我呸。”
九
太子对外宣称身染风寒,在我寝殿卧床养病。
前脚放出消息,倩倩姑娘后脚就到。
倩倩道:“几日不见娘娘,还是如此光彩照人,民女只管满心记挂着太子的病情,愁得日夜难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倩倩道:“太子妃娘娘的妆容好生精致,不像民女,只会略施粉黛。”
倩倩又道:“民女听说太子已经连着多日未留宿在您寝宫,民女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脸色阴沉。
变成狗的太子察觉到不对,屁颠屁颠地窜到我们俩中间,被倩倩一脚踢开。
倩倩惊道:“好丑的狗!太子妃娘娘,你说这府上该不会有人养这样没血统的土狗。“
她又道:“都说狗随主人,我倒是好奇它的主人是个怎么样的丑法。“
说罢便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
我瞥了一眼耷拉下来的狗耳朵,道:“吃屎。”
十
倩倩噎住了笑,尴尬道:“娘娘,莫要说些污言秽语。”
我抱起狗,翻开它胸前定制的超大号土豪金狗牌,上面写着:
“圵皯 · 穬砉 · 揯敳 · 缂乕 · 寚鰰 · 殸朤 · 兂盦 · 茻悥 · 噷儑 · 詈夆 · 吃屎 · 鬖厜 · 鶭乣 · 匉愳 · 顖臖 · 黼窆”
我好心解释道:“这是狗的名字,我最近取的。刚刚只是在叫它过来。”
我又道:“姑娘仔细看着狗牌,可看出些端倪。“
倩倩姑娘道:“什么端倪?“
我好奇道:“姑娘除了吃屎,其他什么都不会。”
倩倩泪汪汪地绞着帕子,跺跺脚跑了。
十一
倩倩走后,太子变成的狗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道:“殿下,有屁快放。“
狗道:“你这女人,怎地如此粗鄙,与孤说话当用敬语。“
我道:“殿下,有屁请快放。“
太子为之倾倒。
十二
需要夫妻共同出席的宫宴,也只能我一个人前去。
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见见我那神出鬼没神机妙算的太傅,
看看能否旁敲侧击出让太子恢复人形的法子。
于是我抱着狗一起去。
别人带着自家的夫婿,我却带着狗。
我对太子说:“我悟了。“
狗说:“悟了什么。“
我说:“太子是狗。“
十三
总算在宴会的间隙得了空闲。
我还未去找太傅询问,太傅便忧心忡忡地找上了我。
太傅道:“臣听说近日太子卧病在床,坊间有传言太子命不久矣,储君易位,朝堂里定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我安抚道:“师父放心,我会照看好他。“
太傅道:“当初为师就劝过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就喜欢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你还没出嫁的时候,一天路过七八趟太子府,单单手绢就故意丢了十八条,全都被赤脚商人捡走了。要我说,三王爷不好吗?一顿能吃十个包子,多好养,多有男子气概!‘’
我尴尬道:“师傅,咱们先不聊这个…‘’
太傅不依不挠道:“我听说他最近买了个琴师,你看看这小子,实在是…”
他颇为扫兴地摇头捋胡须,一本《八卦王朝之储君那些事》从广袖里掉出来。
我道:“师傅,少看这些没营养的八卦杂志。“
他讪讪地把书收了起来。
十四
始终没有半点让太子回复人形的头绪,
我和狗都很郁闷。
变成狗的太子在我怀里哼哼唧唧,吵人得很。
我一巴掌打在狗屁股上,道:“吵死人了,睡觉去。“
狗道:“嘤。“
我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狗道:“爱妃再打孤一次。“
我:“?”
十五
狗又问:“太傅说你自幼钦慕于孤,可确有此事?”
我道:“你听错了。”
狗又道:“那倩倩姑娘,只是我瞧她身世可怜,从青楼买来的琴师罢了,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就辞退她。”
我道:“殿下开心就好。“
这只肉嘟嘟的土狗在我的膝头又打了一个滚儿,正在努力地组织语言: “你可记得那个捡了你十八条手绢的赤脚商人?“
我道:“不记得。“
狗忸怩了一阵子,才道:“那是孤扮的,你的十八条手绢还在孤这里…”
十四
我问道:“为何对我阴晴不定,时好时坏?”
