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多委屈可可啊,订婚有订婚的礼节,该给可可买的,都得买。」
「嗐,我原本说要陪嫁一辆车的,嘉易说他们店里除了拉货的车,还有一辆 SUV 和什么龙,他那辆直接给可可开就行了,没必要再买。」
「老涂,那你也不能省,把买车的钱折成嫁妆,还得给我们可可。」
「那是那是,我打算给她八十万的嫁妆。」
「哈哈哈,可可你赚了,刘嘉易说你爸给多少,他彩礼出双倍。」
「啊,嘉易这么说的吗?那我还得再看看存折,给我闺女再多添点……」
三天后,稀里糊涂地,我就与刘嘉易订了个婚。
订婚那天,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两家人在一起简单地吃了个饭。
他继父也来了,给了我厚厚的见面礼。
我爸和我堂叔,高兴得合不拢嘴,红光满面。
当然也不排除,是刘嘉易等人以小辈的身份,频频地给倒酒喝的。
在场的还有车晨和另外两名青年,以及一位年龄稍大点的老大哥。
他们看样子都是刘嘉易店里的人,热忱无比,一个劲儿地逮着给我爸和堂叔敬酒。
我有些急,在一旁劝:「爸,不能喝这么多,少喝点儿,你身体不好。」
「胡说,我身体好着呢,今天高兴,我多少都能喝。」
刘嘉易穿得还挺正式,衬衫西裤,簇新笔挺,轮廓分明的脸上,锋锐眉眼染着笑,不似之前那般严肃了。
包厢开着空调,一派热闹,他的衬衫袖子卷到了小臂,线条流畅,手臂至手背的刺青纹身,看上去显得很野。
他也喝了酒,吃完饭后,直接拉着我去了商场。
他问我:「买钻戒行吗?」
我声音吞吐,道:「不保值,我想要金的。」
他于是笑了,带我去黄金柜台,选金戒指、金手镯、吊坠、手链项链。
暴发户似的,全都挑克数大的,我在古法手镯和传承手镯之中犹豫不定时,他直接说都要,换着戴。
最终,林林总总,买了近二十万的金首饰。
柜台的几个女销售,围在一起帮忙选款,满是羡慕:「你老公太好了吧,他真的好疼你啊,哪里找的?长得帅还舍得花钱……」
他把车钥匙给我的那天,其实我一夜没睡。
问我爸他啥意思,我爸还在装:「你们小孩子的事,我一老头怎么知道?」
第二天他妈带着媒人上门,我沉默了,然后在我爸手机里翻出他的电话,拨了出去。
接通后,他那边声音嘈杂,似乎是在忙。
他说:「涂可,你等下。」
隔了好几分钟,他那边总算安静了下来,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他似乎点了支烟。
然后笑着问我:「吓到了?」
我怪紧张的,结结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他又道:「你反正是要结婚的吧?」
「是,但是……」
「我有哪里不好吗?」
「没有,刘嘉易,你很好,就是我觉得太突然了吧,要不再考虑一下……」
「我比你大两岁,急着结婚,不考虑了。」
他笑了笑,隔着手机,又问我:「你对我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就是吧,就是……」
电话那边,安静地等着我说。
电话这边,我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说啥。
许久,我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你可别后悔!」
「嗯,不后悔。」他笑出了声,心情愉悦的样子。
直到订婚,我感觉都像在做梦一样。
但当他买了近二十万的首饰给我,走出商场,我就哭了。
站在人潮拥挤的马路上,他不解地看着我,问我哭什么。
我只是突然觉得委屈。
特别委屈。
我曾和一个男孩从青春时期在一起,蹉跎了八年,最后他送了别人五万多的项链,送我一千块的口红。
方瑾说在他心里,我配不上五万多的项链。
我也一度认为,自己确实配不上。
人家方瑾白富美,别说五万多的项链,就是五十万的,在楚昂心里,她也是配得上的。
我家里条件在这儿摆着了,我爸爸种大棚,挣得每一分钱都不容易,一千块的口红我已经觉得很不错了。
人与人的需求不同,自然有逾越不了鸿沟。
楚昂即便有钱,也只会给我买匹配我身份的东西。
人性就是这样,他没有错。
我想得通,可仍旧觉得心里好痛。
尤其是当刘嘉易毫不犹豫地付款,想把最好的、最贵的,买给我。
我的八年,输给了这第三次见面。
