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要纳妾,我当晚就往他的房间里塞了两个貌美婢女。
谁知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兰儿和芷儿委委屈屈地爬上了我的床。
「郡主,您别赶奴婢走,做大人的小妾,哪有做郡主的丫鬟舒心。没了奴婢,谁为郡主缝肚兜呢。」兰儿眼眶中蓄满泪水,楚楚可怜地依偎进我的臂弯。
一向柔婉平和的芷儿也抹了把眼泪:「郡主的身子何等金贵,以后,谁来伺候您沐浴?」
因着夏季炎热,两人只穿了一身薄薄的绫罗软纱,更显身材凹凸有致,窈窕美人烛下泣泪,此情此景,简直摄人心魂。
我慌忙将视线从两人胸前移开,吞了下口水将二人纳入怀中:「不去也罢,以后你们俩还留在我身边吧。天也不早了,赶紧回去睡美容觉,明天漂漂亮亮来见我。」
兰儿瘪着嘴,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今日我俩触了郡马爷霉头,只怕命不久矣。若是郡马爷来拿人,奴婢必不叫郡主难做。」
我给两人擦着泪,色厉内荏道:「岂有此理!他魏章反了天不成,有本郡主在,我看谁敢动你们!」
话音方落,门被人一脚踹开,魏章披着一件银色丝质外袍,手持一把长剑,像尊煞神一般站在门口。
我一下就怂了,放软了语气道:「夫......夫君,这深更半夜,你举着把剑做什么......」
边说边给兰儿、芷儿使了个眼色,命两人速速回去。
魏章及其自觉地找了个位置,沉着脸在灯下擦着剑,语气冷冰冰的:「郡主温香软玉在怀,倒是我来得不巧,扰了郡主好事。」
我羞愧地红了脸,梗着脖子反驳:「本郡主抱抱自己的丫鬟天经地义,哪有你置喙的余地?再说了,我那两个丫鬟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到你那里,怎么就哭哭啼啼回来了?你无用也不能耽误她们吧?」
「我无用?郡主可是忘了,我是如何落到今日这副田地的?」魏章轻嗤一声,外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被包裹着的精壮身子若隐若现。
我暗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穿成这样就出门,真是有伤风化!干脆裸着出门好了!
兰儿和芷儿这等身材火辣的姑娘是个人都想......但他这般年轻气盛也未能发生些什么。
莫非是......他不行??
视线不经意瞥到他那处,我哆嗦着嘴皮问他:「莫.....莫非是那次伤着了?」
他丢下长剑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边,许久,叹了一口气。
我大惊失色,却还是强压下心中震惊,拍着他的肩宽慰:「你放心,本郡主会对你负责的。」
要不是我,魏章也不会断送了终身性福。
我要是再抛弃他,那我还算是个人吗?
01
事情是这样的。
几个月前,我从风流馆买下一俊美公子,父王气得要请家法打我,我一时惊慌就上了墙,不料一个没踩稳,倒栽葱似的一头从墙上栽倒下去。
那天魏章恰好来拜访我父王,我从墙上掉下来,差点没把他坐死。
听太医说,魏章当场就断了两根肋骨。后来我父王就做主让我娶了,呸,让我嫁给魏章。
我伏低做小精心照料了他三个月,好不容易他好了。
我还盘算着有机会馋一回他的身子,计划还未实施,他竟不行了。
想来是我掉下来时压着那里了,竟让他落下如此隐疾。
哎,真是可惜了这精壮的身子。
女人对一个男人失望后,心就如同断情绝爱的修士一般,面对着美好的肉体也能波澜不惊了。
「你往那边稍稍,把衣服好好穿上。」我虎着脸,对着坐在我床边的魏章发号施令。
「郡主怕什么,我身子有疾,又不能将郡主如何如何。」
该死!这大胸肌果真是与我无缘了。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风流馆再相看几位秀美小倌了!
「今晚我在这睡。」魏章堂而皇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还伸手往自己那边拽了拽被子。
「你你你,你回你自己屋里睡,你怎么能在我这睡!」
魏章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今夜郡主往我房里送了两个婢女之事,早已众人皆知。难道郡主想让旁人都知晓我的隐疾?如此一来,丢的可是郡主的人。」
唉,毕竟他受伤是因我而起,咋也不能恩将仇报,我撇撇嘴,默许下来。
刚揪起被子躺下来,魏章又道:「学小猫叫两声。」
「做什么?」
「哪个男人到夫人房里不办正事?」魏章的声音低了些许:「让你装叫床声,听不懂吗?」
这样轻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丝毫不显情色意味,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翩。
「混蛋」我羞得钻进了被窝里:「我就不。」
魏章将我的头揪出来:「不叫便不叫吧,这亏我暂且吃了。」
「什么亏?」
他叹了一口气:「不就是被人议论说不行嘛。」
我说了要对他负责,可若是他真不行,那我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总不能吊死在他身上吧。我还没开荤,难道这辈子就要葬送了吗?
