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就是,那个楚楚太坏了。」
马凌署立刻把头抬起来,眼睛又黑又亮,「楚楚才不坏!」
随后又蔫了下去,淡淡地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苦涩,「她......她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我闻言一怔,顿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是啊,我到底在委屈抱怨些什么,林子瑄也没有错,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林子瑄......没有不喜欢你啊。」马凌署打了个酒嗝,嘟囔道。
「他只喜欢我的钱。」
「他之前......好歹也是丞相之子,怎么会......只在意你的钱!」
我不知道如何对一个古人解释 PTSD,也不知如何解释林子瑄的王子病可能是 PTSD 的一种,只能摇了摇头,嘴唇呐呐,「你不懂。」
马凌署来劲儿了,脸上都是红光,大嗓门地说,「谁说我不懂!他如果只爱钱,那怎么不跟容白走!容白比宁家有钱多了!她还是将军!长得也好看!还和他小时候就认识!」
我被吼得一愣,下意识道,「他或许是因为我爹的救命之恩。」
马凌署定定看着我,像是没喝醉一般,眼神里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姑奶奶,为什么他不是为你留下来的呢?」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神又浑沌迷茫起来,下一秒两眼一翻,直接往后一躺,醉晕了过去。
我怔住。
夜色更浓,池水泛着凛冽的寒气,好像能透过衣衫渗入皮肤。
伴随着一声久久的叹息,我往后一倒也躺在了草地上。
「林子瑄,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其实想知道林子瑄想什么也很简单。
原文中,林子瑄有一个习惯,每晚都会在纸上提笔写字,将和容白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
没错,就是写日记。
一日,我趁着林子瑄不在,做贼似的溜进了他的屋子。
他的屋子是我精心布置的,样样俱全,不管是摆设还是墙上的字画,无一不彰显着雅致清贵。
对了,跟他从前在相府的摆设一模一样。
屋里也燃着淡淡且好闻的熏香,卷裹着纱帘,弥漫着整个屋子。
我第一次见到林子瑄时他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墙角摆放着一排乌丝檀木做的书架,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洒在桌上一把澄明通透的古琴上。
我知道林子瑄爱琴,这把古琴是我大哥的收藏品,我求了好久他才答应给我的。
我越过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小心翼翼地翻找,生怕弄乱了被林子瑄发现,终于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那本小册子。
翻开第一页,我的手指微微发颤,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若有若无的紧张也在身体里悄无声息地蔓延。
入眼便是一句话,「她就是个守财奴!我堂堂丞相之子,怎就只值个区区二百五十两!气死了!气死了!」
我眨了眨眼,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正欲翻开下一页,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激越的声音,
「宁桑简,你在我屋里做什么!」
9
我手被烙了似的一抖,那本小册子啪叽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时间静止了三秒。
我反应过来,急忙俯身去捡。
林子瑄黑色的瞳孔骤然紧缩,扑过来劈手夺走了那本小册子,像护鸡崽子似的护在怀里,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指着我:
「你、你、你怎可随意翻人东西!」
我一愣,脸也红了个彻底,有些心虚,更是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对、对、对不起!」
半晌,林子瑄有些结巴地开口,「你,你都看到了?」
我猛地抬起头。
林子瑄脸像煮熟的虾,羞愤地瞪着我,眼底氤氲出一层水光,眼睫湿润乌浓,一颤一颤的,恍若雨后山坡上一捧湿漉漉的红杜鹃。
我心跳瞬间漏了几拍,而后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我什么也没看到!」
见林子瑄瞪着又马上改口道,「只,只看了一点点。」
林子瑄只当我看到了又不敢承认,脸沉下来,盯着我不说话。
我顿时手足无措,僵硬地站在原地。
林子瑄在小册子里的第一页就说我是个守财奴,可见对我真的没什么好印象,后面不看也知道,想来写的定全是些吐槽我厌恶我的话。
况且之后容白出现了,她生得精致温润,又是巾帼英雄,胸中有沟壑,眼里存山河,完全就是林子瑄理想中的女子。
指不定在里头怎么夸她呢。
缓缓压下心底蹿上来的燥意,我仿佛丧失了反驳能力,也对小册子后面的内容失去了兴趣,干脆硬邦邦地承认了:
「没经过你允许擅自进你屋子,偷看你册子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不好意思,我待会儿还要去跟我爹商议一些事情,先走了。」
心里叹息一声,转身正欲离去,却被一只手抓住。
温热的掌心温度传了过来,我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他,林子瑄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干巴巴的嗓音显得十分局促,
「那你、那你怎么看?」
我怔忪了一下,心里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
怎么看?
我又不是元芳,我能怎么看?
难道非要我亲口承认自己比不上容白他才开心么?