我站在街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刘嘉易皱眉,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抿唇问我:「涂可,你是不是后悔了?」
「现在后悔有点儿晚了吧?」
我摇了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后悔,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有关五万多的项链这件事,后来隔了很多年,我跟我爸以开玩笑的方式提过一次,他当时就生气了,说:「你那时候怎么不给爸爸说呢,爸有钱,你要是说了,爸直接就带你去买。」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就算没钱,爸借钱也给你买。」
爸爸可能没什么本事,但爸爸会永远地爱你,做你的底气。
我和刘嘉易结婚的日子定得很仓促。
和订婚一样仓促。
算起来,不过是和楚昂分手一个半月,我就和刘嘉易领了证。
对此欢欢说:「咱们农村就这样,相亲、订婚、结婚,看对眼了就是快,想不快都难,媒人比谁都积极,生怕跑了她的大鲤鱼。」
「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她逗得前仰后合,她抱着个小娃娃,也咧着嘴笑:「就是因为这样,离婚率也高啊,其实结婚还是不能太草率,一定要相互了解,脾气啥的合得来才行,这个过程不能省,省了这个过程,说不定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有道理,我觉得我有点儿草率。」
「你草率啥啊,刘嘉易不是和你打小就认识吗,那叫青梅竹马,这还叫草率?」
「我就幼儿园时和他见过,其实一点也不熟。」
「可可,你知道打败离婚魔咒的另一种魔法是什么吗?」
「……什么?」
「听爸爸的话。」
「啊?」
「啊什么,我老公也是我爸给挑的啊,没什么大本事,但是疼老婆孩子,挣钱都上交,还顾家。」
欢欢与我一同长大,实在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初中毕业后上了个技校。
当时在学校谈了个男朋友,外地的,领回家见了爸妈,结果他爸观察了几天,死活不同意。
哭完闹完,最后还是分了。
再后来家里给她介绍了现在的老公。
她感慨道:「听我同学说,我之前谈的那个,结婚后又离了,忒不是东西,他赌博,赌输了回家问媳妇儿要钱,媳妇儿不给,直接一脚踹过去,他媳妇儿怀着孕呢,救护车给拉走的。」
「我想想就胆寒,他又是外地的,我那时候要是真嫁了他,他把我打死我爸妈都不知道。」
「现在说是男女平等,实际这个社会对女的是不公平的,就从力气说起,真到了动手的地步,有几个女的打得过男的?」
「当然了,现在敢对媳妇儿动手的男人很少,但少不代表没有,坏男人需要擦亮眼睛去辨别,尤其是结婚的时候,女孩子还是要多听家里意见,咱爸妈可都是过来人,看得比我们远,真到了以后哭着说早知道当初听我爸妈的,那就太晚了。」
「听人劝,吃饱饭,这句话尤其适应于女孩子。」
男孩小时候要听妈妈的话,女孩长大了要听爸爸的话。
很幸运,我听了他的话,嫁给了他考察了两年的女婿。
距离婚礼半个月的时候,有天晚上,楚昂来了我家。
我把他联系方式删除后,他换过别的手机号,给我打电话。
只打了一次,接通后我便挂掉了。
是真的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和瓜葛。
我爸说得对,他没有杀人放火,犯的是道德上的错。
道德上的错,你可以谴责,但没办法制裁。
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在感情上伤害了我,只要他不在意,依旧会过得很好。
人人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甚至有可能,他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有什么过错。
他会过得很好,连愧疚都不曾有过。
所以请那些受到过伤害的女孩子,也务必要走出来。
请务必要走出来。
你在哭,他在笑,你心有不甘,想要报复,事实是感情上的事,辜负了也就辜负了。
法制社会,不是异想天开,报复谁啊?