狗老实巴交地回答道:“我皇兄阅女无数,告诉我吸引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她去猜你在想什么,欲擒故纵才能够抓住女人的心…”
我问:“那你今后还敢吗?“
狗的尾巴摇得很欢:“不要了,孤知道你是喜欢孤的。“
我被人说中了几年来的少女心事,还是忍不住脸上一热,怒道:
“谁说我喜欢你了,狗才喜欢你呢!“
电光火石之间,我变成了太子面前的一条狗。
我:…
太子:…
太子道:“啊这。‘’
我道:“他妈的!‘’
十五
我是太子妃,太子很爱我。
后来我们一起养了一条狗。
狗的名字叫
“圵皯 · 穬砉 · 揯敳 · 缂乕 · 寚鰰 · 殸朤 · 兂盦 · 茻悥 · 噷儑 · 詈夆 · 吃屎 · 鬖厜 · 鶭乣 · 匉愳 · 顖臖 · 黼窆”
附:
圵皯 [dàng gǎn] ; 穬砉 [kuàng huā] ; 揯敳 [gèn ái] ; 缂乕 [kè hǔ]
寚鰰 [bǎo shén] ; 殸朤 [kēng lǎng] ; 兂盦 [zān ān] ; 茻悥 [mǎng yì]
噷儑 [hēn án] ; 詈夆 [lì páng] ; 吃屎 [chī shǐ ] ; 鬖厜 [sān zuī]
鶭乣 [fǎng jiǔ] ; 匉愳 [pēng jù] ; 顖臖 [pǐ xìng] ; 黼窆 [fǔ b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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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拉格的雪
《忘石》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
这其实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太子克妻。
在我之前,太子府已经死了三任太子妃了。
第一个是宰相的女儿,嫁给太子三个月以后暴毙。
第二个是户部尚书的女儿,两个月以后暴毙。
第三个是刑部尚书的侄女,一个月暴毙。
一时之间京城中都在传这堪称人中龙凤的太子是个克妻的命,可惜了那三个好女儿,白白丢了性命。
而我是第四个太子妃,我们还相差四岁。
四,连数字都不吉利。
他们都在想我这么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能活多久。
按道理,我爹是个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小官,我万万没可能成为太子妃。但是朝中大臣的女儿不知何时开始,一个个要不就是生病,要不就是急匆匆嫁人了,当今圣上见自己的儿子就要孤独终老,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办法,就在民间打听有没有命硬一点的姑娘。
才貌家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命硬,耐克。
而我林颜,就是出了名的命硬。
这命硬倒不是因为我多次大难不死,而是源于一个老道士的胡言乱语。
彼时我才三岁,我爹娘带着我在街上游玩,路遇一个癞头道士,他见了我,就疯疯癫癫地说我是个无情之人,命途多舛,此生注定孤独终老,说不定还会祸及他人,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送去尼姑庵常伴青灯古佛,方能保一世平安。
他说我是颗冥顽不化的石头,斧凿不烂,水滴不穿,能活得孤独又长久。
这话本不稀奇,全然可以当作疯言疯语,但是这事过去不久,我奶奶就去世了。
丧葬上,我哭不出来,最后是我娘掐青了我的胳膊,我才委屈地哭了好久。
那时家里的亲戚就在议论我的冷血,因为平日里最疼我的就是奶奶。
再过了两年,弟弟出生了,他自小身体不好,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躺在床上,一个时辰躺在躺椅上,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日常的吃喝拉撒。
他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当初能活下来就是靠运气,后来的五六年也全凭汤药吊着。
我有时候觉得,弟弟这样活着,真的还不如死了好。
我只说过一次这样的话,被我娘拿着鸡毛掸子打了半宿。
弟弟还是走了,那时他六岁,我十一,我和他平日里也关系甚好,他的丧葬上我仍然没哭。
我弟走了没多久,我娘就走了,她的丧葬上我哭了,靠的是涂在袖子上的生姜水。
疯道士的话被好事者翻了出来,街坊之间都在说,林家的女儿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那颗心就是块石头,怎么捂都捂不暖。更有甚者,说我是天煞孤星,克亲人的,命硬。
