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一个侧妃」开头写一个故事?

我与李枕,半晌无语。

我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顾容,我甚至有那么一丢丢得怀疑,顾家可能有某种祖传的不知名的痴症癫疾。

一春风和煦日,李枕去了誉王府上拜访,大摇大摆,明目张胆。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枕回来了。

彼时,我与顾容正靠在亭中栏杆边喂鱼。成群的鱼儿围着食挤来挤去,有几条厉害的,每每叨食的速度极快,大半的食都被他们吃了,剩下的鱼儿只能张着嘴巴,讪讪游去。起初我瞧着他们可怜,便又多洒了些。可两个回合下来,才发现,洒了再多的食也好,总有那么几条鱼是抢不到的。

顾容瞧着池子发笑:「簪簪你瞧,连鱼儿都是弱肉强食。并非池子里的东西多了,大家得到的就多了。永远都是是多的越多,少的就什都没有。」

说着,转过头看向李枕,凝眸淡笑。

「如何?」 我问着,回身给李枕倒了盏茶。

李枕摇了摇头,匆忙喝了一口,便道:「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坏的。」

「好的。」

我与顾容异口异声。

「那就先听坏的吧。」 顾容道。

「不了不了…」 我摆了摆手:「还是听好的吧。」

「不不不…先听坏的比较好。」

「听好的听好的。」

啪!

李枕一掌落下,脸色微紫,眼露寒光:

「你俩有病?!平日里没深浅得胡闹,这无谓的事倒谦让起来了?!」

说罢,以无比锋利的眸光给了我俩一人一刀,随后说道:「好消息是李兴答应了立陆家庶女为正妃,并且帮我们对付陆笙。」

我眨了眨眼:「所以他是…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喽?」

李枕沉了口气,声音中还带着方才不满的情绪:「是答应了合作,可是只是暂时的合作,只牵扯到陆笙这边。而赌坊那条路,恐怕行不通。李兴他没有答应赌坊的事。确切来说…他并不承认赌坊的事,也不承认认识什么全爷或是安公公。这就是那个坏消息。」

「哦?」 顾容眼角一动:「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李枕想了想,道:

「他说…若我们有证据…可以直接呈予圣上。」

「哈…」 顾容眯了眯眼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真有意思…笨蛋李兴何时变得聪明起来了…」

李枕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确实古怪,并不像是李兴的风格。」

害……

我叹了口气。

其实逼李兴出卖端王,舍弃赌坊这事儿,本来是挺靠谱儿的。毕竟按照李兴以往的套路,脑袋瓜儿不太灵光,最怕恐吓,极好上钩。

可而今竟忽然反常起来。

说起来,赌坊一事极其隐蔽,我们的线索来源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顾容那几个探子不论是什么身份,能查到这些,恐怕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儿,然如此不简单的人物甘愿躲在暗处,多半也都是些见不得光的。

李兴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有了那一句:

「若有证据,可直接呈予圣上。」

顾容似乎并不太惊讶,或者说,丝毫不为此发愁,就好似听着的是个无关痛痒的消息。

李枕看着顾容,缓缓问道: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容笑了:「你就知道我还要做什么?」

李枕不骄不躁,神色沉静,语气平缓:

「你故意让我不背旁人,白日里去找誉王,一定有你的理由。你明知道端王一定会派人盯着,难不成是故意让他知道的?」

顾容一弯嘴角,点了点头:「当然,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端王府大门前挂着的招魂幡骤然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蹙了蹙眉:「我不明白…端王,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若没有信心一举铲除他,那现在逼他,未必是件好事。」

顾容「嗯」了一声儿,又道:

「我们就是要推他一把,逼他做出最后的挣扎。」

「最后的…挣扎…最后…」 李枕口中喃喃,似乎在和自己说话。

顾容没有接话,而是看向我,那如电的目光中竟还带着一丝幽怨。他说:

「还有…若我猜的不错,你很快就要见到静王了。」

顾容信誓旦旦后,等了三日,没等来静王,却等来了陆笙。

陆笙传信,约顾容于西郊二十公里外的瑶仙湖相见。

「我和你去。」

彼时,李枕说道。

顾容眉头微微皱着:「陆笙信中说只见我一人…为什么…见我…为什么不见我爹…」

我想着,笑了:「怕景安侯府意见不一呗。早年这京都城谁人不知景安侯极度宠女。陆笙也怕你有二心,最后景安侯拧不过你。那他所做不就打了水漂了?」

顾容哼了一声儿:「陆笙这老狐狸…」

李枕在一旁看着,又重复道:

「无论如何,你不能自己去。我和你一同前往。」

「我也去!」 我说道。

顾容扶额:「真的…不必了…」

「必的必的!」

我与李枕异口同声。

共用了早膳后,我俩推搡着顾容钻进了马车里。

出发前,顾容一直叹气嘱咐:

「等会儿躲在暗格中,千万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随后对李枕道:「你,即便是有什么你觉得危险的情况也不要出来。如果真的危险到需要你的时候,我会说’我阿弟不会放过你的’。」

「谁?」 李枕蹙眉。

「不要在意细节。」 顾容说着,偏过头来看着我:

「你,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出来。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声音。」

「我…」

我一张嘴,看见顾容严肃认真的眼神,把所有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知道了…」 我说。

