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自己是女主,直到宫变那日,曾将我抱在怀里的六皇子用剑指向我,血滴答滴答地掉,他说:「楚萤,你是最后一个。」
我抬头握住那把剑,倾身抵住喉咙。
我在他巨变的神色下释然一笑:「这次我是真的放弃你了。」
1
我穿成了一本书中的恶毒女配,而此时我的脚正踩在男主手上碾磨。
冬雪冷冽刺骨,少年的手指被死死压在地上,洇出一片鲜红的血。
「长公主息怒,奴才们这就帮您出出气!」身后站着的几个太监见状围了上来,撸起袖子就要揍。
我从大脑死机的状态中回神,下意识阻止:「等等!」
伸出去的脚也想收回来,却发现它不但不受控制,还得寸进尺地又踩了几下。
我:「……」
少年的手指通红破皮,死死扒住那块地,硬是没吭一声。
「长公主您怎么了?」见我喊了声后再没有反应,那些太监琢磨不出来意思,便试探地询问,「不然奴才们将他带下去收拾,免得污了您的眼。」
我眼皮子不停地跳,脑子一抽就说:「我要他给本公主擦鞋子。」
脚上那股不知名的力量突然消失,我这才得以从那只可怜兮兮的手上挪开。
一群婢女太监面面相觑,率先反应过来的连忙把少年提起来跪下:「你听见了吗?」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脏污覆面,颧骨高高凸起,只露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低头看地,过于瘦小的身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衣裳破旧,让人难以置信这是过冬穿的,刚刚被踩过的手还在滴血,指尖不停发颤。
他反应慢半拍地靠近缎面绣鞋,又听得太监尖锐的嗓音命令:「你想死吗?用另一只手擦!」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眼睁睁瞧着他真的换了另一只没受伤的手。
残破的袖口被挽起,他用里面还算干净的布料缓缓擦上鞋面。
这个过程像是被刻意放慢,不知怎地,我莫名惴惴,于是感觉差不多后连忙叫停:「行了,本公主很满意。」
那少年紧接着被拖开,直到身形消失前我骤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他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像不服训教的兽。
回到寝殿后我都还记得那个眼神。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冰冷的声音,他告诉我如今的处境。
「这是一本古言权谋小说,讲述男主楚尘从受尽冷眼的最底层皇子一路上位成皇帝,女主是丞相之女,某次意外中对男主一见钟情,之后竭力相助,最终帝后相持,成就一段佳话。
「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不仅有全力助他的心爱女人,也有不断作死、打脸当踏板的恶毒女人。」
我就是那个踏板,俗称恶毒女配。
莫名其妙被卷进这个世界,那个声音还要我遵守人设,走剧情。
他冷冰冰地念:「剧情结束您便可以回家。」他顿了顿后补充,「并获得奖金十亿。」
我嗤之以鼻的表情立马端正:「好的,了解,明白!」
不是他给的太多了,只是单纯热爱这份工资,呸,工作。
原主楚萤是楚国长公主,但跟皇帝没有血缘关系,当年父亲从龙有功但不幸战死,于是她被认作皇帝义妹,赐国姓楚,封号长公主。
她跟楚尘不对付,因为看不惯他身为皇子却唯唯诺诺的样子,恶念起,在这深宫之中骤然放大。
一个是尊贵受宠的长公主,一个是备受冷落的皇子,结果可想而知。
我如今的任务便是遵守人设——欺负他。
2
雪停后,我去太后宫中请安。
殿门口窝着个黑漆漆的影子,细看才知道是楚尘。
「他怎么了?」
殿中温着一壶茶,热气氤氲,太后慈眉善目地看向窗户:「宁答应病了,他来求药,但求药那是太医院的事。」
字字温和,但字字疏离。
宁答应原是普通宫女,意外得皇帝临幸诞下一子,那孩子就是楚尘。可惜红颜薄命,她体弱承受不了龙恩,整日病怏怏的,很快便被遗忘。
连同楚尘也成了这深宫中的边缘人,虽是皇子,不得宠爱便是连太监都能欺辱的可怜虫。
如今竟连药都求不上,这届男主属实惨。
我踏出殿门时他还跪着,只是瞧着脸色已有些神志不清。
「楚尘。」
喊他一声,一点反应都没。
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寻思总不能真让他冻死,结果下一刻就被一股重力差点压趴下。
原本直挺挺跪着的人晕倒了,我正好给他当了垫背。
「长公主!」周围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我咬牙切齿地甩开那只搭我腰上的胳膊,鼻息间全是少年冰冷夹杂点血腥味的气息。
宫女连忙把他拉起来,我被扶着缓气,突然想到这是个绝佳机会,然后指着他做气急败坏的模样:「把他带到长公主殿!」
虽说任务要求欺负男主,但这种欺负程度没有明确限制,我发现只要有充足理由,任何行为都不会再像那次一样被制止。
长公主住所的偏殿收拾出来后,楚尘被拖到那里,很快就有人禀报他醒了。
我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将原主的跋扈学了个十成十,「想要药是吗?」
这少年一声不吭,唯独听到「药」的字眼时眉头微动。
宫女适时把一件脏了的狐裘盛进来,我笑吟吟地注视他尚且结痂的手:「可以,先把它洗干净我就给你。」
这是先前被他扑倒弄脏的衣服,如今废物利用简直完美。
外面风雪虽停,但冷风刮在裸露的皮肤上跟刀子似的,楚尘端着盆出去,一张脸面无表情。
他洗得很干净,干净到无可挑剔。
但我的人设是就这么了事的人吗?