我真情实感地有些难过了:「那个......你是真的伤着那里了吗?那我多给你点钱,包管让你下半辈子舒舒服服的。我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还没开荤,你就行行好,也别耽误我。我看咱们还是和.....」
「离」字还未说出口,魏章蓦得翻身而起,压在我身上,堵住了我的唇:「珠儿,要不,你同我我试试?」
我被他折磨了一夜,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02
夏中时节,天亮得极早。熹微的日光流泻进雕花窗棂,魏章起身吹灭了纱笼里的残烛。
听见屋里响动,我抱着被子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看见魏章,尚还迟钝的脑子腾得清明了起来。
估摸着我的亲亲婢女们马上要来服侍我洗漱更衣了,我霎时无比惊慌,一夜荒唐后的这幅身子,怎么敢让她们瞧见。
我看着身上暧昧痕迹,气不打一处来:「你属狗的呀,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快些滚回你的院子里,别在我眼前晃悠。」
「我看看。」说罢,魏章大步一跨,坐在床边扯开了我的被子。
他一向有力,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赤裸裸的眼神在我身上逡巡,手也不安分地轻抚着我身上的红痕。
我捂住了羞红的老脸,伸出小腿给了他一脚,明显带着哭腔了:「不是说了不行吗?」
这厮双眼冒火地攥住了我白皙光洁的小腿,像对待上好的丝绸一般上下摩挲,指甲从皮肤的纹理上划过,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怎么,我心中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天旋地转,这人压在我的身上,眼神中汹涌着情欲:「我也说不准,你再帮我试试?」
我本来想着这副样子万万不能被我的亲亲宝贝们看了去,谁知被魏章这厮一折腾,我又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我睁眼的时候,我的亲亲宝贝们齐刷刷地围在床前,六双眼睛喷射出愤怒的小火苗,异口同声地控诉:「郡主,您脏了!」
我刚想缩回被子里装死,不料被提溜起来用皂角混着花瓣搓洗了一遍又一遍。
兰儿和芷儿给我绞着头发,我慵懒地睁开了眼睛:「昨夜,在魏章的书房里,有什么发现吗?」
「许多信件封着蜜蜡,婢子不敢轻举妄动。」兰儿怯怯说。
芷儿接过了话头:「魏大人的书房多是些诗书典籍,奴婢也未发现什么异样。」
此种结果我早有预料,起身披了芷儿递过来的轻纱道:「无妨,魏章此人心机深沉,心思缜密,一时查探不出来实属正常,没留下痕迹就行。」
得到两人肯定的答复后,我稍稍放下心来,到案前将宣纸一铺,提笔思忖。
成婚前皇伯父曾宣我入宫,多次言及魏氏有不臣之心,妄图取萧氏王朝而代之。
皇伯父如此猜测不无道理,因为本来萧氏的帝位来得就不怎么名正言顺。
当年大周宦官弄权,国力衰微,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先祖皇帝萧钧同魏衍作为肱股之臣本欲铲除宦官,肃清寰宇。
哪知两人创业过半,我家先祖率先叛变,建立了萧闵王朝,世人甚至称先祖夺权事件为「萧贼窃国」。
不管是论文韬武略,还是品行声望,先祖皇帝皆不如魏衍,但他却成了天下的主宰。
为安抚魏氏,先祖封魏衍为异姓王,世袭罔替。
到了皇伯父这一代,异姓王也变成了个称号,但魏氏在百姓间的声望却更加高涨。
魏章之父魏鉴陵状元出身,又在十几年前大败北狄,得了民心。后皇祖父收回了他的兵权,派其做了无足轻重的工部尚书。
虽是如此,在其修建工程期间,多次兴建利民工程,多次挖出祥瑞,有次身陷险境,被白虎平安送回,民间有言,其乃紫微星命格。
至于魏章,少年成名,十六岁中状元,修了几年典籍被任命为太子太师,教授太子礼御骑射。
皇伯父好猜忌,但其忧虑也绝非毫无根据。
近年来民间传说尤甚,紫微星乃帝王所指,怎配安在魏鉴陵头上。
若说全是天意,怕不尽然,其后或许有人蓄意推波助澜,愚昧民众。
身为大闵的郡主,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父子毁了这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魏章的书房如此干净,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要改日再探。
我大概理清了思路,放下毛笔,点了烛台,宣纸慢慢在眼前烧成灰烬。
03
这座府邸是我同魏章成婚前,皇伯父亲赐的。我的院子前有一座纳凉高台,素白的纱幔随风轻抚,晚间坐此可观竹影横斜,筱墙萤暗。
用过晚膳,摇着团扇纳凉,一转眼便望见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
魏章坐下,捻了一颗桌上摆着的冰葡萄:「怎得只见郡主一人,郡主的丫鬟哪儿去了?」
我将扇子摇得呼呼作响:「都做事情去了。」
魏章将葡萄扔回盘子里,似笑非笑点点头:「郡主的丫鬟倒是个个不凡。」
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昨夜兰儿和芷儿进他书房露出了什么马脚?
「是啊。有的擅长女红,有的梳头好看,有的细致周到,有的机灵可爱,她们光是站着不说话就足够赏心悦目了。」我眨了眨眼,话锋一转:「莫非,你瞧中了我的哪个丫鬟吗?」
魏章不答反问:「郡主昨日何以会送两个丫鬟给我?」
真是该死!问什么问,搞得我如此紧张!
我起身,轻巧地坐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哼哼唧唧:「昨日二弟来找你,我听见你们说什么纳妾,我一时生气才这般的。我错了,你也不许纳妾。」
「郡主真是善妒。」魏章刮了一下我的鼻尖:「你这副样子,真像只小猫。昨夜我的书房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只小猫,扑腾乱了桌案就逃走了。」
淦!兰儿和芷儿不是说没留下作案痕迹吗?女人的话没一句可信的!