马车到达瑶仙湖的时候,我和李枕已经躲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马车里有声响传来。

「陆大人。」

是顾容先打了招呼。

陆笙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年轻许多,听着缓慢沉稳,一丝不苟。

「云王妃…是自己驾车来的?」 陆笙问。

顾容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叫车夫送我来,再告诉他何时来接。陆大人不必担心。」

害…什么接接送送。且不说要掩人耳目,就说云王府近来绸缪的事儿太多,经费那是相当紧张。故,此行乃是李枕与顾容交替充当车夫,亲自驾马而来。

顾容这一席话,多少有点儿吹嘘了。

我想偷笑,但我忍住了。静谧之中,只听陆笙说道:

「云王妃娘娘果然智慧无双。」

陆笙虽说着好听的话,却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讥讽。此番话罢,他便进入了正题:

「早闻云王妃性子直爽,不拘小节。那老夫今日便也开门见山。你父亲与誉王的事,不知云王妃是如何考虑的。」

顾容笑了:「自是听从家父安排。」

「哦?」 陆笙的笑很古怪,好似从喉咙处抢挤出来的一般:

「老夫不明白。王妃娘娘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坐到最高处么?」

片刻安静,安静到我几乎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不一会儿,是顾容缓声说道:

「云王虽个性无为,然智勇双全、胸怀天下。日后若登上帝位,的确是百姓之福。」

陆笙没有说话,似乎在静静等着下文。

顾容果然接着说道:

「可陆大人,百姓之福却许非你我之福。以云王个性,绝不会容忍外戚干政,更不会允许朝野之中有一家独大。可誉王不同,他虽善猜忌,可智谋不足。至少…是不足与顾陆两家相斗。所以,在我心中,誉王比云王更合适。」

「景安侯也是这么想的?」 陆笙问。

顾容又笑了:「家父性子执拗,他只是觉得誉王才是正统罢了。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景安侯府上下一心,诚心请陆大人同行。」

陆笙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和缓了许多:

「云王妃…就从未想过,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心中发笑。

顾容?做皇后?头戴凤冠,母仪天下?

那画面…不敢想…

车中,顾容十分镇静,只听他声音沉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只是我自己。可我的心中,是整个顾家。景安侯府与陆家斗了太久了,其实想来根本没有意义。我愿意让出这个位置,与陆家止息干戈。此后百年,陆顾两家文武联手,权倾朝野,天下尽归囊中。」

我喉咙忽然哽住了,尴尬得不敢去瞧李枕。

悄悄一瞥,见他神色如常,正安静侧耳倾听。我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这边谈得顺利,陆笙很快便离开了。此番轮到李枕驾马车,于是车内便只剩下我与顾容。

路上,顾容却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儿:

静王为何不来找我。

我问:「静王不来,是好是坏?」

顾容道:「本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只是如果连谈判都没有,他怕是已经下定决心。这个决心多半不会是个好心。」

马车晃晃晃荡荡不知走了多久,天边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起初是雨点儿,可是后来越下越大。天边黑作一片,暴雨倾盆,这路本就磕磕绊绊,不算好走。大雨之下,泥泞不堪,马车轮子便陷进了泥潭,怎么也动不了了。

废了半天力气,李枕钻进车中,摇了摇头。

顾容掀开车帘,左右环顾了一圈儿:

「天就快黑了。这附近也找不到别的马车,看来只能先等雨停再说了。」

李枕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

这雨下得急,时间却不算太久。然雨虽停了,天也彻底黑了。

西郊回城的路并不好走,于是我们三个决定在此休息一晚,天亮返城。

靠在马车里我左右扭动着,久久无法入眠。好不容易眯着了,可不一会儿便又醒了。

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我微微睁开眼,却只有我一个人呆在马车里。

我掀开车帘,四下望去,瞥见顾容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仰头发呆。

反正也睡不着,我索性起身下车,一屁股坐到了顾容身边。

「还没睡?」 顾容侧头问道。

「嗯…睡不着。」 我紧了紧斗篷。

「在看什么?」 顺着顾容的眼神,我也抬头望了过去。

「月亮。」 顾容说。

「雨后的月亮…的确更皎洁明亮。」 我看着月亮点了点头。我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敷衍说道:「可是,还是没有太阳亮。我还是喜欢太阳,喜欢白天。」

顾容却很认真,轻轻笑了:「太阳是太阳,月亮是月亮。月光本来也不像阳光那么炙热的,可它依然那么迷人。」

「嗯…」 我点了点头。

他缓缓呼了口气,说:

「我是想说…太阳在白天灿烂热烈,那么显眼,那么张扬。可月亮不一样,它只静静守候在黑夜中,只浅浅的一束光就足以让你感到幸福平静。我时常想,它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发光…可是偏偏这样的存在,更让人在意,不是么?」

我侧头看去,只见顾容轻轻弯起嘴角,好看的眉眼在月色下显得温静柔和,与往常急躁起来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也许吧…」 我笑了一下,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李枕呢?」 我四下看了一眼,问道。

「估计是去方便了吧。」 顾容说。

我点了点头。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顾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日后李枕当了皇帝…有很多事,可能都会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顾容笑问。

「说不上来…」 我叹了口气:「可就拿今天的事来说…那些用来欺骗陆笙的话,你心中无鬼,说来便十分坦荡。可若日后李枕当了皇帝。你今日所言’顾陆两家权倾朝野,天下尽归囊中’将是大逆不道,是杀头的大罪。」