我踹翻那个盆,故意找茬,狐裘滚在地上重新变脏,「本宫又不想要了。」
地上跪着的少年骤然抬眸,眼底充斥血丝。
「这是给你的药。」我视若无睹,「本宫今日好心,施舍给你。」
听听,多气人的语气。
我看他僵硬着身子叩谢,手指嘎吱嘎吱响,应当很是不服气。
最后捧着那狐裘和一堆药深一步浅一步地走过雪地。
迈出大门时,他突然回头看了眼。
那双墨色的眼里沉甸甸的,像是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狼。
3
自那日起,我很久都没再见过楚尘。
回寝宫的路上车辇停顿了下,有人在拦截。
我看到浑身是伤的少年踉跄,以及追在他身后表情惊吓的几个太监。
不难想象不久前这里正经历着什么。
见我视线落在他身上,楚尘眸光颤了颤,突然发狠一般扑向其中一个太监,拼死去抢对方怀里抱着的狐裘。
而那狐裘,是我施舍给他的那件。
我自车辇上下去,避开身边宫人欲搀扶的手,然后低头看楚尘的眼睛,随即轻笑一声:「若是本宫没记错,这狐裘是赏给你的。」
他没吭声,反而是那几个太监闻言纷纷跪下求饶,他们只是看不惯对方有那般好东西,于是动了贪念想抢过来,谁知这小子逃得快得很,竟跑到了这里。
「长公主饶命!奴才们昏了头冲撞到您,下次再也不敢了。」
磕头声一道比一道重,仿佛他们觉得我必定会饶恕。
毕竟长公主不喜楚尘,毕竟他们折辱楚尘是长公主的默许。
但我只盯着面前的少年问:「你觉得本宫要饶恕他们吗?」
狐裘被顺利夺回来,他额头上顶着血口,这时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长公主的东西自是不应由他人觊觎。」
好回答。
我点了点头,配合地表示认同,原主占有欲极强,的确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但……我把他转过身面朝那些磕头快磕傻了的太监:「本宫把教训他们的机会交给你好不好?」
宫人得了命令将那几个人都制住,我一手掐着楚尘的肩慢条斯理地说:「一个一个来。」
我感觉到他那块的骨架瞬间绷紧,然后走过去。
其中一个太监被放开,神色犹豫,我眯眼看着:「打呀。」
一打几打不过,要是一打一还不行,那这个男主拾掇拾掇回炉重造得了。
索性楚尘没让我失望。
成年人的体力虽更强,但架不住他不要命的打法。
我坐回车辇支着下巴看楚尘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揍趴下,尽管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到最后时他体力已有些不支,但他突然望了我一眼,转头就直接咬上那人的脖子,鲜红的血汩汩流出,孤注一掷的模样。
见情况不对,我立刻招手让人把他们拉开后送去太医院。
楚尘径直走向我,唇角还沁着血,但这会儿不笑了,「您满意吗?」
我觉得原主对他的印象真是大有问题。
这哪里是唯唯诺诺,分明野心不小啊,都知道借我的手除去那些太监。
我把他带到长公主殿,亲自给他上药。
白色药粉撒向额头的伤口,他紧闭着的眼睫不停乱颤。
「这是今日的奖赏吗?」他突然问。
我用力摁住那伤口,指腹下的皮肉灼灼发烫,蜿蜒出新的血花,脑子里提醒我人设的声音这才消失,「不,这是你今日让我开心的附加奖赏。」
等他回去后会发现,破落院子里堆满了药材和过冬棉衣。
这才是真正的奖赏。
我无意真去当剧情里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但既然要遵循人设,又限制不大,那我就培养他这种意识——对于代价和奖赏两者取舍的意识。