我娇羞地看了他两眼,一下缩进他怀里,小声嘀咕:「你提昨晚做什么,你弄得我一整天都不舒服,现在腰还疼呢。你今晚来找我不会还是为了那事吧,我可不依你,你大坏蛋,光会欺负人。」
他受不住我这般狂浪之语,听了这话,搂在我腰上的手稍稍有些不自在:「好了,别说了。」
我蹭进他怀里,搂着他哭得更狠了:「昨夜你要人家身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哄人家的,你那时候还说我可爱。」
「别哭了。」魏章捏住我脸上的肉:「不许哭了。」
我啪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哭嚎着进屋:「你睡完我就不珍惜我,我不可能再同你睡......」
这该死的男人,烦死了!烦死了!
04
夏季时节,京都多雨。乘着马车出门,半炷香的功夫不到,滚滚惊雷夹着白光划破了阴沉的天际,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落下来,顷刻间地上汇集了一条条水沟。
我是去公主府陪安平姐姐的,自姐夫出事之后,她整日都闷闷不乐的。
避着水进了公主府,安平姐姐正坐在亭子里,惬意地看着一白衣男子舞剑,身旁五六个面容姣好的男子还给她捏肩喂水。
我眼睛都看直了,这一刻,我恨不得魏章也早点死。
「小墨猪,你来看我啦!」
我叫萧茉珠,但安平姐姐老是喊我小墨猪,起先我还争辩了好久,后来我妥协了。我抖了抖油纸伞上的水,将其竖在亭柱旁。
视线又回到那名白衣男子身上,他长得和我死去的姐夫真像。
几个月前从风流馆看到他时,我一眼就相中了,连忙买下来送来了姐姐这。
只是我那姐夫是个武将,这白衣男子却是个身形瘦削的翩翩公子,举着剑明显有些吃力了。
「罢了,你下去吧。」安平姐姐明显是觉得扫兴了,挥手谴其退下,又揉了揉抚在她肩上的手:「平儿,你带着他们下去吧。」
好羡慕啊,魏章究竟几时能死?
亭前是如珠帘般的雨幕,亭旁是雾蒙蒙的娇美雨荷,再加上滴滴答答的落雨声,此情此景,正适合小酌几杯。
「姐姐,你还放不下姐夫吗?」
安平姐姐自嘲般地笑了:「放不下?我在别人怀里安睡时,放不下他合适吗?如今我左拥右抱,快乐得很。我这样的人,哪里配说什么放不下。」
喝了一会儿,安平姐姐明显醉了,白皙的脸颊上印着两坨绯红,显得突兀又艳丽,嘴里不断咕哝着:「平之,平之。」
晚上她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一会儿叫着「平之」,一会儿又发出几声不安的梦呓:「父皇,你当真就这么容不下平之吗?既如此,当初为什么要让女儿嫁给他。」也是在这么一个雨夜,我的姐夫——禁军统领杨复的长子杨平之,死在了青楼妓子的床上。
当日他迟迟未曾归家,姐姐找到他时,他已然以这种不堪的方式身亡了。
京城本就有传言,杨平之有望被擢升为宣武将军,掌京郊大营三千兵士,前途一片光明。
谁也想不到平日里洁身自好的杨将军竟会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
这件事也成了京城里的一大丑闻,安平姐姐遭此奇耻大辱,一蹶不振。皇伯父为安抚安平姐姐,勒令朝中人不得妄议此事。
安平姐姐是极喜欢她的驸马的,即便他这样对不起她。
这件事给她的打击是巨大的,她从一个温柔和婉约的金枝玉叶变成了别人口中放荡不堪的刁蛮公主。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直至双眼迷离,这才搂着她睡过去。
第二日雨还未停,忽然有人禀报,说是魏章来接我了。
我心中狐疑,不知魏章抽了哪门子的疯。
他站在廊下看雨,肩宽腰窄,身形挺拔颀长,一袭浅紫的袍显得他雅致又贵气。
「魏章。」我喊了他一声。
他回过身来,很是自然地牵了我的手:「走吧,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我来接你回去。」
05
公主府外积水成潭,魏章突然一个拦腰将我抱了起来,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我的腰,看向脚下的路吩咐道:「好好撑伞,别淋湿了。」
油纸伞罩过头顶,将我们二人隔绝在这片小天地里。雨水吧嗒吧嗒滴在伞面上,像极了我的心境,杂乱无序。
他将我抱在马车上坐好,鞋边流出的脏水弄湿了地毯,他的鞋也湿了。
「不太舒服吧,要不你脱了鞋,用地毯先擦擦?」我有些于心不忍。
魏章按住了我撩他袍子的手,煞有介事说:「有件事想告诉你。」
「昨夜我和二弟在书房议事,窗外有人形迹十分可疑。二弟以为是刺客,便扔了枚匕首出去,不想射伤了你的婢女采芙。她说是奉你的命给我们送些点心,不想遭此横祸。」
我说他怎么这样好心来接我,原来如此。
我瞳孔一震,赶紧握住了魏章的手:「采芙没事吧?二弟怎么回事,手下也没个轻重,你们究竟谈论什么呀,如此忌惮人。」
魏章没说话,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从我身上掠过。
「放心吧,她没事。」他敛下眼风,再抬眼时,眼神已恢复清明:「二弟也颇为愧疚,此时正等在府上要亲自同你致歉。」
我端坐在马车里,心思百转千回。
采芙这蠢货,竟敢如此打草惊蛇,坏我的好事。前几日夜探书房一事本就让魏章有了戒心,这蠢货怎么敢不经过我的命令擅自行动。
回府送走魏斌,我径直去了采芙屋里。
采芙躺在床上,没有丝毫愧色。
我勾了勾唇:「说吧,你昨晚查探出来什么了?」
「他们提及了武宁的铁矿。」
「然后呢?」我皮笑肉不笑地质问:「谁允许你擅自行动的?」
采芙咳了两声,缓缓撑着身体起来:「奴婢是皇上的人,理应为皇上分忧。郡主同魏大人成婚三月,查探一事却没有丝毫进展。如今郡主与魏大人圆了房,素日又是那种做派。奴婢想着,郡主莫不是被儿女情长绊住了脚,全然忘了陛下嘱托。」
