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救了一位王爷」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如何以「我救了一位王爷」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

我救了一位王爷。

「救个屁的王爷。路边的野男人不要乱捡。轻则李承鄞,重则傅慎行——」

阿姊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我。

「平时嘱咐你的全忘光了。」

《逐流光》(已完结)

1

我阿姊这人脾气一直不好。

她还经常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比如现在。

「阿弥陀佛皇天保佑,行行好吧各路神仙,穿过来就够难的了我可不想做虐文女主。」

她口中念念有词,用力捶打浆洗的衣物。

却看得我心头发颤。

我总觉得她是把那盆衣物当成了王爷的脑袋。

2

阿姊不喜欢路边的男人。

可我就是她从路边捡来的。

当然了,我是个小姑娘。

那天阿姊把我的乱发拨开,确认了我是个小女孩后说:

「是个女孩子,可以捡,可以捡。我是个很有原则的女人。」

其实阿姊就是怕惹麻烦。

我也怕麻烦,但是被阿姊捡到的那种感觉太美好了。

我好想让别人也拥有那种感觉。

3

今日我捏着阿姊给我的两个铜板去买菜。

买菜的路上我看见有个人从面前的树上掉下来。

吓得我心肝颤。

刚下过雨,可别溅起泥点子脏了我的鞋面。

我又走了一阵,看见前面一堆人打打杀杀。

「保护九王,保护九王。」有人这么喊。

保护啥啊,他从树上掉下来你们都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又折回去管那个人。

拖了几步路,累死了。

然后我把他踢到了一旁的猪圈里,还拿箩筐罩住了脸。

长得挺好看的,别被猪拱了。

然后我就蹦蹦跳跳拎着我的小篮子去买菜了。

买完菜回来那帮人已经不见了。

我剥开他脸上的箩筐。

他居然睁开了眼睛看我。

那双眸子黑白分明,俊美非常。

如果不是周围的哼唧声太过吵闹,味道太过奇妙。

我觉得我可能会爱上他。

于是,我把他带回了家。

4

我去房间里给他喂药。

他看到我,一骨碌坐起来,两只好看的眼睛转了一圈打量。

我把药放在木桌上,「千金万贯求不来的药汤子,待你好了可得好好报答我们。」

但那其实就是我从后山拔的几株草药。

谁让我和阿姊穷呢。

如今乱世,皇家内斗,民不聊生。

所以我们不仅穷还抠搜。

这也不怪我们。

我和阿姊两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日日见机行事才能勉强安身立命。

九王可是条肥鱼。

我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把他身上每一斤肉都折合成了现银。

可现在九王捏着鼻子闻了闻那汤药,「好臭。」

5

其实阿姊是过过好日子的。

她告诉过我。

之前也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供养的大户人家小姐。

可是她逃了,因为不想履行婚约。

「那个人很丑?」

阿姊摇头。

「那个人很老?」

阿姊又摇头。

「那个人有顽疾?」

阿姊还是摇头。

「我没有见过那个人。」阿姊说。

「你没有见过那个人,为什么不愿嫁?!」我不懂。

「真真你知道,我不是不想嫁给他,我是不想嫁人。」

「可是……可是女人总要嫁人的呀。」

我不解。

「不是的真真。」

「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阿姊眼里有亮亮的光。

「婚姻是因为有一天你遇上了爱情,死去活来非他不可。然后你们愿意订一份契约把彼此绑在一起。」

「从来就没有什么『必须』,什么『应该干什么』。」阿姊摸摸我的头。

「你还太小,也许不懂。」

我是不太懂,我自小只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了我这种父母双亡只恐日后找不到好郎君的,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一辈子不嫁人。

阿姊说,「我要为自己而活。」

6

阿姊为自己活,却得负责我们三个人的饭食。

九王在阿姊的狠毒眼神下饭碗都端得颤颤巍巍。

当然也许是他手伤还没好全。

「这菜……」

阿姊瞪他。

九王眼神闪烁,喉结滚了滚。

「你想说什么?」阿姊面露凶光。

我觉得如果九王不识相贬损阿姊的手艺,会被阿姊当场揪着领子丢出去。

「好……好好吃。」

后来的后来,九王提起这件事时同我说,他本来想说的就是很好吃,被阿姊一吓,反而像是屈服于阿姊淫威的言论。

「你阿姊啊,哪都好。」九王同我说,「就是太凶了。永远凶巴巴的。」

九王说这话的时候都要哭出来了。

7

我就说九王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九王不记得自己是九王了。

十九岁的九王,看起来像九岁。

阿姊叹气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还加上失忆梗。」

「无语。」

话虽如此,阿姊确实没有真的狠心把他丢出去。

……也丢过一次。

丢的时候,还好心给他怀里揣了些干粮,阿姊把他领到山脚下,然后自己跑了回来。

我忧心忡忡望着窗户发了一下午的呆,阿姊哼着小曲儿跟没事人一样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晚上九王脏兮兮地出现在门口。