这话传着传着,就传到了正为太子婚事焦头烂额的皇帝耳朵里。
他当天就把我宣进宫,也不说话,就对着我左看右看,然后大手一挥,好了,就你了。
我怀疑这个老男人会看相。
我爹在宫门等我,见我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就安慰我说无妨,他女儿生的这么好看,不愁找不到命硬眼瞎的人家。
我抽抽嘴角,说我被选上了。
然后就轮到我爹一言难尽,颤抖着手问我难道是我要进宫做妃子了吗,我才十四岁啊。
眼看他就要开始说当今皇帝荒淫无度连十四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我连忙打断他说不是,是做太子妃。
然后他就说当今太子荒淫无度连十四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所以啊爹,你至今还是个小芝麻官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与太子的婚事定下来之后,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讨论这场势均力敌的婚姻。
势均力敌主要体现在克亲人的能力上。
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以至于我这个当事人都热血沸腾起来,非常想知道我和他谁先克死谁。
坊间甚至有赌局了,下注最多的是我嫁过去七日之内就被克死,理由是太子的打击对象更加精准,而且很明显太子克妻的本领在逐渐提高,而我说不定先克死的是我爹。
可恶,我竟然还觉得很有道理,胆战心惊地过了一个月。
幸好除了被宫里来的教习姑姑虐得心肝脾肺肾外加脑瓜子疼,其他都相安无事。
出嫁那日,我爹老泪纵横,对我说进了太子府就不像家里了,万事都要小心。我打小不会察言观色,为人处世上更是愚笨,如今成了太子妃,常常要与皇家的人打交道,最要紧的就是别乱说话,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若让我展示才艺,就乖乖地画几幅画,不要耍滑头。
我说爹,别骂了别骂了,再骂你女儿人都傻了。
他又哭起来,说可不是个傻的吗。
……
我其实反而松了口气,我一走,我爹应该能多活好几年吧。
就是不知道这克妻的太子,长得如何。
太子长得,非常好。他揭开我盖头的那一刻,我以为我看到了仙人。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话本子里描写的人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他端详了我一会儿,两条好看的眉拧在一起。
“父皇如今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劲了。” 他说。
说完他就坐到桌旁,开始吃糕点。
我坐在床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人是在嫌弃我长得丑。
嗨呀好气啊。
这一气,饿了一天的我更饿了。
懒得与他计较,我摘下头上沉甸甸的饰物,再没耐心脱掉繁重的嫁衣,径直挪到了桌旁坐在太子对面,也吃起了糕点。
我们两个都忽略了一旁的交杯酒,默默地吃了一块又一块糕点。
气氛诡异地和谐。
直到剩下最后一块,我和他同时伸出手,此刻我终于想起了我爹对我的教导,光速缩回爪子,速度快到留下了残影。
太子明显愣了一下,随后非常自然地拿走最后一块,笑着说:“你这丫头倒有点意思。”
我刚想回他说过奖了,他又接着说:“食量居然和我差不多,这么多糕点你都吃下了。”
我很想说我正在长身体多吃点怎么了,但是脑子里还回响着我爹说的谨言慎行,只好在一边装鹌鹑。
“几岁了?” 他吃完,拿帕子抹了抹嘴,然后单手撑着头看我。
“十四。”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小,居然还能吃这么多。”
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前几个太子妃都是被他气死的。
他突然像是会读心一样说起那几个女子,“在你之前的那几个,比你大,都吃那么点,” 他给我比了个小拇指的一节,“因此她们一个个都身如细柳,腰不过盈盈一握。”
我闻言,偷偷比划了下自己的腰,额,不知道几握了。
他见状,笑起来:“你果然有意思。”
……
我发现我接不下去他的话,好难。
他笑够了,站起身,拽着我往床上一躺,说:“睡觉。”
出嫁前 “被迫” 看的画本在眼前晃荡,我不由咽了下口水,我才十四,这也下得去手吗。
他躺在我旁边,侧过身子看我,嗤笑:“想什么呢,就你这小身板儿。” 说完还眼神轻蔑地上下扫了我一遍。
这人好烦,睡觉!