我心里想着,忽然堵得慌,抬起眼帘不胜失望地瞥他一眼,又淡淡地垂下去,轻轻拉开他抓着我的手,喉咙有些干哑,
「你俩绝配,天生一对,你俩锁了,钥匙我吞了,行了吧。」
林子瑄眉心一皱,嘴唇轻轻扯动了一下,刚要说话却被我打断了。
「你如果养好伤了,就走吧。」
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那日后,我跟林子瑄的冷战正式开始了。与其说是冷战,倒不如说是我闭门不出,单方面生闷气。
这天,我照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手里捧着本书,眼睛却压根没往书上瞧。
忽然门口处传来了动静,我恹恹抬睫,看到我爹拿了个糕点盒子走了进来。
「我来找我美丽又善良的乖女儿桑桑,她在么?」
我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有气无力道,「您老来晚了一步,原本美丽善良的桑桑已经不在了,她失去了她的爱情,黑化了。」
我爹没忍住笑出了声,伸手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五块小巧的绿色糕点,雕着精致清晰的纹路,芳香扑鼻,闻之欲醉,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开。
我闻着香味不禁坐直了身子。
见此,我爹眼底露出明亮的笑意,「桑桑,这是京城新开的一家糕点铺子,里边的糕点十分美味,一日只限量供应十盒,有钱也买不到。」
「哦?一日只卖十盒?」
这波营销手段怎的这么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用手指挑起一块放到唇边咬了一小口,糕点软糯,绵甜香醇,入口即化,口感轻盈得像是吃一块水嫩嫩的豆腐。
我爹扶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我,「味道如何?」
我直接将剩下半块糕点一口吃了下去,腮帮子鼓起来,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好吃!」伸手又捻了一块打算往嘴里塞,忽的顿住,将那块糕点放了回去。
「怎的不继续吃了?」
我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拿给林子瑄尝一尝。」
我爹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肩膀,「那你尽管放心吃,他那里有两盒呢。」
「什么?!爹爹你怎的如此偏心!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凭什么他有两盒我只有一盒!」
我啪地拍桌子站起来,义愤填膺,「我不管,我要去他那儿把另一盒拿回来!」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我爹,见他似笑非笑,眼眸深邃而凝远,似乎能看透一切。
顿时就有些心虚。
其实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借口找林子瑄。
我爹,应该没有发现吧?
我迫不及待迈着小碎步哒哒哒便往门口走,走到一半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愣住,转过身,迟疑地问我爹,「这家新开的糕点铺子,是不是就叫白瑄斋?」
我爹惊讶,「对呀,桑桑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没答,垂下眼眸,烦躁地抿了抿唇,胸中压抑的纷杂情绪无处发泄,只能暗暗咽下。
缓了好一会儿,抬眸装作镇定地问我爹,「爹爹,这盒糕点不是您买的吧?」
「自然不是啊,你爹哪有那么大能耐!这是容将军送到府里来的,包括子瑄那两盒,也是容将军亲自送过去的。」
果然!
我忍不住默默在心里磨了磨后糟牙暗骂。
就知道容白不会那么容易放手!
白瑄斋,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家糕点铺子就是容白为了讨林子瑄欢心开的!
而且,
原文中,容白送了糕点后,好像还发生了一段什么剧情,不过我有些记不清了。
这时,我爹倏地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桑桑,容将军今日除了来送糕点,还约了子瑄去游湖泛舟,两人这会儿恐怕已经在那西子湖上了。」
我爹说着瞥我一眼,「这两人不愧是旧相识,关系真好!说不定哪天子瑄就住到将军府上去了,你说是吧。」
闻言,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逆流了。
我想起来了。
两人游湖泛舟,一边喝着桃花酿,一边品尝着白瑄斋的糕点,谈天说地,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后来林子瑄有些不胜酒力,如玉的脸颊也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本来就寒梅若雪,现在更是恍若桃花般粉嫩,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美人当前,吐气如兰,再加上一丝淡淡的酒香,这样的诱惑,对一个在军营里跟那些五大三粗、满嘴荤话的糙汉子待久了的容白来说,显然是致命的。
她情不自禁向那少年探身过去,越靠越近......
直到船夫一声惊呼,呆愣住的林子瑄忽然反应过来,容白如今还是女扮男装,也就是说,她在世人眼里是个男的!
林子瑄想推开,奈何容白武力值太高没推动,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一脚踩空,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容白如梦初醒,急忙跳下河去救人。
也就在这里,发生了两人的第一次。
呸。
第一次接吻。
10
西子湖就在京城的西面,两面环山,峰峦挺秀,溪涧纵横,此时湖中央却只漂浮着一条简单又不失雅致的船。四周白纱垂落,半遮半掩般,衬得船中两个身影若有若无。
正值秋日,湖面上泛着凉意。
远远瞧见,那白衣公子拾起一旁的披风披在红衣少年身上,少年挺秀单薄的身体被掩藏在宽大的披风后,显现出一丝脆弱的倔强,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又恨不得发起疯来狠狠破坏这份倔强。
我站在码头上,眼前岁月静好、天作之合的一幕,刺得我两眼发涩。
马凌署还说林子瑄可能也喜欢我,如今看来越发不可信了。
因为他们站在一起实在是,
太登对了。
我感觉心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而此时湖面刮来的冷风肆无忌惮地从这道口子里都吹了进去。
好疼。
「宁小姐,你今日也来划船吗?」
我回过神,只见一个戴着帽子的船夫正好奇地看着我。他约莫四十来岁,皮肤黝黑,双臂看上去强劲有力,应当是常年撑船导致。
我看着他目光里含着的微微期待,眸底划过一丝了然,看来是想同我做生意的。
只不过要让他失望了。
我一脸平静地摇头,「不了,我要回去了。」
谁知船夫挠挠头说,「我原以为宁小姐一直凝望着前方那条船,其实是内心十分渴望在今日划船赏湖。既然宁小姐没有这个意思,那便正好,我也不瞎操心了。」
我疑惑,「那便正好......?」
「今日容将军将西子湖所有船只都包下来,只为和友人游湖泛舟,不被打扰。所以宁小姐你今日就算是想划船,恐怕也不行。」
听言,我瞬间就炸了。
原文里,容白根本就没有这样做,那日西子湖上游船鳞次栉比,言笑晏晏好不热闹,如今她承包了整个鱼塘,呸,整个西子湖,当真只为和林子瑄单独相处吗?