他小心翼翼地搓着手,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头上还不知从哪儿逮了一堆碎草叶。

「我……我回来啦。」他那眼神天真又可怜,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被丢弃的事实。

阿姊就没再把他赶出去了,给他烧了一木桶的热水让他去沐浴。

阿姊同我说:「我想起我们家的猫了,崽崽丢了一次跑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你说我是不是对他成见太深了?」阿姊问。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却总是把他臆想成恶人,本着『防患于未然』的想法去伤害他,反而我才是那个恶人。」

阿姊:「我怎么就狠不下心来,成为那种百分百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呢?」

8

阿姊有的时候同我说话只是为了说话,压根没指望我能听懂。

那屋的九王不知为什么叫嚷起来,惹得阿姊去看。

然后就听到阿姊斥责他,「洗澡水进眼睛自己擦擦不就得了,还要把老娘叫进来!」

我就很想说,他现在就是个九岁的小傻子,为什么要一直提防他和他过不去啊。

但阿姊听不进去,阿姊执拗得很。

她那想法常人不懂,执意坚持的事情是撞掉两堵南墙也绝不回头的。

所以今日阿姊把九王赶下山我也没敢做什么。

我也不过是靠着阿姊的荫庇生活。

能劝服阿姊的人只有阿姊自己。

9

我觉得心智同是九岁,九王比我还傻一点。

他什么都不认得,麦苗和蒜苗也分不清;看上去呆头呆脑,我给他耍个小把戏就能把他逗得傻乐半天。

阿姊在一旁托腮看我们,时不时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论。

「他好奶啊。」

「如果撇除他日后可能黑化的成分,不带有色眼镜看这只奶狗,真是长到姐姐心坎里了呀。」

我满头雾水。

狗?哪有狗?

阿姊伸手一指九王:

「奶狗在玩狗尾巴草。」

10

我和阿姊下山去摆摊。

摆的就是同那只「奶狗」一起编出来的各式草样子。

有蚂蚱、蝴蝶、孔雀……诸如此类。

阿姊称之为「工艺品」。

有钱多到没处使的傻子们才会买的工艺品。

昨日编草样子时。

阿姊心灵手巧,我有样学样,九王笨笨磕磕。

还被那锋利草叶划破了手,眼泪汪汪惹得阿姊一顿数落,最后早早把他哄去睡觉了事。

今日早上,九王不知怎么也醒得十分早。

同我们一起吃过早饭后,他两只眼珠就一直黏在阿姊身上。

「不要走……」在我们要出门的一刻,他拽住阿姊的衣角。

「阿姊。」我于心不忍,帮他求情。

「要不带上他一起?」

「带上他?」阿姊说:「你知道他这身份能引来多少祸患。带他出去,不等于昭告他的仇家快来索命吗。」

说完阿姊转过身,看看死扣她衣角的九王。

其实九王比阿姊高出许多,长身玉立,衬得阿姊娇小可人。

但阿姊拍一拍他的头,我就觉得,九王还真像一只听阿姊话的大型狗狗。

「我们会回来的。」阿姊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九王。

「晚上回来,给你带糖人好不好?」

「饭菜干粮都罩在桌上,你饿了就自己吃一些。」

九王喏喏点头,就是手还是不放开。

「不会再丢下你的。」阿姊终于说。

「我发誓,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同你拉勾好不好。」

阿姊伸出小指,牵住九王的。

「拉钩上吊。一万年不许变。」

11

「小孩真难哄。」阿姊下山后捶捶自己的脑袋。

「颜狗啊李子怡,太没有原则了。」

李子怡是阿姊的名字。

阿姊顺势弹了下我脑门。

「真真你记着,等他好了我一定赶他走,绝不增长任何一段孽缘发展的可能性。」

我撇撇嘴。

这我可管不住。

阿姊这人,讲起什么来都头头是道,却经常「打脸」和「真香」。

这两个词都是她教给我的。

用的次数太多,所以我也记住了。

再说了,九王长得那么好看,换不了钱我还想多看几眼呢。

见我不理,阿姊也没有深究这个话题。

摆好我们那个小摊子。

小摊子是阿姊做的,明明就是个卖草叶的寒酸摊子,阿姊非要弄得精致上乘,从摊布到支柱都花了十成十的心思。

还要说这是什么「营销手段」。

「我们的摊子看着高大上,顾客才会觉得我们的产品高大上。」

我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阿姊兴奋地在空中指指点点。

过一会她又沮丧起来。

「太惨了真真,我们一点本钱都没有,只能靠草发家。」

「我以为我能成为少年巴菲特,合着我们就是一对破产姐妹。」

再过一会她更难过了。

「我好想躺在沙发上听麦克斯讲荤段子啊,呜呜呜我为什么要体验先辈们的艰苦生活。」

一般这个时候我都是选择充耳不闻。

阿姊这个人奇奇怪怪的。

她一个人就可抵一个南曲班子。

12

我们的摊子才刚摆好。

没承想生意还没等来,瘟神先来一堆。

「让开,快让开!」

扬鞭声划破空气,马蹄踏过处已是一片狼藉。

几个穿黑红衣服的开头,几个穿白衣服的追,还有一位穿银袍的紧随其后。

连他骑的马都比别人的看起来金贵。

那毛色,那气派,嚯。

连马鞍都是镶金挂宝的。

它座上的银袍公子指定大有来头。

那银袍公子生得好看。

只是那种俊眉修目、顾盼神飞的好看,不是我们九王那种白皮细肉,想让人揉一揉的好看。

我看着他搭弓拉箭,连发数箭,身姿潇洒引人注目。

然后看着他的宝贝小马又要在我们已经被掀翻的摊子上踩上一遭。

侧目看见身旁阿姊秀口微张,拿着干粮的手还在颤抖。

我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刻阿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去,他,丫,的。」

好巧不巧,迎着银袍公子面门飞过来一道匕首。

逼得那公子错身闪避、落于马下。

好在他还紧紧牵着缰绳,不至于叫受惊的马真冲撞了人群。

但周围的人也都四散逃开。

危机关头,性命第一。

公子欲扬身上马,再追前人。

我身旁的阿姊却不见了踪影。

待我再看时她已飞扑到银袍公子的脚面。公子牵着马,她搂着公子的腿。

阿姊口中就两个字——

「赔钱!」

13

我也忙跟过去哭哭啼啼。

坐在地上捏着鼻子拿腔拿调诉诸了一番,连我那早死的爹娘都被请出来抹着眼泪哭了一通。

那公子剥不开身上的阿姊,想扶我又扶不到,被我哭得直皱眉。

「好啦好啦,别哭了,多少钱小爷赔给你们就是了。」

阿姊一抹脸,「十两银子。」

我暗自咋舌,乖乖啊,阿姊是真黑啊。县太爷一年官俸也就十几两银子。

但那人是冤大头,还真掏出钱袋来,取出一锭银子给了阿姊。

阿姊见好就收,软骨病也治好了,反倒是脚底抹油足下生风,看架势可以一口气足足跑出几十亩地去。

「冲啊真真。」阿姊不忘回头拽上我一起。

那公子不知怎的又突然叫她,「哎,小娘子——」

可惜先前四散的人群哪里肯饶过这财神爷,早已将他团团围住。

而像活耗子成了精的阿姊挟着我越跑越远,再不管身后什么没入耳的话散在了风里。

14

我们回去的时候九王正坐在门槛上。

见到我们开心地抛了自己手里的狗尾巴草。

「你们回来啦!」

「嗯。」阿姊沉吟。

九王搓搓手,再舔舔嘴巴。

阿姊依旧沉着脸。

九王眼巴巴望了半天,阿姊还是那副德行。

然后九王的嘴角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撇,手已经抬到眼角作势要哭了。

「逗你的哈哈哈哈哈哈。」阿姊终于崩不住,把专程绕路买的糖人从背后拿出来。

有那么一刻我的表情可能像见了鬼。

阿姊这人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恶趣味。对不住对不住我的错。」阿姊捋一捋九王的毛……阿呸,头发。