「成婚前两月,魏章身上有伤,身子不便,日日住在书房。这月我让兰儿和芷儿去查探,已然惊动了魏章。魏斌武艺高强,扔出的匕首却没要了你的命,正好停在心下三寸,你还庆幸呢!」
「奴婢......」采芙僵住了,嗫嚅了半晌:「可是,可是消息奴婢已经传出去了。」
「看来你还是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啊。」我顿了顿,有些心累了:「那我和魏章的事,你是不是也悉数禀告给了陛下?」
采芙垂着头没有说话。
「一仆不认二主,你逾距了。等会和兰儿、芷儿来问你,你将家中情况说与她们吧。你的家中人,本郡主会帮你照料好的。」
第二日,采芙安静地去了。
杀她的人可不是我,是魏斌手下没轻没重,关我何事?
我在采芙的小灵堂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魏章将我抱走。
我怔愣地望着他好看的眉眼,不禁感叹,他怎么如此好看。
魏章中状元的那一年,我在朱雀街上的酒肆饮酒。
红袍乌纱帽,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阵阵唢呐声中,样子像极了娶亲的新郎官。
我那时就想,谁要是能嫁给他,这辈子也算值了。
我喝得迷迷糊糊,脑子一热,伸出窗子大喝了:「好俊的新郎官啊。」
他好似听见了我的声音,抬起头去看酒肆的窗,正好与我视线相接,果然俊美,果然俊美,真是好俊呀。
我害羞地蹭着酒坛子,眼睛都眯起来:「不知哪家小娘子有这等好福气呀?」
一时不察,酒坛子「咚」的一声掉了下去,碎......碎了......他嗤笑一声,骑着马走了,笑起来的样子真是晃眼啊。
后来一个雨天,我撑着伞从姻缘桥下经过,买了老婆婆的一篮野花。
一抬眼便望见魏章打桥上经过,他给挑着一扁担青菜的小贩撑着伞,青色的衣衫被雨淋湿大半。
后来他下了桥,撑着伞在雨中看了许久石碑上的题诗。我那时想,他真不挑衣服,红色衬他,青色也好看。
喜欢他这件事,被我埋藏在心里,个中心酸与乐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06
没过两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武宁发现了一座铁矿,大皇子将此消息捂得严严实实,不知怎么就被皇伯父查出来了。
听说皇伯父在朝堂之上公然斥责大皇子狼子野心,其心可诛,下令将其禁在王府反省两月。
谁能料想到,此事的起因竟是因为采芙。
魏章肯定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才敢堂而皇之地透露给采芙听到,那么,魏家势力在朝堂上的渗透已经到了哪种地步?我不敢想象。
明明是暑热难耐的夏季,我的后背却不由得腾起一阵凉意。
魏章撩开珠帘从外面进来:「今日父亲生辰,咱们早些过去。」
我回过神,点了点头。
魏府环境雅致,草木繁盛,花漫高墙。沿着游廊到了厨房,魏夫人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厨娘备菜。见我和魏章相携而来,喜不自胜,引着我们到前厅,嘴里说着:「厨房脏污,咱们到前厅说话。」
闲话了几句,魏夫人很直接地问我:「珠儿,你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你和章儿成婚也有一段日子了,难道那方面不太和谐吗?」
魏章抿了口茶,脸上写满了无奈:「娘,珠儿脸皮薄,你别说了。」
呵,我脸皮比城墙还厚。
倒是魏章,他很奇怪,他在床上的时候像豺狼虎豹一般,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一下床却又乍然变了模样,旁人竟都赞他沉稳庄重。
我不理解。
「娘,你放心,都挺和谐的。」见魏章不接话,我仰着脸嘿嘿朝魏夫人笑了笑。
以前年纪小,竟不知这种滋味如此美妙,果然还是年轻了。
魏夫人很高兴:「珠儿,你等着,娘去给你拿些好东西。」
再回来的时候,魏夫人塞给我们一本大红大绿的厚书,装模作样喝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第二十八页和第五十二页都挺好,我当年就是......」
魏章拽过我手里的书扔在案上,显然不感兴趣:「娘,我带珠儿去院子里转转。」
「你干什么呀?我还要和娘探讨呢?」
「这种事儿你不是该同我探讨?」魏章斜斜瞥我一眼:「和娘探讨有什么用?」
我怀疑他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下一瞬,他又拉着我的手,话锋一转:「我院中有棵杏树,约莫已经成熟了,咱们去摘一些吧。」
07
魏章一个飞身上了树,没一会儿摘了一筐杏。
几个小厮将杏抬到了厨房,打算让宾客尝个新鲜。
男席和女席是分开的,为了发挥我魏家媳妇的能处。整个席间,我都坐在魏夫人下首,同夫人小姐们热络交谈,热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七拐八拐从恭房出来,无意间看到禁军统领杨复,只见他东张西望了一番,朝着前方假山去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了过去。
我那公爹魏鉴陵正端着鱼食朝水面播撒,一身青衫称得他仙风道骨,说不出的儒雅文质。
「你来了。」
杨复在其身后站定,哼笑两声:「魏大人真是好兴致,朝中都乱成什么样了,您还有心思过寿。」