怕是为了防我。
我抬头再看了他们一眼,手指攥得紧紧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冲动。
我定了定神,转眸看向船夫,「大叔,她包下你的船给你多少银子,我给你十......」
船夫眼睛骤然一亮,「三十两!」
将要脱口而出的「十倍」被我咽了下去,我瞪圆了眼,「这么多?!」
这容白当真是大手笔!
「十倍是吧,宁小姐果真如传闻般慷慨豪迈!出手竟是比容将军还阔绰得多!」船夫眸子里精光直冒,自动补全了我的话不说,还顺道拍了我一通马屁。
「......」
出手比容白阔绰......
完蛋,这踩一捧一。
深得朕心呐。
见我垂眸不语,船夫幽幽看我一眼,「宁小姐,容家算得上是朝中显贵,而容将军战功赫赫,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今日划了这个船,万一他哪天追究起来,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我要你个三百两不过分吧。」
我咬牙。
确实不过分,不过这些日子我的积蓄几乎都花完了,东拼西凑下来也只有二百两,还是预支了下个月零用钱得来的。
还差一百两,这可如何是好......
等等!
马凌署每月的零用钱刚好是一百两......
我眼底掠过一抹决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将眼睛一闭。
对不起了,马凌署。
此时船已经快到湖中央,湖波映着日光,风吹过,泛起层层涟漪,粼粼闪闪,一圈又一圈地往外蔓延。
我扭头,只见船夫像吃了奥利给一般满脸兴奋,卖力地挥摆着船桨,推动着船只快乐地逆流而上。
心里叹息一声,追男孩子果然很费钱。
眼见着离容白那条船不过八九米的距离,却发现那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竟如此专注,连我们这么大一条船过来了都不知道!
而林子瑄脸上悄然之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愈发清俊动人。
我眼睛紧紧地盯着二人,衣袖下的手指甚至抑制不住微微颤抖。
气死了气死了!
我黑着脸转过身,正欲开口吩咐船夫再快一点,却听见「咚」的一巨响,我连忙回头一看,船上已然没了林子瑄的身影。
「林子瑄!」
我大喊一声,心急如焚。
容白看见我先是一愣,继而眸子里缓缓溢上一抹复杂,竟然还很有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宁小姐。」
我简直惊到了。
容白真的喜欢林子瑄吗?
小说里不是为他疯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吗?
林子瑄可不会凫水啊!
她不下去救就算了,还有功夫跟我打招呼?
就他妈离谱!
我实在气急了,愤愤地瞪了她一眼,转眸将视线放在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水面上,想也没想地扑入了水中。
冰凉的湖水一下子吞没了我的身体,寒意一瞬间席卷了全身。
其实我也不是很会凫水,但情急之下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想让林子瑄有事。
可最后我用事实证明了做人不能太逞强。
沉入水底后,还没游几米,我就感觉自己渐渐耳鸣,身体也变得越发沉重,周遭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
「桑简!」
失去意识之前,好像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缓缓睁开一丝眼皮,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朝我游了过来。
我张大嘴巴想呼救,却只灌来散着淡淡腥味的冰冷湖水。
接着便是一阵胸口沉闷的窒息,和湖水穿过喉咙冰寒清冷的刺痛感。
眼皮子像灌铅了一般,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桑桑!」
直到低沉急促的声音再次传进耳朵里,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意识渐渐回归身体,然后就感觉自己唇贴了一个又软又凉的东西,缕缕空气被渡入口中。
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朦胧天光之下,林子瑄精致好看的脸庞。
他的脸离我只有咫尺的距离,半阖着眼,浓墨泼洒般的狭长睫毛在水波中以一种极其震撼的姿态微微颤动着,恍若振翅欲飞的凤蝶。
看得出来他也很紧张。
我瞪大了眼睛,还不知如何反应,林子瑄便离开了我的唇,伸手将我紧紧搂住,接着我感觉整个身子被带动着向上浮动,直至浮出了水面。
恍惚中我在想,林子瑄原来水性这么好。
此时我和林子瑄都坐在了容白的那条船上。
三人面面相觑。
衣服上的水将船板染湿了一片,湿漉漉的,看着便感觉格外难受。
但我心里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我怔忪地抚上唇瓣,温热的感觉好像还未褪去。
下意识抬眸望向对面的林子瑄,他正巧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好像除了心跳,一切都静止了。
林子瑄黑发还滴着水,衣襟微微散开,纤细优美的锁骨起伏动人,晶莹的水珠带着流淌的阳光从胸膛上一滴滴朝下滚落,像极了一副美人出浴图。
脸上一烫,连忙转移了视线。
这时,容白温声道,「子瑄,可是寻回了那枚玉扳指?」
我眉一紧,抬头。
林子瑄不是意外落水,是他自己跳进湖里的?