说罢,我的心中竟悄然生出一丝对李枕的愧疚,于是我忙不充道:「当然…我不是不相信李枕。我只是觉得…」

话说一半,我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了。

我不是不相信李枕,而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一旦成为皇帝,他要考虑的将不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所有百姓与整个国家。一丝一毫可能造成的威胁都不被允许。以李枕的个性,功高盖主也许并不重要,但权臣当道,定叫他无法容忍。

彼时,顾容眼里亮晶晶的,含笑盯着我:

「你是在关心我么?」

这次我没有跟他闹,非常认真得点了点头:

「顾容,我…」

我话还没说完,只见天边一利箭穿风而来。

「小心!」

我脸色骤变,将顾容猛地扑倒在地。

顾容抬眸,向后望去。温柔的眼骤然凌厉起来。随后声音自耳边擦过,是一支接着一支箭极速笔直地向我们飞了过来,确切来说,是向着我。

顾容一把将我拉到身后,迅速自腰间抽出短刀,沉声道:

「躲在我身后!」

就在顾容一人奋力劈开箭雨之时,忽有三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直奔我而来。

顾容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又一脚踹翻了一个。我趁机抄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像投壶那样儿飞扔过去。那趔趄的刺客还没站稳又被击中,整个头向后仰了一下。就这短短数秒,我眼珠儿一转,回身望向顾容:

「借腰带一用!」

说着,我猛地抽开顾容腰间锦带,一脚踩上石头,借力腾空,死死勒住了那迷糊刺客的脖子。

「文的不行,你以为我武的也不行?你且去打听打听,沈家庶女是如何在京都城站稳脚跟的!」

说罢,我手下用力,青筋暴起。许是我的脸瞧着过于狰狞了些,那刺客眼珠儿外突,嘴巴阿巴阿巴,似是又惊又怕。那模样瞧着着实难看。于是,我又使了使劲儿。

迷糊刺客挣扎着,不大会儿功夫,终于闭了眼。

就在我有些骄傲自满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被我解决的貌似是实力最差的那个。

顾容还在同另两个黑衣人周旋。看那俩人的身手,明显要比刚死的那个利索多了。

可惜我身上没有利器,只有一条…假装绳子的锦带。估计是瞧见同伴死了一个,那俩刺客换了套路。留下一个缠住顾容,另一个飞身向我冲来。

情急之下,顾容全然不顾形象。只见他脱下一只鞋,猛地向那刺客后脑勺飞去。

也不知他到底用了多大劲儿,那刺客一个趔趄,回眸一看,那眼神充满不可置信。

顾容费力周旋,冲着正拉开架势打算故技重施勒刺客脖子的我大喊:

「去找李枕!」

「我…」

我话没出口,刺客长剑隔空飞来。我下意识伸出锦带去挡,顷刻见锦带断裂,而我因为躲闪过猛,闪了腰。

「去啊!」 顾容大喊。

我一咬牙,不顾腰痛,转身拼命向身后树林跑去。

走了不远,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声音,风沙沙舞动着树作响,轻稳的脚步,随后是一声儿急喊:

「簪簪小心!」

我回过身,眼边凛光划过,什么声音一顿,随后我瞪大了双眼。

「顾容!!!!」

我大喊。

方才一蒙面黑衣人手持长剑,笔直向我刺来。是顾容死死挡在我身前,胸口正中一剑,血水很快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裳,即便黑夜之中,依然刺眼。

顾容眼角颤抖,寒眸立起,右手狠狠用力,骤然折断了插在胸口的剑。极其迅速地,左手一伸,死死扼住了刺客的脖子,右手短刀划过,顷刻便要了那刺客的命。

短短数秒,可似乎耗尽了顾容所有的气力。刺客轰然倒下后,他也缓缓跪倒在地,眼角还沾着那刺客的血。

另一个刺客见到来了机会,拾起地上长剑,扬起手臂,眼露凶光,狠狠扎了过来。

我伸出双臂挡住了顾容。就在那把长剑将要刺中我的时候,我紧紧闭上了眼,却只听耳边一声儿闷响。

刺客倒地,荡起一股子夹杂着血腥的尘土味儿。

定睛一看,竟是李枕手起,一剑穿膛。

三个刺客死了,四周霎时恢复安静,橘色的篝火旁,却是一片狼藉。干瑟的空气中藏着浓烈的血腥味儿,让人不寒而栗。

我跑过去抱住顾容,手不停地发抖。

顾容看着李枕,脸色苍白,艰难启唇:

「你…可以再晚点回来…等我死了…你再回来。」

「别说话了!」 李枕面露忧色,声音急促,微微颤抖。

「先…先把鞋给我穿上…」 顾容虚弱说道。

李枕眼中含泪,嗔怒:「这都什么时候了…死要面子!」

顾容不理睬他,十分虚弱,缓缓抬起头看向我,轻轻笑了:「簪簪…不哭…我没事…」

我实在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顾容…你坚持住。」

我的手上沾满了血,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他说:

「回…回家…吧…」

顾容头顶冒着汗,声音轻微虚弱。望着我的眼睛缓慢地眨动着,一下一下终于还是闭上了。

「顾容!!!!」

我几近崩溃,撕心裂肺。

那一刻我觉得,我可能要永远失去顾容了。霎时间,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撕碎。我感觉我奋力地想要留住顾容,却好像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顾容…顾容…我还有句话没有对你说…你不能死…我还有句话没有对你说呢…」