但是睡不着,喜烛的火不能灭,屋里特别亮堂,身下的床又太软,我累了一天的身体已经入眠,但是精神还抖擞得很。
太子被我翻来覆去的动静吵得不行,睁开眼:“你睡不睡?不睡是想圆房吗?”
我默默坐起来,说:“睡不着,认床。”
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起来在床边的空地打了个地铺。
“认床但应该不认地铺吧?”
你别说,我真的不认地铺,而且地铺硬实,体感更像我家里的硬板床,我沾上枕头三秒就睡着了。
然后迷迷糊糊又被人晃醒。
睁眼正是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
“你怎么睡得这么香?” 他问,“地铺这么舒服吗?”
我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敷衍地拉拉他的袖子,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舒不舒服你睡一睡不就知道了。”
于是第二天醒来时我看到这厮和我一起躺在地板上。
我一动他就醒了,皱眉和我说:“一点也不舒服。”
?我寻思也不是我强迫你睡的啊。
早膳的时候,我面前摆了一桌子菜,比我家的年夜饭还要丰盛,我不禁在心里唾弃了一遍朱门酒肉臭,然后吃得非常开心。
太子坐我对面,吃得慢条斯理优雅从容。
我总算又想到了爹的教导以及教习姑姑的戒尺,默默放慢速度,企图和他一样端庄。
但是端庄了,就没法夹到对面的菜,好远。
我礼貌又端庄地问站在一旁的小宫女:“请问,你能帮我夹一下那边的菜吗?”
她突然抖如筛糠,猛地跪到地上,头低低伏着,害怕程度让我怀疑我刚刚问的是她能不能去死一下。
太子放下筷子,瞟了眼宫女,说:“你是太子妃,何须这么客气,你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我的重点又放错了,“什么都可以?”
“自然是什么都可以。” 他眯眼勾唇,似是在蛊惑我做些别的事。
我了然地点点头,然后拉起那个小姑娘,“那你除了那边的菜,还有这边这个,那个,都帮我夹一下。”
我叫不出这些菜的名字,因为不认识,但是看起来挺好吃的。
太子的神情变幻莫测,最后厉声道:“蠢东西,没听到太子妃的话吗?”
那个小宫女这才战战兢兢地拿了筷子帮我夹菜,甚至因为手抖差点掉了几次。
啊,以后还是吃眼前的几道菜好了。
用完早膳,太子悠哉悠哉地带我去见皇上和皇后,本来应该一大早就去的,但是皇上特许我们晚点,于是我们晚了点,不多,就几个时辰。
关键还是太子,不紧不慢,我寻思他不着急,我有什么好急的。
我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可以用午膳了。然而太子死活不愿意留在那里,在皇上和皇后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以后,他就硬拉着我回太子府,丝毫不给我品尝皇后的小厨房手艺如何的机会。
我看出来了,太子不喜欢皇上和皇后,但是皇上特别疼爱太子,甚至于纵容。
大概又是什么皇家秘闻,不可问不可问。
他把我送回太子府以后就板着张脸走了,饭都没吃。
妙啊,这样我就不用端庄优雅地吃饭了。
连伺候的小宫女都不害怕了,笑起来特好看,让我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
吃完饭散步,太子府很大,多大我说不出来,或许有十个我家这么大。我在太子府的后花园找到了一个秋千,玩的正起劲,秋千的绳子断了,在我荡到最高点的时候。
我摔到了对面的草坪上,幸好正是夏天,草茂盛柔软,我只膝盖部位擦破了皮,以及身上其他一些地方有些淤青。
我不禁感叹我真的运气好,我再偏一点,脑袋就得撞上旁边的大石头。
第四任太子妃出嫁第二天就差点去世,短短一个下午,这个消息就传的到处都是。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已经在最新连载的话本子里看到自己出场了。
话本名称是《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太子妃》,还是本无限流。
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它完结。
傍晚太子来看我,看样子他早就知道了中午发生的事,一进来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你命还真大。”
他说的很真诚,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这个夸奖里,还有一点点惋惜。