所以哭过闹过,请一定要活得漂亮,化个妆,好好地对待自己,送自己玫瑰,吃一顿大餐。
报复不了别人,至少不要报复在自己身上。
看一看身边被忽略的风景,陪一陪家里人,站起来直面生活,勇往直前,终有一日,回头再看,过往不过是一笑而过。
继续往前走,还会有更美的风景。
远离伤害你的人,好好地爱自己,爱值得的人,才是最好的报复。
就像我在家蓬头垢面、痛彻心扉的那半个月,手一直在抖。
楚昂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明明心里叫嚣着,八年的感情呢,听他解释,让他道歉,给他一次机会……可我仍是用仅存的尊严,咬着牙对他道:
「如果你要脸的话,滚远一点,不要再打给我。」
自我与他认识,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他约莫估计着又过一个月了,我的气也该消了,晚上开车过来,敲了我家的大门。
以往,只要他过来,爸爸都是一脸笑意,热情地招待。
此刻,他板起脸,怒气冲冲地把大门关上了。
「走走走!你赶紧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以后别来。」
楚昂是带着礼物上门的,他站在门外,声音一如既往地斯文冷静:「叔叔,让我跟可可谈谈吧。」
「谈什么谈!没必要,你赶紧的,再不走我可拿粪叉子了!」
我听到动静出来,得知是他,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隔着大门,冷冷道:「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你回去吧。」
「可可,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你站外面说吧。」
「你气消了吗?」
「滚!」
5
我警告楚昂,再不离开我就报警。
不多时,门外果然没了动静。
爸爸不高兴地念叨着:「报什么警,他要是再不走,我就拿粪叉子了。」
「……行了爸,去看你的『金牌调解』吧。」
我推他回屋看电视,扫了一眼挂钟,已经晚上十点了。
蹲在院里刷了牙,又洗了把脸,我在准备回屋睡觉时,大门又被敲响了。
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我顺手拿起墙角的粪叉子,趿拉着拖鞋,一脸凶悍地打开了大门:
「还敢敲!你要不要脸啊!我拿粪叉子……」
话未说完,我把剩下的吞进了肚子。
门外赫然地站着身姿挺拔的刘嘉易,正好笑地看着我,挑了下眉。
烫手山芋般,我赶忙把粪叉子扔一边了。
然后头皮发麻,红着脸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嗯,店里这会儿不忙了,我过来看看。」
大门只开了一扇小门,他弯腰进了院子,右手还拎着几个袋子。
「什么呀?」我问。
「羊肉面鱼、干贝鲍鱼盅,还有几样切好的水果。」
「我不喜欢吃羊肉。」
「我烧的,你尝尝。」
「晚上吃东西容易胖。」
「所以我来了,你太瘦了,吃点儿吧。」
他轻车熟路地进了我们家的厨房,打开灯,从柜子里拿大碗,把还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和鲍鱼盅倒了出来。
「大伯呢?」
「屋里看电视呢。」
「我去叫他。」
刘嘉易起身离开了厨房。
没多时,又笑着回来了:「他不肯来,你吃点儿吧。」
「哦,他们那个年龄过了晚饭时间,很少吃东西的。」
农家院子,厨房灯光亮着,四方四正的桌子上,羊肉汤冒着热气。
我用小碗盛了两勺,也没好意思看刘嘉易,坐着埋头喝汤。
此时距离我们结婚的日子,还有半个月。
订婚之后,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但都是在大棚地。
他带人来拉菜,顺便跟我聊会儿天。
因为那个时候大棚地人挺多的,还有那张口闭口喊我嫂子的车晨,口无遮拦,每次都让我很不自在。
这也导致,我跟刘嘉易都半个月了,也没混很熟。
他干饭店餐饮,平时挺忙的,尤其是中午和晚上,脱不开身。
中间有次,他约我看下午场的电影。
电影院人很少,我看得津津有味,他却直接睡着了。
出来后,他跟我道歉,说昨晚忙到下半夜才回家,太困了。
我说没关系的,我理解。
然后他笑了笑,朝我伸出手,拉着我回了车上。