而且还是为了找我爹送给他的那枚价值不菲的玉扳指?
林子瑄马上看了眼我,薄唇微抿,眉间染上了一层失落和懊恼,随即对容白轻轻摇了摇头。
「你跳下水就为了那枚玉扳指?」
我瞳孔一点点缩紧,捏紧了拳头,比愤怒更多的是从内心里翻滚而出的无措和迷茫。
「是因为那枚玉扳指价值一千两,所以值得你那么用心么?」
「我......」林子瑄错愕地看着我。
「林子瑄,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已经不是丞相之子了,又何必自欺欺人揪着过去不放,用钱来逃避你不愿面对的现实。你心里难道只剩下钱了么?」
看见林子瑄的脸瞬间惨白,我又心疼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今日跳下水,万一碰到水草缠住脚,万一你的腿恰好抽筋了呢?」
「不过是一千两,没了就没了,可如果你出了事,我怎么办!」
我红着眼睛,终于将压在心底一切的想法全部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林子瑄清澈黑眸微震,怔怔地望着我。
「等等,宁小姐。」
容白深湛的眼眸划过一丝疑惑和探究,骨节分明的手指敲打在一旁的小食盒上,若有所思:
「那枚玉扳指不是你和子瑄的订婚信物么?」
11
我有些蒙,大脑一时无法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我和林子瑄的订婚信物?
订婚?!
我愣愣地看着容白,又看向林子瑄。
他感受到我的热切注视,眉头紧紧地皱着,语气生硬,神情懊恼不已,
「对不起......我把它弄丢了。」
容白却看出了些什么,不动声色地扫过我和林子瑄,温润笑了笑,
「我怎么感觉宁小姐像是压根不知道订婚之事呢?」
林子瑄闻言怔住。
心里一惊,我顿时感觉危机感四伏,急忙开口厉声道:
「容将军!我和子瑄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早就定下婚约。今日我只是见子瑄落水,情急之下言语激烈了些,还请容将军莫要胡乱猜测!」
说着我当机立断撩起裙摆愤愤起身,飞快坐到对面林子瑄旁边,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挪了挪,直到两人之间紧挨着才眉目微微扬起,抬手勾住他的手臂,如同宣誓主权一般看向容白。
这下换容白愣住了。
因为林子瑄不仅没有推开我,反而将手稳稳放在我的腰侧。
极其镇定,极其自然,只是脸却微微红了。
「子瑄......」
容白没了方才的从容不迫,眼眸中渐渐掺杂了浓缠的迷惑和受伤,似乎连气息都方寸大乱起来。
「你难道真的......」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过了好半晌,容白才神色如常,她侧眸深深看了我一眼,像是要把我看穿。这次我倒是十分有底气地与她对视。
她微怔,又将目光转向林子瑄,眸光颤动。
最后低下头,如自嘲一般,嗓音淡淡:
「方才那玉扳指不小心掉进湖里,我见你神色紧张,便打算替你下水去寻,你拒绝了我,说你水性极好,说自己的订婚信物无需旁人帮忙去寻。」
容白微微敛眸,掩去眸底似要涌出的暗色,「从前我竟不知你水性极好。」
我挽着林子瑄的手臂微微一顿。
原文里容白跳下水游到林子瑄身边后,见他闭紧了眼,像是睡熟般毫无反应,意识到他原来不识水性,急忙将唇贴过去往他口里渡气,这才有了两人的第一次接吻。
我咬咬唇。
一下子明白了林子瑄当时为何要装作自己不识水性,告诉自己不该在意,心里却止不住涌出一股酸涩。
林子瑄那么喜欢容白,甚至最后死在她的剑下也从不怪她。
这样的他,真的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什么也比不上容白的我么......
容白倏地抬眸,苦笑一声,「就因为那日在小倌馆我走了,我们当真就错过了么......子瑄,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那日是因为——」
「容白。」林子瑄皱着眉,看我一眼,「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我猛地抬眸,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流畅的侧脸轮廓,看不清他的神情。
看不清,也不敢去看。
原来,容白一早就跟他解释了那日没拍下他的原因。
会不会,
他只是想用我来气容白呢?