懒得想太多,我说:“还好还好,我当年从山崖上摔下去都没死。”
那是我十岁时候的事情了。
当时正夏天,我和邻居家的小胖出去玩,不知怎么爬到了山上,也不知怎么掉下了山崖。
小胖摔死了,而我正正好好挂在了树上,就受了轻伤。
这事儿太过邪门,小胖家是连夜搬走的,连丧事都没来得及办。
太子听了这段故事,没什么反应,招呼我可以吃饭了,然后笑意盈盈地看我走过去时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
短短两天不到,我就发现这个太子恶趣味很大。
更让我难过的是,今日的晚饭居然被人下毒了。
我眼睁睁看着那根银针刷的变黑,然后他们神色平静地撤下所有的菜,吩咐厨房做新的,全程没有话本里写的什么惊恐地大叫 “有人下毒”,或是太子砸了茶杯气愤地说“给本太子查出来” 的桥段,他们自始至终都冷静,熟练,以及专业,就好像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我简直目瞪口呆,同时严重怀疑早上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宫女是我的错觉。
太子还在不怕死地喝茶,看我一脸震惊,露出了那种 “真是没见过世面” 的嫌弃的表情,说:“这就吓到了?这个月这才第五回。”
“可是… 今日才初九啊。”
他点头:“对的,基本每个月都会有二十来回吧。还不止这些,你以为你那个秋千的绳子怎么断的。你嫁过来前我才命人换了新的。”
他这几句话就差直接告诉我有人一直在谋害他,不对,一直在谋害太子妃了,我一时感觉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太子殿下没想过找原因吗?” 我更想说的其实是找凶手,但是不敢。
“为什么要找?” 他挑眉,好像我问出了一个类似人为什么要吃饭的蠢问题,“连暗杀你的方法都告诉你了,这不是很好吗?而且就算除掉这个人,还会有下一个,那说不定就换了法子,比如枕头里藏针啊,被窝里藏蛇啊,那还要麻烦。”
话说得还挺有道理,但是这能叫暗杀吗?这简直就差把刀架脖子上了吧?你们这么大个太子府怎么这么容易被下手?而且那个动手脚的人到底图啥?这是在做每日任务积累经验值?
“怕了?” 他脸上的笑越来越大。
我很诚实地点点头。
“啊,这么怕死就别做太子妃嘛,本太子给你写封休书?”
我又摇摇头,“不怕死。”
“那你下午上药的时候叫得和杀猪一样。”
我再次摇头,“那是因为我怕疼。”
想了想,又不对,改口,“那是因为妾身怕疼。”
他扑哧笑出来,说:“你在我这儿不用拘束,妾身长妾身短显得傻不愣登的。”
?不是你先自称本太子的吗,礼尚往来好不啦。
“为什么不怕死?” 他不知为何对这个问题非常兴奋,看我的眼睛仿佛在发光,“直接说,别顾忌。”
他说别顾忌,那我就真的不顾忌了,表达欲爆棚:“怕死有什么用,横竖所有人都要死的,最后大家都是一抔黃土,不过是早晚问题。我看很多人的怕死,怕的不过是死之前的痛苦,又或者是死了以后会失去所有的东西。但是说到底,不管怕不怕,人还是要死,除非不做人。”
太子听着听着打了个哈欠,说:“小丫头,你真的只有十四岁吗?怎么比那些老学究还会催眠。”
说上头的我立马顶嘴回去:“太子殿下真的只有十八岁吗,嘴巴怎么比市井大妈还要毒。” 说完就后悔了,非常想自己两嘴巴子。
他却不生气,笑着眯眯眼,说:“哦,那你今晚睡床上吧。”
… 知道我睡不习惯软床,偏不让我舒服,这人好歹毒。
我果真一晚上没睡好,床太软了,一觉醒来浑身都疼,比从秋千上摔下来还要疼。
我边让小宫女给我揉肩,边皱着脸苦兮兮地自言自语。
一旁看书的太子耳朵尖得很,听到这话不咸不淡地说:“可能是因为昨晚把你踹下去几次吧。”
没等我发作,他又补了一句:“踹下去这么多次居然都没醒,奇哉怪哉。”
我眼观鼻鼻观心做深呼吸:不生气不生气,气坏身子又何必。
我就这样疼了两天,终于活着并且完整无缺地回门了。
太子在放婚假,真的很空,居然有时间陪我回门,在经历了被迫放弃自己的马车和一大堆随从跟着我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一个小院子后,他甚至没有发火,让我一瞬间忘记了是因为早晨皇帝邀请他去宫里下棋他才宁可跟着我来这里。
当然在那个寒酸的小木门前面停下的时候,他的脸色臭得堪比菜市场被迫讲价的卖菜大爷,而我心里暗爽得就像讲价成功的买菜大妈。
“太子殿下如果不习惯的话,可以先回去的。” 我假惺惺地说。
他斜我一眼,冷哼,“不必了,不过岳父大人好大的派头,都不出门迎接。”
对啊我爹呢?这才三天就忘了我这个女儿了?