我们之间的进展,仅在手拉手。
说的话也不曾交心,直接导致我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和不自在。
因而埋头喝汤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但就是没好意思抬头。
他人高马大的,倚着我家厨房门,伸手点了支烟,看着我喝汤,突然开口问我:「好喝吗?」
「好喝。」我赶忙点头。
「鲍鱼吃一个,我做的。」
「哦。」
我乖乖地盛了一碗干贝鲍鱼,低头吃掉。
咽完最后一口,他又说:「再吃一碗。」
我这下抬头看他了,连连摆手:「真吃不下了,太撑了。」
刘嘉易嘴里咬着烟,看着我笑:「那就别吃了,歇会儿吧。」
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蹲在院里跟我聊了会儿。
堂屋檐下,老旧的灯泡灯光晕黄,投射到我们身上,在院里映出两道影子。
他的影子长,我的影子短,但紧挨着。
刘嘉易侧目看我,一手拿烟,一手搭着膝盖,眼睛眯着,姿态随意:「刚才开门的时候,要用粪叉子搂谁?」
距离很近,他眸光意味不定,身上的烟草味,隐约地夹杂着凌冽的气息。
我很紧张,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弱弱:「……前男友。」
「啧。」
他低「啧」了一声,目光落在我身上,似笑非笑:「没分干净?」
「不是!分干净了,我也没想到他会过来。」
「下次他再来,你打电话给我。」
「没有下次了,刘嘉易,我爸爸也在的,我保证以后不会见他。」
我赶忙看着他,只差举手发誓了。
他笑了:「你紧张什么?又不怪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可能是觉得,都要跟他结婚了,前男友这边还在纠缠不清,挺可恶的。
所以声音也闷闷的,道:「对不起,我会处理好的。」
「涂可,你不会,心里还有他吧?」
「……没有。」
「你犹豫了。」
「真没有。」
「那请他来喝喜酒,你不介意吧。」
「……刘嘉易,没这个必要,我真不想再见到他。」
「哦。」
他不说话了,有些烦似的,深吸了口烟,缓慢地吞吐。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我看着他,生出几分勇气,去握了他的手。
他有些不明所以,侧目看我。
我凑过去,压向他,吻他的唇。
刘嘉易身形一顿,手中的烟扔在了地上,继而揽住我的身子,反攻了过来。
我原本只是想蜻蜓点水地吻一下。
谁知他反应那么快,手扣着我的脑袋,欺身压过来。
然后我蹲太久,直接脚麻了,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好在他的手护着我的脑袋,跟我一起倒在了地上。
这种情况下,他竟然都没松开我,把我按在地上亲。
我被他压着,直接被这狂野整懵了,又好气又好笑,又羞涩又害怕,一边推他,一边「唔唔唔」地想要提醒。
我爸在屋里呢!家里有大人!
最终,他气息凌乱地松开了我,近距离地与我四目相对,黑漆漆的眼睛仿佛透着幽光,蒙着层潋滟水雾。
「涂可,我今晚不走了行吗?」他哑着嗓子道。
「不行。」
「很晚了。」
「不行。」
「大伯不会介意的。」
「不行就是不行。」
我红着脸没看他,声音坚持。
他又凑过来,低声道:「求你了,我开车回家要半小时呢。」
「那,我把大 G 的车钥匙给你。」
「……你跟我一起回去。」
「刘嘉易,你别闹。」
「没闹,婚房你都没见过,我带你去看看,给大伯说一声。」
说罢,他作势要拉我起来,去找我爸。
我一把将他拉回来,又气又急:「刘嘉易!你别胡来,半个月都不能等吗?」
说完,自己脸先红了,转过身去没看他。
他看着我,笑出了声:「行,你不愿意,那就等吧。」
半个月后,我和刘嘉易结婚了。
在他自己的饭店,摆了三十桌酒席。
我们家的亲戚不多,主要是他这边,朋友比较多。
尤其是本地干饭店餐饮的,来了好多老板。
虽然婚礼比较仓促,但完全是按照我的喜好置办的。
中式明制汉服婚礼,场面布置得恢宏大气,我穿着凤冠霞帔,一步步地走向他。
台下爸爸笑着拍手,一度又默默地抹泪。
轮到他上台说话时,哽咽得失了言语。
我没想到,楚昂会在我敬酒时出现。
我早就把他和他爸妈拉黑了,以及那些共同的朋友。
但是毕竟在一起八年,无可避免地,还是有漏网之鱼。