到了岸边,我一眼便看到了我家的马车,正准备和林子瑄一起上车,却听见前方一片混乱喧闹声。
遇到事情决不能置之不理的女主大人容白也注意到了。
她马车刚上到一半,脚尖还点着地面,听到动静后不紧不慢地收回另一只腿,优雅淡定地抚了抚衣摆,转头侧目望向我们。
不,准确来讲是望向我。
容白眸光清亮,嗓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却还是泄露出一丝克制不住的兴奋,提议道,「前去看看?」
我小鸡琢米般点点头。
就算前一秒是情敌,只要爱看八卦爱管闲事,我们现在就是好朋友。
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圈,向里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个身形肥胖、相貌丑陋的男子眼皮子暴跳,森然地盯着地上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道士,抓起他的衣襟就给了他脸上一拳,
「看我不打死你!你个坑蒙拐骗的假道士!」
躺在地上的道士嘴里忽然发出瘆人的笑声,「我骗人?笑话。」
他脸色惨白,嘴角还时不时淌出血水来,一片殷红,煞是惨不忍睹。
另一个相较之下相貌俊秀的瘦弱男子虽未动手,却也朝那道士身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看向肥胖男子,看似劝慰实则煽风点火,
「算了,咱们大人有大量,别为这种人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否则小莲又该担心了。」
提到「小莲」这个名字,肥胖男子眼底怒火更甚,抄起地上手腕粗的棍子,就要向道士的脑袋狠狠挥来。
「住手!」
容白一声呵斥,闪身到了肥胖男子左侧,抬手夺下对方手中的棍子,「你这一棍子下去,他命都要没了!」
肥胖男子被抢了棍子就要发火,抬头却发现是容白,愣了一秒,抖了抖手道,「容将军!」
容白一袭白衣胜雪,双手背负,冷冷地看着他,「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肥胖男子看了眼地上的道士,脸色发青道,「那日我带着小女到街上买糖葫芦,谁知这道士不由分说就过来要替我算命,说不准不要钱。我见他也是一片好心,就请他来到家中做客,还一番好吃好喝招待。谁料这道士装模作样掐指一算,竟然说女儿不是我亲生的!还污蔑我最好的兄弟!我看就是为了骗钱!」
我与容白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瞟了眼站一旁默不作声却神色怪异的瘦弱男子,同时挑了挑眉。
容白问道士,「他说的可是真的?」
道士满脸血垢,嘴角却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你说我污蔑他,说我骗钱,那我可有收你一两银子?」
容白第一时间将视线锁在瘦弱男子身上。
肥胖男子顿时怔住,下意识也看向瘦弱男子。
我心里一激动,看向瘦弱男子。
林子瑄见我目光炙热地盯着他,皱着眉也望了过去。
刹时间,瘦弱男子见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浑身陡然一颤,颤抖着瘫倒在地,神色惊慌惊惧:
「大武,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你可要相信我啊。」
肥胖男子抿了抿唇,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抬起头,蹲下去扶起他的手臂,「老王,你住在我隔壁十几年,事事帮衬着我和小莲,我又怎会不信你。」
说着肥胖男子狠狠瞪了那道士一眼,「今日看在容将军的面子上,我就暂时饶了你,下次再见到你,定要你好看!」
两人走后,道士很是费力地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晃晃悠悠朝容白走去,行了个礼,「多些容将军救命之恩。」
容白一惊,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道士却摇忽然一怔,视线在我和林子瑄身上扫了一遍,眸中忽然生出几分高深莫测,幽幽地开口,「容将军,在下想奉劝一句,前世因后世果,缘分已尽,莫要强求。」
容白身体猛地一晃,眼底终于褪去平日里的温和,不可置信又冷意地睨着他。
那道士却将目光直直向我看来,眼神淡漠又平静,却仿佛给人褪不去的重压。
我下意识挽紧了林子瑄的手。
见此,容白漆黑的眼眸一闪而逝什么,忽然抬眸望向林子瑄,嗓音温淡,「子瑄,今日我同你说的那件事,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林子瑄一怔,轻轻嗯了一声,「好。」
容白唇角微勾。
我蓦地攥紧了手指。
就算前一秒是好朋友,
只要存了和我抢林子瑄的心思,那我们还是情敌。
我和林子瑄几乎是沉默了一路。
马车上,好几次想开口跟他说话,又不知如何下口。
我想问「我们什么时候订的婚,我怎么不知道」,想问「你和容白说的那件事是什么」,最想问的是「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可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心底也凭空生出一股烦躁,让我不知所措。
这时,林子瑄打开马车内侧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瓶身绘了一朵兰草,正是我上次给马凌署上药的那一瓶。
下意识抬头,蓦地对上一双墨色的眼眸。
我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林子瑄也顿了顿,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他将瓷瓶拧开,有股淡淡清凉的药香味,我看着他挤出一截药膏涂在自己的指腹,而后抓过我的手,清凉的触感碰上我手背上的肌肤。
我愣了几秒。
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应当是在湖里被石头不小心划伤的。
我自己都没发现,他却注意到了......