彼时,我抽噎不止,声如裂帛。

后来顾容告诉我,那其实是他迷糊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绝对绝对不可以死。即便一脚踏进鬼门关,他诛尽百鬼,杀掉阎罗,也要重新活过来。

因为他太想知道,那句话究竟是什么了。

顾容伤得不轻,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命。

他醒来的那天,我瞧着很平静,可心却在颤抖。当日,我便启程去了寺庙还愿。

近来,听闻圣上病得愈发重了。太后娘娘已经住到了万安寺中,日夜诵经祈福。据闻,太后上次有此举动,还是老景安侯病重之年。

「王与将,乃我帝国心脏。」

闻太后曾有此言。

万安寺为了太后清净,近来很少接待旁的什么人。若非是曾见过那慧明大师几次,我恐怕也还不成这愿。

昔日我曾于佛祖面前起誓,若此番顾容能保住性命,我将终生茹素,报答佛祖恩情。

于是自那日起,我便不再吃荤了。

顾容十分好奇,常常打趣于我。

每每李枕想要说出实情,都叫我给堵回去了。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有些怕顾容知道似的,想起来,总觉得十分羞涩,难启于口。

眼瞧着,月又过半,顾容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可再没有刺客来过。

「一击未中,便失先机。他们不会再来了。」

李枕最开始就是这样说的。

虽然刺客再没来过,可我们早就把端王死死钉在了头号怀疑名单里。确切来说,我们基本确定,就是端王做的。于是,顾容与李枕很快便开始着手下一步的计划。

当日刺客虽没留活口,然我们发现他们的手臂上皆刻着一样的图腾。

顾容的探子查了许久,终于查到那图腾的来处。竟是名满京城的玉兰斋。

玉兰斋,名字听着儒雅不凡,干的却是血腥买卖。京都城最繁华地段、最雅致清新的三阁六院,竟是近百名刺客的老巢。「有黄金便可断天下恶。」是他们的信条,也是所有贪官污吏、江湖恶霸的噩梦。

「玉兰斋…」 李枕百思不得其解:「玉兰斋不是只杀贪官污吏、江湖恶霸么?为何要杀我们?」

「莫非是…钱给得多?」 我猜测道。

顾容摇了摇头:「玉兰斋之所以存在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它有自己的规矩,绝不滥杀无辜。据闻,这是初代掌柜定下的铁规,无论是谁,都不可破坏,除非他不想活了。」

李枕说道:

「或许应该去查查玉兰斋的往来账目。看看端王到底给了他们多少黄金。又或者…他们是不是…找错了人。」

「不会找错人的。」 我看向李枕,反驳道:「那日他们有备而来,专门趁你不在。因为不知道顾容会武功,所以只来了三个人,而且都是冲着我来的。当然,他们也不在乎顺便杀了顾容。」

李枕叹了口气:「想杀你的,除了端王,恐怕没有别人。」

「别人…」 顾容口中念着,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为何没有听闻…静王遇刺的消息?若有此事,豹子那边不会不知道。」

「你想说…是静王?」 我微微一愣,旋即摆了摆手:「不可能的。静王不至于要杀了我。」

顾容脸色不大好看:

「我没说是静王做的。我只是觉得奇怪,此前端王府的事,要说端王记恨,也首先该记恨静王,其次才是你。最多,两个一起杀。总不至于,只杀你一个。换句话说…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那为何只杀一个呢?若是我,我两个都杀。」

「什么一个两个,杀…杀杀的…你的思路很奇怪啊顾容,你说来说去,是要杀谁?」

我一时无语。

顾容更不乐意了:「总之不杀你的静王,可以了么?」

「随你怎么说。」 我不再理顾容,起身便要走。

一旁,李枕尴尬地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道:

「咳…那个…我觉得…顾容呢…说得还是有道理的…阿簪…你也别生气…他倒也不是那个意思…顾容你也是的…你的心是玻璃做的么?」

李枕说完这句话,我又瞥了一眼顾容,愤而离席。

只听身后李枕叹息:「顾容啊顾容,你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顾容砸没砸脚我不知道。因为跟他赌气,我晚膳没吃饱是真的。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跑到厨房去觅食。

我整四处寻觅着,忽然感觉身后火辣辣的,像有什么人在盯着我。

我猛地回过身,只见顾容斜靠在门边。

「就知道你没吃好。」 顾容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鸡蛋:

「喏,吃饭时候给你留的。」

我接过鸡蛋,哼道:「谢了。」

我刚想敲开鸡蛋,顾容却道:「你等会儿再吃。我先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 我拧起眉毛。

顾容在我身边晃悠着,问道:「听李枕说…我昏迷的时候,你日夜不眠,在我榻前照顾。是真的么?」

我没去瞧顾容,嘟囔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顾容浅浅一笑,眼里的光灼得我不敢直视。

「那吃素呢?」

「什么啊…」 我装作若无其事。

顾容轻声问道:

「你不是最爱吃肉了么?平白同佛祖许那样的愿做什么?」

「我…」 我喉咙一哽,有些闹心,有些冒火儿。

我高高昂起头,眼睛直盯着顾容,阵阵道:

「与佛祖许愿,要诚心。若许的是些不痛不痒的,佛祖怎知这事多么重要?」

顾容眸若清泉,此刻水波漾漾,微微闪动:

「那一日,你说…还有话没同我说呢。是什么?」

我微微一顿。

许久,顾容也没催促。只是问道:

「还有…今天白天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么?关于…静王。」

「静王…」

我念着,忽然觉得十分好笑。静王就好似我年少时不可抛却的执念,可这执念早就在不知不觉间随着时间消逝。只是在旁人看来,我依旧放不下罢了。

想着,我叹了口气:

「顾容,你真的以为我是喜欢静王才那么说得么?」

顾容轻轻挑眉:「不然呢?」

我张了张嘴,酝酿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心。看着顾容的眼睛,我认真说道:

「顾容,我早就…不喜欢静王了。我…我…」

我说了好几次,却羞得说不出口。可脑海里想到那日倒在我怀里,双目紧闭的顾容,我便又鼓起勇气:

「顾容,我喜欢的是你。这十几年来,一直是你陪在我的身边。无条件得信任我、守护我,为我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平日里我只当你和李枕一样,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可是那日你差点死了,那一刻,我才发现,你早就融进了我的生命里,成为了最重要的不可或缺。我是真的喜欢你,顾容。」

肉眼可见,顾容的喉咙上下滚动。他含笑看着我,嘴角轻轻上扬:

「这是你那日要说给我听的话?」

我点了点头。

顾容「嗯」了一声儿,说道:「你这可不是一句话,你这是一段话。」

「你…!」 我的情绪忽然被打断,伸手去拧顾容的腰。

顾容笑着躲闪,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眼中脉脉含情,星光闪烁:

「簪簪,你知道么?我一直在等着你跟我说,说你已经不喜欢静王了,说你喜欢的人是我。那时候我总在想,如果有一天你可以亲口告诉我,我会非常非常非常高兴的。」

我微微启唇,估计表情瞧着有些傻气:

「其实,你早知道了对不对?」

顾容轻轻笑了:「知道与不知道,没有听你亲口说出来,便都不作数的。」

顾容的眼睛透着温情,仿佛要淌出蜜糖来。给我瞧得十分不好意思,一时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簪簪…我喜欢你,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

顾容的声音轻缓温柔,我的心随之剧烈跳动。

说着,他俯下身子,棕色的眼眸在摇曳的橘色烛火下熠熠发光。他的脸缓缓贴过来,高挺的鼻尖与我的鼻尖碰在一起,微微发凉。

诶…?这…嗯…

我的手轻轻抚上了顾容的背。

他的唇绵软湿润,竟比我想象中香蜜清甜。我轻轻咬着,感觉…貌似…比桂花糕还要好吃那么一丢丢…

我觉得我的脸被烛火烤得火热,心脏一直狂跳着。我感觉得到,顾容他发现了。他的嘴角暗中扯了扯,似乎很得意。

过了一会儿,顾容抿了抿嘴唇,明灿的眼盯着我,喉咙一动,轻声说:「糟糕了。」

「什么糟糕了?」 我羞涩顿无,心下一惊。

哪想,顾容嘴角上扬,温柔道:

「李枕还不知道,他云王府的后庭,已经起火了。」

「啊…这…」

我笑了起来。

顾容复将我揽进怀里,贴在我耳边柔声道:

「簪簪…那个鸡蛋…咱别吃了。」

「嗯?为什么?」

「因为…那是个生鸡蛋。」

???

好家伙,若今日我没有就范,他是打算让我淅淅沥沥摊一手的生鸡蛋么?!

报复心如此之强,看来那端王是没几天好活了。

几日前,顾容派豹子去查玉兰斋,有了新的线索。

端王与玉兰斋并没有任何往来账目,那三个刺客出刺杀任务,玉兰斋也没有任何黄金入账。

后来,又查出一件趣事。那玉兰斋与赌坊有不少金钱往来,但账目却十分模糊。豹子劫了一个赌坊的护卫进了云王府,敲晕过去一检查,身上竟有玉兰斋刺客的图腾。

彼时,云王府中,顾容若有所思,动作极其迟缓地咬了一口包子,说道:

「如此看来… 这玉兰斋…和赌坊…关系甚是紧密啊…」

李枕点了点头:「或者说很可能,背后是同一个掌柜。」

「全爷…」

我惊叹。

顾容吃掉了最后一口包子,又说道:

「还有,温罗传回来消息说,誉王府有动静。李兴去找了静王,足足呆了两个时辰。而第二日,静王便悄然离府。虽然温罗最后跟丢了,但我猜测,静王八成去了玉兰斋。」

「他…去玉兰斋做什么?」 李枕微微一怔。

顾容试着猜测道:

「我们假设端王心机深沉,他没有用自己的亲卫,而是动用了安公公手下的杀手。那帮亡命徒,威逼怕是不管用的,估计是利诱。誉王知道这件事十分恼怒,找静王商量若事情败露,该当如何。静王自是去与安公公商量,如何摆平此事的。」

「这誉王…没那金刚钻,非要揽那个瓷器活儿。」 我摇了摇头。

「他也不算太傻,知道找静王商量。」

顾容说着,眼中露出狡黠笑意:「可惜啊,太晚了。赌坊的线索上不得台面,可玉兰斋,我们手里有活人有死人,那可是正大光明的证据。」

李枕「嗯」了一声儿,长叹一声:「希望那三个刺客没白白浪费我两口冰棺。」

三个刺客,为何是两口冰棺呢?此事说来辛酸。顾容为了留住那三具尸体,一定要李枕花重金打造冰棺。可云王府统共也没几个子儿了。于是乎,李枕只打了两具冰棺,有俩刺客被无情地塞在了一起。