「不逗你了。」阿姊把糖人塞到九王手里。

「大方吃,姐姐请客。」

15

阿姊说再养九王两天就把他拖去九王府换钱。

一是九王伤还没好,二是阿姊说要先探探九王府的情况。

「万一我们把人送去,他们说是我们毒傻的怎么办?」

「如果九王府接应的人是他死对头派来的奸细,人一送过去就死了怎么办?」

「万一把我们也抓起来,一道杀了灭口怎么办?」

「人财两空弃尸街头?!」

……

阿姊歪歪头,噼里啪啦又冒出来一堆能把自己吓死的新想法。

「啊啊啊。」阿姊锤自己脑袋。

「虐文看多了阴谋论张口就来。」

「被迫害妄想症晚期了我。」

阿姊摆摆手,「再养两日吧,两日后再说。」

阿姊说过自己还有拖延症。

16

今日阳光晴好,我同阿姊来老地方支摊子。

阿姊举着片草叶展望未来。

「等我们请走了这位神仙祖宗,多攒些钱,就寻个酒肆盘下来,自己做老板娘好不好。」

阿姊这两日被九王烦得厉害。

九王动不动就追着阿姊喊自己心口疼。

「子怡,子怡——我心口又疼了。」

九王做西子捧心状。

「要子怡揉一揉。」

阿姊深呼吸,自我劝慰。

「就这两日了就这两日了,伺候好了这位爷让他念着好多换点钱。」

阿姊在九王胸口胡乱揉几下。

「你主要摔坏的是脑子知不知道,怎么老喊胸口疼。」

「噢……」九王眨眨眼。

「头也有点疼。」

「子怡揉一揉。」

「真真啊,我为什么觉得——」阿姊问我。

「这九王怎么这么茶里茶气的呢?」

17

有人在我们的摊位面前停下来。

是那天那个银袍公子。

冤大头来了。

阿姊眼神警惕,不动声色捂住自己荷包。

「这位公子,给出去的钱可不好再要回去的。」

那公子笑容灿烂,「自然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他打量我们的小摊子,「我看这些小物件都颇精巧,不如都卖给我吧。姑娘开个价。」

阿姊面不改色,「十两。」

「十两便十两。」那公子爽快地掏出银子来,再次惊掉我下巴。

这年头钱这么好赚的?

我偷摸瞧一眼阿姊,不知她师从何方仙尊,施了哪门子妖术。

阿姊把银子收妥帖,又把摊上所有陈列的物件都包起来递给那人:

「这些都是你的了。」

那人笑吟吟望着阿姊,「在下唐突,还想问一问小娘子芳名。」

「一两银子。」那人给了。

「李。」

又一两。

「子。」

那公子欲再掏钱,阿姊摁住他。

我以为是阿姊良心发现。

结果阿姊说,「十两。」

??

「成套的东西最珍贵。」

「最难集的那个价值最高。」

阿姊解释。

「不过公子当然也可以选择不买。」

那公子哈哈笑,「当然要买。」

他又拍出十两银子来。

「这下可以知道姑娘全名了吧。」

「李子怡。」

阿姊麻利地收拾好所有东西。

「真真我们回家。」

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记住啦,我叫谢然。」

18

第二日那个谢然又跑来我们摊上。

谢公子没一上来就豪气地掷银子。

大概知道阿姊得了银子便会拍屁股走人,这次他要阿姊现编给他。

「先说好,谢公子是按时辰还是件数给银子?」阿姊先发制人。

「时辰吧。」那公子笑眯眯伸出两个指头。

「两个时辰,二十两银子。」

「可惜了。」

阿姊的声音轻飘飘跑进我的耳朵。

我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就……开……始……慢……吞……吞地整理盒里的草叶、挑来挑去比对样子、吹毛求疵修整边角……

活像被人下了什么迟缓蛊。

依她这手速,我估计两个时辰也就能编出两只草样子来。

然后我就突然悟了。

若是按件数计费,阿姊能给他编两席的草样子出来。

可是按时辰收银子,上限也就到这二十两银子。阿姊不愿多出一分力。

谢然也看出来了,他不置一词,眼里的笑意倒是流露出几分对阿姊的欣赏。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他在欣赏什么。