4
楚尘刚刚踏进院子迎面就被砸了个雪球,眼见他怔怔地杵在那里不动,我又团了一个朝他勾手。
这次只是砸到脚边,他直愣愣地看我,难得不知所措。
我无奈地说:「进来啊,堵门口做什么?」
暖炉被抬到一旁,濡湿的手指很快烘干,我瞅了眼他留下印子的布料:「真是个木头。」然后抓着他的袖子凑近。
炉子暖洋洋的,熏红了少年苍白的脸,这时已初显精致的轮廓。
我新奇地多看了会儿,赞叹于造物主的偏爱。
果然,小说里哪有丑的男主。
我一边啧啧称奇,一边随手抓了把雪。
楚尘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身子顿时就僵住了:「殿下……」
冰凉的雪在触碰到体温时融化,而后顺着脖颈蔓延。
他嘴唇哆嗦,抬头看到少女幸灾乐祸的目光。
炭火还在烧,愈来愈烈。
我拍去手中的残雪,笑眯眯道:「说吧,今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一个宫人匆匆进来:「长公主,西边那个院子着火了!」
——那不就是宁答应的地方。
我侧眸去看楚尘的反应,小崽子无波无澜的,似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于是慢悠悠地挥手让人去救火。
「怎么办呢?没住的地方了。」
楚尘再次露出那个腼腆的笑,如上次利用我时乖顺,小心捧起我刚刚团雪的手送到他的脖颈间,虔诚专注。
冰凉与温热两厢贴紧,那双眼眸变得湿漉。
他乞求我:「殿下,你要收留我啊。」
5
「你近日同六皇子走得有些近了。」
对于风声传到太后耳朵里我毫无意外,抿唇笑得纯良:「闲来无趣罢了。」
这宫中谁人不知长公主的性子,太后没说什么,缓了声:「初春后皇帝有意把那孩子送去边疆。」
皇帝不能御驾亲征便派个皇子过去,一为历练,二为助长士气。
但现下外族频频来犯,没人愿意讨这个苦,自然而然地,人选落在最为不受宠的楚尘身上。
我压下自己讶异的神情,却也骤然意识到,剧情开始了。
楚尘等在殿外,见我出来便一同跟着去了长公主殿。
自上次一把火烧掉他那破院子后,我这处的偏殿就给了他和宁答应。
挥退宫女后,他立在原地未动,少年的身体抽条很快,虽仍瘦削,个头已逐渐超过我。
我摘下繁复的发饰随口问道:「你听到了多少?」
他没说话,但黑黢黢的眸子里写了一切,他都听到了。
良久,他嘶哑着嗓音说:「我不想死。」
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出生不被期待,生存不被尊重,连死亡都不被放在眼里。
平日的讨巧和心机终究在巨大的鸿沟前寸步难行。
他问我:「这次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那是一种献祭般孤注一掷的模样。
我神色微动,一瞬间仿佛通过他看到小说里那个男主的影子。
但我清楚他不会死,非但如此,这次的历练后他甚至将脱胎换骨。
于是我拒绝了第一次由他主动而求的代价。
「你必须去。」
那时的楚尘是什么表情?后来的我突然想到这一天。
窗户未开,殿内光线暗下,少年握拳的手在颤抖,眼眸里漾了浓稠的墨。
那是不动声色的憎恨。
6
他于初春的某个清晨离开,但在那之前却没有通传地闯入正殿。
彼时我刚从睡梦中惊醒,打开门就是被侍卫团团围住的楚尘。
走投无路的少年匍匐在地,卑微如一粒芥子般求我照顾宁答应,他眼睛赤红,几乎要流出血来,「我一定会回来,履行代价。」
我应了,也等着看他未来的变化。