他出现在宴会大厅时,脸那样白。
一向从容不迫的男人,头发凌乱,衬衫也凌乱,失了分寸,眼眶泛红。
众目睽睽之下,他看着我,声音又慌又乱:「可可……」
我身上的法式一字肩敬酒服,如果他还记得,是他说要他爸妈选个日子去我家商量婚期那天,我在喜欢了很久的网上旗舰店挑选出来的。
当时他说:「在网上看什么,到时候我们去店里选。」
我笑着摇头,高兴地告诉他:「这件我真的很喜欢啊,你看看,一字肩那里是镂空蕾丝的,我脖子长,穿这个肯定好看……」
人生何其讽刺。
几个月前,他还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说:「行吧,你喜欢就好。」
几个月后,我穿着喜欢的敬酒服,妆容明艳,站在了别的男人身边。
刘嘉易一身西装,因为嫌热,衬衫领口敞开一颗,正式之中又添了几分恣意。
他撩着眼皮看楚昂,嘴角噙笑:「来都来了,喝杯喜酒再走?」
话音刚落,车晨等人已经围了过来。
尤其是车晨,走过来按着楚昂坐下,声音惊喜:「呀,这不是我们班长吗,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你怎么会来喝喜酒啊,是认识我哥还是认识我嫂子?」
「哦,我忘了,你跟我嫂子也是同学,咱们都是同学,缘分,都是缘分!」
车晨咋咋呼呼,刘嘉易揽着我的腰,带我去别桌敬酒。
后来,直到酒席结束,楚昂都还没走。
我想,总该做个了断的。
所以当着刘嘉易的面,我走向他,叹息一声:「你看到了,我结婚了,以后不要再出现,我老公会不高兴的。」
「可可……」
他脸色一直那么白,声音微微地颤抖:「你还没消气对不对?我跟你道歉,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是不能因为赌气嫁给别人,我带你走,重新商量我们的婚事,我知道错了。」
「你哪儿错了?」
「我不该打你,但是叔叔也打回来了,我们翻篇好不好?重新来过。」
「太晚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笑了:「你那天,是真的忘了来我家的日子?」
「真的,我那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没想那么多,你相信我。」
「你爸妈呢?也是真的记错了?」
楚昂脸色又是一白,缓缓道:「我说他们记错了,你也不会信,但是可可,这事儿全怪我,他们见我没有提去你家的事,以为我还没准备好,就想着先等一等。」
「楚昂,你们跟我玩过家家呢,不觉得太欺负人了吗?」
「对不起,我爸妈会跟你和叔叔道歉的,这件事确实是我们错了。」
「嗯,方瑾呢?」
「我已经跟她划清界限了,公司步入正轨,以后除非工作上的事,我会跟她保持距离。」
「都已经睡过了,怎么保持距离?」
「可可……」
楚昂震惊了下,反应过来,又想要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想过跟她在一起,那是个意外……」
「别说了,挺恶心的。」
我皱眉看他,目光清冷:「楚昂你累不累啊,前脚跟她睡完,后脚在我面前装深情,你不是非我不可,只是舍不得这八年的感情,一边享受我的付出,一边贪图她带给你的利益和刺激,你摇摆不定,最后你爸妈看出了你的摇摆不定,反正你们全家都挺恶心,算我倒霉吧,碰上了你们家。」
「你别这么说。」
楚昂眼睛通红,神情痛苦:「对不起可可,我错了,跟你道歉,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原谅我。」
「你想我原谅的话,就桥归桥路归路,从今往后,永远不要再出现我面前。」
我回头,看向刘嘉易,又对楚昂道:「我不是因为赌气才结的婚,我老公,是爸爸挑的,他很满意,我也很满意,而且你知道吗?我六岁时就认识他了,托你的福,兜兜转转,终于又遇见。」
「你看,上天自有安排,被辜负的人,无愧于心,终将得到福报,而弄脏了真心的人,很难再遇到另一份真心了,至少,你永远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涂可。」
我笑着看他,礼貌地告辞:「请回吧,替我向你爸妈问好。」
离开饭店时,爸爸还在絮絮叨叨,有些生气:「你还搭理他干什么!说那么多话,还不如直接把他撵走。」
刘嘉易捏了捏我的手,笑了:「爸,你不懂,这叫杀人诛心。」