就离谱。

好离谱。

「哎,李子怡。」

他还一并收购了隔壁摊子老板的坐椅,堂而皇之大、咧咧隔着摊子坐在我和阿姊正对面。

「你先编着,我再问你几个问题。一两一个,行不行?」

还学会自己定价了。

阿姊说:「先让我问问你。」

谢公子手一摊。

「随便问。」

「你银子果真带够了?今日能现结?」

谢然的笑容直接凝在脸上。

「可以。」

「那我没问题了。」

谢然就开口。

「敢问小娘子芳龄几何?」

「二十。」

「家在何处?」

「祖安。」

……

我听了一下午他们谈天说地。

从喜欢的东西到养过的宠物,连上顿饭吃的什么都问出来了。

临走时我悄悄给捧着两只草蝴蝶的谢然竖了大拇指。

佩服佩服。

19

「明日那谢公子还会来吗?」晚饭时我问阿姊。

「谢公子是谁?」九王捧着饭碗凑过来。

「没谁。」

「明日他来不来我们都不去了。」

阿姊摸上九王的头,「小猪养得够肥了,该出栏了。」

20

新的一日下雨了。

很大。

大到阿姊取消了我们的出行计划。

我倒是心情蛮好,想着九王又可以多留一日。

但今日不知怎么,阿姊把早饭都端上桌了他那屋还没动静。

按平时他应该早早出来黏在阿姊身边了。

「去叫他起来,真真。」阿姊说。

「我可不想等下再把饭给他热一遍。」

我敲了敲九王屋门,没反应。

走进去看到的场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阿姊——」我赶紧把阿姊喊来。

「你看。」

九王不知道怎么了。

他缩成一团躲在角落,挺冷的天只穿了单衣坐在地上。现刻正浑身发抖,像是连牙口都在打冷颤。

「九王他——」

阿姊制住我。

「你先别过去。」

她试着靠近九王。

「九王——」

「别碰我。」

九王红着一双眼抬头看阿姊。

「父皇答应了把母妃放出来,为什么还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日日都乖,他为什么从没来看过我?」

阿姊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九王红着眼继续发问。

「他不要我了是不是?」

阿姊失语。

过了一会她还是蹲下身去碰九王。

「你先起来……」

九王眼角滚出一滴泪。

「你去叫他杀了我。」

阿姊伸出去的手指又蜷了起来。

然后她站起来,抓起床上的被子丢到他身上。

「你要不想起就在这坐一天,随便你。」

然后九王就哭了。

比之前都大声。

阿姊复又矮下身去拍他的肩。

「好了好了……」

九王紧紧抱住阿姊。

21

九王哭累了,被阿姊哄睡了。

阿姊表示孩子真不好带。

九王其实挺好哄的。

中午的时候就又醒了,也不记仇,肿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要吃阿姊做的饭。

我问阿姊,怎么舍得把这么乖这么好哄的九王送回去。

「怎么舍不得?」阿姊反问。

「他现在再乖,谁知道清醒了是什么样子?」

「我们才和他相处了几日,若是为他丢了性命,到时候想起来又焉知不会后悔?」

阿姊面容平静,「总还是银子攥在手里才踏心。」

22

下午发生了一件不踏心的事。

谢然找上山来了。

要知道我们住的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坡上,哪个鬼迷日眼的会信他迷路迷到这里来。

他在找桃花源吗?