只一年后宁答应病重,我几乎把整个太医院都搬过来,这才得以稳定病情。
但动静过大惊动到皇帝那里,原是都派人来询问了,又突然收到陆将军返京的消息,便作罢。
宫中大摆筵席,庆贺击败边陲外族凯旋。
我原是漫不经心地听朝臣通报,直到皇帝提起「楚尘」这个名字。
他竟提前回来了。
我看到了他坐在陆将军边上从容敬酒,一年的时光打磨下他的面容彻底长开,有了些许锋利的棱角,五官更加深邃英挺。
军事汇报中他所立的功劳不少,皇帝听得很是满意,状似不经意道:「素日便听闻长公主同小六交情甚好,前几日宁答应病重还是她帮了一把。」
我对上楚尘悠然看过来的眸子,那里面的情绪已学会掩藏,不显山不露水,然后微微一笑。
这时陆将军突然开口,恭敬地朝着我举酒:「如此我该替阿尘多谢长公主。」
这位年轻的将军看出暗流涌动,在帮楚尘脱困。
剧情里他确实是男主的左膀右臂,我不介意配合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但皇帝的意图显然不止于此:「朕记得陆将军如今二十有三?」
捏着酒杯的手顿住,我神色冷了下来,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到自己的名字:「长公主也到了适龄出嫁的时候。」
还是来了,长公主同这位陆将军的赐婚。
话说到这个份上,筵席间陷入短暂的凝滞。
楚尘这时却站起身垂首,面色不变道:「请父皇三思。」
他的声音轻柔,加重最后四个字:「陆将军仍处于戴孝期间。」
坐在上位的皇帝这才作恍然状,掩下眼底的不快:「瞧朕的记性。」
于是此事暂且搁置。
我看到楚尘隐晦地朝我弯唇,勾勾缠缠的。
初回帝京,根基未稳便再次得罪掌权者。
但他不是不知局势的人。
至此,我便知晓了这就是他迟来一年的「代价」。
7
六皇子同长公主交好的消息不胫而走,朝中暗流涌动。
而始作俑者安然坐在我对面下棋。
修长的手指执黑子不动声色地吞下一片区域,我眯起眼睛迟迟没走下一步,「你如今倒是翅膀硬了。」
原主母族那边都派人来问这件事。
对于我的指责楚尘面色不变,淡然垂眸教人瞧不清里面情绪,「长公主教得好。」
剧情在推动,这个当初瘦弱到随便一人都能捏死的少年终于开始成长。
他用事实告诉我他不仅活学活用,还会举一反三。
这厢太子刚刚离开,寝殿里就走出一人朝着我颔首。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没惊动殿外的侍卫,若无其事地倒了一杯茶给我,好像刚才偷听的人不是他。
我没喝,似笑非笑加阴阳怪气道:「太子给出的条件可着实是不错的。」
楚尘也笑,气定神闲说:「但你不会答应。」
他的眸光沉沉如深潭,却好似看透了我所有心思。
茶香甘冽,却一瞬间索然无味。
确实不会答应,原主的性子压根不会让自己搅和进政事之中。
我「嘶」了声,忍不住用舌尖抵了抵上颚,衷心感叹:「你还是幼时可爱些。」
现在可无趣太多了。
窗户开了两扇,初夏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我打了个哈欠做出送客的姿势,却不想手腕被擒住,楚尘按着我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踝骨突然被握住,我皱眉看他就那么半跪而下。
然后缓缓地、专注地脱下那只鞋子。
「幼时?」他舔了舔淡色的唇,只片刻便多了殷红一点,指骨闲适地圈住我的脚,而后用力收紧。
眼波流转,像极了勾魂夺魄的妖,「幼时可做不得这般妙事。」
「楚尘。」我眉梢一挑,「你还记得本宫是谁吗?」