「什么杀人诛心,你别胡说!」我「哼」了一声。
杀人诛心谈不上。
但我知道,他应该很难忘记我了,至少短时间内,我会是扎在他们家的一根刺。
谁在乎呢,那些已经与我无关了。
眼下我有自己的事需要担忧。
结婚当晚,我来了大姨妈,肚子疼得直「哼哼」。
大厨刘嘉易,一头黑线,先是去楼下超市买姨妈巾,回来又在厨房煮红糖姜茶。
他睨我一眼,哼道:「骗子,说好的等半个月。」
我把脸埋进枕头,深深地羞愧。
一星期后。
我在阳台晒衣服。
推拉门响动,刘嘉易站在我身后,倚着门抽烟。
我顺势打开窗户透气。
他笑着问我:「亲戚走了吗?」
我点头:「走了。」
「……那,我晚上早点回来。」
「……好。」
那天,我闲着无聊,晚上六点的时候,突发奇想地去了饭店找他。
生意刚开始忙,刘嘉易在后厨一直没出来。
我跟着端盘子上菜,车晨见了「哎呦呦」地直嚷嚷:
「这是老板娘该干的活吗,一会儿七哥见了不得心疼死。」
菜端上桌,我找机会问他:「你们为什么叫刘嘉易七哥啊?」
「六加一,等于七啊。」
「哦,哈哈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出声,前仰后合。
车晨没好气地白我一眼:「笑点还是这么低,也不知道七哥喜欢你什么?」
我扶着腰,突然也好奇起来,问他:「他真的喜欢我啊?」
「废话,不然写情书干吗?」
「啊?」
「啊什么,你不会以为当年那封情书,是我写给你的吧?」
「是刘嘉易写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写了什么?」
「你自己问去。」
「他怎么会给我写情书?我那时候都没见过他。」
「怎么没见过?高二,寒假,溜冰场,你和楚昂还有咱班那谁谁,一起去过。」
「然后呢?」
「然后,我不告诉你,上菜去喽。」
车晨晃着颗黄脑袋,笑嘻嘻地离开。
我也跟去帮忙,忙忙碌碌,又过了半个时辰。
随后刘嘉易在二楼找到了我。
他换了身衣服,喊我走。
我说:「这会儿有点忙,等等吧。」
他走过来,直接揽着我的脖子,把我往外面带:「回家干正事儿,傻媳妇儿。」
6
想来是因为干餐饮的缘故,刘嘉易很爱干净,每天早晚都要冲澡。
他洗澡的时候,我便在厨房下了两碗面。
婚后这些天,只要他在家,基本都是他做饭。
刘大厨炒菜很有一套,颠勺颠锅,跟玩儿似的。
锅里炒着菜,然后忽然蹿起老高的火苗。
我特别喜欢看,总围在厨房惊叹。
顺便鼓个掌。
他便回头,轻「哼」一声:「被哥迷倒了吧?」
「刘嘉易,你真是新东方毕业的?」
「……那还有假?」
「哈哈哈,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用做饭了?」
「想得美,最起码得会下面条吧。」
「我会下面条啊,我面条下得可好了。」
「呵呵。」
他在家的时候,通常只穿一条松松垮垮的睡裤。
炒菜的时候也是,身姿高挺地站在厨房,宽肩窄腰,背部线条流畅,腹肌紧实又分明。
双臂很有力量,变戏法似的,轻轻松松地就收盘出锅。
会做饭的男人,果然是很有魅力的。
只是他身上的纹身有点野,后背都是,遍布整条手臂和手背。
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吃完了一碗面,进厨房给他拿筷子。
刘嘉易把擦头发的浴巾盖在我头上,又兜住下巴,只露出我一张脸。
他笑得很坏很坏,痞气道:「洗澡去,我不吃面条,我吃荤。」
他从背后拥着我睡觉时,温存而餍足地闭着眼睛。
我握着他的手,一根根地掰着玩,突发奇想:「刘嘉易,我也想去纹身。」
「嗯?」
他懒懒地回应,低声失笑:「那不行,太疼了你受不了。」
「……我就只纹一点点,能忍住。」
「你忍不住,刚才都哭了。」
「……别说话,睡觉!」
「啧。」
「你啧什么?」
「不能啧吗?」
「不能。」
「哦,那睡觉。」
「……听说你以前给我写过一封情书,你给我讲一讲,写了什么?」
……
「刘嘉易?」
「睡着了。」
「你骗人。」
一个翻身,我正对着他,伸手去抠他的眼睛。
他嘴角勾着笑,突然抓住我作乱的手,压住了我:
「不让我睡是吧?那我可来精神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睡吧,我不问了。」
「晚了,我现在不困了。」
(正文完)
【番外:刘嘉易的信】
1
你好涂可,我是刘嘉易。
放假在溜冰场看到你了,你没认出我。
你好像谈恋爱了?跟你们班的那个班长?