「快走。」

阿姊隔着篱笆赶他。

「今天不接活儿,多少银子都不接。」

「别这样,李子怡,你就让我进去坐一坐,喝盏茶就走。」

「不行。」阿姊斩钉截铁。

「好子怡——」谢然扯着阿姊的袖子撒起娇来了。

阿姊往回拽袖子。

「我们不熟吧,谢公子。」

「我不过收过你一百多两银子,可都是你自愿给的——」

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九王举着把笤帚冲过来了,「放开子怡——」

谢然脑袋猛地挨了一下也是不爽。

「哪个不长眼的真敢打小爷!」

阿姊和我的脑袋应该一样嗡嗡的。

正在阿姊拖着九王往回走的时候,谢然捂着头说出了今日我听到最惊悚的一句话。

「九王?」

23

谢然和九王是旧识。

「我们俩,打小就认识。」

「自小打到大的。」

谢然掠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

「看见上面这圈牙印疤痕没,他咬的。」

九王不记得谢然,但这不妨碍他朝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大约是天生的不对盘。

谢然弹一下九王脑门,「小傻子瞪什么瞪。」

阿姊护崽似的护住诶哟喊疼的九王。

「你这个人怎么摧残祖国的花朵呢!」

她帮九王吹一吹,转头问谢然,「那你又是哪位世家公子?」

认识非富即贵的人,自然自己也是非富即贵。

「小爷我嘛,无名小卒一枚。家父在娉安长公主手下担个小官,我不过是借光,进去同这些贵胄公子们一起读书的。」

我们将信将疑。

「我劝你们还是先别把九王送回去。」谢然说。

「京城的这个乱圈子水深得很。面上多风平浪静,其实他那几位兄长可都唯恐他没死透,正盼着他现身。」

「九王府缺了主心骨,也难保不会混进什么奸细。他这个样子自保困难,不如九王府那边先搁一搁,我让父亲先禀报长公主,寻个能应付的对策。」

「为什么要告诉长公主?」阿姊不解。

「你不知道?咱们这位九王与众皇子不同。自他母妃走后,陛下特许,多是由长公主教养的。」

谢然问九王:「长公主皇姑姑最疼你了,是不是?」

九王想了下,认真点了点头。

24

九王继续留在我们家,代价是谢然代长公主日日付给阿姊一百两银子。

「李子怡你是真黑啊。」

「寻常人家五两银子就可以过一年,你张口百两,长公主该怎么看你。」

「我管她怎么看我。」

「要么三千两银子现结,要么百两一日,我早同你说清楚的。」

「悬赏令上都是万两黄金起步的知道吗?我这还是看你是老主顾跟你要的良心价。」

「什么『王爷』,什么『皇家』,可都是容易丢性命的事。我这是刀尖上跳舞,提着脑袋赚钱。」

阿姊说得可怜兮兮,谢然倒笑了。

「你就是欺负我们,觉得我们都人傻钱多是不是。」

阿姊也笑了。

「这不是也不傻嘛。」

25

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附近山头多了些可能会从奇奇怪怪地方窜出来的人。

据说那是负责保护我们的暗卫。

谢然献殷勤献得更频繁,三天两头往我们家里跑,惹得九王看见他就生气。

自打阿姊大手一挥置办了一座酒肆后,他又改成了酒肆的常客,大约是在那里不用同九王争宠又可以看见阿姊。

只是落座的人常招呼他。

「小二——」

谢然常说他们有眼无珠。

「哪有这么风流倜傥的跑堂。」

哎,这个人有时候自恋得我都不想提。

我呢,自然还是跟在阿姊身边打下手。

只是偶尔看着打情骂俏的两个人,心疼一下独自留守家中的九王。若是让他看到这幅场景,大约又要气哭了吧。

然后有天我突然想到:九王一个人在家里,每天都在做什么呢?

鬼使神差的,我又半路折返回了家。

进家门找了一圈后我冷汗都冒出来了。

九王不见了——

26

「九——」

我的惊呼未及出口,便因那踏入院门的人生生咽了下去。

来人身姿高挑,玉树临风,一双俊美眸子里眼波流转。

哪儿有一点痴傻的样子。

「九王?」

九王好整以暇地朝我笑。

「你找本王?」

「怕本王死了吗?」

「可是真真——你不早就背着你阿姊杀过本王一次了吗。」

我一时语噎。

复又满脸无辜地开口。

「九王您说哪儿的话……要知道您好了我们都高兴,也不能乱给人扣盆子不是……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怎么杀您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呵呵……误会。」