「啪嗒」。
另一只鞋子也被如法炮制,他的手却没松开,低低地笑,吐出「姑姑」两个字。
眉眼秾丽的少年跪在地上仰望当朝尊贵的长公主,说出的话却大逆不道,他薄唇轻启:「本不该姓楚的姑姑。」
我冷笑一声,抬脚就踹了过去。
8
「宁答应殁了!」
烛火剧烈跳动,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扇,宫人慌张地进来禀报。
我骤然睁眼,却不想对上黑暗中的另一双眼睛。
纱幔层层叠叠垂下,楚尘跪坐在床榻一侧,正掀起眼帘看我。
此刻他整个人都是冷的,是那种毫无生气的冷。
见我久久未回应,宫人迟疑地上前几步,我回神呵退她:「本宫知道了。」
殿门被重新关上,楚尘仍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
不对劲得很。
我哑声开口,一时间只能说:「节哀。」
他的眼神呈现短暂的僵滞状态,闻言却更靠近我几分,裹挟夜的凉意:「殿下,陪我去看看她好不好?」
诱哄的语气。
但下一刻我就被拽下床榻,他的脚步很快,娴熟地抱我翻过那扇开着的窗出去。
宫中不受宠的嫔妃殁后都被葬在陵园。
那是个荒草杂生,荒无人烟的地方,连巡查的侍卫都少有经过。
火折子被点燃,我们停在一个小土坟前。
是宁答应的墓。
竟是连夜就被葬了。
月明星稀,虫鸣声阵阵,风吹动火折子不停地晃,楚尘重重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沉默的模样。
「宿主,你不该来这里。」脑子里那道声音还在提醒,「剧情不可违。」
是了,剧情里宁答应便死在这个夏天,那个一生悲苦的女子终究悄无声息凋零于深宫。
我抱臂站那儿,目光落在地上的少年身上:「总归上次救过她。」
如今来看强行救下仅仅延缓了一点点她的寿命。
「她很蠢。」楚尘突然开口,捧了一抔土往坟上盖,声音是极度冷静的,「明明被抛弃,还妄想重新得到那人的宠爱,可天子无情。」
我适时开口:「但她是个称职的母亲,她撑到你回来。」
儿子离开的一年里,那个病入膏肓的女人苍白着脸,说过最多的话便是:「阿尘快回来了是不是?」
我曾经隔了很远的距离瞧过她一眼,于是吩咐派去服侍她的宫人次次点头:「是呀,六皇子快回来了,他很想您。」
有荧荧的光逐渐从四处冒出来,飞舞在我和他的头顶。
是被火折子引出的萤火虫。
这繁华又冷寂的皇宫里,也唯有这种地方会出现这样的生物。
那天夜里楚尘跪了很久,我不知道他拉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只越来越困。
意识模糊间,仿佛被人背了起来。
那人走得很慢很慢,声音轻得要散在风里:「我想要那个位置。」
万人之上,九五之尊。
漫天萤火映在少年沉甸甸的眼眸里,在这个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终于可以安静地落泪:「殿下……永远都不要放弃我啊。」
我伏在他的肩头睁开眼睛,感受着温热的呼吸缠绕在耳边。
哭了啊。
怪痒的。
「宿主,你心软了。」那道声音在冰冷地提醒。
我沉沉睡了过去。
心软了,所以就答应你吧。
只要,你别让我失望。
9
那天回去后,我感染了风寒,对外只称夜里窗户未关紧,受了凉风。
太后嘱人象征性地慰问了声,留下一堆药材。
偌大的寝殿一时间充斥浓郁药味,还是中药。
突然就想念现代了呢。
楚尘推门进来便看到苦着一张脸的我,他顿了顿,掏出一个袋子。
是蜜饯。
药碗被他接过,轻轻吹凉了喂我。
瞬间的极度痛苦和漫长的轻缓痛苦你会选哪个?