车晨说他叫什么楚昂。
你不能喜欢他,也不能跟他在一起。
你忘了你妈和我妈互相叫对方亲家母了。
你妈说我是她未来女婿,让我喊她丈母娘,还给我买辣条、买包子、买玩具。
我跟她拉过钩,吃了她的东西,以后就是她女婿。
她对我那么好,我得保护你,也对你好。
我们也经常拉钩的,你忘了?
你不能变心啊,你变心的话,我很难办。
丈母娘去世这些年,我和我妈一直在山东,今年才计划回来了。
我妈改嫁了,给我找了个继父。
他对我还行吧,就这样,
我学习成绩不好,我妈以后想让我学一门手艺。
你觉得厨子怎么样?
盼回复。
2
你好涂可,我是刘嘉易。
这封信不会给你。
因为上一封你没要,车晨给扔了垃圾桶。
你喜欢了别人,你叛变了。
我和丈母娘都很鄙视你。
生气了,以后不会写信给你了。
别以为你长得可爱,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好自为之吧。
冰冷的我,冰冷的笑。
冰冷的刘嘉易,你不知道。
3
你好涂可,我是刘嘉易。
二十七岁的刘嘉易。
这些年好吗?
我新东方毕业七年了。
一开始在饭店后厨给人打工,整天就是炒菜、炒菜、炒菜。
一言不合大家还群殴,拿着锅干架。
我寻思着自己得开个店,不能一直这样。
开口问我继父借钱了。
我亲爸你知道的,早就不联系了,不管我们死活。
继父人还行,看我妈的面,借给我钱了。
我在襄南路解放桥开了家饭店,生意还可以。
干了三年,下大雨解放桥附近积水,把我店给淹了。
妈的。
我刚把欠的钱还清,又借了出来。
并且这次打算寻个好门面,搞大的。
厨子真不是人干的,致敬所有的餐饮人。
这年头,钱难挣、屎难吃。
我好油,每天要洗两遍澡。
好在我的店起来了,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生意越来越好了,挣钱使我快乐。
对了,写这封信是因为我去你家大棚地买菜了。
我才知道你爸种大棚。
都是自己人,以后方便了。
最好你爸还能让我赊账。
不过,我来你家大棚拉菜,一次也没见到你。
大伯说你在市里上班,不常回来。
听说你住你男朋友家,他爸身体不好,你常带着去医院。
你爸身体也不好,你知道吗?
他去医院手术,头一天我去照看的。
第二天他能行动自如了,非要我回店里忙。
涂可你个傻玩意儿,但愿你能得偿所愿吧。
4
你好涂可,我是刘嘉易。
听你爸说你分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活该啊你!
你分手第一天,你爸在大棚地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处。
不愿意的话,他就安排你去跟别人相亲了。
我特么……
愿意。
你别误会,我只是平时太忙了,没空找对象。
饭店那些年轻小姑娘,叽叽喳喳,太聒噪了。
没几个长得好看的,长得好看的车晨那帮小子早就去追了。
我在你家看过你照片。
你好白啊,好瘦。
嗯,还是那么爱笑,傻乎乎。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就觉得转了一圈,还是咱俩合适。
就凑合呗。
你家种大棚,我开饭店。
你大学生,我厨子。
般配的嘞。
你爸说你刚分手,情绪不好,那你就慢慢地缓和一下,缓和好了,记得来大棚地找我。
哥的怀抱随时向你敞开。
热情的刘嘉易,等着你。
【番外二:听爸爸的话】
我是涂可,婚后第二年,我怀孕了。
这一年发生挺多事儿。
首先是楚昂和方瑾离婚了。
啥时候结的婚?
在我和刘嘉易结婚半年后吧。
看吧,这世上,从来没有谁离不开谁。
但我注定会是他们家的一根刺。
为什么?