「杨大人此话何意?」魏鉴陵眯着眼直视着湖边,淡定地又扔下一把鱼食:「朝中不乏忠正贤明之臣,魏某人微言轻,又一向不受陛下待见。怎敢妄言朝中之事。」
「魏大人,您就别在这打哑谜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朝中的三位皇子,究竟哪位可入您的眼?」
「皇子们龙章凤姿,个个都是极好的,杨统领以为呢?」
「大皇子资质平庸,愚钝无能;三皇子桀骜不驯、飞扬浮躁。至于太子,优柔寡断、畏首畏尾,毫无储君气度可言。」
魏鉴陵笑了笑,视线全落在了水中争食的红鱼上:「杨统领此言差矣,陛下正值盛年,几位皇子年纪尚小,尚可慢慢栽培。」
「年纪尚小?魏大人莫不是忘了,这个年纪,您已经状元及第了吧。令郎在这个年纪可也声名远扬了。」
「杨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杨复明显有些气恼,声音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杨某是粗人,没你们文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今日还请魏大人给句准话,您到底看中了哪位?」
「若我说,一位也未曾看中呢?不知杨大人可曾听闻『萧贼窃国』一说,依杨大人看,萧贼窃国,窃的仅是前朝的国吗?」
魏鉴陵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听的人却是胆战心惊。
「魏大人总算如实相告了。」杨复禁不住开怀大笑:「得一句魏大人的准话真是难于登天呐!这天下,本就应该能者得之。」
心下猛地一凛,我隐在假山后急急捂住了嘴,皇伯父所料果真没错,魏鉴陵确有不臣之心!
他们还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准备先离开这再做打算。
不安之感愈发强烈,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吓得脚下生风。
出了假山后,我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嫂嫂。」魏斌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走了出来,猛地出声吓得我即将灵魂出窍。
或许是常年跟着杨统领,在军营待久了,人便会不自然流露出一种威严,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气势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嫂嫂缘何在此?」魏斌放缓了语气,随意望假山后头望了一眼,略微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我还未开口,他猝不及防朝我奔过来,粗粝的大手捂着我的嘴,擒住我的脖颈,几乎是将我提了起来。
我死命地挣扎着,奈何男女力气天生悬殊,我的那点挣扎无异于螳臂当车。
我的头被猛地按进水中,四面八方的水涌入了鼻子里,眼睛里。
一阵窒息......
「扑通——」
我天生不会凫水,胡乱扑腾了几下,慢慢失去了意识。
我想,我是要死了。
这一刻我才明白,我是真真切切被卷挟在政治里,我的那些小聪明,实在愚蠢。
这一刻我才明白,政治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08
我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四周一片漆黑,仅墙的上方有个小窗口,依稀有光透进来。
衣物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我下意识抱紧了自己。
如今我是在哪?我不是被魏斌扔进水里了吗,如今又在哪?
我扶着墙站起来,一摸,墙皮簌簌往下落。
错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火光照亮了黑暗,眼睛感到刺眼,微微眯起来。
「嫂嫂别来无恙啊。」魏斌带着两名兵士在距我几米处站定,火把下的笑脸如同罗刹一般诡异。
就着火把,我才看清,这个地方是个私牢,我的不远处有一张石桌,而牢房外面的墙上挂着诸多刑具。
一个士兵打开了牢门,魏章举着火把走了进来。
我勉强稳住颤抖的嗓音:「魏斌,你要做什么?」
「嫂嫂,别装了。」魏斌嗤笑一声:「你不是听到了吗?你若不想死,就好好在这待着。否则,我随时能要了你的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要回去了,魏章该找我了。」
刚走了两步,猝不及防被魏斌掐住了脖子,箍在我脖子上的手愈收愈:「收起你的那点伎俩,我哥惯着你,我可不会。你若跟我耍花招,我手上再没个轻重,你的小命可就......」
他手劲儿很大,不过刹那功夫,我的大脑空白一片,眼前景象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别想跟我耍花招。」魏斌哼了一声,松开我的脖子。
我猛地退了两步,惊魂未定地扶着脖子咳嗽不已。
「好好在这待着,我姑且留下你的性命。」
魏斌走后,我坐在墙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此刻我并没有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反之,心底沉甸甸的,险些哭出来。
已知魏氏谋逆的狼子野心,势必要告诉皇伯父。可如今被困在这里,我该怎么自救?