次日,顾容便找来了豹子。彼时,李枕上正早朝,我和顾容一起用早膳。

「帮我带封信给全爷。」

顾容说完,豹子接过信,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转身跨出门去,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望着空荡的门口,迟疑问道:

「他…真的不是个假人么?」

我真的很好奇…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怎么可以做到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听,单单就是机械地执行命令,好似一把没有感情的利剑,你将他扔到哪儿,他就扎到哪儿。

听了我的话,顾容笑了:「豹子他们经过了专业的训练,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那…」 我微微张开嘴,不解地望向顾容:「风宁呢?」

顾容眉毛一抖。

「啊嗯…」

顾容挠了挠额头:「风宁那小子…的确…嗯…没有训练好。作为探子…他是个残次品。」

「娘娘!」 忽闻男声,抬头一看,是风宁一跑一颠儿,飞奔进来,笑问:「什么残次品?王爷给了您什么不满意的东西,您给我,我给我阿妹留着。」

顾容敷衍笑笑,眯了眯眼:「这时辰,你不应该守在端王府么?」

风宁极其得瑟,伸手拿了个包子:

「王妃娘娘,我可是日夜不眠为您守在端王府。终于,让我给发现了个事儿。」

顾容额上三道黑线:「什么事儿…」

风宁故作神秘:「有个人,昨夜离开了端王府 。」

顾容马上要忍无可忍,咬了咬牙:「谁…」

风宁向前凑了凑:「您猜…」

「我不猜!」 顾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把夺过风宁手中的包子:「不说你就别吃了。」

风宁咂了咂嘴,终于说道:

「是端王妃,连夜离府,往卞州的方向去了。六玄已经跟过去了,等确定了地点,会传回消息的。」

「卞州…」 顾容念着,手里捏着的包子又被风宁夺了回去。

不大一会儿,顾容笑了:「看来端王妃是去找自己的老相好了。」

我一怔:「老相好?」

顾容点了点头:「端王妃出嫁前有一青梅竹马,此人姓郑名淮,字允期。」

「郑允期?」 我又是一愣:「你说的是那个八年前去镇守南疆的郑将军?」

「正是。」 顾容喝了口粥,云淡风轻。

「他俩…还有这故事呢?」 我眨了眨眼。

顾容「嗯」了一声儿,说道:「真是走投无路了哈,端王竟让自己的王妃去找老情人搬救兵。真是又可笑…又可怜。」

说着,顾容哼了一声儿。

「王妃您的意思是…端王妃是去借兵?」

风宁一口包子差点儿咽不下去,眼睛瞪得老大:「那端王要谋反不成?」

风宁自言自语似得,也不管手上有没有油,伸手摸了摸下巴,作沉思状:

「看来…景安侯府的兵该练一练了。」

顾容斜眼过去,幽幽道:

「你不觉得,你废话太多了么?」

风宁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笑着说:「不说了,不说了。吃完我就走,接小安的班儿,继续去端王府蹲着。」

话音落下,只见风宁开始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不说,临走还揣走了个红薯。

风宁走后,顾容扶额哀叹:

「簪簪,我真不知道,风宁是怎么鱼目混珠,成为我景安侯府的探子的。」

我试图安慰道:

「他还是有自己的优点的,比如轻功,再比如…再比…如…」

我如了半天,却始终没如出个所以然。

「再比如…什么?」 顾容泫然欲泣,眼巴巴儿等着我。

我笑了笑,轻拍顾容的手:

「再比如,他很能吃啊。」

听罢,顾容当场昏厥。

玉兰斋一事,我们皆以为按住了誉王等人的命门,此战只胜不败。

岂料,信送去的当夜,那安公公放了一把火。幽幽夜色之中,火光冲天,许久未能熄灭。

曾名满京都的玉兰斋一夜之间付诸一炬,安公公死了,近百名刺客失踪,所有的证据与关联也都随大火烧成灰烬,仿若玉兰斋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对此,顾容十分懊恼。他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意,从未想过安公公会有这般勇气。

彼时,顾容心中不快,喝了许多酒。三巡过后,脸色越来越红,声音也拔高了:

「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李兴有什么好?安公公愿意为了这么一个蠢才,舍弃性命。」

说罢,顾容一脸费解,又道:「难道真的是…傻得可爱么?」

看着顾容不停摇头,我的手轻轻覆到了他的手上:「虽说这世上没有理由的事多得很。可这事儿…我总觉得哪里奇怪…」

「我也是…」 李枕叹了口气:「全爷的事…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可又说不上来。」

我盯着桌面,想了许久,忽然抬头看向顾容:

「此前你找到全爷,问当年后宫大火还有赌坊的事…那时候,全爷有提到过端王或李兴么?」

顾容犹疑得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静王呢?」

顾容想了想,说道:「只是提到当年大火,说了一句,便没再提过。」

「说了一句什么?」 我追问。

顾容想了想,说:「时静王只有六岁,突逢变故,若非赵皇后相护,怕也活不到今日。」

「不对!」 李枕忽然大呼,一掌拍在桌子上,惊得杯中之酒差点摇晃出来:「为何他会记得静王是六岁…而不是五岁…或者七岁?」

我点了点头:「不错,昔日,月尧宫那么多人,都逃出来了。只死了两个人,为什么?因为据闻,当年安公公是冲进火场救锦妃娘娘不成,二人一同死了。安公公既有这样的忠心,老主死了,怎会抛下小主,另谋新主呢?!」