我一时气愤,把门拍得框框作响:“开门呐开门呐!林老狗你有本事屋里藏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我在余光中瞥见太子默默退后了几步,估计是满脸嫌弃。
门终于吱的一声开了,我爹探出一个脑袋,惊讶地看着我:“颜颜你咋回来了?还有啊说了多少次了敲门要轻轻敲,修门很贵的。” 完了还心疼地摸了摸被捶了好几下的木门。
“回门啊!” 我无语地回答。
他这才看到了站在我后面的太子,慌张地站出来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草民林堂参见太子殿下,忘了今日是回门,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
太子不是一个喜欢繁文缛节的人,我在和他相处的这几天就看出来了,现在他也只是摆摆手表示无所谓,然后强忍着不适进了我家。
可见对他来说,和他爹相处更难受。
我爹跟在后头拉着我说悄悄话。
“你和太子的感情这么好?他都跟着你到这里来。”
“可能… 吧。不说这个,你怎么连我回门都能忘记,你是不是屋里藏人了?”
“什么藏人!有你这样说自己亲爹的吗?”
他刚愤慨地说完,我就看到一个姑娘从他房间里出来,还和我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爹和我说这是刚招来的丫鬟。
我还记得我出嫁的时候问我爹我怎么没有陪嫁丫鬟,我爹说你想得美,咱家家境贫寒我拿头给你买丫鬟吗?
可现在这个是谁?嗯??
“怎么滴,这是你拿头买来的丫鬟?”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哎哟你不是嫁人了嘛,家里就我一个了我多孤单啊,而且你也知道的你爹做饭不好吃,家务也做不好,现在你嫁人了,这家境也没有那么贫寒了不是,我就…”
他说着说着就要挤出几滴眼泪来,给我恶心得连连摆手,“行了行了,就知道你抠门,但是等下的午饭你别太抠。”
我爹不抠,真的,他这次安排的饭菜是我十四年来在家中见过最丰盛的一顿,要荤的有荤的,要素的有好几种素的,但是和太子每日吃的比起来,显然还差了几顿满汉全席。
他盯着桌上的菜,眉头拧成一个 “川” 字,拿着筷子的手起起落落,最后也没下得去手,把筷子一放,说他不饿,先去院子里逛逛。
他走后我爹就凑过来埋汰我:“你看看人家的教养,你再看看你。”
吃得正欢的我:…?
一顿饭的功夫我爹就被太子现在这虚假的温文尔雅给欺骗了,时不时赞叹不愧是皇家出来的人,我能嫁给他真是三生有幸。我都不忍心告诉他这两天这厮的嘴巴有多毒,他女儿每日都在和这个有恶趣味的变态斗智斗勇。
吃完饭我去找我爹的好女婿,他今日穿的很朴素,一身绿衫,站在院子里远远看去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俏公子。
如果他现在不是嫌恶地看着我的画室的门的话。
“这儿都能被你摸到。” 我走过去。
他转过头看我,“你家这么点大,不是一走就找到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给我留点面子啊喂。
“你的画室?”
“昂,要进去看看嘛?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他看了眼已经有些腐朽的木门,说:“算了,想来你画的也不怎么样。”
爹,你人呢?看看你好女婿怎么说话的!