我安慰自己,用不着太担忧,兰儿、芷儿若发现我失踪了,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再者说,我失踪的消息若是传出去,皇伯父定会警觉。
没关系的,不用紧张。我安慰着自己,抱着发冷的身子爬上了石床。
但一闭眼,脑海里全是今日景象,魏夫人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她的好媳妇,我和魏章仿佛也亲密无间。
09
浑身上下都冷,蜷成一团抱紧了身子,还是冷,到了后半夜,头脑也昏沉不已。
不知是幻觉还是梦,窸窸窣窣的开锁声响起,我强撑着眼皮朝门处看。
「珠儿。」魏章大步跨过来,他身上穿的还是今日那身竹纹银袍,长靴一直包到小腿,每一步走得都很沉稳。
手掌探过我的额头摸了摸温度,似乎很担忧地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我被腾空抱起,额上落下一个温热的触感,一个令人心安的声音传入耳膜:「不怕,我们回家。」
「哥,你这是做什么?」魏斌怒气冲冲,挡住了去路:「饶她一命已是在你的面上格外网开一面,你不能带她走。」
「让开。」
「哥——」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
魏章抿着唇,语气四平八稳:「你做得太过了。」
「那你要我如何?莫非要我亲眼看着她向皇帝告发我们吗?」
「难道她不说皇帝心里就不疑心吗?」
气氛凝滞了,许久,魏章的声音再次响起:「管好你自己,她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空气里是久久的静默,魏章抱着我,走得很稳。
不知过了多久,魏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哥,你不觉得,你最近太优柔寡断了吗?父亲对你寄予厚望,我也一直视你为榜样,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莫不是因为这女人昏了头了。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就非要如此吗?」
「父亲和我从未教过你这样轻贱女人,她是你的嫂嫂,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希望你伤害她。」
魏章转身冷冷瞥了魏斌一眼:「此事就到此为止,她待在我身边,你无须担心。」
再一睁眼,我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入目便是藕荷色的纱帐。
魏章在我身侧静静睡着,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
昨晚那些琐碎模糊的记忆涌入脑海,我才猛然惊觉,原来那些都不是梦。
手方拂过魏章的眼窝,便被他捉住。
他顺手将我搂在怀里,又合上了眼睛,一只手伸过来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还好,高热已经退了。」
「再睡会吧。」他困乏地连眼睛都睁不开。
心底一沸,滋生出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待在那个黑漆漆的牢房,那样孤独无望,我没想过有人会来救我。
就好像我本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忽然之间,峰回路转,豁然开朗。
我想象了无数次魏章见到我之后的反应,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一种。
我窝在魏章怀里,享受着此刻静默。
两人心照不宣没再提起昨天的事,仿佛坦白的话一说出口,虚假的甜蜜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以后好好待在我身边。」 魏章如此说道。
当我准备出府去看安平姐姐被人拦下之时,我才明白了魏章的话中之意。
「郡主,大人吩咐了,他若不在,不许您独自出去。」一个眼生的小侍卫低眉顺眼解释:「大人也是担心您的安危,还望郡主理解。」
兰儿往前一步,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这里是郡主府,郡主想出门还需要郡马爷同意吗?」
小侍卫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按住腰间的剑,重复一遍:「郡主,您真的不能出去。」
「什么意思,你吓唬谁呢?」兰儿气鼓鼓地瞪着那个小侍卫,扯着我的袖子告状:「郡主,你看他!」
芷儿扶着我,柔声道:「郡主,昨日的栀子画卷还未绘完,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刚走到屋里,兰儿「啪」地将门关上了:「郡主,这可怎么办呀,咱们好像被软禁了。」
芷儿将昨日未完的画卷摊在桌上,语气亦有些低沉:「郡主,在奴婢心中,您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上次您出了那样的事儿,奴婢想想总觉得后怕。如今这种境况,奴婢反倒觉得安稳。」
我站在案前,迟迟没有作画的心思:「当初采芙的死,我是不是做错了?」
采芙毕竟是皇伯父的人,若她还活着,事情何至于变成如今这样。
兰儿摇了摇头:「郡马爷既起了疑心,采芙又如何能活下来?」
芷儿凝着我,斟酌了许久才说:「您不过闺阁女子,论权谋手腕何能比得过皇帝?皇帝既早有疑心,想来应有万全的应对之策。郡主,我们不掺和这事了好不好?上次的事,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望着芷儿担忧的目光,我也只能挤出来干巴巴的一句话:「那,那只是意外。」
兰儿一会儿看看我,一会看看芷儿:「芷儿,我觉得郡马爷是真的喜欢郡主,他不会伤害郡主的。郡主不见那日,大人翻遍了整个魏府,急得什么似的。那夜郡主发了高热,他也衣不解带照看了一整晚......」
「那有什么用?他也不知存了几分真心,怎能靠得住?况且,他弟弟差点害死郡主。」芷儿膝盖一弯,忽然跪下来:「郡主,您同他和离好不好,我们回王府,像以前一样生活。」