顾容眉头紧蹙,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道:

「你们说得对。是我大意了。也许…静王…才是背后的那个人。」

我感觉背后发凉,不自觉的紧了紧衣领。

「赵皇后并不是想把安公公变成李兴的亲信,也不是想隔绝安公公与静王的往来。她是收买人心。而安公公效力的从来也都不是李兴,而是李叙。他是为了静王而死…难怪刺客没有去杀静王。玉兰斋的人,胆子再大,又怎么敢去杀自己的主人呢?」

我说完,脑袋仁儿都跟着疼了起来。我揉了揉太阳穴,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李枕轻叹:

「端王、誉王、静王…看似对立的三个人,其实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只不过,端王只是棋子…而执黑子的静王却甘愿输掉棋局,成全誉王…哈…」

顾容不可置信地呼了口气,冷笑道:

「静王真是疯了。以他的能力,帝王之位触手可及,为了一个…竟然愿意放弃皇位。」

不知为何,我又想到了西郊的春天,那个被我死死抓在手中的风筝。

「其实静王有仁心,也重情义。只是为人孤僻了些,与众兄弟才渐渐生了隔阂。 赵皇后与誉王…大概是他内心中唯一的一点温暖吧。」

我这话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儿。

果然,只见顾容脸颊红红的,侧眼看着我:

「是啊,只有他静王重情重义,清高孤雅是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用力抓了下顾容的手。

「咳咳…别…」 李枕刚想拦架,忽然眉眼低垂,瞥见了覆在顾容手上的我的手。他五官扭曲,眯了眯眼睛:

「你俩…这是在干啥?」

我心下一惊,心虚得眨了眨眼,就像偷情让人抓住了似的。顾容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反抓住我的手,也没理睬李枕,自顾自说道:

「还有件事,六玄传回消息,端王妃果然去了牧城。以我对那个郑允期的了解,他对端王妃,那是有求必应、肝脑涂地。所以,不久的将来,京都恐有一战,我们要打起精神了。」

李枕听到正事,好像一时忘了我俩的事儿,肃然问道:「郑允期…你确定他会借兵给端王?他和那端王妃不过年少情谊,会做到如此地步?」

顾容哼笑:「真没见识。那郑云期是个痴情种子,认死理儿的。端王妃都不用一哭二闹三上吊,小泪珠儿一涌,十万大军,怕是就要北上了。」

李枕半信半疑:「真的…?」

顾容又是一哼:「千真万确。他俩那些事儿,七八年前,我都听腻了。」

一席话听罢,李枕蹙了蹙眉:

「顾容,你会不会太八卦了些?」

顾容一脸惊讶:「拜托,我可是自小长在女人堆儿里,你不知道京都城的贵族女眷们都指着这些家长里短、后院秘闻活着的么?」

李枕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点了点头,伸出了大拇指。

过了一会儿,李枕忽然反应过来,紧紧盯着攥着我的手的顾容的手:

「不对…你俩…这到底在干啥?」

李枕撞破了我与顾容的奸情。

啊不,是感情。

起初,他有一丝丝尴尬。可没过几日,便习以为常了。即便见着我同顾容在一起花前月下,他也会提着酒壶,问一句:

「一起喝点儿?」

每每顾容都气得扔石头子儿砸他。可李枕乐此不疲,时间久了,我也就习惯了。

这日,李枕又拎了酒壶来打扰我俩。顾容刚欲发作,李枕挑眉问道:

「打我?不想知道陆笙的消息了么?」

顾容蹙眉,极度怀疑地盯着李枕:

「陆笙什么消息?若有什么动静,豹子肯定会告诉我的。」

李枕唉声叹气:「论身手我是比不上豹子,但论这里,他可比不上我。」

说着,李枕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笑了。

自打知道我和顾容的事后,我总觉得李枕越来越不正常了。盲目自信、盲目吹嘘、无处不在找存在感。

顾容说,他每日都要告诉自己一遍,李枕病了,千万忍住,不能揍他。

可我瞧着,顾容快忍不住了。他咬了咬牙:

「你说不说?」

「顾容,请注意你求人的态度。」

李枕极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这才又慢悠悠说道:

「上次,风宁跟丢了静王,我们猜的是静王去了玉兰斋。可当日我派人去瞧过,静王马车车轮上粘着泥。城中当日并未下雨,也没有泥路,若是去玉兰斋,为什么会有泥呢?」

「为什么呢…」 我重复着李枕的话,像个傻子。

李枕又道:「刚刚我问过豹子,他说丞相府近来没什么异样,只是…刷了好几次马车。」

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刷了好几次…马车?」 顾容蹙了蹙眉:

「第一次,是和我们在西郊见面。那日下了大雨,马车车轮应是沾满了污泥。可是怎么会是好几次…还有…那静王的马车车轮也沾了泥…」

说着,顾容忽然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静王当日是去见了陆笙?」

李枕点了点头:「没错。我派人去城郊打听,发现葛林山附近当日下了雨,附近好多上山采药的村民都被困了几个时辰才下山,所以他们印象很深。」

我终于听明白了:「所以静王和陆笙的马车车轮都沾了泥。这些小事,风宁和豹子都没在意,所以都没告诉顾容…」

我笑了:「李枕,你也是太细心了。」

李枕一脸骄傲,正了正衣襟,说道:「我只是觉得陆笙近来没有动静,非常奇怪,于是便去查了查,看看能瞧出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容认真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李枕的肩膀:「是我大意了,竟没想到这个。」