「误会?」九王挑眉。

「那你告诉本王,真真。本王的贴身锦囊和令牌去哪了?」

「锦囊……令牌……我可从未见着……便是有……也可能是路上丢了罢。」

九王就笑。

「真真啊,还是和你阿姊多学学撒谎的本领。你这连皮毛都没领悟,说出来怎么敢叫本王信呢。」

「——可你的心,却比你阿姊黑多了,也狠多了。」

「锦囊送去了九王府,令牌送去了六王府,各换了五千两银子。」

「你知道六王是本王的死敌。故而一份情报买的是本王生,一份买的是本王死。」

「生死由命是不是?」

27

「说什么是路上有人找你托信带到王府,无非是仗着你小孩身份打掩饰。」

「诓骗他们我只有白日才在此地,是怕牵连你同你阿姊。」

九王饮一口茶。

「一群人被一个九岁的小丫头玩得团团转。」

「好在本王活着,我们王府的人先找过来。」

「但有几只虾兵蟹将处理得不干净。本来事情不用这么复杂的,到底是把那姓谢的招来了。」

九王轻笑。

「你当那姓谢的是什么好东西。」

我沉下脸。

「彼此彼此吧,九王。你总不是今日才神志清明的。」

九王未否认。

「是一点点好起来的。」

「那你为什么不走?还要扮痴傻缠在我们身边。」

我捏紧袖子里的刀片。

他若是对阿姊存了什么坏心思,我就是今日走不出这屋子也要与他拼杀一把。

九王看着茶杯里的叶梗浮沉。

「你阿姊……很像本王一位故人。本王想留下,探寻一些事情。」

他说。

「若有人要加害李子怡,不用你动手,本王会先拼命的。」

28

「不过杨真。」

「本王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是不知道你要一万两银子做什么。」

「不如告诉本王,你花一万两银子要做的,本王也能帮你做到。」

「——只要帮本王一点小忙。」

我索性一步两跨到他身边,用刀刃抵住他脖子。

「你知道什么?」

「别这样,真真。」

九王不慌不忙。

「我们好歹一同生活了这些日子。」

「本王只是知道,本该满门抄斩的杨阁老家眷,押送途中跑了一个小女孩,至今没寻到。」

「还有杨真——」

他用一套手法轻易压制住我的腕子。

「本王的脖子可不是谁都能抵的。」

事已至此,我知道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索性丢了那已染上淡淡血痕的刀片,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京城有杀手,一万金取一人命。」

「那你要取谁性命?」

「你既知道我是谁,便该知道我家人是被谁迫害致死的。」

我顿一顿,几乎是咬牙说出了那个名字。

「狗官韩淇。」

「那你一万金大约不够。」

九王手撑头,刚刚被刀片抵过的地方显出一道红痕。

「你父亲刚直不阿,不结党营私,也不暗中站队,对他心怀不满的人可不少。」

「而韩淇,不过是我那六王兄的一条狗罢了。」

九王说。

「本王帮你报这个仇。」

「条件——」

我打断他。

「阿姊是我的底线。」

「好巧,也是本王的。」

他说。

「你放心,必不会让你做于你阿姊有害的事情。」

「只要你告诉本王,她日常近况如何,同什么人见面,做什么说什么,就可以了。」

「奸细?」

「是的。」

九王半蹲了身子对我说,「成交吗?小奸细。」

29

我答应了九王的要求。

但我没告诉他,我收了他和谢然的双份好处。

两位大主顾出手阔绰,从不还价,从不拖欠。

所以听到阿姊带回来一个妓子后,两人不同程度上表达了对我的愤懑。

大概意思就是觉得我只拿钱不办事。

天地良心,这怎么能怪我。

我明明只负责传话报信。若还要我阻止阿姊做什么,那是另外的价钱。

「真真你就不会拦着点吗?」谢然对我呲牙咧嘴。

我耸耸肩,拦不住。

且不论阿姊那贪玩贪鲜的性子,非要女扮男装去翠春楼逛一遭。

遇上花魁大赏,阿姊一听这女子唱歌就丢了魂。

而阿姊豪掷的那三千两银子,还是你谢然自己给的呢。

不过那女子那日连蹦带跳唱出的词曲,分明惊呆了在座诸人的下巴。

「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你牵着我的手,看最新展出的油画……」

只有我阿姊疯了。

「啊啊啊真真!」

她的眼睛倏而亮起来,使劲摇我的手臂。

「这个人我要定了!」

然后她以三千两银子的高价赎买了这位宋娘子。

其实我觉得她不用花这么多银票的。

毕竟这位娘子只独得阿姊青睐,而那老鸨就是看出了阿姊的心思,趁机抬价反坑了她一把。

可阿姊说值得。

30

九王的不悦有醋意成分在里面。

宋安宁爱说爱笑,与阿姊初次见面就十分亲热,抱在一起哭哭啼啼,合像是失散了多年的姐妹。

「啊啊啊啊集美啊——」

我从来没见阿姊那么高兴过。

也没见她这么热切掏心窝子地对谁好过。

她当初收留我的时候,好歹还观察了几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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