「芷儿......」兰儿愣愣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起来吧。」我吸了一口气,拿起毛笔开始勾勒绿叶轮廓,轻声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身为郡主的我都想独善其身,那还让谁去爱闵朝?我因闵朝郡主的身份与有荣焉,同大闵患难与共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放心,我会审时度势,保全自己。」
10
当日芷儿曾说皇帝会有别的应对之策,不想竟一语成谶。
皇伯父将魏鉴陵下了狱。
事情的起是因为前几日的大雨。今夏的雨水多,玉州堤坝被暴雨冲垮。正此时,玉州知县呈上一份罪己书,自言三年前他同工部尚书魏鉴陵沆瀣一气,贪污了国库用来修建堤坝的钱款。
罪己书中详细讲述了,三年前魏鉴陵是如何威逼利诱玉州知县的全过程,甚至还附带了几封三年前的通信文书。
玉州知县自知罪孽深重,已在呈上证供时以死谢罪。
皇帝震怒不已,当下就将魏鉴陵下了狱。
魏章听闻魏鉴陵出事的消息,带着我心急如焚回了府。
「魏夫人,本官奉命搜查赃物。既是搜查,有些磕磕碰碰也在所难免。」大理寺的张大人站在院中,神情很是倨傲。
「我丈夫是异姓王,是将军,是状元,是尚书,他根本不屑做这样的事。事情还未查明,休想将这顶脏帽子扣在我夫君头上。」魏夫人执一把剑,睥睨着众官兵,腰杆挺直,气势铮然:「既是找寻赃物,那便好好找。若再故意毁坏府上物件,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兵士喜不自胜地奔向张大人,跪下呈上一个匣子:「大人,这是在书房找到的万通钱庄的汇票,日期正是三年前夏天。」
「这不可能——」魏夫人瞪大了眼睛,踉跄两步,勉强支撑住身子:「这绝不可能——」
魏章急忙上前扶住了几欲昏厥的魏夫人,我从魏章手里接过魏夫人,搀着她往后退了些。
魏章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疾言厉色质问:「说,这个匣子究竟是从哪里发现的?」
「就在书架上最高的那层书架上。」
「若真有此事,这等赃物,岂会放在书架上?」魏章质问锵然,三两步便来到了兵士身前。
「卑职也不清楚啊,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魏尚书兴许是如此想的。」
正此时,魏章抽出了兵士腰间的剑,骤然抵在兵士颈间:「是不是你搜证时故意陷害?今日你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休想从魏府出去。」
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因为慌张,那兵士倒是有了几分理亏模样,身子连连后仰,颈部被锋利的剑划出一道血痕。
张大人霎时变了脸色,气急败坏挑开了魏章的剑:「够了。大理寺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本官已然发现证物,难不成你还要杀了本官灭口?」
「你这狗官还轮不到我哥亲自动手,不如让我来了结你。」魏斌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白光一闪,一柄剑稳稳架在了张大人脖子上。
「魏斌,放开他——」
「斌儿,别冲动——」
在魏章和魏夫人这两道声音之间,张大人惊慌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郡主,救命啊。」
我讪讪开口:「张大人,魏斌只是同你玩笑,无须担忧,还是先让你的部下讲清楚究竟是从哪里发现匣子的。」
话音方落,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伴随着环佩相击声,明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
张大人如蒙大赦,眼含热泪下跪:「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施施然坐下,理了理袍子,浑身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压:「魏尚书贪墨一事,事关重大。为平息众怒,朕才不得已将魏鉴陵下了狱,只等查明真相后还其清白。朕心中实在烦扰,本想出宫散散心,竟不觉到了这里。」
「陛下明鉴呀!臣奉命搜查魏府,刚搜出证据,小魏将军的刀便架在了老臣的头上,老臣实在惶恐。」张大人不住地磕头:「这是搜到的物证,望陛下明鉴。」
「哦,是吗?」皇伯父从太监手里接过张大人呈上来的匣子,看清所盛之物,猛地一发怒:「岂有此理!」
气氛凝滞了,在皇帝没有说话之前,谁也不敢开口。
「陛下息怒。」魏章垂头跪在地上,语调是不悲不喜的漠然:「臣敢以性命担保,父亲的书房中绝无此物。」
「那此物又该如何解释?」皇帝微微眯着眼:「你又有什么证据?」
「陛下请看,此匣子看似普通,实则却用是红木中的紫檀木制成,仅最南部的海岛上才生长这种树木,木材稀有,价值昂贵。据微臣所知,京城中共有四家商铺出售这种高价木材。其中聚宝斋和汇芳楼出售的是红木中的香枝木和花梨木,这两种木的形态同紫檀木存在较大差异。玲珑阁和缘木坊倒是也出售此种匣子,但玲珑阁中的匣子并非单独售卖,而是要和成套的宝石头面一同出售。玲珑阁的头面在一年内有维修服务,所以只要去玲珑阁查一查哪些人购买过头面,便可得到买过此匣的顾客名录。」
魏章嘴上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不过,倒是没有去玲珑阁查探的必要。若微臣所料不错,这匣子应是出自张姓匠人之手。陛下您有所不知,缘木坊有三位匠人,三位匠人早年间因被退回的一件残次品生了嫌隙,此后每人制作的匣子都刻意区别开,比如林姓匠人匣子上的花是五瓣,而张姓匠人上描的花永远是六瓣,而白姓匠人喜欢给花瓣加上两片叶子。缘木坊计算工钱的方法也同旁处不同,每卖出一个匣子,匠人们便会得到一笔提成,所以每只匣子也是登记在案的,派人一查便知父亲有没有买过此物。」
至此,众人的心境已经变了。
张大人开始慌了,想要陷害的心思落了空,却仍强装镇定,牵起袖子默默拭汗。