“在太子府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画过。”
“拜托我也要有机会画吧?” 我翻了个白眼,“在你家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还给我摔一跤,还画画呢。”
不知道是不是回了家的缘故,又或者是这两日和他拌嘴拌得胆子大了,我现在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不过太子这人虽然有些阴晴不定,对着我好像没怎么发过火,一般都是笑眯眯地对我说一些刻薄的话,然后满意地看我炸毛。
笑里藏刀就是这种人。
眼下他不知怎的又不高兴了,脸一下子冷下来,“太子府可不是我家。”
我:“行,好,你说的都对。那现在太子殿下要回太子府吗?”
“不要,” 他大概是又想起了早上的那个传话的小太监,皱眉说,“我今晚住这里了。”
“?”
“怎么,我岳父家我还住不了了?”
“… 行,好,都可以。”
合着你晚饭也不打算吃了呗。
我爹得知太子要住这里,高兴得合不拢嘴,赶忙就要求我快点把自己的房间打扫一遍。
我:?
“咱家不是还是有个空房间的吗,为啥让他住我屋啊?”
他过来就要揪我的耳朵,“你个傻丫头,你们都成亲了哪有分房睡的道理,还是说你这两天都…”
“那没有,还是一个房间睡的。” 就是要被踹下床好几次罢了。
“那你说什么说,还不快去。”
可恶啊,我堂堂一个太子妃,居然还要自己打扫卫生,已经好吃懒做三天的我一时非常怀念太子府的小宫女们和被我们丢在了不知道哪里的小随从们。
太子这厮还在旁边看着我干活,一派悠闲,等我爹过来了,就露出心疼的表情作势说要帮我,然后我爹就说:“不劳烦太子殿下,颜颜这丫头做惯了这些的,无妨。”
在我出嫁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爹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晚饭太子还是没吃几口就放下了,这个嘴真的是挑剔得很。
我爹见状,又过来埋汰我:“你看看人家吃多少,你吃多少。”
我无语地说:“我在长身体啊爹,我家的饭我都吃不得了嘛!” 而且太子吃这么少,晚上肯定要饿肚子嘻嘻。
晚上睡觉的时候,果不其然,太子在我身边翻来覆去。
我强忍困意说:“太子殿下,您到底睡不睡?”
“床太硬了,不舒服。” 他皱着眉。
“真的吗?” 我戏谑地看他,“别是你饿得睡不着吧?”
“怎么可能!”
“咕 –”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我好笑地坐起来,披了件外套过去拉他,“走吧,带你去厨房。”
“本太子可没有饿!”
“对对对,是我饿了,乌漆麻黑的,我害怕,你陪我行不行?”
“那本太子就勉为其难地陪你。”
“那妾身就谢谢太子殿下了。”
“你别阴阳怪气的。”
… 明明是你先自称本太子的,算了算了,不计较这么多。
我凭借优秀的记忆力摸到厨房里,摸索出两个干馒头。
在微弱的月光下,我看到太子的表情仿佛吃了苍蝇一般。
“林颜,本太子就是饿死,死在这儿,也不会吃这种垃圾… 唔”
我没好气地把馒头塞进了他嘴里,还好他现在不是很高,我踮起脚勉强能够上。
“你快点吃吧,你不想睡觉我还想睡。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吃,那你回去以后别打扰我睡觉就行。”
事实证明,人是很难战胜饥饿感的,他最后还是勉强吃下了一个馒头,哪怕表情就像是要去英勇就义一般。
“你这么多年就吃这种玩意儿。”他的语气就差说 “你好可怜” 这四个字。
不知道大晚上他能不能看清,但我还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太子殿下,京城中的绝大部分人家都是吃这种玩意儿长大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
他不说话了,乖巧地跟在我身后,而且整个晚上都很安稳,然后第二天起来照样和我抱怨这个硬板床太难受了。
那就好,他没换人,还是原来那个毒嘴又挑剔的家伙。
早饭他硬着头皮喝下了一小碗白粥,让我爹瞠目结舌,又拉着我夸他亲民。
我真想说不,这不是亲民,这只是证明了人永远无法战胜原始的欲望而已。
临走的时候,太子肉眼可见地心情甚好,仿佛脱离了苦海,我心情也很好,因为回太子府我就不用做家务了。
七拐八拐出了巷子,太子府的马车早早停在那里等我们,上去以后太子就闭眼开始享受。
真是腐朽又罪恶的贵族阶层。
路走到一半,我们遇刺了。
但是是那种很敷衍的射进来一支箭,就没了。
我当时坐在太子对面,箭咻的从窗外射进来,直直就往我这里飞,插在了距离我屁股几公分的位置。
我直接吓傻,呆在原地,心脏狂跳。
太子听到动静睁开眼,冷漠地瞥了一眼,“啊,第四次了。之前也是这样,基本回一次门,来一次。”
“而且都没射中?”