林子瑄眉心微蹙,像是第一次为别人上药不知如何下手般怔了一会儿,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药膏在指腹被轻轻地推开,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打着转儿抹匀,笨拙又温柔。
我倏地怔住,脸颊微微发烫。
而后,一种大约是叫莫名愉悦的情绪从胸腔里涌了出来,夹杂着些许其他异样情绪蔓延心尖。
或许,他真的有亿点点喜欢我叭。
12
回到府中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林子瑄率先下了马车,等我也钻出来,便看到了递在眼前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他站在马车之下,仰起头注视着我,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漾开一丝笑意,招人得很。
心一下又乱了节奏,迟疑了会儿才缓缓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顺势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扶着我下了车。
我们二人靠得极近,我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声,还有他身上淡淡熟悉的香味。
心里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马公子,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家小姐了!」
我抬眸一瞥。
漆黑的夜色中,借着微弱的烛光,只见马凌署傻傻地站在府外,满头鼻青脸肿,浑身衣物破烂不堪,像是刚同人打架了般。
马凌署半晌才找回神志似的喃喃道,「是楚楚叫你同我说的么......」
站在他对面的婢女着蓝色半臂衣衫,面容清秀,见他如此模样,眼里划过一丝不忍:
「马公子,实话告诉你吧,容家表少爷已经答应我家小姐要娶她为妻了,我家小姐让我告诉您,忘了她吧。」
马凌署顿时僵在了原地。
婢女叹了叹气,俯下身子施了一礼后,急匆匆离去了。
思忖片刻,我告诉林子瑄先回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而后赶紧过去,皱着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一脸颓废的马凌署。
他本来就有些胖,现在脸肿起来,那眼睛看起来就是一条缝,上面布满了斑驳血点,青紫交错,跟颜料打翻了似的。
马凌署见到我还是有些愣愣的,「姑奶奶......」
我沉下脸,「是谁打的你!」
闻言,马凌署眼底立即浮上一丝愤恨,「容家的表少爷,容衡!」
我睫毛微颤。
原文中,容衡根本不是容家的表少爷,而是容白的亲哥哥。
容家是将门之家,绵延数代,几世为将。而容衡小时候聪慧过人,熟读兵书,本以为将来也会是一代名将,不料落水生了一场大病,从此绵延病榻,再无上战场之可能。
容白与容衡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小情义深厚,她为了容衡的梦想,女扮男装代兄出征,立下战功赫赫,成为辅国大将军。
容家为了不引起众人怀疑,对外谎称「容白」不幸病逝,容衡也被迫变成了容家的表少爷。
马凌署怎么和容衡扯上关系了?
「我不就骂了他两句么,他竟然让人揍了我一顿!还专门往脸上揍!竟然比小爷我还纨绔,气死了气死了!小爷我定要报这个仇!」
像是忽然记起什么,马凌署眼底的怒火消散了几分,失落地耷拉着眼皮:
「还是算了,太爷爷如今正同容白谈生意,他又是容白的表哥,我现在去闹,万一搅和了太爷爷的生意,岂不是得不偿失。」
看马凌署如此懂事,竟开始学会顾全大局了,我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心里也升腾起一股子歉疚,正犹豫要不要将他下个月的零用钱被我预支了的事告诉他,一抬眸,发现马凌署眼里冒着幽光,得意洋洋道:
「明里不行暗里来,今夜我就去找人往他被窝里扔几只死老鼠,不,活老鼠,最好蹦到他脸上,吓死他!」
我嘴角微抽,抿了抿唇正色道,「凌署,容衡不是什么好人,别去招惹他了。」
没错,容衡是这本小说里的反派 boss。
小说前半段容衡因身体孱弱而常年清心寡欲,如清风一般温柔舒润,到了后期却莫名其妙黑化,对容白明嘲暗讽,平日里处处使绊子,还经常跑到林子瑄面前煽风点火,容白却一直忍让,无人知其原因。
最后容白刺了林子瑄胸口一刀,本不足以致命,却因为刀刃上有毒,再也无力回天。
那毒,就是容衡下的。
原来,容衡调查出当年害他落水的人就是容白的母亲,原因也很简单,她恨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想害死别人的儿子。
她趁着夜深将容衡推入池塘,这一幕恰好被容白看见了,容白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不顾母亲的阻拦救下了容衡,但容衡也从此落下了病根。
而容白,为了保全自己的母亲,一直将这件事深深埋在心里,后来女扮男装代兄出征,也有一定愧疚想要补偿的成分在。
在容衡心里,容白做这一切都是假仁假义,他一边刻骨挖心地恨着她,一边又顾及儿时的手足之情,内心犹如一团火在煎熬着,人也就变态了。
到最后,容白也没有对容衡下手,而是抱着林子瑄的骨灰盒浪迹天涯,从此一直活在回忆里,认为林子瑄没有死,孤独一生。
「姑奶奶,你也觉得他不是好人是吧!」马凌署却像找到了知音一般,忙不迭地道,「楚楚还说他儒雅谦逊,温柔有才学,我呸,她也不想想,这么好的人会天天逛青楼么!我看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发现了华点,「你说楚楚是青楼女子?」
马凌署吓得身子一颤,赶紧噤声,直到我的眼神越来越危险,他才挫败地叹了口气,
「楚楚跟你家林子瑄一样,家道中落才做了红玉阁的一名清倌,她......她很可怜的。」
我深深凝望着他,马凌署这些年来风流纨绔惯了,京城哪个青楼妓馆他没逛过,可如今却说一名青楼女子可怜,看来是真的动了心。
回屋后我立刻沐浴,换了身干净衣裳,而后赶紧去了我爹房间。
既然没那个胆子问林子瑄订婚之事,就只能找我爹这个始作俑者了。
我进去的时候,我爹正打算出门,见我换了一身最爱的浅蓝色衣裳,顿住脚步挑了挑眉,笑眯眯道,「看来桑桑今日心情不错呀,和子瑄游湖泛舟过的如何啊?」
脑海中闪过些许片段,我脸上微微一热,气势一下弱了下去,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还、还行。」