情况有些胶着,没有人开口。
若是不清不楚地拿走匣子,只怕魏鉴陵活不过几日,可按如今形式来看,他分明是被陷害的。
我壮着胆子,一脚踹在那兵士背上,凶神恶煞威胁:「皇伯父在此,还不说实话。」
兵士「扑通」一声跪下来,声嘶力竭哭嚎:「皇上饶命啊,是卑职一时鬼迷心窍,偷了张大人家的匣子,又做了伪票意图陷害。卑职正是玉州人士,此次堤坝被毁,卑职的弟弟妹妹都不知被大水冲到哪里了,至今下落不明。卑职恨极了魏贼,又恐没有物证,不能将魏贼绳之以法,这才出此下策。魏贼,你不得好死。」
刹那之间,白光一闪,鲜血迸溅,那人软倒在地上,一道血迹直直射在皇伯父的龙袍上。
魏章猛地捂住了我的眼睛:「别看。」
皇伯父揉了揉额角,脸颊扭做一团,啪地将茶盏砸在张大人脚边:「你的人干的好事!」
他起身离开,走了一会儿忽然回过身来,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珠儿,北边新供了几斛东珠,你随朕回去看看。」
11
「珠儿,你可是好久都不到宫里来了。」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抿了一口茶水,状似无意道:「朕赐给你的府邸可还住得惯?」
我如坐针毡,没由来感到一阵紧张:「谢皇伯父,一切都好。」
他掀起眼皮瞧着我看,笑得很是诡异:「珠儿无须担忧,你是你,魏家是魏家,朕不会将你们混为一谈。你是大闵的郡主,无论如何朕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的每句话意有所指,我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似乎下一刻便会绷不住。
「啪——」茶盏飞过来,顷刻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在我的手上,我咬着唇,迅疾地跪下去。
「你真以为嫁给魏章是同他生孩子的?说说吧,就先说说采芙的死。」
手背已经红肿一片,我将手藏进袖子下面,泪水涟涟:「皇伯父,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本来魏章就起了疑心,采芙还违背我的命令到书房偷听,这才被魏斌警觉......」
和蔼可亲的祖母,温良敦厚的皇后和安平姐姐,是她们美化了眼前这个面容可憎的伪善之人。
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我咬着唇说:「皇伯父,我曾在魏府看到过杨统领一次,他们好像私下有往来。」
皇帝微微敛起眼锋,一副思考姿态。
恩威并施一番,他又温和起来:「去吧,去看看你皇祖母,朕会派人将东珠直接送到慈安宫。」
「怎么这么不小心,多大的人了,喝个茶也能烫着。」皇祖母亲自给我上了药,又开始从匣子里寻簪子给我。
不一会的工夫,簪子插了满头,皇祖母笑眯眯说:「小姑娘家就是该打扮得招摇些才好嘛,年轻正是该招摇的时候。」
「太后,郡马爷来接郡主了。」
魏章逆着光走过来,剑眉星目,身如玉树,他躬身一礼:「拜见皇祖母。」
皇祖母一会儿看看我,一会看看那他,郑重其事地将我俩的手放在一起,言不由衷夸赞道:「郎才女貌,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接着,皇祖母一人交给我们一只小匣子,示意我们打开看看。
「这是先帝亲手篆刻的印章,一枚是阳文印,一枚是阴文印,刻的文字都是『长相厮守』。」皇祖母看着我俩手中相同的白玉印,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娇羞,好似忆起了自己的少女时光:「皇祖母希望你们和和美美,长相厮守。」
「皇祖母,这——」我有些犹豫:「我不要,你留着吧。」
「我留着?留着带进坟墓里?」皇祖母生了气:「不就是个印吗?大惊小怪的。」
最后我和魏章还是收下了那两枚印。
「你手怎么了?」魏章牵起来看了看:「烫着了?」
「嗯,一不小心就烫着了。你怎么进宫了?父亲的事情怎么样了?」
魏章摇了摇头,心情有些低落:「暂时还未有定论。」
我们并肩走在宫道上,谁也没有开口。
「珠儿,我明日要启程去玉州了。」
「啊?」我有些错愕:「怎么这么突然?」
魏章解释说:「玉州知县自戕后,玉州如今乱作一团。此事关乎父亲清白,我必须亲自去。」
「可是父亲他还在牢里,你如若去,父亲他.....」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
脑中乱糟糟的,鬼使神差地,就是不想让他去,也不知是因为差事危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搜肠刮肚想了许久,我都没有阻拦的立场和理由,只好说:「那你一定要小心。」
晚上心神不安地给魏章收拾衣物,正一件一件往箱笼里装时,高大的身躯忽然欺上来,炙热的唇在颈间流连。
「干什么?」我脸红得像熟透的虾一般,声若蚊蝇推拒:「还没收拾好呢?」
「你何时变得如此贤惠?怎么也不像开始一般,骂我混蛋了?」
「混——」剩下的话悉数被他吃进嘴里。
他今晚心情不太好,全程都一言不发,只一味地闷头索取。
到最后,他搂着我,一直在叹息。
第二天一早,他在我额间落下一吻:「我走了。」
12
魏章离京之后,我偷偷哭了好几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
魏章走的第八天,午睡时我心生冲动,随意收拾了一番,留下一封信,朝着玉州策马疾驰。
马儿跑得那样快,我的一颗心亦像是奔腾着的汹涌的海。
我想起小时候,我迫切想得到一只风筝,急切地几乎一刻也等不了。
若是得不到,想得到的念头会一直在脑海盘旋,没有得到之前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再大一点,晚膳时摔坏了心爱的簪子,心心念念想要马上得到一个新的。
吃饭吃不香,睡也睡不着,我的愿望那样迫切,以至于我一夜没能睡着。天刚擦亮,我便带着两个黑眼圈守在了珍宝坊门口。
这种近乎疯狂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可现在,在某个安逸的午后,这种近乎疯狂的迫切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