因为我当初放手得太过干脆。
在楚昂以为一切还没结束时,我率先离场,毫不犹豫地转身,弃他们如敝屣。
遇到垃圾的时候,人首先要先爱自己,才会有重来的勇气。
单单的异性相吸很容易,但婚姻不容易。
要磨合脾气,磨合家庭,磨合方方面面的琐碎事宜。
短暂的激情过后,方瑾也开始患得患失了,她高傲强势,总疑心楚昂心里还有我,甚至不能听到我的名字。
可是过年回老家,楚昂八十多岁的奶奶,张口就问:「可可呢?我孙媳妇儿怎么没来?」
她做不到像我那样,亲闺女一样地对待楚昂爸妈。
楚昂爸爸自从患了尿毒症,病得太久,越来越像个孩子。
他身上无时无刻地带着尿袋,需要人精心地照顾。
后来又复发住了一次院。
方瑾是绝对不会去医院陪护的,她只会花钱请护工。
楚叔叔犯糊涂的时候,也总叫她可可。
钱阿姨背地里对楚昂抱怨:「咱家也不缺钱,谁也不是请不起护工,但是护工哪有家里人照顾得精细,她是一点儿都不愿意付出,连涂可一半都比不上。」
「是吗?涂可那么好,当初说好去她家,你为什么到日子了也不提醒我,自作主张地放了她鸽子,现在又来抱怨什么?」
楚昂神情冷淡,声音也漠然。
钱阿姨愣怔过后,恼怒地指责他:「你现在怪我了?当初是谁把方瑾领回家过年的?你要是对涂可一心一意,怎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家里有病人,照顾起来焦头烂额,总会相互指责。
后来,方瑾从公司撤资,去了国外。
楚昂来找过我一次,他爸住院,情况不太好,总问他,可可怎么不来?
他红着眼睛,求我去医院看他。
我拒绝了。
实在是分身无术,那一年,我爸爸的甲状腺滤泡性腺癌也复发了。
好在这一次,我在。
刘嘉易也在。
他说我怀着孕,不能老往医院跑,于是我每天去饭店坐一坐,收钱做账。
爸爸一直是刘嘉易在照顾。
他说得对,人活一世,孤零零的一个人太可怜。
我们需要相互取暖,互相依靠。
从前我的底气是他,后来我的底气,是刘嘉易。
家里的大棚地,有近两年的时间都是我在打理。
直到后来,实在忙不过来了,刘嘉易与我商议,把十来亩的大棚蔬菜,转给了我堂叔一家。
生活总是有奔头的,我们之后又开了一家饭店,生意依旧很好。
爸爸复发的瘤子切掉了,又开始了化疗。
我把他接到身边照顾,时刻地看着他,不准抽烟喝酒,吃辛辣食物。
他倒也没闲着,大棚不种了,帮我带儿子。
隔辈儿亲是真的,孩子被他惯得无法无天,气得我家法伺候。
那年,楚昂的爸爸去世了。
我想起医生当年说的话,若是护理得好,他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问题出在哪里,我不知道。
但我有一瞬间的愣怔,还是打电话给他爸爸订了个花圈。
我还记得,大学那会儿,他爸爸常去学校看我来着。
问我钱够不够花,带我去超市买很多东西。
我实习期的工作,还是他爸爸帮我找的。
他也曾真心地关怀过我。
只是归根结底,更爱的是自己的儿子。
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爸爸还算幸运,虽说两次都是恶性肿瘤,但甲状腺一期的十年生存率,为百分之九十九。
我无比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闲暇时,我们一家人去海边玩。
儿子骑在刘嘉易脖子上,爷俩耀武扬威地走在前面。
我挽着爸爸的胳膊,在后面慢慢地走,听他怀念地给我讲,年轻时和我妈是如何相识相知的。
我妈死后,很多人劝他再找一个。
他不肯。
老头重情义,说当年我妈跟他,他无父无母,穷得「叮当」响。
他还说,总有一日,他要去找我妈。
「闺女,你要听爸爸的话,到时爸爸就算不在了,你也不要害怕,不要哭,人嘛,总有那么一段路要学会自己走。」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我点着头,听了很多。
那就听爸爸的话吧。
女孩子长大了,是要多听爸爸的话。
故事的最后,如果你也遇到了一个刘嘉易,那么请抱紧他。
如果没有,请先抱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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