意识到自己是来质问的,又装作板着脸道,「爹爹,如实交代,玉扳指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同林子瑄订婚了?」
我爹捋了捋胡须,一副没多大事的模样,「害,那枚玉扳指是你娘留给你的,说是要送给你未来的夫婿。我见你如此喜欢那林子瑄,在他入府的第一晚就替你送给他了。」
「那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我爹无辜地眨眨眼。
我默了默,有些扭捏又有些期待地问,「林子瑄当时......他有说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
我爹见我微怔,又补一句,「那个时候,要不是顾及我的面子,他收不收都不一定呢。」
说着我爹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
「不过我同他说,万一哪天想通了,知道我家桑桑的好了,就把这玉扳指戴上。桑桑啊,爹爹这几日太忙了,都没注意子瑄有没有戴上那枚玉扳指,你那么关心他,告诉爹爹,他有没有戴上啊?」
我怔了怔,心头有种热烈的情绪涌了上来,连指尖都酥酥麻麻的。
还没回过神,手上就被塞了厚厚一沓银票,我下意识用手搓了搓,少说也有几十张,愣愣抬头。
我爹唇角微扬,眼里浮起戏谑,「谈恋爱啊,可是很费银子的。」
我眸光微颤,「爹爹.....」
「但是记得先把涂斗的零用钱还了。」
「......好。」
晚上,明明是怀着无比甜蜜的心情入睡的,却做梦做到心如刀绞般疼醒。
梦中,朔风凛冽,纷纷扬扬的大雪几乎覆盖了整个京城。
林子瑄一身红衣如同烈火般耀眼,眉目张扬绚烂,周身是越下越大的漫天大雪。他挺直背脊,十分冷漠地看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入那风雪之中。
我孤零零地杵在原地,双眸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曾眨眼,像是感觉不到眼眶的酸涩。
当我满身冷汗醒过来的时候,喘着粗气,梦中那一幕如倒带般清晰地倒映。
令人无端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慌乱。
我只能皱着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梦都是相反的。
于是第二日一早,或许是为了寻求安心,又或许是想听林子瑄亲口承认对我的心意,我梳妆完便来到了他的屋子门口。
抬手刚打算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林子瑄?」
没有人应。
我轻轻推开门进去,屋内空无一人。
一大早,林子瑄去哪儿了?
正欲回身关上门,脑中忽的冒出一个念头。
林子瑄那本小册子,我还没看完呢......
轻车熟路地找到之前那个小柜子,将那本厚厚的小册子拿了出来。
明明不是第一次偷看,却还是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
现在我迫切想知道,林子瑄在里边是怎么写我和容白的。
怀着最强烈的盼望和期待,手指颤抖着翻开第二页,
「宁老爷送给我一枚玉扳指,说是她娘亲留给她未来夫君的。
宁老爷竟然让我同那个守财奴订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林子瑄,就算孤寡一生,就算从西子湖跳下去,也不可能娶那个守财奴!
但......宁老爷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此殷切盼望的眼神,我拒绝不了......还是下次找个机会直接还给她吧。」
我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失望。
第三页,
「她以为,每日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糕点送过来,我就会爱上她吗?
天真,我不喜欢吃糕点。但我是不会告诉她的。」
我心里一颤,原来他不喜欢吃糕点。可原文里容白为他开了白瑄斋,他半分情绪也没表露出来,反而做出一副极其喜爱吃糕点的模样。
为了不令容白失望竟做到这种地步么......
我猛地捂住心脏,打住,不能想......
第四页,
「她不是说自己谨守礼节,安静文雅么,怎的总来找我?
她难道没发现我一点也不想见到她么?」
我直接啪一声把小册子合上,悄无声息间,心脏像是被无数尖针刺穿,阵阵强烈的刺痛感在浑身上下每个角落蔓延开来。
我看不下去了。
外边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丝丝冷风从窗外不住灌进,刀子似的刮着我的脸。我裹了裹身子,半阖下眸。
半晌,我深深吸了口气,眸中的神色一瞬间坚定,重新打开。
都到这份上了,不看完我有些不甘心。
第五页,
「她带我来到一个地方,说这是她为我重新安排的屋子。
太熟悉了。
连炉子里燃着的熏香都那么熟悉。」
第六页,
「她送来了一把琴。」
「她抱来一只小狗,浑身长着雪白的毛,大眼睛咕噜噜直转,说跟我的眼睛很像,别以为我没听到她偷偷说了一句狗男人。」
「她今日没来。」
「她问我为何生气,她怎么不问问自己,昨日为何不来?」
我一页接着一页地翻了过去,后面写的内容几乎都很短,甚至最短的只有一个字,
她......
忽然翻到了一页空白。我一愣,又仔细瞧了瞧,发现真的什么也没写,心头掠过一丝疑惑,直到我翻到下一页,突如其来密密麻麻的字差点让我手一抖。
「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她竟然半夜来我屋子里!还翻窗??
她抱住了我!!!她抱住了我!!!
吓得我昨日都没动笔。
莫非她每晚都这样......
她当真如此喜欢我?
其实,其实,其实」
我手指倏地顿住。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尖蔓延开来,一方面特别想知道「其实」后面是什么,一方面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那晚我确实去了他的屋子,但我是去为他测量身形,以便去绣云阁买衣裳的啊,真不是存心吃他豆腐!
不知怎的,那晚他呼吸细浅,红唇微张的画面清楚浮现,还有那纤长浓密微微抖动的睫毛,翻了个身后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挺括清瘦的肩膀轮廓......