我选一。
看着送到嘴边的勺子,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还是一口闷了吧。」
但楚尘不让,他阴郁着眉眼把药再次送近:「那样药性不好。」
就这样一勺一勺折磨下去,要不是人设限制,我指定嗞哇乱叫。
药汁有一些沿着唇角流出,他沉默着,眉头微皱了下,然后拿过桌上的帕子。
我手指还没碰到它,楚尘就面无表情地擦拭上来了,眼底神色被长睫遮掩。
力道很大,差点没破皮。
我捂住嘴唇把枕头扔出去:「干不了就换人!」
他这才停住,转而用手指轻抚那块殷红的唇肉,半晌后哑声开口:「殿下恕罪。」
我嚼着蜜饯缓解嘴巴里的苦味,眯眼凝视他漆黑的眼:「你刚刚在想什么?」
他却没与我对视,放下空碗离开。
此后每日的喝药时间他都会来,我习以为常地挥退宫人。
直到闻到那股细微的血腥味。
楚尘着了一身黑袍,悉心吹去药汁升腾的热气,面色同素日无异。
勺子送到嘴边我没有立刻喝,就冷眼看他一直抬着手臂连颤抖都未曾发生,「伤怎么来的?」
他迎上我的目光,丝毫没有被捅破的心虚,只重复道:「喝药。」
崽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硬气得不是一点点。
我偏不喜被威胁:「你说不说?」
僵持之间,药的热气慢慢发散,终于在它变凉前楚尘开口:「啊,杀了些挡路的人。」
他的语气凉薄,仿佛人命如草芥。
宁答应死后,这只狼终于露出爪牙,开始步步为营,手上沾血。
但……我皱眉喝完药:「你心急了。」
如今根基尚且未稳,剧情中也不该这么早,太过冒险。
但楚尘眉间的阴郁更深,他的手轻轻划过我的发间,第一次唤我的名:「可是楚萤,我等不及了。」
10
六月时御花园办了一场赏花会,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带家中女眷公子前来。
但这种场合无非吟诗作对,褒显各自才华,换句话说就是古代版的相亲。
我看得百无聊赖,坐在位置末端的楚尘同样神色淡淡。
「臣女来迟,请陛下恕罪。」
突然,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仿若平静水面滴落石子,一位白衣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我心底一跳,脑海中那道声音随之报出她的身份。
「本文女主,沈清芙。」
原文描述:弱柳扶腰,美人如花隔云端。
我下意识去看楚尘的反应,他原先漫不经心的模样骤然消失,眼神果然落在她身上。
似是感知到我的视线,他侧眸轻觑,只对视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底挥之不去的浓稠墨色。
明明认识许多年,这一刻,我竟不知他在想什么。
我称病提前离席,皇帝笑了笑,唤了陆将军陪同。
显然还没打消结亲的念头。
不过孝期还有两年,我算了算那会儿我这个女配已经下线,于是对此没什么感觉。
陆将军本名叫陆瑾,他今日换下绒袍,身穿锦衣,明明是将军,却长了张十足俊秀的脸,此刻倒像是个普通的世家公子。
但他嘴笨,我问几句话都磕磕绊绊地回,全然没有归朝那日应对皇帝的游刃有余。
我沉默了几秒,幽幽道:「陆将军不会从未同女子说过话吧?」
他闻言脸色爆红:「不……不。」结果不了半天都没憋出下一句。
前面是一片湖,在夏日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
我目光一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沈清芙,她也离席了。
「救命!沈小姐落水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骤然拔高,与此同时原本在岸上的沈清芙不见了。
我连忙跑过去,没注意身后陆瑾的神色变化。
这时岸边已经围了不少宫人,我皱眉注意着水面不断翻涌的波澜,背后却被猛地一推。
掉入水里的那一瞬间,我懵了一下,绵密的水汽扑入鼻息,连忙捏住鼻子。
只后悔当初没报个游泳培训班。
「扑通」!
有人跳下来了。
我努力睁眼,发丝凌乱了视野,只模糊看到熟悉的衣服。
「我……」
刚想开口,嘴巴里立刻吞咽进大量的水。
那个影子在不断靠近,楚尘的面容愈来愈清晰,他朝着这边伸手。
可就在要碰到我的时候,他错身越了过去。
水花剧烈拍打脸颊,游动间掀起的气泡更多了,我几近失明,却仍是能看到那个眉眼秾丽的少年托住了水中的另一个女子。