李枕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儿,肩膀一抖,抖掉了顾容的手。他瞥了我一眼:

「你现在能想到什么?整日想的不是情情爱爱就是亲亲我我。」

「我…?」 顾容指了指自己,又瞪眼看了看我。

我刚想说话,只听李枕道:

「真不健康。」

说罢,提着酒壶飘然离去。

「我…?我…我不健康?」 我瞠目结舌。

「喂!不是要喝酒么!你跑哪儿去?!李枕!」

顾容大喊着,可夜色之中,已经看不见李枕的身影了。

顾容叹了口气。

我瞧着他一脸愁容,安慰道:

「陆笙和静王勾连,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其实想想,起初我们也不是要真的同那陆笙合作,不过就是为了稳住他罢了。而今他既明着还没同我们撕破脸,便是有别的长久打算,暂时不会对我们下手。那一个静王也是要面对,再加一个陆笙,又能如何呢?」

我说了一堆,顾容十分动容,他脉脉含情得看着我,略带猥琐地摸了摸我的手:「簪簪,你真好。」

「少来…」 我别过脸去,又害羞起来。

「可我不是因为这个叹气。」

顾容哀愁面容中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奸诈。

我看向顾容,只听他缓缓道:

「我是为我们小李枕叹气。形单影只久了,最近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说罢,顾容又问:「你知道这叫什么么?」

「什么?」 我老实问道。

顾容煞有介事地眯了眯眼睛:

「孤独,使人变态。」

自打跟着端王妃去了南疆,六玄便留在了牧城,但半个月过去了,那边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顾容整日琢磨,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便索性撂挑子不去想了。今日更是亲自跑到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菜,等着李枕回来。

「天下之事,唯吃不必动脑。」 顾容如此说道。

今日李枕刚下朝回来的时候,神色十分古怪。

问了才知,因圣上身体每况愈下,群臣已数次觐见,请立新太子,以安民心。圣上此前已借故推过两次,今日却因有太后开口,而不得直言拒绝。闻太后已经做主,尽快择出合适的太子人选。

其实,从目前状况看,太子人选不是李枕,就是静王。可静王身后有安国公府,圣上此人最忌惮皇子背后有权臣。这也是他多年来并未十分重视端王的原因。李枕身后虽亦有景安侯府这扎眼的大树,然景安侯府手掌军权,便足够叫他忌惮。

所以这一次,东宫太子位大概率会落入李枕手中。而端王、静王等人绝不会坐以待毙,要么,他们像当初我们弄掉太子一样弄掉李枕,要么干脆发动政变。

彼时,顾容端上来最后一道菜,我已经迫不及待拿起筷子。然李枕似乎一点儿不为美食所诱惑,依旧沉醉在立太子一事之中。

「顾容…你说我若成了太子…是好事还是坏事?」

顾容缓缓坐了下来,说道:「说不上。眼下这情形,你便是有命进东宫,也不一定有命进出东宫。不要说静王,就是端王…都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李枕点了点头,又问:「哦对了,牧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顾容摇了摇头。

李枕揉了揉太阳穴,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许久,他又缓缓坐直了身子,蹙眉道:

「顾容…其实我们会不会想得太严重了。南疆那些兵…也未必听郑允期的吧,毕竟他们是帝国军队,怎么会轻易受他一人调遣?」

顾容晃了晃手指,就像教书先生普及常识一样,淡淡说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在边地,只知将,不知君。在他们眼里,将军,就是整个边疆的王。」

听了这话,李枕轻轻抬眼:「哦?如此说来,北疆就是顾二哥的地盘儿喽?」

哦吼…这气氛骤然有些尴尬。

顾容沉默片刻,问:「这问题,你是以我朋友李枕的身份问我,还是以五皇子云王李枕的身份问我?」

「有何分别?」 李枕问。

顾容老实说道:「若你是五皇子云王李枕,我便可以有很多好听的话说与你听。若你是我的朋友李枕,我才会同你说真话。」

李枕笑着摇了摇头:「这话说的,我还有得选么?那自然是你的朋友,想听真话了。」

顾容点了点头,十分严肃道:

「如果你是以我的朋友李枕的身份问我,我便答你,是。」

「哈…」 李枕有些无奈:「听你这么说,我也不知该喜还是忧。」

顾容叹了口气:「李枕,在边地,将军大于王,这是不成文的铁律。没有一代帝王,可以改变这个局面。除非,他想舍弃边地的和平与安宁。」

微微一顿,顾容又问:

「可是你知不知道为何自先皇时起,便一直由景安侯府子孙镇守边疆五城?」

李枕微微蹙眉:「因为…先皇信任景安侯府,就像信任他自己。」

「不错。」 彼时顾容神情端肃,全然没有了平时玩闹的神色。他看着李枕,沉沉说道:

「因为这份信任,我的父兄替帝国掌权,所有臣服于我景安侯府的人,皆臣服于李氏江山。可惜…当今圣上并不若先皇一般慧眼识人。所以近二十年来,我景安侯府如履薄冰,我五哥不得不弃武从文,放弃南疆军权。李枕你想想,若南疆军权没有旁落,何来我们今日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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