好吧,美色当前,可能有那么亿丢丢存心叭。
等等,所以那晚他在装睡??!!
我又随手翻了翻后面的内容,忽然看到有一页上面有「容白」两个字,连忙按住纸页,心脏砰砰直跳,凝神认真看了起来。
「我见到了容白。
她样貌与儿时相比并未发生太大改变,形相清癯,丰姿隽爽,皎如玉树临风前。
气质谈吐也是湛然若神,非同常人。
只不过,她怎的变得如此黑?」
我眼角微微抽搐:他嫌容白肤色黑?
「她就不一样,她生得白皙娇美,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
「容白说她那晚在小倌馆一眼就认出了我,只是家中兄长突发疾病才不得不离去,待处理好回来后,却发现我已经被拍走了。
呵,我不信,如若真的想拍,为何不直接甩个一千两给那老鸨?定是因为其他原因。
还是她好,明明是个守财奴,还愿意花二百五十两拍下我。」
我:再说亿遍,我不是守财奴。
「容白这几年是吃什么长大的?臂力竟如此浑厚,非要拉着我跟她回容府,手臂都要被她抓脱臼了。
算了不挣扎了,免得让人觉得我一个男子还没个女子力气大。
还是她好。」
「她问我为何不跟容白走,是不是因为她,我下意识就反驳了,我有悔。」
「她一个守财奴,还为我从绣云阁买了那么多件衣裳,虽然都是些我不喜的红衣。
但她好像很喜欢我穿红衣的模样,那我便试着喜欢吧。」
我微怔,试着喜欢,这四个字让我眼角陡然一酸,那股不可名状的感觉亦随之侵入,密不透风地将心包围个彻彻底底。
「我戴上了那枚玉扳指,可她却不理我了。」
「她明明看了我写的这些,为何还要我走呢?
我偏不走。
别问,问就是我还没还她二百五十两卖身的钱。」
看到这里,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胸腔里愉悦的情绪横冲直撞,肆意地撒着欢。
「容白约我去游湖泛舟,我其实是不愿去的。
但宁伯伯建议我去。
我懂了。」
「容白又穿了一身白色,其实我好想告诉她,白色真的特别显黑。」
「撇开肤色不谈,容白当真称得上腹中藏万象,胸中有沟壑,若非她是名女子,我真想与她结为异性兄弟。」
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有些同情容白。
「容白说想教我武功,这个我要好好考虑。」
我顿悟,原来容白和他说的那件事是教他武功!容白果真还是不死心!
「我的玉扳指掉进水里了。
她来了。
宁伯伯,不愧是你。」
我忽的怔住,原本细细浅浅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耳尖微微发烫,脑子也变得迟钝起来。
因为我看到了最后一句话。
「她的唇好软。」
13
「姑奶奶,你发什么愣呢!」
马凌署不满的嘟囔声将我从失神中拉了回来,他微眯眼,一边狐疑地打量着我,一边摇头,「姑奶奶,你不对劲。」
我抬起上牙,微微扣住嘴唇,努力压住想疯狂上扬的嘴角,「哦,我怎么了?」
话音未落,马凌署竖眉一瞪,气鼓鼓地捏着拳头哼了一声,「今日说好了,你要带涂斗来醉仙居干饭,陪涂斗一醉方休,如今倒好,菜都要凉了,姑奶奶只一个劲儿发愣,发愣就算了,还傻笑,你当真可有心疼可怜的涂斗半分?」
闻言,我心虚地低下了头。
早上看完那本小册子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找林子瑄,我要马上见到他!
可谁知我寻遍了整个宁府,都没看到他的身影,反而在池边发现马凌署弓着身子蹲在树下面,双手撑着脑袋盯着某处,眼神呆滞地低声呢喃着,「真羡慕你们......」
我凑近一些。
风吹过树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视线移到树干上,两只蜗牛宛如一对密不可分的情侣,紧紧依偎在一起。
我眼角一酸。
这可怜的孩子。
眉眼微暗,心里掀起一股心疼,唇角挤出一抹笑,刚要抬脚上前安慰他,马凌署腾地站起来,森然一笑,眼里闪烁着疯狂之色。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强硬分开那两只蜗牛,捉起其中一只扭头就走,和我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突然阴恻恻地冷笑,嘴里念叨着:
「单身人单身魂,单身都是人上身,我们要悄悄地单身,然后拆散所有人。」
我傻了。
之后我便赶紧拉住马凌署的手腕,说要请他去醉仙居干饭,以免他为了一己私欲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正在暗戳戳地想着,碗里突然多了一根青菜。
我疑惑抬头。
只见马凌署正沉默着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菜,还都是些绿油油的青菜,脸上全然没了方才的愤怒和委屈,眸子里更是多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像同情,又像怜悯。
总之很奇怪。
直到我碗里的青菜堆成了座小山他才停下,眸光闪烁,「姑奶奶,你懂吗?」
我斜斜地瞪着他,「什么懂不懂,你明知道我从小到大就爱吃肉,不喜欢吃青菜......」
马凌署叹了口气,沉痛地扯了扯桌子下我的衣角,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某个地方。
我望去,便见隔壁雅间门口站了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正是容白和我寻了一早上都没看到人的林子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