沈清芙。
我闭上眼睛,想到剧情里关于这一段的描写:
天造地设的男女紧紧相拥,他抱住了自己此后一生里唯一的救赎。
11
与此同时,我被另一双手紧紧箍住,而后带上了岸。
耳边是无数的嗡鸣声,我拼命地呛咳吐水,冷眼看对面同样浑身湿透的一对男女,以及楚尘面无表情望过来的目光。
沈清芙晕了过去,被他交到婢女手里,他就站那儿一动不动。
「长公主,您感觉如何了?」
救我的是陆瑾,他突然询问出声,满脸担忧。
我收回视线,用帕子擦去脸颊的水,扯出一个笑:「多谢陆将军相救。」
这时皇帝和一众妃子也赶了过来,太医开始就地诊脉。
最终都无大碍。
「怎地这般不小心?竟四人一同落水。」
皇帝斥责了几句,转眼落在陆瑾和我身上,却是笑意吟吟开口:「亏得陆将军救长公主及时,这般情谊万辜负不得。」
他终于有了理由真正敲定这门亲事:「今日一事朕倒是有了主意,陆瑾虽孝期未过,却可先行拟定婚约。」
顺理成章,皇命不可违,自此再无转圜。
我攥紧手里的帕子同陆瑾一同跪地:「多谢陛下。」
而不远处同种情势的男女,皇帝只道了几声封赏便不再言语。
沈清芙被送回丞相府,楚尘沉默地站在原地,水渍沿着发丝浸透衣衫,不知想着什么。
这一日兵荒马乱,我被宫人搀扶离开,再未看他一眼。
「长公主,六皇子正站在外面。」
入夜时宫人进来禀报,我夹菜的动作不变:「他想站那儿就由他站着。」
烛光照耀,薄薄一层窗纸映出外面的黑色人影。
我权当下饭。
翌日便吩咐人将偏殿的东西全扔了出去。
楚尘仍站在门口,见我出来后垂下头:「听我解释。」
但我不想听,指着外面客气道:「这里庙小,容不下六皇子,烦请离开。」
「当然。」我看着他尚带晨露的一身衣服,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本宫也不介意你换个地方继续站着。」
我让他去看偏殿院子外撒了一地的场面:「或者带着你的东西走出我的视线。」
楚尘脸色微变,缓缓抬了头,又转而去捡那些滚落一地的物件。
只这期间,我看到一件熟悉的狐裘,然后低头拾了起来打量,竟被保存得极好,不似被使用过。
原是那时为了让宁答应挨过冬天,寻了由头赏赐,如今是用不着了。
我嘱人搬来火炉,在他怔然的目光里扔了进去:「本宫当日能施舍给你,如今便能收回。」
火星四溅,我转身走出这个院子。
「六皇子!」
我听到身后宫人的惊呼,顿了顿,没有回头。
12
定亲的圣旨不日下达,婚约书被送到长公主殿,我可有可无地提笔补上自己的名,另一侧是已签好的「陆瑾」二字。
沈清芙自上次落水受惊便常得太后传唤进宫,皇帝有将她指婚给太子的打算。
不过这位女主确实不一般,加之丞相在朝中的地位,太极推来打去迟迟都没落到实处。
而她也正如剧情所讲那般,对楚尘一见钟情。
皇宫不小却也不大,总归有遇上的时候。
沈清芙温温柔柔地向我行礼,一旁便是神色难辨的楚尘。
我注意到他两只手掩在宽大袖袍中,只隐约露出一点白色布料,淡淡一笑:「沈小姐同六皇子怎地在这儿?」
沈清芙脸色微红地解释:「是臣女出宫途中偶然巧遇六殿下。」
「偶然巧遇。」我细细琢磨这四个字,笑意愈盛,却也没说什么,看他们并肩走远。
入夜,我挑起一枚花钿贴在发鬓之间,铜镜映出身后人面无表情的脸。
楚尘低头嗅闻,镜子里的影像仿如将我拥入怀里。
我动作没停:「本宫允你进来了吗?」
他伸手碰那花钿,终于露出袖袍中的全貌,被细布包扎了的两只手在昏黄的烛光中无比显眼,脸上表情也变了。
「殿下,我好疼。」
那双眼眸变得湿漉,他侧身一转蹲下,而后靠住我的肩低叹:「火炉很烫,但我舍不得殿下送我的狐裘。」
于是在布料化为湮粉前他把手探了进去。
铜镜里他可怜巴巴说我好狠的心,又不动声色把那花钿摘下。
我简直该为这惊人的演技鼓掌。
「楚尘。」我笑了声,抚上那只刚刚收回的手,细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或许确实烧伤严重。
在我极温柔的动作里他唇角开始上翘,然后——戛然而止。
纯白布料被压出重重的印记,红色一点点漾开。
我起身撇开他,眼底终于冷了下来:「你敢算计我。」
骤然失去支撑,他身形却晃也未晃,就那么仰头看我,认真道:「我没有。」
失血后那张脸肉眼可见地苍白,唇色如纸,「原定的计划只有沈清芙落水。」
我讽刺地说:「你就那么心急,要利用沈家?」
所谓救命之恩、一见钟情,都是骗局。
为的不过是借丞相的势。
楚尘突然笑了下,抛去那副可怜的模样,抬眸拽我的衣摆:「我说过的,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