“嗯,小丫头,怕不怕?”
“还… 还行吧。” 我无法克制地咽了下口水。
他突然笑起来,“之前的那几个,都是自己吓死的。你可说了你不怕死哦。”
我看着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说,这些 “暗杀” 都是太子做的呢?
不论怎么说,都不应该有人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太子府五次三番下手,而皇帝这么操心太子的终生大事,也不应该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太子自己做的这一系列小动作,使得前几任太子妃暴毙,或者说,吓死。
而皇帝大概率是知道这些事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选择找一个命硬的太子妃作为解决办法。
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世上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无论如何你都想不出个中缘由。
比如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何那日小胖约我去山上玩的时候,要企图将我推下山崖。
倘若他不喜欢与我玩耍,大可和其他的孩子一样疏远我,可他不,他主动来和我交好,主动送我礼物,主动说要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推了我一把的时候,我惊惶转身,看到他一脸的得意,丝毫不见以往的憨态可掬。
于是我伸手,将他一起拽下了山崖。
后来我得救,躺在床上修养,每时每刻都在思考,他究竟是为何要这么做。
我想不明白。
现在的这事,我也想不明白。
但我学乖了,想不明白,就算了,人生本就是一笔笔糊涂账。
我想得脑袋发懵,因而下马车的时候,太子下去了,我还愣在车上,直到小宫女提醒我我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 太子懒懒地看我一眼。
我脱口而出:“在想我什么时候会死。”
四周一时静了下来,宫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个。
太子用幽深的眸子盯了我半晌,又眯起来,笑道:“你挺有意思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我偌大一个太子府,不至于一个太子妃都护不住。”
意思是,我暂时安全了。
我回门后京城中又在传,太子妃第二日摔下秋千,太子第四日马车遇刺,二人的克夫克妻本事究竟谁更胜一筹。
然而在太子府住了一月有余,再没出现暗杀这种事,太子那日的话倒是真的算数。
而后一日我爹身边的那个丫鬟上门求见,非常委婉含蓄地说我爹快没钱了。
怎么还有这种爹。
问已经出嫁了的女儿要钱,这合适吗?
我在太子的首肯下挑了几样饰品让她拿去当了,顺带让她带回去一句话。
“林老狗你个王八蛋!”
我气急败坏地骂出来,对丫鬟说:“记得要把语气也学得像一点,越凶越好。”
她走了以后,太子在旁边煽风点火:“你知不知道你爹怎么突然缺钱的。”
“拿去赌博了。” 我恨恨道。
“对,他下注的居然还是你七天之内被我克死。” 太子的那种 “你好可怜” 的眼神又来了。
这个父子关系恶劣的家伙很显然也想挑拨我和我爹。
“这不是重点,” 我磨牙道,“他以前总和我说他手头紧,结果看样子他瞒着我藏了不少,如果不是,怎么会赔这么多。可恶啊。”
太子默默道:“… 你抓重点一直可以的。”
太子这人看着骄纵,但是底子里又是个阴狠的人,毕竟不是谁都能害死自己三个妻子心态还能这么好的。
不过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因为皇帝派人过来了,说是组织了个赏花会,邀请我们俩去看。
太子转过来看我,我无语地说:“没有回门回两次的道理。”
“我当然知道!” 他磨牙,“你不是会画画吗,画几幅画送过去,就当我们去过了。”
他是有多讨厌自己爹啊。
我其实不想画,但得知七公主也在赏花会,我当即就去了书房。
说起七公主,我是真的烦。她和我见过的大部分小屁孩一样,不过就七八岁,臭屁自大,前几日过来玩,一边嫌弃我长得不好配不上她的太子哥哥,一边和我抢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